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謝氏和徐青青發現徐達情況不對,湊上前來詢問緣故。
徐達長長地嘆口氣,先讓她們娘倆做好心理準備,才將皇帝的旨意跟她們講明。
「竟是燕王。」謝氏略有些意外,卻也不那麼意外,畢竟當初早知道會從二位王爺中擇一,雖說吳王的可能性大些,但燕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徐青青呆了,等腦袋裡開炸霹靂彈炸,半晌沒回神兒。隨後在和徐達的對視中,她已然從其眼神中讀到,他儘力了。皇命難為,做臣子的當然胳膊擰不過大腿。
這時候府外突然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響聲。
徐達打發人去問怎麼回事,徐輝祖喜氣洋洋地進門,躬身行禮道賀,又特意對徐青青說一句:「賀喜大妹妹,不久后便是燕王妃了。」
徐青青抽搐了下嘴角。她這位大哥平時不怎麼愛搭理她,這次好容易主動熱情一把,卻拍在了馬蹄子上,讓她更不高興。果然是氣場不和!
因為鞭炮聲,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大小姐被冊為燕王妃的好消息,紛紛道賀,一片喜氣洋洋。
徐達自然也要象徵性地慶祝一下,闔府打賞。不過他曉得大女兒不怎麼不開心,以不可得意忘形為借口,呵斥府內眾人都要低調。
隨後,他和謝氏單獨留徐青青在房內,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輪番勸慰徐青青接受這個事實。徐達為此搜腸刮肚,把所有能夸人的好話都搬出來了,用來形容燕王如何與眾不同、出類拔萃、卓爾不群,如何英俊瀟洒、蕭疏軒舉。
「爹爹不騙你,諸王之中,唯有燕王修目美俊,且不失男兒英氣。他那模樣最是女兒家們喜歡的長相了。晉王雖然是更好看些,但他男生女相,反倒比不過燕王。」
「好看有什麼用,他脾氣不好。他殺人與眾不同,虐待人出類拔萃,折磨人卓爾不群。」徐青青嘆道。
徐達:「……」
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感覺大女兒說得都對。
「青青,這聖旨已經下,你便是再不中意燕王,咱們也無法抗旨。這抗旨不尊,可是要誅九族的,不單單咱們國公府上千口人要死,徐氏族人皆無一倖免。咱們總不能為一己之欲,把那麼多人都害死。再說這連死都拼了,又何懼於嫁給燕王?」徐達只能拿最後一招勸徐青青了。
「爹爹,我嫁的,只需要緩一緩罷了。」
徐青青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距離婚期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斷然沒什麼有效的招數可使。想死遁更不可能了,明朝刑罰嚴厲,作為錦衣衛前身的親軍,如今已經暗探遍布全國了。新封的燕王妃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說死就死了。這麼大的事皇家肯定會查,到底真死假死,人家一查便知。
即便她成功逃了,斷然不能再回平安觀,要畏畏縮縮地像個過街老鼠一樣活著,無依無靠,慘兮兮地四處流浪,並且依舊會有隨時被發現的風險,連累徐氏一家誅九族,而她自己則極有可能被判欺君罔上遭凌遲處死。
說不定燕王還會因為她逃婚,記得她的仇,連凌遲處死都不給她,把她砍手砍腳做成人彘,再活生生養她個十天半個月,再看著她漸漸死去。
與其冒著這樣既不划算又可怕的風險,還不如嫁過去。再怎麼樣她是徐達女兒,身份擺在那裡,燕王不至於真吃了她。最多受點他的冷暴力,被他凶一下,但肯定是可以活命的。如果真被虐待了,她還可以找皇帝皇后做主,幸好帝后都是明事理的人。
只能這樣『樂觀』地想了,不然連飯都吃不下。
接下來的兩日,徐青青總是對著窗冥思,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謝氏見女兒不活潑了,難免心酸。好容易才認回來的女兒,在家還沒呆幾日,福都沒怎麼享,卻要因為徐家的關係,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王爺。
「老爺,你覺不覺得這婚事訂得有些急了?」謝氏覺得有幾分奇怪。
徐達捻著鬍子,「卻是情有可原,我在京時間不多,燕王也要去鳳陽曆練,陛下故此才會想儘快把事兒辦完吧。」
謝氏嘆口氣,「只是苦了這孩子。」
「我倒覺得不需操心,這孩子有七竅玲瓏心,比我們活得都通透,她會想明白的。」徐達勸謝氏放寬心,且等著看以後便知了。
第三日,徐青青拿了寫了許多藥方,打發碧螺去抓藥。
徐達得知后,暗中跟大夫打聽了這些藥方,皆是些什麼瀉藥、痒痒粉、蒙汗藥等專門折騰人的方子。看來這丫頭是真害怕燕王對她兇狠,竟搞這些東西出來防身。
第四日,徐青青主動來找謝氏,要親自選陪嫁丫鬟。
謝氏早為徐青青考量到這些,把她選好的幾個人叫來給徐青青瞧。這些人皆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個個做事麻利,又老實本分,可堪重用。
徐青青全沒要,挑了許多新進府的身段妖嬈臉蛋漂亮的年輕丫鬟。
謝氏些許明白徐青青的意思,「你這剛成婚,便將夫君往外推可不成,指望男人一輩子只對你一人好,確實不大可能,更別說是親王。可好歹生下一兒半女了,你再搬出這些留人的手段。」
「娘放心,女兒身體這麼好,懷孕還不快么。現用現找就來不及了,先備著點。」徐青青攙住謝氏的胳膊,撒嬌解釋。
謝氏被弄得哭笑不得,但見女兒主意已定,倒捨不得逆了她的意思。總歸女兒嫁去王府,賢惠大度點也沒錯。倘若燕王真不喜歡她女兒,還要再挑剔什麼。即便她是臣子之妻,也定然不會相讓,必要好生理論一番。
第五日,徐達發現大女兒配了固元丹、得春丹。徐達依舊去問了大夫,那大夫竟拿別樣的眼神看自己。原來這兩味皆為春|葯。
她大女兒好像懂得還挺多。
可是倆孩子都年紀輕輕,特別是燕王,身強體壯,勇猛得很,成婚前需要備這種葯?
莫非是自己的女兒對容貌身材不自信,擔心燕王太過冷性,對她不感興趣,才準備了這些葯?
徐達越想越覺得后一種可能很大,儘管他覺得自己的女兒挺好看,身材也很好,但對方如果燕王的話,這可能還真存在,畢竟那廝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冷性薄情。
既然如此,那他也要幫一把女兒。徐達命人去特製了一壺烈性補腎壯陽合巹酒,且將此活計交代給陪嫁大丫鬟碧螺。碧螺這丫鬟是他身邊的老隨從之女,從小跟著她父親學了些武,功夫好,手腳很麻利。叫她得空把合巹酒給換了,應該沒問題。
只要女兒能給燕王生下兒子,這地位就穩了,便是燕王凶也不怕了,且有他這個做父親的穩做她的靠山。
雖婚期日子定得比較近,但成婚每一步該有的都必不可少。
納采這一日,由宮中大太監按照規制,將燕王的納采禮送至國公府。
金五十兩、珍珠十兩、花銀四百兩、各色薴絲四十匹、大紅羅二匹、生紗二匹、絹四十匹、綿胭脂一百個、金花胭脂二兩、北羊四牽、豬二口、鵝二十隻、酒八十瓶、圓餅八十個……樣式極多,講究也頗多。
再之後就是納徵禮,這一次可比納采禮貴重了不止十倍,皆奢華非凡,處處彰顯著天家富貴。有珠翠燕居冠、燕居服,大帶、玉帶、玉花采結綬等華貴衣物,也有玉事件、金事件、珠面花、珠花等各色數不清珠寶首飾,同時也不缺羊、豬、鵝、米面等聘禮必備的生活吃食之物。
徐青青感覺自己嫁給燕王唯一得到的慰藉,就是這些在民間永遠都不可能買得到的貢品級金銀珠寶了。樣樣精緻,巧奪天工,貴重無比,隨便拿一樣出去都能閃瞎外頭人的眼。
行冊封禮這一日,大清早天未亮,魏國公府便準備好帳幕,陳設香案,徐青青則穿好冠服首飾,靜等冊封使到來。
不多時,禮部執事官帶著王妃的鳳轎儀仗抵達,徐青青入轎前往宮中受封。期間路過午門外時,有教坊司奏樂,樂聲歡快而恢弘,十分應景兒,很有一種大人物出場的背景樂的感覺。
等到了宮內,丹陛東西皆為親軍儀仗,個個身姿挺拔,肅穆而威風凜凜。徐青青就按照一群女官的指引,於大殿之內跪拜,受皇帝冊命。
按照宮廷禮儀,自然不能隨便抬頭,整個過程低頭的環境下進行,小心而緊張。其實徐青青本以為自己的膽子沒那麼小,直到進了皇宮,處處感受到威儀陣勢,以及諸宮人們卑恭慎微的氛圍,便會自然而然被帶入到同樣的情緒中,使她能深刻地感覺到自己在天威面前有多渺小。確實很渺小,在這無數拿著綉春刀的諸多親軍們面前,她的脖子最脆弱了。
直至最後,她收到了金冊,終於禮畢,才算鬆了口氣。
這親王妃的待遇果然不一樣,冊文竟要刻寫在百兩足金之上,這嫁給王爺,果然是真正的身份『金貴』。
徐青青受了金冊之後,又去見了馬皇后。因這樁婚事由皇帝偶然提及,一力主張,馬皇后還是第一次見徐青青。
馬皇后笑眯眯把這丫頭叫來打量,見她雖垂著頭,卻步伐穩重,儀態端方。馬皇后終於放下心來了,聽說鄉野出身,本擔心她忽為親王正妃,會有些小家子氣,如今瞧著竟是她多慮了。這第一次進宮能表現成這般,算能撐得住場面了,陛下的眼光果然沒錯。
馬皇后再問徐青青過往,聽她講小時候的苦日子,不禁有幾分心疼。
「你這孩子雖受苦長大,日後卻是有福的。以後有什麼事便來找本宮,定會為你做主。清和這孩子眼瞧著像是個性子冷的,其實真關心起人來,比任何人都重情義。你慢慢了解他,自會知道他的好。」
徐青青嘴上笑著應承是,心裡卻不敢苟同。
果然當婆婆的還是向著兒子,哪有親娘會嫌自己兒子不好。不過瞧著馬皇后這隨和溫柔的樣兒,頂不錯的,怎麼就能生出燕王那麼個暴戾又讓人琢磨不透的人物,這該是絕對的大面積基因突變吧。
可憐她堂堂一代平安觀住持,正混得正風生水起,竟然猛的一個神轉折,被困在這深深宮闈之中。她是倒了八輩子霉穿越,倒了八十輩子霉嫁給燕王。
造化弄人,但還是要靠智慧改變人生。
可迷倒十頭牛的烈性蒙汗藥已經備好。
哼,沒感情怎麼啪啪,她可是有『潔癖』的人。
……
轉眼到了八月十七,燕王大婚之夜。
初秋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風徐徐吹來,安靜而清爽。蒙著蓋頭的徐青青,聞到了窗外飄來的淡淡菊花香。
看來燕王很喜歡菊花,不知道他是否還喜歡黃瓜……
徐青青無聊地在蓋頭下腹誹,隔著蓋頭悄悄打量一番屋內的布局,特別是四周待命的人數。還真不少,外間有七八名,內間寢房這一處,門口就有丫鬟四名,東側立婆子兩位,另還有她帶來的碧螺和碧溪兩名大丫鬟。
徐青青悄悄從袖子里掏出自己早準備的迷藥,又從另一個袖子里掏出一個兩指粗的條狀草籠。這草籠裡面裝得是昨天她新鮮抓來的蟑螂,個個活蹦亂跳,還會飛,可愛得緊。
今晚上她的命運就靠這幾隻小蟲子來決定了。
徐青青趁這些人矗立原地巋然發獃的時候,把草籠里的蟑螂放出來。等這些小可愛亂爬亂飛的時候,她故意深吸一口氣出聲,猛地站起來。
婆子見狀,趕緊提醒徐青青按規矩不該起身,該等王爺先來揭蓋頭。
「蜚……蜚……蠊!」徐青青用怯懦的小嗓音,指著大紅被子上那隻棕褐色活潑亂爬的『小可愛』。
婆子目光順勢看過去,頓時臉色大變,忙用帕子去抓那隻蜚蠊。
「天,天吶,這裡這裡也有……」徐青青再一次發出怯懦的小嗓音,佯裝驚恐狀,抖著手指了指地面,又退了幾步,似無意的將身體退到了擺著酒菜的八仙桌旁。
倆婆子都發現屋裡的蜚蠊不止一隻,忙把門口四命丫鬟都叫來,幾個人一起上,欲將屋裡的蜚蠊全部消滅。
「留活口!」徐青青為了增加她們的抓捕難度,馬上解釋道,「今天是我和燕王的新婚之夜,不能殺生。」
婆子們本還不解,聽新王妃此話,嚇得渾身哆嗦了下,情急之下倒是忘了如此重要的一點。婆子忙感恩地行禮多謝王妃提醒,若不然她們衝動之下真把這些蜚蠊弄死了,觸了皇家新婚的忌諱,誰都沒命可活。
「你們慢慢抓,都小聲些,倒不必聲張。」徐青青道。
婆子們聽了這話更感激這位新王妃,要知道新房之內出現蜚蠊這等臟蟲子,王爺知情后必定會追責,那所有負責打掃和布置這間房的下人們都得受罰,且絕對不會是輕罰。
徐青青趁著她們全神貫注活捉蜚蠊的時候,將蒙汗藥下進了酒壺。
碧螺和碧溪也都幫忙著捉蜚蠊,並沒有注意到徐青青的小動作。
終於,大家把屋子收拾乾淨了,婆子帶人悄悄重新擦洗了一遍地面,又將床鋪被褥全部更換。徐青青則被攙扶著暫且在窗邊的羅漢榻上坐著。她此時坐著的角度剛好斜背對著酒桌方向。
碧螺機靈地轉著眼珠兒,趁著婆子丫鬟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順走了酒壺,將酒倒盡后,便拿出老爺特意交代的酒,從酒囊里倒進壺中。碧螺身手麻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一番行動下來,竟真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碧螺甚至順手,把她偷偷帶來的那一籠子蜚蠊從窗外放出去了,天意助她,自己帶來的竟然沒用上。
徐青青把手裡的草籠撕了兩下,變成了碎草段,也趁機丟到窗外了。如此風一吹,將這些斷草吹到附近花圃之類的地方,隱沒其中不會引人注意,算徹底毀屍滅跡了。
筵席喧囂,賓客盡歡。
主位之上端坐的男子,身著大紅紵絲盤領喜服,襯得他面容如玉,愈發白皙清雋,但卻半點不減他男兒的英氣,冷肅時更突顯出幾分薄涼。衣袍上的四團金織蟠龍赫赫生威,玉帶束腰,起身時拔長的身姿似竹若鶴,卓然不群,與這喧鬧俗氣的周遭越發格格不入。
燕王的喜酒,不敢有人盡興。難得他們這些權貴子弟吃在喜酒的時候,吃得這麼看人臉色。
眾人小酌兩杯后,便識趣散了,朱棣敷衍相送,便欲折返去新房。
「四哥。」朱橚酒吃得臉頰通紅,突然從樹後面冒出來,身側竟一個隨從都沒有。
朱棣微微蹙眉,吩咐自己的屬下攙扶住朱橚,將其送回。
「四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朱橚不肯走,突然伸手抓住朱棣的手腕。
朱棣:「五弟,你喝醉了。」
「就是喝醉了,才能問出口!」朱橚醉醺醺地打個酒嗝,繼續往朱棣身邊湊,「四哥,我——」
「醉話有什麼趣,想說便酒醒了再說。」
朱棣低眼中浮出冷色,反手抓住朱橚的手腕,強迫其鬆開了手,便轉身離開,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於夜色中。
朱橚打了個趔趄,被留下來的護衛及時扶住了。他呆了呆,抽了下鼻子,便醉醺醺地閉著眼靠在侍衛身上快睡著了。
新房之外,朱棣剛剛抵達,藏在暗處的丘福便現身,小聲跟朱棣稟告了剛才屋內鬧蜚蠊的情況。
「可還有別的事?」朱棣冷聲問。
「屬下未敢靠太近,不過屬下在窗外撿到了這個。」丘福將三根有摺痕斷草葉遞給自家王爺。
朱棣低眸看了眼,輕嗤一聲,便推開了新房的房門。
屋內眾侍從立刻卑恭行禮,低聲請安。
隨著門開,忽有一陣涼風橫掃進來,不知這風怎麼吹得,居然能從外間吹到裡間,還能繞個彎兒吹到她后脊背發冷。腳步聲漸漸近了,徐青青感覺到屋裡的氛圍變得壓抑,這些丫鬟婆子們在行禮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可見這位燕王不喜人大聲說話。
這可不巧了,她偏偏就嗓門大,不知道能不能煩死他。
喜婆笑說了一串吉祥話,徐青青光顧著緊張見到燕王之後該怎麼應對,幾乎沒記住喜婆具體說什麼。總之到最後,總體的意思就是吉時到,該掀蓋頭了。
徐青青感覺到有身影壓過來,透過蓋頭下方的縫隙,她能看到對方大紅羅袍的袍角以及黑色皮靴。徐青青疊於膝上的雙手微微收緊,她還沒來得及把弦綳到最緊的時候,蓋頭突然被掀開,一股涼風撲在她臉上,驚得弦猛然斷了。
徐青青一股火氣竄上頭,這個燕王掀蓋頭時就不能溫柔點,這種時候他也一定要維持他兇狠的人設么?頭冠上的鳳尾都在搖搖晃晃,指不定快掉下來了。
蓋頭下的人大紅華服裹身,膚如雪月,粉面紅唇,全然不是往日不施粉黛的清水芙蓉樣,如今多添了幾分嫵媚的艷色,人端端正正坐著,垂著眼眸,素手疊於膝前,沒了千伶百俐盯人的眼眸,這人打眼瞧著竟十分地溫婉可人。
殊不知這張臉有多騙人,大婚之夜,竟鬧得他新房之內滿是蜚蠊。
朱棣未吭聲,就看著徐青青,看她到底什麼時候打算抬眼瞅他。
徐青青緊張地揪著衣袖,出於好奇心,是很想看一眼燕王到底長得什麼德行,可是她又怕自己把眼睛睜開得正常了,被燕王發現她眉眼正像他通緝畫像里的道姑。一旦燕王憤怒之下獸性大發,連合巹酒都不喝,直接收拾她,那她可就倒大霉了。
算了,喝合巹酒之前還是不抬眼了,繼續裝害羞。
喜婆見燕王和王妃一個緊盯著不放,一個垂眸害羞不已,禁不住笑起來。還是趕緊把這禮成了,好讓小夫妻倆儘快親熱。
「請王爺王妃祭拜神靈。」
這宗室婚禮自然不同於普通百姓家,合巹酒前,要先祭拜神靈,向天、地、祖宗表達敬意。祭拜后,就要到西窗下的八仙桌旁一起吃飯,共飲合巹酒。
徐青青還是垂著眸子,最多只能看到燕王的腰和雙手,不得不說這一位可真是養尊處優的尊貴親王,手指若玉一般,長得極為精緻。不光精緻,還隱隱約約有那麼點熟悉,書生的手好像也長得跟他一樣好看。
沖這雙手,徐青青迷迷糊糊咬了一大口子孫餃子,這玩意兒真的煮過么,整個麵皮都是生的,生得太過了吧,裡面的餡料偏還是肉餡的,也沒熟,腥得她差點沒忍住一口吐出來。
朱棣瞧徐青青大口吃子孫餃的樣子,嘴角難以抑制地勾起。平時見她倒是挺機靈的,這會兒倒真傻了,不過是取個兆頭罷了,象徵性地咬一小口就是,哪用得著這麼吃。莫非在國公府的時候沒吃飽飯過,餓極了?
喜婆見狀卻是很高興,以為王妃故意如此。
「生不生?」
「生!」生你個頭!
或許因為新王妃這一口咬的確太實在了,喜婆故意多問了一句。
「生的多不多?」
「多!」徐青青感覺自己快把牙咬碎了。
朱棣輕笑了一聲。
這一笑如春風化了冬日的陰霾,令屋裡的氛圍漸漸有了緩和,不再如之前那般沉悶壓抑。
可見府里的一切都是隨著燕王爺的心情而定。很不幸,徐青青也不落俗套地如此,聽到燕王的笑,她琢磨著燕王應該是沒發現她就是蒙面道姑,看來燕王也沒傳說中的那麼多智近妖,她只是自己在嚇自己罷了,所以徐青青也跟著放鬆了些。
「合巹觴,合陰陽,夫妻好合,永結同心,如鼓琴瑟。」喜婆笑得更開心,接著請二位同飲合巹酒。
已經到喝合巹酒了,徐青青沒辦法再垂著眸,再說剛才燕王那一笑也給徐青青壯膽了,就瞅一瞅這隻凶貨長什麼樣。
接下裝酒的瓢后,徐青青就趁機抬眸瞄了一眼對面的男人,瞬間與對方四目相對了。
徐青青眼睛漸漸睜大,完全石化在原地——
手一抖,瓢中的酒險些翻灑出去,卻在這時忽然被對方擒住了手腕,穩托住了她舉瓢的手。
「王妃小心了。」
低沉的男聲,磁性的嗓音,如山泉激石,確實是她認識的那個書生沒錯。
徐青青握瓢的手仍然有些顫抖,瓢中的酒水微微蕩漾著波紋。
喜婆不解地偷瞄二位新人,小心翼翼地再提醒:「請王爺王妃如同飲合巹酒!」
徐青青直勾勾盯著朱棣,仍舊不動。
#¥%%#@@#¥##%#@&*…………
卧槽!!!!!!什麼情況!!!????她已經驚得亂碼了!!!!!!完全找不回的理智。
朱棣托著徐青青的手往她嘴邊送,低聲對其耳際輕語一句:「禮成再說。」
徐青青看眼手裡的酒,猶豫了,這裡頭被她下了烈性的迷藥,喝完不久后他就會變成一頭睡死的牛了,也不知道在迷藥發作前能不能把話說清楚。
「怎麼不喝?你下毒了?」朱棣挑眉,目光里審視的意味強烈。
有那麼一瞬間,徐青青真以為朱棣親眼看到她下藥了,但不可能,她做得那麼隱蔽。
反正她提前吃了解藥,未免對方懷疑,徐青青一個仰頭,把一瓢酒都幹了,喝完還倒扣瓢給他瞧,一滴不剩。
朱棣扯起嘴角,心中默嘆:此地無銀三百兩。
朱棣只象徵性地飲了一口,便將酒還了回去。
二人並肩而坐床邊,喜婆將朱棣的衣角壓在徐青青的裙角之上,意指夫在上,出嫁從夫。喜婆分別剪下二人少許的頭髮,挽成合髻,寓意為結髮。
再接下來就惡俗了,榻上有一放反的花被,徐青青須得將花被翻過來。
喜婆故意高聲問:「翻過來了沒有?」
這種時候新娘總會羞於說出口,要被多問幾遍,才會尷尬地回答出來。喜婆已然準備至少問個十遍的準備。誰知他剛一出口,新王妃幾乎搶話回她:「翻過來了!」
這就是個葷笑話,寓意翻雲覆雨的意思。
喜婆愣了下,想到新王妃吃子孫餃子的時候也猴急,怕是早就傾慕於燕王爺這俊美無儔的容顏之下了,乾脆點也好。但就是不知道燕王那性子,新王妃能否吃得消。這便不關她的事兒了,當下禮成,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喜婆帶人下去后,另有四名丫鬟留下意欲伺候王爺王妃更衣。
「先下去。」朱棣打發人道。
丫鬟們默然行禮,規矩退下。
碧螺和碧溪望向自家小姐一眼,也跟著行禮退下了。
距離迷藥發作最多只有半柱香的時間,時間緊迫,徐青青張口就問朱棣:「這到底怎麼回事?」
朱棣撩起袍子,泰然坐在榻上,示意徐青青也坐。
徐青青急著想要得到答案,也不多廢話,趕緊坐過來,只等著他快說。
朱棣從袖中取出一捲紙來,遞給徐青青。
徐青青狐疑地看他一眼,接過捲紙打開來看,面色倏地一驚。紙上正是她的蒙面道姑畫像。這麼說他早就知道了?徐青青忐忑地瞄一眼朱棣,心裡頭翻騰起來,做出了各種可能的想像,但面上盡量不顯。
「大明刑律第一例,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朱棣輕聲陳述罷了,特意側首,看著徐青青。
徐青青一直擔心的事,被咚地一下狠狠擊中並粉碎成渣,臉色徹底白了。
「王妃許還沒見識過凌遲,改日本王可以帶你去觀刑。」
「不、不用了。」徐青青眨眨眼,琢磨著一會兒迷藥放倒朱棣后,自己成功逃跑的可能性有幾成。零點一成都沒有,再說她跑了,國公府上千口人命怎麼辦。她總得對原主的親生父母負責。
而且徐青青又不傻,她很清楚燕王沒打算以謀逆冒犯之罪懲治她,不然為何要大費周章來娶她。目前看來,他們之間可談判的機會很高。
「王爺有什麼要求但說無妨。」輸人不輸陣,徐青青這時候堅決不能慫,裝淡定。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唇上血色已經沒了,幸好有紅胭脂遮著。
「保密,書生的事。」
書生的事?
徐青青轉轉眼珠兒,恍然大悟了。難怪他那會兒自稱書生,還自稱叫王清和,不論性格還是氣質都與現在截然不通,完全像是兩個人。還有那次在斷崖他突然轉性后的反常,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她施咒的緣故,是他自己的問題……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位燕王爺有人格分裂症?想了想,這可能性還挺高的,歷史上的燕王確實『瘋』過一段時間,後來聲稱是裝瘋,但真真假假誰清楚,反正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
徐青青試探地問他:「那王爺可記得書生時候的事?」
朱棣冷冷瞥一眼徐青青,似乎很不願別人提及書生。
「嗯。」
終了,他還是應了一聲。
「幾次了?」
「四次。」朱棣將他分裂書生的情況跟徐青青簡單講明,便捉住徐青青的手,舉起來,「如今我們是夫妻一體,同榮共損,你的秘密也可以講出來了。」
徐青青嚇了一跳,被朱棣握住的手又開始抖啊抖,難道朱棣已經知道她是個穿越者?
「我能有什麼秘密啊,呵呵呵……」堅決否認!噘不能被燕王當成妖怪被凌遲外加火焚!
「當本王不知你的『驅邪消災』另有乾坤?」朱棣眯眼盯著徐青青,淡聲地補充了一句,「我現在還有點耐心。」
他說他還有點耐心,言外之意,他剩下的耐心不多了。
這個燕王人格的燕王怎麼這麼招人討厭!
徐青青暗暗咬了咬牙,倒也無所謂將善言咒的事情告訴他,只要不把她當成穿越妖怪收拾她就好。但善言咒後遺症的事,她沒講,如果燕王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占他便宜,都是因為善言咒使用后的衝動利用,他定然會覺得不爽。瞧他這種性格的人,一看就知極不喜歡被人戲耍利用。
「不過不能常用,會反噬身體,用一次我休養好幾日才能恢復正常精神。」這樣不算騙吧,犯三日色病確實屬於精神不正常。
徐青青忽然覺得身體有點熱,用手扯了扯衣領。
「你說過書生想自盡,斷崖那次,你可否用過善言咒?」朱棣再問。
徐青青點頭,這個燕王還真是聰明。
「下次我變成書生,你再用一次。」朱棣吩咐道。
徐青青又一次恍然明白過來,蹭地站起身,正對著朱棣:「噢,我明白過來了,原來王爺非要娶我,因覺得我能治王爺的病?」
「原來王妃真不想嫁我,才故意撩撥吳王。」朱棣順口接話道,慢慢撩起眼皮,再度審視徐青青。
徐青青再一次蔫了。
這廝是妖吧,不然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徐青青否認三連。
朱棣輕笑一聲,歪著頭擺弄腰間的九螭玉佩沒說話。
「我當初之所以放孔明燈,實在是因為看不慣那幫流匪欺辱婦孺,鳳陽城那些待字閨中的女兒們都太可憐了。王知府又無作為,王知府什麼德行您現在也知道了。當初多虧燕王殿下深明大義,一出手就將鳳陽女兒們解救於水火之中。」徐青青忙轉移話題道。
朱棣抬斜睨她一眼,根本不吃她這套,「你想說什麼?」
徐青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緊張導致的身體發熱,她真的好熱啊,她再度扯了扯領口,頂著通紅著臉蛋對朱棣道:「那個……我以後會努力使用善言咒,盡量幫忙治王爺的病。王爺能不能就別計較孔明燈那次的事了,咱們扯平。再說王爺是書生的時候,我還救過王爺的命呢。」
「這不是娶你了么。」朱棣道。
徐青青一口悶氣堵在胸口,說得好像你娶我施捨了多大的恩情似得,這分明是懲罰好么。
「其實我不太想嫁人,認下父母情非得已,賜婚的事完全出乎意外。我本是打算把一生都獻給道觀,想要一輩子虔誠侍奉神明。」
徐青青隨即跟朱棣的打商量,他們能不能就做名義上的夫妻,她幫他治病,等治好了他就放她離開。不管是死遁還是休棄又或者遣送道觀清修,她都不介意。
「徐青青。」
「嗯?」
「你撒謊話之前,至少該考慮周全。三月前剛買兩名小倌的人,是我不成?」朱棣冷聲譏諷道。
「王爺誤會了,我那是看倆小倌可憐在拯救他們,我從沒想過要佔他們便宜,我品性好著呢,我才不是那種人。不信您現在去調查,問問他們,我可否欺負過他們,佔過他們便宜,沒有的!」徐青青認真狡辯道,反正她還沒來得及佔便宜,所以不怕查。
「閉嘴。」朱棣提高音量,說了一聲,「安置吧。」
當即便有丫鬟如魚貫入,伺候二人更衣。
徐青青再有話說也說不得了,不過脫了厚重的衣裳,她倒是涼快了不少,真的是越來越熱了。
在被丫鬟伺候著躺在榻上之後,人都退下了,朱棣穿著一件單薄的褻衣,隨後在徐青青身邊也躺了下來。
徐青青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硬如磐石,無法轉移。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溫熱的氣息,還有他身上獨有的淡淡的甘甜木質味道。徐青青的心咚咚跳得飛快,感覺血液都在逆流。
迷藥應該差不多到時候發作了。
但願這之前,燕王不會做什麼。
徐青青緩緩吸口氣。
「你的條件,我應了。」朱棣閉上眼,不再作聲。
徐青青愣了半晌兒,緩過神來,徹底鬆了口氣,身體也放鬆下來。但她卻靜不下心來,感覺燥煩鬧騰,有股子熱勁兒無法紓解。
漸漸地開始強烈感覺到身體確實不正常了,徐青青才終於頓悟了。那合巹酒里好像有春|葯?她卻喝了一整瓢!
徐青青翻了個身,調整呼吸,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努力用思想和理智控制自己身體上的躁動。睡吧,睡過去就好了……
朱棣感受到身邊人的不老實,以為她睡覺習慣如此,雖有些不耐,卻也忍了,總不能新婚之夜便跟御賜的王妃分房而睡,傳到帝后耳朵里,不好收場。
朱棣迷迷糊糊正欲入睡之時,忽有一雙炙熱的小手按住他的胸膛,欲往他衣服裡面探。他猛地睜眼,便看見一張通紅的小臉湊了過來,雙眼噙淚委屈巴巴地在他肩膀上蹭。
「我想要!」
女聲中透著一分沙啞、三分祈求和六分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