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官
朱棣極不習慣有女子這般靠近他,他揪住徐青青的后衣領,毫不留情地欲將她丟出去。如今已算她運氣好,若早些時候發生這種事,他定會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在她脖頸上劃出一個漂亮的血弧。
徐青青通紅的眼睛里懸著淚花,濃密的長睫毛已經被淚水打濕,緊抿著的嘴角透著十足的委屈勁兒,一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要像小雞一樣被揪起來的無辜樣子,獃獃懵懵地望著朱棣。
何事令她傷心至如此失智的地步?
朱棣收了一半力,把徐青青丟回地上,不耐煩地掏出一方青帕放在她頭上。
徐青青被揪了兩下衣領后,腦子清明了點,意識到自己剛才幹的事有點尷尬。畢竟這是在古代,男女大防啊,讀書人肯定最守禮了。
她忙拿帕子遮住眼睛,一帕障目,她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就假裝對方也看不到。
徐青青慢吞吞地轉身,要跑,突然被朱棣揪住后衣領。
「去哪兒?」
徐青青垂眸看著腳尖,訕訕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給你做早飯。」
天色不早,做早飯。
行,這話比『吃酸蘿蔔炒粉氣死他三哥』還有趣。
朱棣鬆開手,看著徐青青倉皇奔逃的背影,不禁輕笑了一聲。
看來她並非故意要佔他便宜,該是一時情緒難以控制,有些傷心,剛好碰見了他。
不過這說抱就抱的舉動,還真是隨便。果然是道觀里養大的,心性單純,竟不知男女大防。
徐青青找到楚秋,「這樣不行!」
楚秋不解:「什麼不行?」
「這樣一時興起,突然跑去占人家良家男兒的便宜,不行!太猥瑣!下流!無恥!但硬憋著也不行,會瘋。」
「那我們該怎麼辦?」
色男人不行,不色男人也不行,楚秋想不出第三條路了。
「找兩個伶官,你情我願,跟做生意一樣。我能解決問題,他們也有錢賺。」
以前犯色病的時候,徐青青覺得只要自己理智清楚,有意識地約束自己就可以控制得住,偷看美色兩眼而已,不會造成多大的麻煩。但這一次的意外讓她意識到,周全計劃才最妥當,臨陣抱佛腳很容易出事。
楚秋一聽徐青青要養伶官嚇了一跳,可轉念想,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正如師妹所言,情我願,明明白白,不容易出岔子。
徐青青當晚就想好了計劃,道觀擴建的時候建密室通密道,便於藏人。此之前,先置辦一處偏僻宅院,選兩名自己滿意的伶官贖身出來,將他們安排在那裡,給他們提供保障生活的銀子。等她犯色病的時候,就招來伶官看看美色,不需要的時候,隨他們自在,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
說干就干!
第二日,徐青青和楚秋就打扮成普通女子,準備去鳳陽城把這事兒給辦了。
平常倆人都只穿青衣道袍,一個簡單的束髻,一根木簪,素凈到不能再素凈。如今打扮成姑娘樣兒,湖藍素羅襦裙,象牙白寬袖背子……襯得倆人皆有好容色。
朱棣正準備翻牆外出,在東牆茂密的梧桐樹枝遮擋下,他的身形半點不露,卻能清楚地看到門口外出的徐青青和楚秋。
朱棣第一次見徐青青穿襦裙。倒沒看出來,她正經打扮起來的時候,竟有幾分秀致溫婉的模樣。眉眼彎彎一笑,嬌肌桃腮,若明珠生暈,嬌憨可人。
朱棣跟著二人同路去鳳陽城,本不欲去管這倆小道姑如何,忽見她們在進城之前鬼鬼祟祟地蒙了面。朱棣出於好奇,便一路跟著二人,直至目擊她們進了如意館。
朱棣抬眸看一眼招牌,再度確認這裡是伶人館后,拂袖而去。
徐青青和楚秋倆人進了如意館后,二話不說先亮錢出來,再開門見山述明來意。
儘管是兩位姑娘上門有些新鮮,但沒人跟錢過不去,龜公馬上笑臉相迎。
「請問二位是要清倌還是紅倌?」
楚秋什麼都不懂,「有何區別?」
「這清倌便是賣藝不賣身的,彈曲唱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擅長陪人聊天解悶。紅倌便是可以留恩客們過夜的。」龜公說罷就曖昧一笑,覺得這倆小姑娘年輕不小卻著實膽大,估計應該長得很醜,才豁出去了,來這消遣。
「隨便,只有一點要求,容貌一定要好。」徐青青道。
很快,龜公就帶著六名容貌俊秀的男子進門,打頭的第一位姿容尤為出眾,連楚秋看了都不禁眼前一亮。徐青青則注意到最後一位,皮膚姣好,比不得第一位那樣招搖英俊,卻是溫文儒雅型,眉目也很乾凈,氣質有點像書生。他看起來比別人更拘謹,臉上毫無諂媚之態,但有儘力克制自己的態度,想盡量表現好些。
徐青青直接問第一位贖身的價錢。
龜公笑著舉起雙手。
楚秋聽說要十萬兩,她差點把龜公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誰會沒事兒花十萬兩在買一個伶人回去,腦子壞掉了!
「我這裡的人可都是費時費工教導出來的,哪一樣不要錢。再說開門做生意,二位客官總得讓我掙錢吧。他可是我們這的頭牌,幾十年都未必能找到他這樣才貌雙全的人物,是我們這裡的搖錢樹。這要是換做別人,比如最後面的那個,五千兩即可,還能附帶再送一個更年輕的。」
龜公因瞧著這倆姑娘手裡有錢,出手十分闊綽,自然要緊著她們相中的人,趁機訛一筆,能多賺一點是一點。
「成交!」徐青青道。
龜公愣住,「您確定要出十萬兩?」
「當然是五千兩,還買一送一,多劃算,就他了。」徐青青將五千銀票乾脆地放在桌上,令龜公去拿賣身契來。
立在最後一名的宋銘聞言驚喜不已,忙將去將自己的弟弟宋鈺叫了進來,二人隨即就跪在徐青青面前認主。
徐青青見後進來的宋鈺只是個十二三歲的稚嫩孩子,還有些怕生,確定他們兄弟二人應該進這如意館沒多久。
龜公剛才故意說低價錢對比,本是想襯托這二位客觀看中的人眼光高,沒想到這倆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選了最後一位的宋銘。
徐青青見龜公有點不情願,似乎有改主意再喊高價的意思,便跟他算一筆賬。
「我不需要什麼才藝,只要長相好的,這五千兩銀子,我若自己拿去買奴隸,能賣不下上等二十個清秀好看的小廝。」
「之所以來這,一則是看你們如意館的規矩教得好,二則也是我嫌麻煩,沒工夫去找來教導,這兩日我家主人就急需用人。可你若非要坐地起價,沒誠意做生意,那咱們免談。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我家主人本就是一位生意人,更懂其中的道理,自然不會怪我。」
這些錢可都是她以犯色病為代價換來的,能省則省。
龜公一聽她們背後還有主人,這下明白過來這倆姑娘為何敢膽大來這裡,其背後的主人必行不俗。人家的賬也算得對,五千兩他只是少賺一點而已,卻也是賺的,哪有把生意推出去道理。遂命人把他們兄弟二人的賣身契拿來,與徐青青當場錢人兩訖。
隨後徐青青就在鳳陽城北先置辦了一處小宅院,令宋銘宋鈺兄弟暫且在此居住。
宋銘欲介紹自己,也欲了解情況,被徐青青抬手制止。
徐青青簡單解釋一下自己的需求,「我不會過問你們的出身家世,你們也不必過問我的。賣身契雖在我這,但日子隨你們過。我也不需要你伺候我過夜,你弟弟我更不會碰。」
不過是被看兩眼,摸摸手或臉頰罷了,這對於他們這些伶人館里出來的卑賤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兒。姑娘卻能如此坦率直言,且沒有輕視折辱之意,宋銘知道,這次他和二弟運氣好,遇到貴人了。
「今日能遇見姑娘,乃我們兄弟二人的榮幸,感激不盡。」宋銘忙拉著宋鈺跪地,一起謝恩。
「不必客氣。」徐青青看著宋銘那張清秀的臉片刻,便問他會不會作畫。
宋銘應承。
徐青青立刻去買了筆墨紙硯回來,看宋銘作畫。這樣他全神貫注在畫上,便不會因為自己一直看著他而覺得不自在了。
楚秋同宋鈺一起把房子拾掇得差不多了,就端茶過來。她馬上用眼神示意徐青青,完全可以不必這樣拘束。
「人都買回來了,你想上手就上手,何必忍著?」
徐青青哭笑不得:「或許這會兒勁兒過了吧,沒昨天對書生時那麼厲害,只看看就行。看不出來師姐還挺開明的?」
「為了你開明點算什麼,你可是為我們才受折磨。」
太陽西斜時,倆人告辭。徐青青給他們倆留了十兩銀子的花費,表示明日還會再來。
宋銘經歷了這小半天,也暗暗觀察過了,這二位蒙面女子著實溫柔有禮,除了一直瞧他,確實沒有什麼其他過分的要求。並且還如此信任他們,任由他和二弟在自在獨住這裡,求都求不來的自在。姑娘們待他真誠,他宋銘也絕不會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朱棣回到鳳陽府後,命屬下即刻將他留在平安觀的東西收拾乾淨,消除所有他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迹。
平安觀他不會再去了,至於公輸陵,待其做完平安觀的活計,他自有辦法將他納入麾下。
徐青青沒能在第二日再去見宋銘兄弟,因為她發現書生又一次突然不見了。並且這一次,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存在過的痕迹都沒有了。不要說留玉佩了,連個腳印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