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果然出現
我們人類的很多行為方式是不可思議的,有時偶然想起,總會暗暗吃驚。
譬如,其中一件怪事,就是人人都在苦惱人生,但誰也不願意多談人生。人群中稍稍願意多談幾句的,一是高中畢業生,動筆會寫「生活的風帆啊」之類的句子;二是街頭老大娘,開口會發「人這一輩子啊」之類的感嘆。兼有人生閱歷和思考水平的人,一般就不談人生了,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問題太淺?顯然不是。
因為這個問題太深?有這個因素,但人們歷來都有探求艱深的好奇,就連大得無法想象的宏觀世界和小得無法想象的微觀世界都成了熱鬧的研究對象,怎麼對人生問題的探求卻寥落至此?
我覺得,大多數智者躲避這個問題,是因為領悟到自己缺少談論的資格。再大的專家也不能說自己是人生領域的專家,一時的感悟又怎能保證適合今後、適合別人?一個人在事業上的成功遠不是人生上的成功,一個領導者可以在諸多方面訓斥下屬卻必須除開人生。
——越有教養越明白這些道理,因此就越少談論。
但是,誰都想聽聽。
身在人生而蒙昧於人生,蒙昧得無從談論,無從傾聽,這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恐怖。能不能試著談起來呢?有人這樣做過,但結果總是讓人遺憾。大多是一些淺陋而造作的小故事,不知真有其事還是故意編造的,然後發幾句評述,吐一點感慨,好像一談人生,作者和讀者都必須一起返回到極幼稚的年歲;也有一些著名學者參與談論,像歐洲的那位培根,但不知怎麼一談人生就丟開了推理分析過程,只剩下了一堆武斷的感想和結論,讀起來倒也順暢,一到實際生活中就顯得過於淺陋,聯想到作者本人不甚美好的人品和經歷,這些談論的價值自然就不會很高。
我曾設想過,什麼樣的人談人生才合適。想來想去,應該是老人,不必非常成功,卻一生大節無虧,受人尊敬,而且很抱歉,更希望是來日無多的老人,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告別意識,因而又會對人生增添一種更超然的鳥瞰方位。但是,找啊找,等啊等,發現相繼謝世的老人們很少留下這方面的言論,他們的最後歲月往往過得很具體,全部沉溺在醫療的程序、後事的囑託、遺產的分割等等實際事務上。在病房雜亂的腳步聲中,老人渾濁的雙眼是否突然一亮,想講一些超越實際事務的話語?一定有過的,但身邊的子女和護理人員完全不會在意,只勸老人省一點精神,好好休息。老人的衰弱給了他們一種假象,以為一切肢體的衰弱必然伴隨著思維的衰弱。其實,老人在與死亡近距離對峙的時候很可能會有超常的思維迸發,這種迸發集中了他一生的熱量又提純為青藍色的煙霞,飄忽如縷、斷斷續續,卻極其珍貴,人們只在挽救著他衰弱的肢體而不知道還有更重要的挽救。多少父母臨終前對子女的最大抱怨,也許正是在一片哭聲、喊聲中沒有留出一點安靜讓他們把那些並不具體的人生話語說完。
也有少數臨終老人,因身份重要而會面對一群寧靜而恭敬的聆聽者和記錄者。他們的遺言留於世間,大家都能讀到,但多數屬於對自己功過的總結和感嘆,對未竟事業的設想和安排,也有人生意蘊,卻不以人生為焦點。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項事業的中斷;生命樂章在尾聲處的撼人魅力,並沒有以生命本身來演奏。
凡此種種,都是遺憾。
於是,冥冥中,大家都在期待著另一個老人。他不太重要,不必在臨終之時承擔太多的外界使命;他應該很智慧,有能力在生命的絕壁上居高臨下地來俯視眾生;他應該很了解世俗社會,可以使自己的最終評判產生廣泛的針對性;他,我硬著心腸說,臨終前最好不要有太多子女圍繞,使他有可能系統有序地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像一個教師在課堂里一樣——那麼對了,這位老人最好是教師,即使在彌留之際也保留著表述能力,聽講者,最好是他過去的學生……
這種期待,來自多重邏輯推衍,但他果然出現了,出現於遙遠的美國,出現后又立即消失。一切與我們的期待契合。
他叫莫里·施瓦茨,社會學教授,職業和專業與我們的期待簡直天衣無縫。他已年邁,患了絕症,受一家電視台的「夜線」節目採訪,被他十六年前的一位學生,當今的作家、記者米奇·阿爾博姆偶爾看到,學生匆匆趕來看望即將離世的老師,而老師則宣布要給這位學生上最後一門課,每星期一次,時間是星期二。這樣的課程沒有一位學生會拒絕,於是,每星期二,這位學生坐飛機飛行七百英里,趕到病床前去上課。
這門課講授了十四個星期,最後一堂則是葬禮。老師謝世后,這位學生把聽課筆記整理了一下交付出版,題目就叫《相約星期二》,這本書引起了全美國的轟動,連續四十四周名列美國圖書暢銷排行榜。
看來,像我一樣期待著的人實在不少,而且不分國籍。
與生活講和
翻閱這份聽課筆記時我還留有一點擔心,生怕這位叫莫里的老人在最後的課程中出現一種裝扮。病危老人的任何裝扮,不管是稍稍誇張了危急還是稍稍誇張了樂觀,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又最容易讓人不安。
莫里老人沒有掩飾自己的衰弱和病況。學生米奇去聽課時,需要先與理療師一起拍打他的背部,而且要拍得很重,目的是要拍打出肺部的毒物,以免肺部因毒物而硬化,不能呼吸。請想一想,學生用拳頭一下一下重重地叩擊著病危老師裸露的背,這種用拳頭砸出最後課程的情景是觸目驚心的,沒想到被砸的老師喘著氣說:「我……早就知道……你想……打我……」
學生接過老師的幽默,說:「誰叫你在大學二年級時給了我一個B!再來一下重的!」
——讀到這樣的記述,我就放心了。莫里老人的心態太健康了,最後的課程正是這種健康心態的產物。
他幾乎是逼視著自己的肌體如何一部分一部分衰亡的,今天到哪兒,明天到哪兒,步步為營,逐段摧毀,這比快速死亡要殘酷得多,簡直能把人逼瘋。然而莫里老人是怎樣面對的呢?
他說,我的時間已經到頭了,自然界對我的吸引力就像我第一次看見它時那樣強烈。
他覺得也終於有了一次充分感受身體的機會,而以前卻一直沒有這麼做。
對於別人的照顧,開始他覺得不便,特別是那種作為一位紳士最不願意接受的暴露和照顧,但很快又釋然了,說:
我感覺到了依賴別人的樂趣。現在當他們替我翻身、在我背上塗擦防止長瘡的乳霜時,我感到是一種享受。當他們替我擦臉或按摩腿部時,我同樣覺得很受用。我會閉上眼睛陶醉在其中。一切都顯得習以為常了。
這就像回到了嬰兒期。有人給你洗澡,有人抱你,有人替你擦洗。我們都有過當孩子的經歷,它留在了你的大腦深處。對我而言,這只是在重新回憶起兒時的那份樂趣罷了。
這種心態足以化解一切人生悲劇。他對學生說,有一個重要的哲理需要記住:拒絕衰老和病痛,一個人就不會幸福。因為衰老和病痛總會來,你為此擔驚受怕,卻又拒絕不了它,那還會有幸福嗎?他由此得出結論:
你應該發現你現在生活中的一切美好、真實的東西。回首過去會使你產生競爭的意識,而年齡是無法競爭的……當我應該是個孩子時,我樂於做個孩子;當我應該是個聰明的老頭時,我也樂於做個聰明的老頭。我樂於接受自然賦予我的一切權利。我屬於任何一個年齡,直到現在的我。你能理解嗎?我不會羨慕你的人生階段——因為我也有過這個人生階段。
這真是一門深刻的大課了。環顧我們四周,有的青年人或漠視青春,或炫耀強壯;有的中年人或攬鏡自悲,或扮演老成;有的老年人或忌諱年齡,或倚老賣老……實在都有點可憐,都應該來聽聽莫里老人的最後課程。
特別令我感動的是,莫里老人雖然參透了這一切,但在生命的最後幾天還在恭恭敬敬地體驗,在體驗中學習,在體驗中備課。體驗什麼呢?體驗死亡的來臨。他知道這是人生課程中躲避不開的重要一環,但在以前卻無法預先備課。就在臨終前的幾天,他告訴學生,做了一個夢,在過一座橋,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感覺到我已經能夠去了,你能理解嗎?」
當然能理解,學生安慰性地點頭,但老人知道學生一定理解不深,因為還缺少體驗,於是接下來的話又是醍醐灌頂:如果早知道面對死亡可以這樣平靜,我們就能應付人生最困難的事情了。
什麼是人生最困難的事情?學生問。
——與生活講和。
一個平靜而有震撼力的結論。
在死亡面前真正懂得了與生活講和,這簡直是一個充滿哲理的審美現場。莫里老人說,死亡是一種自然,人平常總覺得自己高於自然,其實只是自然的一部分罷了。那麼,就在自然的懷抱里講和吧。
講和不是向平庸倒退,而是一種至高的境界,莫里的境界時時讓人家喜悅。那天莫里設想著幾天後死亡火化時的情景,突然一句玩笑把大家逗樂了:「千萬別把我燒過了頭。」
然後他設想自己的墓地。他希望學生有空時能去去墓地,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學生說,我會去,但到時候聽不見你的說話了。
莫里笑了,說:「到時候,你說,我聽。」
山坡上,池塘邊,一個美麗的墓地。課程在繼續,老師閉眼靜躺,學生來了,老師早就囑咐過:你說,我聽。說說你遇到的一切麻煩問題,我已作過提示,答案由你自己去尋找,這是課外作業。
境界,讓死亡也充滿韻味。
死亡,讓人生歸於純凈。
文化的誤導
描畫至此,我想人們已可想象這門最後課程的主要內容。
莫里老人在樂滋滋地體驗死亡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
他不希望把最後發現的重大問題留給只聽不說的靜寧墓地。這個重大問題,簡單說來就是對人類文化的告別性反思。
莫里老人認為,人類的文化和教育造成了一種錯誤的慣性,一代一代地誤導下去,應該引起人們注意。
什麼誤導呢?
我們的文化不鼓勵人們思考真正的大問題,而是吸引人們關注一大堆實利瑣事。上學、考試、就業、升遷、賺錢、結婚、貸款、抵押、買車、買房、裝修……層層疊疊,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而且總是企圖按照世俗的標準活得像樣一些,大家似乎已經很不習慣在這樣的思維慣性中後退一步,審視一下自己,問:難道這就是我一生所需要的一切?
由於文化不鼓勵這種後退一步的發問,因此每個人真實的需要被掩蓋了,「需要」變成了「想要」,而「想要」的內容則來自於左顧右盼后與別人的盲目比賽。明明保證營養就夠,但所謂飲食文化把這種實際需要推到了山珍海味、極端豪華的地步;明明只求舒適安居,但裝潢文化把這種需要異化為宮殿般的奢侈追求……大家都像馬拉松比賽一樣跑得氣喘吁吁,勞累和壓力遠遠超過了需要,也超過了享受本身。莫里老人認為,這是文化和教育灌輸的結果。他說:
擁有越多越好。錢越多越好。財富越多越好。商業行為也是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越多越好。我們反覆地對別人這麼說——別人又反覆地對我們這麼說——一遍又一遍,直到人人都認為這是真理。大多數人會受它迷惑而失去自己的判斷能力。
莫里老人認為這是美國教育文化的主要弊病。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們中國人沒有理由沾沾自喜,覺得弊病比他們輕。在過去經濟不景氣的時代,人們想擁有物質而不可能,在權位和虛名的追逐上也是越多越好,毫不饜足,其後果比物質追求更壞,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等到經濟生活逐步展開,原先的追求並不減退,又快速補上物質的追求,真可以說是變本加厲,這也是大家都看到了的。
莫里老人想呼籲人們阻斷這種全球性的文化灌輸,從誤導的慣性里走出來。
他認為躲避這種文化灌輸不是辦法,實際上也躲不開。躲不開還在躲,那就是虛偽。
惟一的辦法是不要相信原有文化,為建立自己的文化而努力。
但是莫里老人很溫和,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成為破舊立新的闖將。他說,在文化的一般準則上,我們仍然可以遵循,例如人類早已建立的交通規則、文明約定,沒必要去突破;但對於真正的大問題,例如疏離盲目的物質追逐、確立對社會的責任和對他人的關愛等等,必須自己拿主意,自己作判斷,不允許胡亂參照他人,來代替自己的選擇。簡言之,不要落入「他人的鬧劇」。
臨終前幾天,他思考了一個人的最低需要和最高需要,發現兩者首尾相銜。他與學生討論,如果他還有一個完全健康的一天,他會做什麼。他想來想去,最滿意的安排是這樣的:
早晨起床,進行晨練,吃一頓可口的、有甜麵包卷和茶的早餐。然後去游泳,請朋友們共進午餐,我一次只請一兩個,於是我們可以談他們的家庭,談他們的問題,談彼此的友情。
然後我會去公園散步,看看自然的色彩,看看美麗的小鳥,盡情地享受久違的大自然。
晚上,我們一起去飯店享用上好的義大利麵食,也可能是鴨子——我喜歡吃鴨子——剩下的時間就用來跳舞。我會跟所有的人跳,直到跳得精疲力竭。然後回家,美美地睡上一個好覺。
學生聽了很驚訝,連忙問:「就這些?」老人回答:「就這些。」不可能再有的一天,夢幻中的二十四小時,居然不是與義大利總統共進午餐,或去海邊享受奇異和奢侈!但再一想,學生明白了:這裡有一切問題的答案。
如果就個人真正需要而言,一切確實不會太多,甜麵包卷和茶,最多是喜歡吃鴨子,如此而已。義大利總統的午餐,奇異和奢侈,全是個人實際需要之外的事。於是,在無情地破除一系列自我異化的物態追求之後,自私變成了一種沒有任何意義的無聊行為;真正的自我在剝除虛妄后變得既本真又空靈,這樣的自我不再物化,不再忙著從外部世界爭奪利益向自身搬運,而只會反過來,把自身向外敞開,在自己對他人的關愛中來建立生命的價值。這樣,自我與他人的關係,成了人生追尋的中心。在莫里看來,既然物質的需要微不足道,那麼對他人的關愛和奉獻就成了驗證自身生命價值的迫切需要。生命如果沒有價值,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而這種價值的最高體現,就是有沒有使很多其他生命因你而安全,而高興,而解困。莫里老人在最後的課程中一遍遍重申:
人生最重要的是學會如何施愛於人,並去接受愛。
愛是惟一的理性行為。
相愛,或者死亡。
沒有了愛,我們便成了折斷翅膀的小鳥。
莫里老人對愛的呼喚,總是強調社會的針對性:
在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產生一種愛的關係是十分重要的,因為我們文化中的很大一部分並沒有給予你這種東西。
要有同情心,要有責任感。只要我們學會了這兩點,這個世界就會美好得多。
給予他們你應該給予的東西。
把自己奉獻給愛,把自己奉獻給社區,把自己奉獻給能給予你目標和意義的創造。
我忍不住摘錄了莫里老人的這麼多話,我想人們如果聯想到這些話字字句句出自一個靠著重力敲打才能呼吸的老人的口,一定也會同樣珍惜。他的這些話是說給學生米奇聽的,米奇低頭在本子上記錄,目的是為了不讓老人看到自己的眼睛。米奇的眼神一定有點慌亂,因為他畢業后狠命追求的東西正是老人宣布要擯棄的,而老人在努力呼籲的東西,自己卻一直漠然。老人發現了學生的神情,因此講課變成了勸告:
米奇,如果你想對社會的上層炫耀自己,那就打消這個念頭,他們照樣看不起你。如果你想對社會底層炫耀自己,也請打消這個念頭,他們只會忌妒你。身份和地位往往使你無所適從,惟有一顆坦誠的心方能使你悠悠然地面對整個社會。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看了學生一眼,問:「我就要死了,是嗎?」學生點頭。他又問:「那我為什麼還要去關心別人呢?難道我自己沒在受罪?」
這是一個最尖銳的問題。莫里老人自己回答道:
我當然在受罪。但給予他人,能使我感到自己還活著。汽車和房子不能給你這種感覺,鏡子里照出的模樣也不能給你這種感覺。只有當我奉獻出了時間,當我使那些悲傷的人重又露出笑顏,我才感到我仍像以前一樣健康。
這樣,他就道出了生命的根本意義,在我看來,這就是莫里老人最後課程的主旨。
因此,學生懂了:老人的健康心態不僅僅是心理調節的結果,他有一種更大的胸懷。什麼叫做活著?答曰:一個能夠救助其他生命體的生命過程。床邊的人在為他的病痛難過,他卻因此想到了世界上比自己更痛苦的人,結果全部自身煎熬都轉化成了關愛;學生不止一次地發現,原來為了分散他的病痛而讓他看新聞,而他卻突然扭過頭去,為新聞中半個地球之外的人在悄悄流淚。
終身的教師
老人的這種胸懷,是宣講性的,又是建設性的,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在建設。他的有些感受,是講課前剛剛才獲得的。譬如他此刻又流淚了,是為自己沒有原諒一位老友而後悔。老友曾讓自己傷心,但現在他死了,死前曾多次要求和解,均遭自己拒絕。現在莫里一回想,無聲地哭泣起來,淚水流過面頰,淌到了嘴唇。但他立即又意識到,應該原諒別人,也應該原諒自己,至少在今天,不能讓自己在後悔中不可自拔。人生,應該沉得進去,拔得出來。
這是一種身心的自我洗滌,洗去一切原先自認為合理卻不符合關愛他人、奉獻社會的大原則的各種污濁,哪怕這種污濁隱藏在最後一道人生縫隙里。他把自己當作了課堂上的標本,邊洗滌、邊解剖、邊講解,最後的感受就是最後一課,作為教師,他明白放棄最後一課意味著什麼。
由此想到天下一切教師,他們在專業教育上的最後一課都有案可查,而在人生課程上,最後一課一定也會推延到彌留之際,可惜那時他們找不到學生了,縹緲的教室里空無一人,最重要的話語還沒有吐出,就聽到了下課鈴聲。
畢竟莫里厲害,他不相信一個教師張羅不出一個課堂,哪怕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時分。果然他張羅起來了,允許電視鏡頭拍下自己的衰容,然後終於招來學生,最後,他知道,這門課程的聽講者將會遍布各地。
一天,他對米奇說,他已經擬定自己墓碑的碑文。碑文是:「一個終身的教師」。
十分收斂,又毫不謙虛。他以最後的課程,表明了這一頭銜的重量。
現在,他已在這個碑文下休息,卻把課堂留下了。課堂越變越大,眼看已經延伸到我們中國來了。我寫這篇文章,是站在課堂門口,先向中國的聽課者們招呼幾聲。課,每人自己慢慢去聽。
(本文是為上海譯文出版社《相約星期二》中文版寫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