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府
徐達經過這兩日與徐青青的朝夕相處,發現她聰明機靈,能言愛笑,已然漸漸有些喜歡她了。
如今帶她進了國公府,這裡自是巍峨氣派,非小道觀可比。徐達本來有點擔心她小地方出身,會有點怯場。沒想到她進府後,只略略掃視幾眼周圍的環境,便一路步伐穩健地跟他到了後院的花廳,儀態落落大方。
老夫人蔡氏帶著一屋子的媳婦孫子孫女們等候多時。她瞧見兒子笑呵呵地帶進來一名小姑娘,蔡氏便知道是她流落在外的孫女了,禁不住哭起來,忙叫徐青青到跟前來。
蔡氏仔細瞧著徐青青的五官,再看眉眼,水靈靈的杏目,巧鼻兒小嘴兒,五官秀致溫婉,神韻卻透著機靈勁兒,可知這丫頭絕不會是個悶葫蘆。這倒是好的,老了老了,就怕安靜,她最喜歡年輕的孩子們活潑了。
蔡氏捧著徐青青的小臉兒,禁不住直嘆,長得可真像她大兒媳。
眾女眷們紛紛附和此話,「遠遠瞧著還以為是一個人。」
大家禁不住拉著徐青青,你一言我一句,問東問西。
徐青青耐心地一一答了,順便將屋子裡的眾多親戚認了個遍。
早聽說這位從鳳陽帶回來的大小姐,是在鄉野道觀里長大的泥腿子。在場有幾位女眷還暗暗等著看笑話,以為她終歸沒見過世面,難免會出醜。卻沒想到人家應對有度,嘴兒又甜,幾句好話竟把剛掉眼淚的老夫人給哄好了。
這可了不得了,本就是遺珠找回,容易惹人憐惜,如今瞧著竟還是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以後勢必會更得寵愛了。
徐達在旁含笑看著,越加滿意自己認回來的女兒。他驕傲地翹起稀疏的山羊鬍,伸手喚走徐青青,帶她去見謝氏。
「爹爹,書兒能同你們一道去么?」
嬌弱悅耳的女聲突然傳來,場面頓時靜了。
聲音的主人剛進門,青碧色襦裙上頭綉著彩蝶飛花,行走時蝴蝶若活了一般在裙擺上飛舞。
她身量十分纖瘦,巴掌大的小臉秀色可餐,皮膚特別白,白得發光,肉眼可見的剔透細滑。由一名穿著體面的丫鬟攙扶著走來,少不得有弱柳扶風的孱弱氣質,當真是人人見了都忍不住憐惜。
「你這丫頭,既然病了怎麼不好生養病。」蔡氏蹙起眉頭,眼底閃過一絲憐惜。
「妹妹終於找回來了,孫女兒豈能躲著不見。」
徐妙書抿起慘白的唇角,突然提起裙子,便給徐青青跪下。
「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出生,妹妹也不會遭那惡人算計,被害得流落在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我給妹妹請罪,不求妹妹原諒。」
徐妙書邊流著眼淚邊給徐青青磕頭。
屋子裡大多數女眷瞧這一幕,都覺得徐妙書的這種舉動有些冒犯了。人家剛回來她就當眾說這些,太容易刺激人了,好歹容人家緩一緩,慢慢說才好。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為之,可瞧她誠心賠錯的樣子又不像,她也是個慘的,擱誰能受得了突然從親生大小姐到野丫頭的身份轉變?
徐妙書哭得可憐兮兮,搖搖欲墜。
大家見狀免不得要勸慰一二。
「書兒當年只是個剛出生的孩子,錯不在她,都怪王氏那個禍害,只恨她死得早,沒辦法找她算賬!將她從族譜除名,屍骨從徐家祖墳刨走,都算不得解氣!」蔡老夫人氣恨得直拍桌。
徐妙書哭得更加愧疚了,白皙精緻的臉頰流著晶瑩的淚珠,纖纖瘦瘦的身體瑟瑟顫抖如同風中搖曳的小白花。
徐青青禁不住掏出帕子,蹲下身來看著徐妙書。
「你說的沒錯,當年你要不出生,便沒有後面的事。」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連徐達都沒有想到,徐青青居然會當眾說出這樣的話,不過她有怨念倒是可以理解。
徐妙書眼淚湧出得更多,小鼻子哭得通紅,使勁兒說對不起。
「那你為什麼要出生啊?」
「我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了。」
「既然你控制不了,你為何要怪自己?看看你,多漂亮的一張小臉,哭這麼凶就不好看了。」徐青青說著用帕子給她擦眼淚,順便在徐妙書臉上來回摩挲了兩下,滑滑嫩嫩,竟比書生的臉蛋手感更好。
這種皮膚跟白瓷一般的孱弱小美人,她最喜歡了,嚶嚶哭起來的樣子不僅激發了她的保護欲,更讓她回憶滿滿。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她身邊就有很多嚶嚶怪,屁大點事兒就愛哭,結果給幾顆糖唱首歌就能哄好了。
從她一直以來對付嚶嚶怪的豐富經驗來看,這徐妙書就屬於幾個糖就能哄好的類型。她似乎天性有點小白蓮,但其實沒什麼殺傷力,更沒有像女主那樣三觀不正害人,她只是沒事兒嚶嚶,不分場合地怪自己不好,掃興破壞氛圍而已,當成小寵物逗逗也不錯。
至於她在書中因為喜歡男主沐景春,耍心機針對女主的行為,也同樣幼稚沒什麼殺傷力。徐青青完全不介意,因為這方面她倆觀點一致,女主的確值得被針對。
徐青青在眾人包括徐妙書的詫異目光中,拉著徐妙書的手起身,勸她先回房休息。總不能一臉病容去見生病的人,這樣誰都不開心。
徐妙書已經漸漸冷靜下來,曉得自己有點衝動,乖乖點頭,乖乖去了。
徐達和蔡老夫人對徐青青如此大度應對的表現,非常地滿意,真不愧是他們徐家的女兒!
東院的正房內瀰漫著濃重的藥味。
謝氏剛喝完葯就劇烈咳嗽起來,末了用帕子按住嘴,還不忘啞著嗓子問丫鬟:「老爺還沒帶人過來么?」
「來了,來了,老爺帶著大小姐來看夫人了。」
謝氏聞言激動地勉強爬起身,從徐青青進門那一刻,她就一直盯著她看,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
「我的寶貝女兒,你總算回來了。娘對不起你,這些年讓你在外吃了多少苦啊!」謝氏抖著雙手,抱住徐青青猛哭,身體抽搐不止。
徐青青強烈地感受到謝氏對自己濃濃的愛和愧疚之情,不禁被這種情緒所感染,也跟著流淚了。原來這就是母愛,懷抱還挺溫暖的。
過了會兒,徐青青勸住謝氏,見她面色不濟,形容枯槁,還咳嗽不止,拉住她的手為她把脈,又問了丫鬟她平常吃什麼葯。
謝氏和徐達都很驚訝徐青青居然會醫術。
「道士煉丹配藥本就和醫術有些相通,而且我對學醫更有些興趣,就多鑽研了些。」
「那你看你母親的病情如何?這御醫來給她看過三次了,都不見好。」徐達忙讓徐青青診斷看看。
「我哪兒比得過御醫,說得都沒錯,葯也都對症。夫人有肺虛舊疾,再急火傷肝,偏偏又害了風寒。需要慢慢靜養著,只是別再傷心過度,心情好些,就會好得快了。」
徐青青後面的話其實有水分,謝夫人這癥狀,如果再不好轉,繼續嚴重下去真的會沒命。但她不能拿這話嚇病人,要鼓勵她。
謝氏依舊直勾勾地看著徐青青,聽她說得有模有樣,欣慰地對徐達笑道:「老爺,咱們的大女兒可真厲害!」
「嗯。」徐達拉住謝氏的手,讓她放寬心好好養病,將來女兒出嫁還要靠她張羅。
「是呢,我得好好活著。」謝氏笑道,眼睛里特別有光,整個人突然就有了精氣神兒。
徐達愈發不後悔自己當初做的決定了。
燕王說的沒錯,看似相關的證據往往容易迷惑人眼而掩蓋了事實真相。當年孩子被抱走,個中曲折沒人知曉,僅憑錦認人並不可靠。唯二的嬰孩中,剛巧活下來的這位眉眼極其相似謝氏。僅僅是單純巧合么?卻未必。
真相或許一輩子都查不清楚,認或不認,全看他自己。
妻子病重,就盼著能見到這孩子。徐達思慮再三,寧願認錯人,也不願再讓自己的親生骨血有流落在外的可能。最多不過是當做善事,多收留一個女兒而已。反正女兒將來要嫁人,混淆不了他們徐家的血脈。至於嫁給誰,對方娶妻不過是沖著魏國公千金的身份,給他就是。
「夫人這樣多笑笑,就一定會好起來。」徐青青溫柔勸道。
「還叫夫人?」徐達挑眉看徐青青。
謝氏也看向徐青青,眼睛更發亮了。
「爹,娘。」
徐青青猶豫了下,終於喊出口,跪下來給他們行禮。既然來都來了,父母自然要認。再說徐家人都不錯,特別是謝夫人,只從眼神兒就能看出來愛慘了她。
「好孩子!」
謝氏高興地示意徐青青快起來,把床邊早備好的盒子給徐青青,裡面裝著許多名貴首飾和田產地契。
「這是娘給你的見面禮。」
徐達自然不能落後,捻著鬍子吩咐家僕,把皇上御賜他的那幾對金銀玉寶瓶寶盆,都給徐青青送來。
「娘親好好養病,一會兒女兒去給您熬雞絲粥,吃了東西才有力氣讓病好起來。」得了這麼多寶貝,徐青青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必須好好表現一下回報他們。
謝氏更感動不已,顫抖著嗓音應好。
傍晚,徐青青伺候完謝氏用飯,就來找徐妙書。
嚶嚶怪毫不例外地在房裡嚶嚶哭泣,邊上有丫鬟不停地勸慰她。
這哭凶了的樣子,猶若暴雨中的梨花,有幾分搖搖欲墜的破碎美,可真好看。
徐青青坐在徐妙書對面,在她呆愣愣的目光中,伸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順便又摸了兩下臉蛋。
「這是你畫的?」徐青青看向案上的一張美女圖。
徐妙書點頭,然後探究地瞄一眼徐青青。
「工筆細膩,仙然超脫,頗具神韻,好畫!但這幾棵牡丹花的位置不太好,影響了整幅畫的美感,往後一點就好了。」徐青青指了一下,她雖然不太懂畫,但懂得構圖比例要協調。
徐妙書腦袋嗡了一下,瞬間被點透了。她之所以把這幅畫放在桌上,就是覺得處處都好,卻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對。結果竟是她太過執著於細處,卻忽視了整體。
「我聞你身上的胭脂味兒特好聞,是不是自己調的?」徐青青湊到徐妙書肩窩處聞了一下。
徐妙書臉漸漸紅了,這位新妹妹好像有點、有點……
太自來熟了!
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真心還是好意。徐妙書思量之際,突然又被拉住了手,嚇得她哆嗦了下。對方溫熱的指尖輕而緩慢地劃過她的掌心后,按在了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