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身體必須活著
「夏妃娘娘,你沒事吧?」
一十四、五的女子跑了進來,長長的頭髮從中間分成兩股,纏扎了兩個半月鬟,辮盤成髻,留下兩縷長發分別擺在胸前。圓圓的小臉略帶嬰兒肥,圓圓的眼睛,上面是一雙厚薄適中的秀眉,雪白粉嫩,如果不是此時帶著擔驚的表情,想必會可愛俏麗至極。
尹夏眼皮輕抬,看向這個陌生的女子。伸手握上她的手,企圖從她身上感染一絲溫暖,她現在很冷,心更冷。
尹夏一觸碰她的手,冰寒的感覺直擊心房,好冷!好冰!立即雙手握上尹夏的手,相互摩擦,好讓尹夏的手能有一絲溫度。
「都怪晴田,晴田要是早點出現,夏妃娘娘就不用受苦了。」墨黑的眸子眨著眼淚,眼看就要奪眶而出了。
尹夏將手收回,「沒什麼好哭的。」話語中的寒氣逼人。
晴田一怔,微瞪雙眼,今天的夏妃娘娘雖然還是無喜無悲,可隱隱透露著絲絲的冷漠。這跟平時的夏妃娘娘不同!訝異間,借著燭光,看到了尹夏額頭的傷,心下一緊,武皇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立馬上前,想要察看尹夏的傷勢,卻被尹夏擋下了,「這點傷不算什麼?頭暈一會兒,很快就沒事了。」
聽到這一句,晴田圓圓的眼睛中的淚水溢出,「晴田保護不周,是晴田的錯。小姐為了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忍辱負重,可晴田卻什麼都做不了!」
尹夏雙眉輕輕一挑,她明白了。這個自稱晴田的女子,應是她這具軀殼的陪嫁丫環,至於她口中的「生死存亡」「忍辱負重」,不用問都知道,一定是剛剛那個皇帝荒淫,以整個家族的存亡威逼她嫁給他。
不同的身體,不同的靈魂,卻是遭遇同樣的命運,有夠諷刺的!即使有機會重生了,面對的人,經歷的事卻絲毫不差。
噩夢還在,只是時代變了,人變了,可那心分毫不變!
見尹夏沒有說話,晴田由蹲姿改成跪姿,「請夏妃娘娘恕罪!晴田不應稱呼『夏妃娘娘』為『小姐』。夏妃娘娘說過,從獲封為妃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小姐』。」
尹夏冷冷一笑,這就是古代,到處都是封建思想,到處都是迂腐的人。只是一句稱呼,都能讓一個小女孩嚇成這樣。小姐,夏妃娘娘,兩個稱呼有什麼不同,都是代號,她根本沒在意。在她眼中,什麼都不是,連她自己也是什麼都不是。
「我累了。」
尹夏緩緩起身,拉了拉身上的輕紗,走向床榻。
晴田不該不從,可夏妃娘娘額頭的傷還沒處理,留著怕是會落下痕迹。站起身,不知該進還是該退,杵在原地,視線緊緊縮著尹夏的額頭。
尹夏意會,扯過身上的輕紗,往額頭一擦,「處理了。你可以走了。」
以前,她是這樣處理,這一次亦然。
一句話,如同一陣寒風拂面吹來,晴田不敢逗留,怯怯地退了出去。心生疑問,夏妃娘娘,怎麼了?
尹夏隨手拿起扔在地上的褻衣,隨意地穿在身上,走到梳妝台邊,坐了下來,拿起鏡子,本以為會是一面銅鏡,這面鏡子竟與現代的鏡子無異。看來這裡並不是她自認為的那樣,不止是古代。
借著微光,她看清了這副軀殼的臉。
姣好的容顏白如脂玉,眉目如畫,皎若秋月,黛眉輕蹙,明亮的美眸中流露出無限的哀怨纏綿;袖珍的玉鼻恰到好處;水嫩的嬌唇,張合間隱約可看到如貝皓齒;精緻的五官勾勒出了一張傾世容貌。
一張與自己現代樣貌一模一樣的臉。
摸著這張臉,滑嫩的觸感卻是那麼的陌生。這不是她的臉,只是長得相似的一張臉,比她原本的臉更年輕,更美艷。
自古傳言,紅顏禍水。可有誰知道,紅顏本不願是紅顏,紅顏本不願禍水,其中苦痛又有誰嘗過。
在現代,因這張臉惹來的禍,不計其數。而在這裡,這張臉也是如此吧?如果不是這張臉,這副身體的家族也不會被要挾,為了自保,將她獻給了那個皇帝。既然都是如此痛苦,又何必苟活於世,何不……
尹夏摸起桌上的簪子,鋒利的一頭對轉自己的左心房,她要結束這一切。在現代,她不能死,現在魂在古代,總能結束她這一悲哀又沒有任何意義的人生了吧?
濃密的睫毛投下長長的陰影,遮住緊閉的美目,深吸一口氣,舉高手上的簪子,狠狠地便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沒有疼痛感,沒有血液外流的感覺,她不是紮下去了嗎?明明聽到了扎入肉里的聲音,卻沒有任何感官反應。
「夏妃娘娘,請不要這麼做!」
一聲低迷的哀求傳入尹夏耳中,緩緩睜開眼,因疼痛而瞪大的圓眼映入她的眼帘。
晴田,剛才的丫環。她的手此刻正在覆在尹夏的胸口,簪子深扎進手掌,汨汨地淌著血,順流而下,一顆一顆滴落,滲入褻衣,留在了尹夏的大腿上。
眼底劃過一絲詫異,尹夏拉開了晴田的手,一扯身上的衣服,撕拉一聲,硬是撕出了一條帶子,綁在了晴田淌血的手心上。只是她想死而已,她的死不想牽扯任何人,包括這個漠不相識的女孩。
尹夏一綁好,晴田立即抽回了手,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晴田叩謝夏妃娘娘。」將手掌收至胸前,俯身,用力往地上一磕頭,「晴田懇請夏妃娘娘不要再那樣做了!」
尹夏將視線移向門邊,衡量著從門口到此處的距離。有十米之遠,晴田卻能在她舉手下落之間,用手擋在她的心口。眼眸一低,看向跪在地上的晴田,她會武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閃現在她的面前,除了認為她會武功之外,尹夏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為了家族?」尹夏挑眉一問。
一個丫環都有武功傍身,可想而知這副軀殼的家族是不會讓她輕易出事。她存活的一天,那個家族自然能存活一天;如果她死了,那個家族想必會頃刻銷聲匿跡。
晴田頷首,再次懇求,「夏妃娘娘當初為了家族進宮,也請您現在為了家族活下去!」
為了家族活下去?
尹夏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傾城。她依舊逃不開這樣的宿命。在現代,為了他活下去;在古代,為了家族活下去。
「為什麼?」
尹夏毫無溫度的反問,讓晴田身子一抖,不敢抬頭,壓低聲音,反問道,「夏妃娘娘當初選擇進宮,不是已做好了覺悟?不會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嗎?」
尹夏微閉雙眼,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可是她不是!她為了她的家族,選擇苟延殘喘存活於世,可她尹夏為什麼要為了不相干的人,違背自己的意願。
「不是!」
兩字,卻透露著堅決。
晴田錯愕抬頭,眼前的人是夏妃娘娘嗎?
是她朝夕相對,相互扶持的夏妃娘娘嗎?
是那個為了自己家族寧願犧牲自己,自願來到進宮為妃的夏妃娘娘嗎?為什麼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卻有一種相距遙遠的感覺?
今天的夏妃娘娘,是怎麼了?
「晴田斗膽問一句!」晴田猛地抬頭,雙眼沒有一絲恐慌,「夏妃娘娘還是夏尹小姐嗎?還是那個為了家族存亡而奮鬥的夏尹小姐嗎?」
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名字叫夏尹。與她的名字僅僅只是相反而已,卻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存在。一個姓尹,一個姓夏,一個名為夏,一個名為尹。世間有很多巧合,卻不如這個名字來得更巧!
「晴田等夏妃娘娘的回答。」
晴田低回頭,大有尹夏不回答,她就不走之意。
「不是!」
同樣兩個字,卻如同寒冰,冰封了晴田。
尹夏攏了攏頸后的墨黑長發,無視晴田的驚訝。伸手摸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慢聲說道,「是夏妃娘娘的身體,卻不是她的魂。」
尹夏低頭看向晴田,嘴角的冷笑更深了,「我沒有你口中所謂的『家族負擔』,沒有你口中所謂的『忍辱負重』。我只是我,不為任何人活,只為自己而死。」尹夏抓起袖口,擦拭著帶血的簪子,冷言道,「我想死,誰都不能阻我。」
晴田伸手奪走尹夏手中的簪子,動作之快,連尹夏自己都看不清。晴田揚起頭,圓眸閃著淚光,卻不讓它掉落,眼睛定定地看著尹夏,堅毅說道,「晴田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夏妃娘娘,只知道在晴田面前的是夏妃娘娘的樣子。」緊咬牙關,一字一字吐出,「夏妃娘娘的身體必須活著!」
「夏妃娘娘的身體必須活著。」
尹夏重複著晴田的話,嘲諷一笑,完全沒有放在眼裡。
看來這夏妃娘娘,於她,也只是道具,向她家族盡忠的道具。
尹夏伸出一雙芊芊玉手碰著晴田小巧的臉頰,盯著晴田,眼中儘是絕望,緩緩說道,「如果我想死,你認為你能擋得了我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