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雙眼漆如點墨,雖生得美,但自帶上位者的凌厲。
被那雙眼一望,雪芽倏地意識自己在犯蠢,連忙跪在地上,太過緊張,連行禮聲都沒說,如啞巴般蜷縮身體跪著,頭上帽子不慎又滾了下來。
這次比上次見到崔令璟那次滾得還遠。
雪芽偷偷瞄了下滾遠的帽子,咬了下唇,想去拿又怕引得更多注意。他怕賀續蘭,見了就發憷,比看到崔令璟還要可怕,雖然賀續蘭沒打他,也沒罵他。
聽得腳步聲接近,雪芽忙把眼神收回來,正屏住呼吸等著賀續蘭那一行人走遠,卻聽到一句低沉悅耳的男聲。
「帽子掉了不撿回去嗎?」
雪芽背脊僵住,頓了一瞬后,放下手裡的紅漆木盤,往帽子那邊膝行兩步,餘光看到帽子旁邊的一塵不染錦靴時,呼吸再次屏住,他伸直手用手指夾住帽檐,試圖直接扯回來。
但手指力氣不大,他扯了兩下,帽子又脫力掉了下去,甚至還後退滾了一圈,在即將壓到那雙錦靴時,錦靴的主人後退了一步。
雪芽覺得丟人,不由臉泛起紅,他默不作聲又往前膝行一步,這回,兩隻手緊緊把不聽話的帽子抓了回來。
他帽子一拿回來,錦靴開始動了。
賀續蘭帶著一行人離開了,雪芽聽腳步聲遠去,長吐一口氣。隨後他就被領路宮人訓斥了一頓,說他見太后都不知行禮,丟了禮數,罰他今日沒有晚餐吃。
雪芽一聽沒晚餐吃,整個人都頹靡不振。
來了皇宮,他就沒吃過幾頓好飯。新帝居住的奉瑞宮宮人排斥他,每次他都是別人吃完才能去吃飯,剩下來的殘羹冷炙讓雪芽看了就倒胃口,這也是他為什麼想去崔令璟身邊貼身伺候,讓崔令璟看到他的原因。
可現在殘羹冷炙也不讓他吃了,又要餓肚子。
因為知道要餓肚子,去幾個太妃宮裡時,雪芽垂頭喪氣,打不起精神,直至去到淑太妃宮裡,他聞到食物香味,驀地抬起頭。
淑太妃正在跟領頭宮人說話,餘光突然瞥到有人抬頭,嫵媚雙眼不由往那邊瞥了一下,這一瞥就頓了頓。
雪芽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被看到,他盯著淑太妃宮裡剛擺上的點心,吞了口口水。不過他也記得自己在哪,依依不捨多看了幾眼點心,又把頭壓低。
應該是剛做出來的點心,香氣撲鼻。
不過再香,也跟他沒什麼關係。
回到奉瑞宮,果然沒得晚餐吃,雪芽摸著快貼到背的肚子,心想若他能爬上去,定要給這群傢伙好看。
許平南是指望不上了,雪芽直接打起了崔令璟身邊大太監的主意。那大太監今年應該有四十來歲,面白無須,圓胖臉,對著崔令璟時笑得像條狗,對著他們時,凶得像只狼。
雪芽暗中觀察大太監,想找出對方有什麼癖好,但讓他失望的是,大太監好像就沒有癖好,連酒都不喝。
所以雪芽只能繼續干著零碎活計,成日不是擦桌子掃地,就是用網子撲蟲。這日,雪芽又被派去送東西。
跟雪芽同行的還有個小太監,可小太監行到半路,突發肚子疼,說是要去茅房,而他們送的是吃食,耽誤不得。
雪芽見狀就說他自己去,他這次是送淑太妃宮裡。雪芽天生記路就厲害,去過一次的地方,第二次就知道怎麼走。
這幾日返秋老虎,傍晚的太陽也很毒辣,雪芽到淑太妃宮裡時,臉頰曬得有些紅。淑太妃正在修剪花枝,見到有人送東西過來,隨意道:「擱著吧。」
「是。」雪芽小心翼翼上前,將食盒放下。正待要離開時,卻被喊住。
「等等,這送的是什麼?」淑太妃放下花剪,目光定定放在雪芽低垂的臉上。
雪芽答:「是芙蓉芝麻酥,陛下說味道不錯,特意讓闔宮共嘗。」
說到這裡,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還真敬重賀續蘭那位太后,別的太妃都是打發奴才送,唯有賀續蘭那邊是親自走一趟。
淑太妃起身,緩緩走到桌旁,她瞥雪芽一眼,「你幫本宮打開。」
雪芽稱是,將食盒揭開。食盒一被揭開,裡面的香味溢出,他的手不由捏緊了紅漆食盒蓋,不過他也知道這不是他能吃的,很快就放下紅漆食盒蓋,往後退兩步。
「怎麼辦?本宮此時正飽著,怕是吃不下。」淑太妃嘆氣,雙眸悠悠轉到雪芽身上,又落在宮殿里的宮女身上,半響,她的目光重新放在雪芽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雪芽。」雪芽說。
淑太妃唔了一聲,「本宮吃不下,要不賞給你吧?」
這句話讓雪芽怔住,他先是看了眼食盒裡的點心,又飛快地抬眸看向淑太妃,他進宮時間短,有時候總忘記禮儀。
他看一眼,又垂下眼,悶著頭搖搖頭,「奴才不敢。」
「你怕陛下罰你?放心,現在在本宮的宮裡,本宮不讓他們說出去,他們哪敢說出去。況且不過是吃一盤點心罷了,何必如此提心弔膽?吃吧。」淑太妃說完見雪芽不動,聲音沉了幾分,「怎麼?你還等著本宮拿筷子給你?」
雪芽踟躕不定,而這時淑太妃轉過身,走到之前的窗下榻坐下,她拿起花剪繼續修剪花枝,似乎已經忘了還有雪芽這個人的存在。
*
回到奉瑞宮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雪芽剛回來,就有人跟他說:「今日飯菜吃完了。」
那人說完並不走,好像在等雪芽露出平時知道自己要餓肚子的表情,可雪芽聽到這句話,只是哦了一聲。
那人皺皺眉,還未說完,身後有一太監快步走來,「雪芽,陛下傳喚你。」
雪芽一聽,瞬間喜笑顏開,「真的啊?」他旋即就想說自己要回房打扮一下,但突然響起自己現在算得上半個太監,衣服只有太監服,臉又垮了下來。
這破衣服,怎麼打扮都是不好看的。
他心裡嫌棄,跟著傳話的太監往崔令璟寢殿去,一邊走,一邊打聽,「陛下找我什麼事?」
「這誰知道,你自己去就知道了。」太監並不多跟雪芽說話,到了地方,就停在門口,「進去吧,陛下在裡面。」
雪芽看著透出光的宮殿,剛剛喜悅之情不知為何減了大半,他回憶起崔令璟的陰晴不定,他雖然要富貴,但也要命。
這一想起,腳步不由頓住,而旁邊的太監似乎急了,壓低聲音,「你難不成還要陛下等你?快進去!」
雪芽回頭看向旁邊的宮人,那些太監宮女一對上他的眼神就低下頭,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什麼,他感覺自己是被送進去給崔令璟降怒火的。
換言之,他是去送死的。
這念頭出現在雪芽的心裡后,他深吸一口氣,往裡面走去。抗旨也是死,進去說不定不會死,雪芽只能賭一把。
殿內燈火通明,香爐香氣如絲線縈繞,崔令璟下朝後會換上舒適的便袍,他如今才十六歲,臉上尚有稚氣,單看他打扮,只會認為他是哪家的富貴小公子,哪會想到他是一國之君。
他聽見動靜,慢慢抬起眼,丹鳳眼在捕捉到跪在下面的人時,輕輕一眯。
「奴才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雪芽努力鎮定道。
崔令璟斜靠在椅子上,恣意悠閑,「過來。」
雪芽沒有遲疑,膝行向前,一直到可以看到崔令璟的靴子時,才停下。他剛停住,一隻手就捏住他的下巴,他只好就著對方的力氣抬頭。
對上崔令璟明顯儘是陰翳的雙眸,雪芽身體不由輕顫,但他也知道這次是個機會。下次能跟崔令璟說上話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如果他抓不住這個機會,怕是永遠都被那些宮人欺負。
所以,他忍住害怕,露出他在勾欄院里訓練很久的笑,可他剛笑,下巴的手驟然加大力氣。
崔令璟的語氣惡狠狠,「不準笑。」
瞬間,雪芽把笑容收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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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芽:狗皇帝太難伺候了,我要跳槽!
賀續蘭:寧伏宮貼身隨侍一職位正空缺,五險一金,稅後月薪五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