第十八章 曾經
宅子外是有好多馬的大馬車,馬車裡甚至還擺放著糕點、清茶、書籍,儼然像間小屋子。馬車前站著大隊人馬,衣冠楚楚、躬身作揖。笑春風錯愕地瞪著眼前的場面,曾幾何時她也配得起這排場了。
「他娘的,敢動我兒子的女人,活膩了!和親?!和個屁,讓他娘去和!那個該死的明月光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來人!都給我來!去個那人給做了!」
司機領著一群人在門前咆哮,春風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原來這個未來公公還是挺寶貝她的。
「你們敢別攔著我嗎?敢嗎?敢嗎?!誰,誰在偷偷踹我,給我死出來!」
大當家兄台還是一貫的模式,就連這種時候也仍舊不變。
司雲宿和華陽分別站在他們家主公和大哥身後,表現出力挺的氣勢,其實也就是兩個擺設,春風甚至覺得雲宿在偷笑。
人群很沸騰,興許是因為這事來得太突然,措手不及。
唯獨青山,至頭至尾也就一句話……
——放心,我會保護你。
這句耳熟的台詞再一次出現,依舊飽含著目空一切的氣勢,彷彿眼前的困境就等同於從前她餓了替她送些食物來般輕鬆。上一回,笑春風為了這句話望穿秋水;這一回,她為了這句話摔了三個凳子、一個香爐、一堆綾羅綢緞,最後爆發出一句歇斯底里地怒吼,「我要見明月光!帶我去見明月光!」
都說:說曹操,曹操到。沒想到明月光有比曹操更迅猛的速度,笑春風咬牙切齒的餘音還在繞樑,素雅的龍腦香已撲鼻而來。
「嘖嘖,幾日不見想我想瘋了?」輕佻姿態依舊。
春風緊握雙拳,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印仍是渾然未覺,怒目圓睜眨也不眨瞪著翩然入殿的男人。赤眸碎發,精緻的寬袍,耳邊還很娘氣地掛著紅色琉璃耳墜,嘴角上翹勾勒出冷佞邪肆的淺笑,神清氣爽的模樣完全不見前些日定王府外頹唐的痕迹,唯有略顯削瘦的模樣依稀可辨這些日他並不算活得太滋潤。
「就算你有一身的龍腦香做掩護,我也能聞到那股人渣味兒!」她憋紅了臉,一鼓作氣地把內心憤怒沖著他喝出。
「他怎麼把你養得那麼嗆人了?」他抬手,眸色微涼,唇邊還是噙著笑意,指尖劃過春風的臉頰,停在了下顎處,說話的同時手一緊,不露憐惜地扼住她的喉。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提議讓我去和親會讓你好過點么?」儘管被掐得臉色發青、呼吸困難,她還是卯足了勁把話擠出。
「的確,眼不見為凈。」聽似無關痛癢的話自他唇間溜出,看她青白的臉,手卻不自覺地放軟。
「他會阻止,他不會再讓我有嫁給別人的機會。」既然固執,那就大家一起認死扣吧。
「呵……」明月光唇線微微咧開,拉扯出一道譏誚的嗤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普天之下還有能力阻止這場和親的人,只有我。」
「那……」她心頭一動,想不爭氣的服軟。
可明月光的話讓春風立即便打消了這念頭,「求我。」
一字一頓都像是在威脅,可明月光的口吻卻很柔,細細聽來更像是在示弱。他要的不過如此,就算事已做絕、箭已在弦,可只要她開口丟一句他想要的,哪怕只是迫於情勢,他也會立刻收手。
偏偏當他抬眸時卻只瞧見一張倔強至極的臉,緊抿的唇,透著執拗的瞳,一再表明這輩子她認定了司青山,就連欺騙敷衍他都不屑。眼不見為凈,說的不是往後,而是眼下,他別過頭不想在看那一臉刺眼的表情。
可就算閉上眼,她的模樣還是會浮現,他搞不懂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面前,為什麼還要忍耐?這一瞬明月光只有一種衝動,那就是用舌撬開她的嘴,管她心裡許的人究竟是誰,用自己的氣味填滿她便好。
這種慾望太過強烈,以至於他真的做了。
偌大空曠的大殿內,他忽地一使力強行將春風壓在了柱子邊,任憑她怎麼用力掙扎他還是不為所動,偏了偏頭,眯著瞳打量了她片刻,想要了她的念頭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愈發強烈了。眼一閉,明月光選擇遵從本能低首覆上了她的唇。
春風很清楚彼此間的力道太多懸殊,她掙不開,又不甘願由著他擺布。她索性啟唇,狠狠咬住他的舌。
被沖淡了的血腥味在唇齒間瀰漫開,明月光吃痛地蹙了蹙眉,照舊不願放開她。
「明丞相,你在做什麼?」突然襲來的聲音打擾了一殿的曖昧氣味。
明月光停下動作回眸,與站在殿外的公主四目相觸。感覺到春風在顫抖,他用雙臂輕圈住她,不似方才的蠻橫,而是含著不易察覺的柔慰。
柔柔淡淡又威嚴十足的口吻間沒有驚訝的成分,顯然公主已經在一旁看了許久的戲,直至場面有些一發不可收拾,她才開口喚停。大局已定,她不介意在這種時候做足識相的表象,給他最後時間去做些斬斷兩人後路的事;但當火勢太旺直至失控,那再不出聲便是玩火自焚了。
他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有那麼一剎那想丟開一切帶春風走,為何不能田舍清溪、淡看風雲,只你共我?很快,這想法就被他視作為可笑,甚至成了會一廂情願縛住自己的繭。
「袁族的王不會碰你。」回神轉首,他在春風耳邊低喃,連自己都分不清這算不算是在安慰。
春風沒說話,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眼。
晶亮眸色似是種蠱惑,讓明月光患得患失險些迷了神。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又換上了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指腹劃過她紅潤的唇畔,「看來我會是最後一個在你身上留下味道的男人。」
這是一種自我安慰,做不成第一個,最後一個也好。
話音落,他收手轉身,不願回頭再給自己掙扎的機會。
「你有太多不想放手的東西,而她只是其中之一,對嗎?」猶豫了會,公主忽然說道,是疑問句,可言辭間透著肯定。
明月光背脊一疆,不想回答。這句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也勾勒起他腦海深處那段隔世的記憶。
「可有人把她當唯一,所以你贏不了。」她笑了笑,低淺到好像自言自語的口氣。
這一夜,同樣不得安寧的還有御書房。
早料到司青山定會找來,祁淺一早便屏退左右靜靜地等著他。結果並沒有讓他等太久,足可見那個女人對他來說當真很重要,並非貪圖有人搶食的樂趣。
「我來帶她走。」省略了所有虛與委蛇的過程,青山直接地道明了來意。
「司少主,這裡不是定王府、不是驛風山莊、更不是你的玉衡派,是朕的皇宮。而朕也不再是從前需要仰仗各方勢力來穩固勢力的皇帝,你是不是該學點君臣之禮了?」祁淺一襲明亮的龍袍,眉心緊皺,一改上回定王府里嬉皮笑臉的模樣。是他太過縱容司青山了嗎?即使求賢若渴,也並非容許旁人一再挑戰君威。
「這算是在逼我嗎?」並不意外他會端出架勢,青山沒工夫像以往那樣同他周旋,只想速戰速決。
「逼你?這是你自己選的,想要幫祁清,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嗎?以為要朕推翻信用是那麼簡單的事?」他以為自己把話暗示的很明顯了,可就是有人偏要把他想得太膚淺。
「天亮以前,我會讓定王親自把那幅畫送到你手上。」
蘊藏著前朝寶藏的畫,聽起來是挺誘人,自從聽說青山和華遙聯手讓那幅畫重現天日後,便成了天下豪傑爭相搶奪的東西。祁淺也一度想要佔為己有,才命人去血洗了燕山,可惜一無所獲。
只不過那是從前的想法,現在看來的確很是膚淺,而今,他要反倒是不屑了,「要那畫做什麼?墊桌腳都嫌薄。就算它當真藏有驚世財寶,也不過是暫時填補國庫,早晚坐吃山空。朕要的是長治久安,是安邦之才,比如你。」
「好,我甘願俯首稱臣,可以帶她走了么?」他沉了沉氣,一番思忖,終究還是妥協了。
「青山,你當朕是三歲孩子?朕了解你,你跟明月光一樣,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只不過他比你心狠些。只要有笑春風在,朕就留不住你,或許屆時連明月光都留不住。」兩相權衡,他寧願選擇不去冒險。
「送走春風,還指望我會視你為君么?」
「不指望,你可以謀反,朕很歡迎。」
祁淺不做任何退讓,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言語來往間卻把青山逼進了絕路。都說無毒不丈夫,太過平庸的人爬不上龍椅,這一點青山早就知道。可現在看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祁淺的毒,以為他至少會顧念兄弟情誼善待祁清。而今,他在逼他謀反,一旦稍有風吹草動,定王便成了幕後指使者,那青山先前所做的一切也會隨之付諸東流。
「我想要的人,誰都阻止不了。」
青山揚唇笑言,丟下話后撩袍轉身,既然談不攏,那也不需要廢唇舌了。謀反?抱歉,太麻煩,他從不繞遠路。名聲和定王的生死,都已不是青山說關心的事,他只記得說過要保護她就一定要兌現。
這一日,烏雲蔽天,風很大,揚起灰濛濛的塵土。
春風經由宮女的悉心裝扮被送出大殿,宮門外是浩浩蕩蕩的車隊,一群異域打扮的人將她迎上華攆。滿朝文武跪拜在身後,跟前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皇上。袁族世子聽說已經先行一步,算是開路,為了確保沿途安全。
分明全都是陌生人,卻還要附上殷殷叮嚀,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端坐在攆上,低首看著自己身上的那一身喜紅。這算是出嫁嗎?春風忍不住溢出譏笑,這一生她已經嫁給兩次了,一次比一次風光無限,上一回的休書都還沒收到呢,多荒唐的事,偏巧被她遇上了。
「明丞相,還有沒有話要和春風姑娘交代的?」
算是貼心么?車隊就要啟程前,祁淺無預警地拋了句話給明月光。後者倒也不忌諱周圍那一堆的旁觀者,直直地走到她面前,灼灼的視線目不轉睛地鎖住她。相視良久,他按捺不住率先出聲,「真的不願開口嗎?」
「……」春風咬著唇,直至泛白,始終無言。
「愛我就那麼難?」
「很難。」
不想讓她說話的時候,她反而開口了,明月光苦笑,宮門外傾身低眉留給她最後耳語,「可你曾經愛過,一定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