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多少?」
「必過萬數,具體多少尚未核查完畢,還不能確定。初步估計他們會以隱蔽的方式分散進京,大概會喬裝成百姓。年後串門,人來人往,最是熱鬧,趁那時候動身,極易掩人耳目。」
「過節了,守城兵馬也會忍不住思鄉懈怠,不及往日警惕性高。」
在滿城都闔家歡慶的時候,他們躲在暗中搗鬼,的確容易成事。
張昌在旁安靜隨侍,聽到二人對話后,蹙眉深思半晌,終究是腦子裡一團亂麻,疑惑難解。
「有話便講,這沒外人。」崔桃對張昌道。
「此等太平盛世,他們來京無端作亂有什麼好處?即便他們突襲汴京,謀反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順,也做不了皇帝,達不到改朝換代的目的。」
「說到點子上了,就是要名正言順。」崔桃附和,稱讚張昌分析得很准。
「那該如何名正言順?」張昌追問。
「只要步步為『贏』,他就有名正言順的機會。」韓琦見張昌一時沒反應過來,補充解釋一句,「先讓父親贏,他再贏。」
張昌頓時領悟,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如今官家無子,先帝也只有官家一子。若官家遇了意外,這皇位該選誰繼承?自然是要再往上數,從先帝同輩的兄弟們中選擇。其中最名正言順的就要數趙宗清的祖父楚王趙元佐,他是太宗皇帝的嫡長子,先帝的同母長兄,原本他才是最應該繼承皇位的人,一直深受太宗皇帝的喜愛。但後來他因病發狂,縱火燒宮,才導致被廢,先帝由此才得以有機會繼承皇位。
「以他的情況來分析,若要想在這場動亂中獲益,其幕後的身份必然不能暴露。他必須要保證自己乾乾淨淨,身上沒有一點污點被抓到,才可以有機會贏下一步。」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也確實拿不到跟趙宗清直接關聯的證據,令趙宗清背上罪名。太后和皇帝都很喜歡趙宗清,對其進行無證據的『誣告』顯然也不是明智之舉。
崔桃總不能拿她之前跟趙宗清鬥嘴的那幾句話,疑神疑鬼地跟皇帝解釋,趙宗清那句『鼠是』就代表有問題。探案者們對嫌犯可能有非常敏銳的判斷性,但這些本能懷疑即便正確,也不能作為指責他人有罪的說辭。
『便是猜到是我又如何,你們照樣抓不了我。』
那天賑災結束的時候,趙宗清在臨走前特意對她笑了一下。崔桃印象非常深刻,他那抹笑容里頗有幾分得意。崔桃覺得他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那這些人進京,必然會針對官家……」張昌忽然反應過來,瞪圓眼睛道,「上元節!官家上元節會出宮賞燈!」
張昌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讀的書不在少數,平時對外應酬說話從來都是斯文中略帶兩分傲氣,眼睛就沒有睜大的時候。這次涉及到謀反大案,居然還敢算計到官家頭上,他沒辦法不震驚!
「好在我們提前探知到了消息,這些都可以提前提防。」崔桃安慰張昌不必過分擔心,此事也切不可外傳,都只是揣測,難保會有變數。
張昌吸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
駭浪將襲,這個年大家怕是都難過安生。
韓琦把崔桃送到家門口后,囑咐崔桃明日別忘了準備屠蘇酒,等他大朝會完畢,就來找她共飲。
「好。」
崔桃進門前對韓琦笑著擺了擺手,才把門關上。
韓琦駐留了片刻后,回身上車。他沒有順著路繼續前行回家,而是返回了開封府。
衙門內安靜至極,官吏們都歸家準備守歲了。韓琦一個人坐在案后,翻閱案卷的聲音竟顯得有幾分嘈雜。
他邊忙邊等,大約一個時辰的工夫,就聽見屋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李遠進門后,就高興地告知韓琦抓著了。
「在許家捉個正著,那雷天在天剛黑的時候,就從自家後門悄悄溜出來,以為沒人跟著他,立刻就飛快跑到許家分錢了。」
李遠再度拱手向韓琦表示嘆服。
「都被韓推官給料著了,真沒想到這雷家和許家居然合起伙兒來騙開封府的錢!被我抓個正著后,他們都招了。」
原來這雷天兄弟和許大郎都被人騙去了黑賭坊賭錢,結果輸大了。賭坊的人就上門找雷大明要債,雷大明攢了一輩子就那點錢,根本不夠還、賭場的人便威脅雷大明下次再不還錢,就要砍了雷家兄弟的手。兄弟倆就靠手吃飯,哪能砍呢?正趕上許氏病故了,雷大明年輕的時候見識過同鄉被誣告后誤了生意,在官府那裡討得賠償的情況。便跟三人商議出了這麼一個法子,欲騙點開封府的錢出來去還賭債。
雷大明哭一夜是裝的,喊著不能開棺身體顫顫巍巍暈倒在地也是裝的。倆小孫女發熱,是他們趁著孩子睡熟的時候,在夜裡開窗,故意讓倆孩子著涼了。因為心疼家裡唯一的幼孫,倒不敢冒險讓孫子的受罪,所以就只折騰了倆孫女。
「呸!這兩家子人真不是個東西!」
李遠告訴韓琦,這事兒許母也知情,雖然罵了兒子許大郎一通,但聽說賭坊的人要砍兒子的手,還要賣自家房子,就依了兒子的提議,配合演戲,倒是顧不上去考慮會打擾身亡后女兒許氏的安寧了。
「還說這樣張羅著告狀顯得更真,畢竟開封府的人都是查案高手,盛名在外。」
張昌奉茶之餘,聽這話忍不住嗤笑,「既然知道這裡的都是查案高手,他們還敢算計?」
「做賊的大多都以為自己想的辦法絕妙無比,騙得過所有人的眼。這雷大明等人就覺得誰都不會想到,像他們這樣本分的老百姓,會幹出矇騙開封府的事兒來,很可能開封府的人肯定也想不到。再說他們身處困境,也沒退路,只能大膽一試。這領到錢了,還真覺得法子靈了,以為沒半點引起咱們懷疑,樂得跟什麼似的,一天都等不了,就急急忙忙要去把贓款給分了。」王釗解釋的時候都忍住笑了。
張昌跟著輕笑一聲,無奈地感慨這些蠢人總是不缺自以為是,他把熱茶遞給了李遠。
李遠飲了口熱茶后,頓覺得一身的寒氣驅走大半。這天色也不早了,他惦記著家裡的妻兒還都等著他回去過年,就趕緊起身告辭。
「韓推官也快別忙活了,好容易胡娘子在京一回能陪您過節,早點回去吧。」李遠勸道。
韓琦應承,卻不忘囑咐李遠,回頭過年串門的時候,別忘了崔桃那邊。她和王四娘倆人過年,沒什麼趣兒。
「這肯定忘不了!要我說你們倆家湊一起過年多熱鬧,怎麼還分開?」李遠不解問。
「畢竟還不是一家人,不能破忌諱。」韓琦道。
李遠恍然點點頭,「也是這個道理,還是早點娶進門才是正理。我們都等著喝喜酒呢,這饞酒蟲都爬出二裡外了!」
李遠玩笑完,稍微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干涉過火了點?他正擔憂地要去瞄一眼韓琦的臉色如何,就聽韓琦輕笑回應他了。
「有你醉的時候。」
李遠咧嘴哈哈笑,連連道好。
……
一歲節序,元旦為首。
「明日便是新的一年開始了。」崔桃披著鶴氅,坐在涼亭中央喝著燙熱的屠蘇酒,涼亭四周掛著紅彤彤的燈籠,把院子里照得恍如白晝一般。
這小院當初在修葺的時候,可比開封府的荒院用心更甚。石拱橋上的落雪還在,經過兩日的降溫,這些落雪在表面形成了一層硬殼。把拱橋包裹得圓潤潔白,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出幾分晶晶亮來,配以邊上蜿蜒的小河道,還有周圍形態不一的樹掛,襯得這小小的一處景兒彷如天宮般精美。
「放煙火了!」王四娘指著東方突然閃亮的天空,歡喜地喊道。
崔桃仰頭和王四娘共賞。
在燈火的映照下,她俏麗的側臉洋溢起的甜笑尤為美好,似天上的仙女就站在天宮之中。
王四娘扭頭看一眼崔桃,就忍不住別眼前所見吸引住了,不禁嘆一口氣,「可惜少了一個人在,辜負了此等美景、此等美人、此等良辰。」
「胡說什麼,你在這陪我不好么?虧年夜飯叫你吃個肚圓。」崔桃拍一下王四娘凸起的肚子,感慨她在這麼吃下去,來年只會在鏡中更大的胖球。
「大過年的,崔娘子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四娘佯裝生氣狀,正好這會兒煙火放完了,她袖子一甩,告訴崔桃她回房睡了。
崔桃但笑不語。
等她回房,隨手脫了鶴氅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房裡有人,立刻回身,果然見韓琦矗立在窗前。硃色新衣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瞧這衣裳的針腳和綉紋就不一般。
崔桃指尖輕輕觸碰著韓琦衣襟上的綉紋,「胡娘子親手做的?」
「嗯。」
「怎麼這時候來了?」崔桃壓住喜悅之意,認真嚴肅地看著韓琦,向他發問。
「想了想,還是想,在歲之朝、月之朝、年之朝這一天,最先見到你。」
許是因為害羞的緣故,韓琦的聲音很低沉,低沉到有些黯啞,所說出的情話聽起來就更動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