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考驗
高二上學期結束，顧菁提著行李回家，家裡還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她剛放下行李不久，電話響了起來：「菁菁，你放假了吧……嗯，我跟你爸年底會趕回去。家裡你先打掃一下，被子也都拿出來晒晒……你表姨那兒，你有空就帶點東西去看看啊，你跟她多走動走動……」
顧菁一一點頭應下。
媽媽掛了電話之後不久，爸爸又打過來：「菁菁，我給你打了些錢，你去買點吃的，買幾件衣服……你好好照顧自己。」
顧菁掛了電話，開始動手打理起家裡的衛生。家裡的屋子是老式的房子，三層樓，好幾個房間，她一個個房間打掃過來，床單被套趁著天氣好也都一一洗過，她慢慢整理了三天才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手一直泡在冷水裡，凍瘡再次複發。
顧菁揉著自己腫起來的蘿蔔手指頭，想著孟荻去年替她摸凍瘡膏，不自覺地微笑。他給她留得瓶瓶罐罐很多，都鎖在房間的柜子里。
小年夜的前夕，孟荻給她打來電話，先是捏著聲音說話，顧菁笑道：「我爸媽還不在家。」
「啊，還沒回來啊，那我明天去陪你啊。我跟你放鞭炮玩兒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什麼鞭炮。」
「我想玩，我還有吃的，明天給你帶。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去陪你。」
良久，電話響起，是媽媽：「菁菁啊，我跟你爸爸現在已經在上海，住一晚明天到家。你明天午飯多做一點，你去菜場買點燒雞，弟弟要吃。」
「好。」
終於要回來了，過年，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才是。不管如何，顧菁也在心底想念著自己的親人了。顧菁還在想明天早上去買什麼菜好，又有電話打了進來，顧菁接起來喂了一聲：「你好。」
對方停頓了半晌，才慢慢開口：「是顧菁嗎？」
「是我，請問你是……」
「我是孟荻的媽媽，剛才不小心按了重播鍵，呵呵……」
顧菁的身子不自禁地挺得筆直，溫和而低低的嗓音聽在她的耳中，竟覺得刺耳至極，她的臉色也有些火辣辣地燙。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張了張唇：「張老師……你好。」
「我就問問，孟荻最近成績怎麼樣？」
「挺好的，他沒告訴你嗎？估計過幾天成績單就郵回家了。」
「嗯……他不告訴我，我就問問你……」
顧菁挺緊張，腿腳軟得站不住，輕輕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不敢大聲喘氣，她心裡明鏡似的，什麼都明白。可張老師沒有挑破的意思，她也不想，對方問什麼，她就回答什麼，答得滴水不漏。
「聽說，你跟孟荻是同桌？」
「嗯……」
「哎呀呀，什麼同桌，不會是顧菁吧？」孟荻的聲音在另外一邊響起，有些憤怒，「張老師，你幹嘛接我的電話，走開走開。喂，顧菁，你找我呀？」
顧菁沉默了半晌：「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告訴你，我爸媽明天回來，我們明天見不了面了，嗯，再見。」
掛了電話，顧菁的手還在抖，明明是很冷的天氣，她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她原本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卻未料張老師在深夜時，再一次聯繫到她。
那時，顧菁還沒有睡，她坐起來接電話，空閑的手緊緊地抓住被子，指尖泛白，她覺得很怕，心胡亂地跳動著。
張老師直接挑明了來意：「顧菁，我是孟荻的媽媽，很抱歉半夜還給你打電話。」
「張老師……我正好還醒著。」
「我晚上翻來覆去想了很久，就是睡不著……還是決定跟你好好談談。」
「嗯。」顧菁再三斟酌都不知如何開口，索性聽她講，她緊握的手指漸漸鬆開，身體靠在椅背上，心裡有最壞的打算。
「作為孟荻的母親，他是個怎麼樣的孩子，我自然知道。顧菁，你是一個好孩子，孟荻糊塗，你不能糊塗。孟荻喜歡你，我阻止不了。青春期呢，有時候衝動是難免的……不過不管怎麼說，你是女孩子，首先應該保護好自己，學會自重，孟荻再怎麼糊塗，他也不會用強的。你們前程無量，再過一年多就高考了，切不能把前程斷送在這兒。」
顧菁突然就明白了什麼，臉色燥紅，結結巴巴：「張老師，我，我們……」
「雖然我不贊成你們在一塊，但我不能否認，孟荻自和你在一起后，成績上升了很多，脾氣也改善了不少。」
顧菁屏住呼吸，對方傳來嘆息聲：「顧菁，孟荻多虧你照顧了，謝謝你。」
顧菁點著頭，嗯了一聲，心中隱隱帶著些高興，又有委屈，眼淚莫名爬上眼梢。張老師的聲音又幽幽傳來：「我的思想也有些古板，但我盡量讓自己做到開明大度，若是有話說得重了，請見諒，這是一個作為母親的心裡話。」
顧菁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睛，很真誠：「張老師，謝謝您。」
「孟荻剛才無緣無故地發了一頓脾氣，你明天若是有空……就見見他。」
顧菁掛了電話，把自己埋進被子里，又想笑又想哭，在接到張老師電話的時候，她未料會是這個結果。她甚至想過張老師會不會跟她媽媽一樣，給她一個巴掌，辱罵她小小年紀勾三搭四，勾引她的兒子。
心裡的結被打開，那些煩惱都煙消雲散，這一覺睡到天亮。顧菁早早地就菜場買了菜，有弟弟想吃的燒雞，還有許多都是孟荻愛吃的菜，燒了一桌的菜，爾後拿出一個保溫飯盒，勻出一些菜肴專門做了一個便當，忙完這一切，她換了一身新衣服，淺綠色的少女裝，修身又顯出少女的甜美，她還把頭髮都鬆鬆地盤在後腦勺。女為悅己者容。然後她給孟荻打電話：「喂，孟荻，你現在有空嗎？」
孟荻哼了一聲：「沒什麼空，你想幹嘛？」
顧菁自知他是為了昨晚的事生氣，笑了笑：「也沒什麼事，給你做了點吃的……如果有空我們可以出來見個面。」
孟荻聽到這個，激動得滿臉通紅，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去了，可還是假意拿喬：「哼，你以為我是想見就見，不見就不能見的，昨晚你拒絕了我，我現在才不想見你。」
「好好好，不見就不見吧……」
孟荻怒極：「喂，我說……」
「我現在去我們小學附近那個人民公園，你要是想來就來，不來就算了。」顧菁掛了電話，又給爸爸的手機打了電話，得知他們馬上就回家，告訴他們她有事出去一趟。
顧菁把飯盒抱在懷裡，慢慢地走到那兒。剛準備找張長凳坐下，孟荻如一陣風，朝她跑過來，拍著她的肩膀，笑容明媚，露出潔白的牙齒來。他跑得氣喘吁吁的：「我……我坐了計程車來……沒，沒遲到吧。」
他看起來很熱，把脖子里的圍巾拿下來擦汗。顧菁看著他風塵僕僕的樣子，笑了起來，故意板著臉逗他：「你不是說沒空見我嗎？為什麼還這麼急跑來？」
孟荻一眼就看到她手中的飯盒，搶了過來，嗔怒地朝她瞪眼睛：「我餓死了，特地跑過來吃屬於我的午餐不行啊？真是，沒見過你這麼小氣！」
「什麼屬於你的午餐啊？吃著我做得飯還說我小氣。」顧菁嘆了口氣，「虧死了。」
孟荻大大咧咧地在長凳上坐下里，又把顧菁拉過來挨在自己的身邊，用自己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臉：「我知道老婆大人最賢惠了，最好了，最棒了。」
孟荻掀開飯盒，看著裡面有他愛吃的牛肉，雞扒，香菇菜，土豆絲，咬了咬牙齒，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小菁菁，哥哥沒白疼你。」
顧菁看著他眉眼中的笑意，燦爛無比，比朝霞還要耀眼，心裡暖洋洋的，如同今日的冬陽。孟荻用小勺子兜著飯菜往自己的口裡送：「小菁菁，這個飯盒是你的吧？沒有被別人吃過吧。」
「沒有。」
「你吃過了嗎？」
「吃過啦，跟你一起吃飯又爭不過你。」顧菁沒好氣，孟荻給她餵了一口牛肉，「嗯嗯，好好吃，下次還給我做這個。」
「看心情。」顧菁靠著他的肩膀，望著遠處的湖光山色，現在她的心情很好，旁邊是飯菜的香味和他身上的氣息，她很安心。
「我家的小菁菁最好了最棒了，最可人最賢惠了，來親親。」
顧菁瞥了他一眼：「請把你油膩膩的嘴移開。」
孟荻細嚼慢咽把飯菜吃得乾乾淨淨，把飯盒遞給顧菁，對她讚不絕口。孟荻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前：「喂，昨天我可不開心了，快點安慰我。」
「我的飯菜沒有安慰到你？」
「真是不可愛。」孟荻把顧菁使勁地摟著，眼瞼委屈地微垂，「我們都很久沒見面了。」
「其實不久，才一個星期左右。」
「不，你不懂，我很想你。」孟荻揉了揉她的腦袋，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捧住顧菁的臉頰，左右觀看，「哎呀，小菁菁把頭髮都紮上去了，還穿了新衣服，看起來不一樣了，很好看。」
顧菁窘迫地不敢看他，孟荻一雙漂亮眼睛直勾勾地打量著她，左摸摸右摸摸：「一定是特意給我看的吧，我很高興。」
「……不要臉。」
孟荻慵懶地靠在長凳上，把顧菁的手放在手裡揉著，很是心疼：「又長凍瘡了啊，藥膏還有沒有，多塗塗，不要碰冰水。」他的腳勾著顧菁的腳甩啊甩：「喂，你來跟我一起過年好不好？」
「不好。我家過年很講究，很忙，我要給我媽打下手，還要照顧弟弟。」
孟荻不悅：「哼，以後我要早點把你娶過來，過年什麼都不做。咱們就手牽著手，坐在電視機前面看春晚，一起迎接新年。」
顧菁抿著唇笑，不說話，那樣的場面很溫馨。她勾著孟荻的手指頭：「孟荻，你說你現在是不是青春期衝動呢？」
「開什麼玩笑？青春期衝動那是我第一次做夢夢到你……」孟荻臉微紅了一下，看了一眼顧菁，眼睛亮晶晶的，熠熠生輝，「菁菁，我們從小學就認識了，衝動是什麼，你有見過誰衝動這多年的嗎？」
「我說得不是這種衝動！」
「衝動，只有這一種吧。」
顧菁往上翻了個白眼：「便當好吃嗎？我下次再給你做。」
「喂，我正想表白呢，你轉移話題幹什麼，真討厭！」
顧菁回家時，爸爸媽媽弟弟都在了，爸爸見到她：「回來了？」
「嗯。」
「菁菁，你過來，我們給你帶了禮物。」在外面逛了一圈，媽媽看起來都不一樣了，梳著一個很時尚的髮型，看著有點陌生。她熬了多年的老態都不見了，人顯得年輕了許多。她打開行李袋，裡面有不少的大包小包，她一樣樣拿出來，有不少高檔的化妝品，衣服，還有部分是給顧菁帶的首飾和點心。弟弟半年不見，長高了一些，口裡咬著一隻大大的棒棒糖，拉著顧菁的衣擺，不停地叫喚：「姐姐，姐姐。」
顧菁蹲下來揉揉弟弟的腦袋，捏捏他的臉：「小盈，真乖。」
弟弟從袋子里拿了一盒點心遞給顧菁：「吃，吃。」
「好。」顧菁坐在一旁拆開點心，嘗了一口，味道不錯。媽媽在旁邊把她買的東西給顧菁看，「這個牌子的洗面奶，爽膚水很好用，我給你買了點少女產品，你看這個手鐲不錯吧，這個是在香港給你買的拖鞋，這個是靴子……哎，這個包裹是前段時間郵到郵局裡，忘了讓你去拿，這個是你的短裙，這個是小盈的娃娃抱枕……這個是你爸爸的……」
顧菁看著自己面前越來越多的禮物，只覺得目不暇接。她拿了一條手鏈仔細看，鉑金的鏈子，周邊鑲嵌了不少粉色碎鑽，晃一晃，流光溢彩。
媽媽笑說：「這個不錯吧，兩千五。」
顧菁暗暗咂舌，笑笑：「謝謝媽。」
記得小時候，她跟同學用幾毛錢的繩子編了手鏈戴著玩，被媽媽發現了打了一頓，她罵她小小年紀不學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那時她對一切美麗的東西都抱有遲疑態度，那些東西在媽媽的眼中都是醜陋的，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心中陰影沒消，她對這些美麗的東西也並不熱衷。反倒是媽媽替她在意起來，用曾經兩三個月的生活費給她買了一個手鏈。
媽媽開始收拾她的瓶瓶罐罐仔細擺好，漫不經心地說：「人哪，總是要出來看看的。有了錢就有了底氣，我們回來的路上碰上你嬸嬸，她見了我，嫉妒死了，我還送了套五千塊的化妝品給她。菁菁哪，你看媽媽是不是真的年輕很多？」
「……嗯。」
「女人就是要找個會賺錢的老公，少幹活，多享福，想不年輕都難。」
顧菁沒說話，也不知該怎麼接話，媽媽在她眼中是個很神奇的角色，她只坐在一旁默默地吃點心。媽媽冷笑一聲：「你嬸嬸以前還瞧不起我，可現在你看，她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叔叔要錢沒錢，要權沒權，你堂哥，呵，他這輩子還能有什麼出息！」
媽媽的口氣帶著濃濃輕蔑和嘲諷，爸爸在一旁都聽不下去，瞪了她一眼：「跟孩子說什麼呢？」
「本來就是，你那窮鬼弟弟今天聽到我們要移民，那口氣羨慕得不得了啊，哈，當年分家跟我們爭成那樣，還多拿走了五千塊錢，哼，他拿著那五千塊錢日子能好過多少啊！菁菁，你要替媽爭口氣，以後嫁個有錢有勢的男人，給我們家長長臉……你爸還說那個曲子非不錯，依我看，還是嫁個家世好的靠譜……」
顧菁緊皺眉頭：「媽，你剛才說什麼，移民？」
「是啊，你爸開了個特色餐廳，短短半年又開了好幾家分店，還跟外國人合作呢。你爸和李叔叔暑假裡就有把生意開到外國的念頭，最近資金也足，想著移民算了。正好你李叔叔家的兒子要去外國留學。」
「我不去。」顧菁激動地站了起來，搖了搖頭。
媽媽指著她：「你讀書讀傻了啊，國外生活富裕，空氣好，我們這兒的有錢人誰不往外跑的啊？你弟弟也快到上學的年紀，我準備讓他出去受國外的教育。」
顧菁不善辯，語氣強硬：「你什麼都不懂，反正要移你們移吧，我才不去！」
爸爸出了聲：「好了好了，別吵了。還沒確定呢，一下子拿那麼多資金出來……而且李家移民，咱們跟著湊什麼熱鬧？」
媽媽大怒：「不成，我都跟人說好了，不移民不是給人笑話嗎？」
顧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媽，面子就那麼重要？」
「你懂個屁！」媽媽本性暴露無疑，對著她顧菁破口大罵。
顧菁沒再爭辯，捂著耳朵回了房間。
良久，她也就釋然了，媽媽年輕的時候沒少受過苦，直至弟弟出生，她才好過一些。她依稀記得年少時每次挨打前，媽媽都受了別人的羞辱，那些尖銳難聽的話語，想來還真是不堪入耳。如今爸爸的生意成功了，家裡有了錢，不怪媽媽頤指氣使，她也只想告訴別人，就算沒文化沒見識也可以過得很好。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顧菁正坐在書桌前複習，爸爸來找她談話，還是關於移民的事。
「菁菁，李叔叔的兒子要出國留學，你呢，想不想出國留學？」
「爸爸，我不想去，一點都不想。」顧菁口氣堅定，「我的成績還不錯，只要我願意，可以考上最好的學府，我不想去一個新的環境，從頭學起，太累了。」
「我們可以等你高考之後。」
顧菁的腦海里都是孟荻的臉，惡狠狠的眼神，她繼續搖頭：「爸爸，我真的不想。你們要是想去就去吧，我寒暑假可以去看你們。」
爸爸見顧菁如此堅定，倒不再說什麼：「你好好休息吧，這件事再說。」
媽媽正在做面膜，也擠進來：「再說什麼再說啊，小盈今年都五歲了，明年就要上小學了，移民這事兒要儘快辦！」
「媽，國外未必有你想象中那麼好，別的不說，你一過去語言就不通啊！」
「語言有什麼關係。當年你爸娶我時，我跟他語言也不通。你看我如今學會了這兒的地方話普通話，到時候一出來管它什麼語，遲早學得會。」
顧菁不想再跟媽媽糾結下去，她若不願意，媽媽難道還把她綁出去不成？爸爸給她的卡里打了很多錢，她都沒捨得用，支撐到上大學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成年人了邊讀書邊打工沒什麼問題，要是不行，先跟孟荻借吧。她為了他留下，到時候再告訴他，他一定很感動，顧菁就是這樣想的，心裡的不安定也慢慢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