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察

查察

屋裡的氛圍被壓抑到幾乎令人無法喘息的地步,徐青青打量朱棣那張黑到不能再黑的臉,感慨他這人的性格還真彆扭。

明明書生也是他人格的一部分,卻特別嫌棄。或許這就是兩種人格無法互通記憶的緣故,他們都在彼此排斥對方。

啪嗒!

好像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徐青青循聲而望,注意到朱棣的右手正放在腰際以下,似緊握著腰間的玉佩。徐青青正琢磨著朱棣是不是把玉佩給握碎了,就見他象牙白袍上開了點點紅花。

徐青青馬上起身去扯開他的手,果然見他掌心有血。

「瘋了?」徐青青把斷玉取出,看了下傷勢,還好扎得不算太甚。她取來烈酒擦拭傷口,再敷藥給朱棣包紮好。

朱棣全程默然,一聲不吭。

「莫非你吃自己的醋了?哎呀,我好像挺搶手呢。」徐青青把紗布系成一個小蝴蝶結,看眼仍在沉悶的朱棣,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是燕王妃。」半晌后,朱棣終於開口。

徐青青有點摸不著頭腦,朱棣突然說這種廢話幹什麼,宣誓主權?

「何必罵自己是母狗。」朱棣涼涼地睨一眼徐青青,起身便走。

她什麼時候罵自己是母狗了???

徐青青獃滯了下,轉即才反應過來,朱棣在針對她之前那聲『狗燕王』。這廝的反射弧果然很長,就因為他反射弧長,搞得她反應不及時,沒能好好發揮跟他吵一架,就讓他給跑了,好氣人!

所以他剛剛掰玉佩,就為『狗燕王』這聲罵在生氣?

果然是個瘋子,叫人琢磨不透。

徐青青本想再罵幾聲狗燕王出氣,馬上聯想到燕王剛才的『提醒』,居然罵不出口了,真覺得好像在罵自己一樣。

次日,朱樉和朱棡一早就興緻沖衝來找朱棣,因為蘿蔔已經收完了,正好可以約著一起去放鵝。

「我今兒要扮獵戶。」

「我扮道長,其實我小時候真想過出家,做個道骨仙風、目無下塵的精絕人物。」朱樉說著就高揚著下巴,撣了撣身上的道袍。

從昨晚聽三弟說了他們放鵝的趣事後,朱樉對今天的放鵝就很期待,特意命屬下連夜準備了道袍和拂塵,所以現下他當然要好好發揮一下。

朱棣冷眼瞧這倆人的打扮,一個身上裹著半片獸皮,手拿著砍刀,背著弓箭。另一個青道袍加身,手拿拂塵,擺出一副『我早已看破塵世』的傻模樣。

都什麼鬼,堂堂兩位親王,竟與三歲娃娃無異。

「四弟呢?四弟今天還扮書生?」朱棡好奇問。

朱棣未及開口,便聽到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

「都這麼早啊?」徐青青依舊穿著一身道袍,如此與秦王朱樉倒是有幾分相似了。

朱樉見狀,忙拱手:「道友!」

「道友!」徐青青反應極快,隨即嘿嘿笑著配合,倒惹得朱棣再一次拿嫌棄的眼神看他們二人。

「這山裡有野兔。」徐青青打量朱棡的扮相,提議道,「與其做假扮,不如真來,去打獵試試?」

「有道理。」朱棡主張去打獵,朱樉也只好陪著他,權當做他的『深山修行』了。

「那我跟書生繼續放鵝。」徐青青道。

四人兵分兩路后,徐青青得以和朱棣獨處,便追問朱棣碽妃的事情。

朱棣加快步伐往前走,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般。

把鵝趕到了河邊后,徐青青就堵在朱棣跟前。

「你當我真好奇這些秘密?想病早些好,就必須追溯病因,才能對症下藥。王爺的病恰巧在碽妃去世之後發作,而王爺每次發作之前,都會想到碽妃。想來不必我說,王爺也該清楚碽妃有多重要。」徐青青遊說道。

朱棣微蹙眉,撩起袍子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徐青青也跟著坐下來。

秋風送爽,河岸兩邊的蒿草被吹得左右搖擺著,大白鵝成群結隊在清粼粼的水面浮遊,水下撥動的紅掌清晰可見。伴著秋日的暖陽,嘩嘩的流水聲,白鵝們時不時地發出幾聲清脆的鵝叫。

「她是高麗妃,初來語言不通,心情又單純,雖得寵卻從不獻媚害人,一心只想躲在宮裡的一角過清凈日子。從帶我開始,便全心在我身上,事無巨細地照顧我,比母后待我還心細。三年前,人病了,不足一月便走了。」

前面敘述地挺好,突然一句話轉折,沒了。

徐青青疑惑地望著朱棣,「那她為何生病,生病後你又在哪兒,和她相處如何?」

朱棣不耐煩地看一眼徐青青,完全沒有說的意思。

徐青青繼續盯著他看,半晌了,見朱棣一點都沒有要坦白的自覺性。她就拿著籃子去順著河岸溜達,懶得理他。河邊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石頭,有的石頭上便掛滿了濕滑的青苔。

一顆潔白的鵝蛋正躺在不遠處,半露在水面。

徐青青著急奔過去,一腳踩在了青苔上,連人帶籃子便往水裡撲。

後背的衣衫突然被提了起來,嗖的一下,徐青青穩穩地在岸邊落地,身體晃了晃。寬大的手掌帶著強勁的力量壓按在徐青青的肩膀,徹底將她的身體穩下來。

「多謝。」徐青青看眼河裡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石頭,自己如果頭朝下摔下去,可想而知境況會是何等的慘烈。摔得流鼻血或許都是輕的了,指不定還會磕掉半顆門牙。

徐青青瞄一眼朱棣的袍角,蹭了很多綠青苔,在乾乾淨淨的白袍上特別顯眼。徐青青知道燕王很愛乾淨,弄成這樣只怕會不舒坦。

「王爺快點回道觀吧,我一個人就可以趕這些鵝回去。」

「進宮前,她在高麗便有心儀的男子。那次在她侍寢之後,父皇大發雷霆,就此冷落了她。宮中向來看人下菜,她受了諸多非議和委屈,就此便病了,再沒好轉過來。父皇不准我去看她,直到臨終前才得見她一眼。」

河岸邊大片的蒿草在秋楓的摩挲中飲泣,朱棣的聲音淡淡的,隱沒其中,似毫無感情。

徐青青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朱棣話語背後隱藏著的巨大悲傷,像緊緊繃住的弦,壓抑著所有的情緒,維持著看似完整的表面,實則再多出一道輕輕的力就會瞬間全弦崩斷。

徐青青發現朱棣的眼神依舊很涼,卻不是往常的薄涼,而是悲涼。

從其敘述的邏輯上來猜測,碽妃在侍寢那晚很可能無意間喊出了情郎的名字,惹怒了自尊心強大的皇帝,自此遭了厭棄。一個生存在深宮中的女人,一切命運自然都受皇帝的態度所左右,如此落得凄涼病死的結果在所難免。

雖然朱棣沒有表現出來太多的情感,但從他人格分裂的情況便可知,這位碽妃的死對朱棣有著巨大的心理上的刺激。想緩和這種情況,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情感宣洩,減緩心理壓力。但以燕王這種彆扭的性格來看,他八成不會宣洩。

「她忌日在何時?」徐青青問。

「九月初四。」朱棣道。

「過幾天就到了。」徐青青再問朱棣有沒有碽妃的遺物可以給她。

「作甚?」朱棣不解地看一眼徐青青。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棣將他腰間的玉佩扯下,遞給徐青青,那玉佩上所綴的穗子便是碽妃所做。

徐青青就把穗子取下來,玉佩還給了朱棣。

至傍晚,倆人趕鵝回道觀時,朱棡朱樉也回來了。朱棡和朱樉的髮髻都略微凌亂,有碎發垂墜,幾片很小的枯草碎葉夾在頭髮中,不太好摘掉。兩人一人手裡拿了一隻兔子,高高興興地炫耀他們打獵的成果。

「哇,這兩隻兔子可真肥,聽說這附近山裡的兔子最狡猾,二位兄長一天就能打回來兩隻可真厲害。」徐青青一臉崇拜地誇讚道,實則這附近山裡的兔子最好抓了。

朱樉和朱棡都在徐青青的讚美中得到了滿足。

朱棡還特意勾住朱棣的肩膀,「四弟,你媳婦兒的嘴可真甜,你三嫂遠不及她,三哥羨慕。」

「二哥也羨慕。」朱樉跟著附和道。

朱棣臉色陰沉,「二位兄長當去沐浴了。」

「嘖嘖,誇他媳婦兒他還不高興。」朱棡很不爽朱棣不給面子。

朱樉拉著朱棡走,他們也確實該去沐浴了。

晚飯的時候桌上就多了三道菜,麻辣兔頭、油炸兔腿和紅燒兔肉。

本來三人來道觀里吃苦,要特意吃農家的粗茶淡飯。這突然多出來三道豐盛的肉菜,可把朱棡朱樉樂壞了。詢問之下方知,他們自己打回來的獵物便可以作為加菜來吃。

「四弟,那你可要好好謝我們了。」朱棡得意了。

「可知這菜出自誰之手?」朱棣反問。

「誰?」朱棡問。

朱樉笑著夾了一塊兔肉放進嘴裡,點了點頭,「還能是誰,自然是四弟妹了。咱們一方打獵,一方做菜,算平手了,誰都不用謝誰,有美味吃就好。」

「唉,有些人的媳婦就是了不得。」朱棡酸了一嘴,也不再廢話了,高高興興地吃飯。等明日還要繼續努力打獵,在飯桌上加菜。

三人吃飽喝足之後,朱棡借口散步,閑閑地往後山走,最後鑽進了竹林里。

劉靈秀早在此等候多時,看見朱棡后,馬上行拜禮。

「呦,這段日子養得不錯,細皮嫩肉了。」朱棡用玉扇挑起劉靈秀的下巴,打量兩眼她的臉蛋,「刺字果然不見了。」

劉靈秀小心翼翼垂著眸子,緊張應對,「皆托王爺的洪福。」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已取得信任,他對民女很放心,還讓民女幫他去聯絡京城的王鐵匠。」

「嗯。」朱棡展開扇子,懶懶地應承一聲。

「王爺,那您答應民女的事情……」發現晉王突然陰狠地看向自己,劉靈秀馬上停止前話,跪地給朱棡磕頭,「求王爺幫幫民女,民女是被冤枉的,只有王爺能為民女洗清清白。只要王爺幫民女達成心愿,民女願為王爺做任何事。」

劉靈秀說著就流下眼淚,她不甘心自己落得這樣的困境,她要堂堂正正地活著。但想要達成此願望,她就必須尋朝廷里的一位貴人幫自己的忙。

晉王身份高貴,又年輕俊美,沒什麼人比他更合適了。如果一定要選,她自然要選晉王這樣的人物,那些或滿臉褶子或大腹便便的高官實在令人作嘔。

朱棡聽懂了劉靈秀的暗示,嗤笑一聲,修長的手指勾住她的衣領,便將手伸進去揉搓。

劉靈秀緊閉上眼,默默忍受。

「太小了,沒趣。」朱棡立刻收手,並用帕子擦了手,將帕子丟棄。

漂亮的美人兒他品過太多了,如劉靈秀這般姿色的,於一般男人來說可能還算有味道,但於他而言就太過平平,如飲白水。相較於這種姿色中上卻心機深沉的女人,他倒寧願選擇姿色一般卻性子活潑又言談有趣的。

劉靈秀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和害怕,她怕朱棡對她沒了興趣,直接殺人了事。

「待事情辦妥當了,自有你的好處。」朱棡打發劉靈秀可以滾了。

劉靈秀聞言后安心了不少,馬上對朱棡磕頭,便起身告辭,但她退下的時候有幾分猶豫。

「講。」朱棡不耐煩道。

「民女聽說徐青青回來了,她不僅認了魏國公為父親,還成了燕王妃。」提到此,劉靈秀嘴唇白了幾分,握拳的手微微顫抖,但她還是保持恭敬垂首的狀態面對朱棡。

朱棡瞧出她的恨意,哼笑一聲,湊到劉靈秀的耳邊,薄唇幾乎要親到她的耳垂上,「先辦好事,倘若你敢擅自對她動手,我便把你丟到軍營里,受奸成孕,再孕奸至死。」

朱棡明麗俊秀的臉上堆悉著燦爛如花的笑意,美得晃眼,卻也危險,驚得人心瑟瑟。

劉靈秀慘白著臉告退,不敢再有一絲猶豫。

……

徐青青在屋裡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感覺好像有人在罵自己。

楚秋把道觀最近擴建的情況講給徐青青聽之後,伸長脖子看看四周,然後小聲對徐青青道:「公輸木匠去北邊挑木材去了,大概這幾日就能回。你走後他經常問你的消息,我估摸著如果他知道你現在成了燕王妃,會失望傷心了。」

「休提,過。」徐青青能感覺小木匠曾經或多或少對她有一點點特別。不過造化弄人,如今不管真假她都已經嫁人了,過去那些還沒來得及萌芽的事自當隨風消了,沒有必要再提及。

楚秋點點頭應承,確實如此,如今青青已經嫁為人婦,且不說他們之間根本就沒發生什麼,便是有什麼也當散了。

說起來燕王已經在平安觀住了有兩日了,大家已經摸清楚了燕王爺的作息和生活習慣。楚秋覺得她和師妹們之前商量的計劃,可以開始實施了。

大清早,白霧遮住了天空,三丈以外的人或物皆看不清楚。

朱棣從後山練武回來,半路遇見有道姑在挑水,見其欲放下扁擔行禮,便擺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這怎麼行,住持師姐以前常教導我們為人端直,要謹守禮節,什麼都能丟,唯獨這兩樣不能丟。」道姑行禮之後,這才匆匆去了。走的時候,因為過於緊張,下腳不穩,桶里的水濺出去許多。

朱棣睨了這道姑一眼,便繼續往前走。不一會兒,又見馨兒拿著一把小掃帚在打掃落葉。

馨兒以前就熟悉書生,她年紀小又心性單純,不懂那麼多世故,故而見到朱棣時不會像其她道姑那麼害怕,她丟了掃帚后就立刻歡快地跑過來。

「有事?」朱棣低眸看著馨兒,眼睛里涼意減退三分。

「馨兒給王爺請安。」馨兒乖乖地給朱棣行禮,動作一板一眼,很正經,像是被人刻意教過。

朱棣笑了一下。

馨兒轉即跑到牆邊,把一捧早採好的野花送給朱棣。

「為何要送本王?」朱棣問。

「放在屋子裡,看著心情會特別好。」馨兒嘻嘻地甜笑,接著道,「以前都是住持師姐一直照顧馨兒,住持師姐心地善良又細心,還通醫術,把馨兒照顧得特別好。馨兒現在也想孝敬住持師姐和王爺師姐夫。」

朱棣挑了下眉,接下那束野花。

回到通達苑后,便有道姑前來送飯,擺完飯後,道姑幾度緊張欲往朱棣的方向看,都試圖失敗。人又不肯走,顯然有話說。

「你又想說什麼?」朱棣拿起筷子,隨便瞟了她一眼,那道姑就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

「貧、貧道想……想說,這些菜都是住持師姐教貧道所做,雖比不得住持師姐心靈手巧,樣樣都會,但味道應該還可以。請王爺慢用!」道姑說完這些話后,如釋重負,連忙行禮,匆匆告退。

朱棣放下筷子,復而又拿起來,照舊用飯。

不一會兒,徐青青就笑著來找朱棣一起去放鵝。

朱棣凈手后,冷淡道:「今日不去了,你隨我去進城。」

「哪能說不去就不去了,有親軍看著呢,每日都記錄,過段時間便會湊成冊子呈報給父皇。」徐青青提醒朱棣最好不要偷懶。帝后在這方面要求嚴苛,若不遵循,怕是將來回京后沒好果子吃。

「太子有事交代我辦,無礙。」朱棣道。

「那我去換衣服。」徐青青馬上應承,她當然高興可以出門。

二人著素服騎馬進城,只丘福一人跟隨。

抵達鳳陽城后,三人牽著馬慢慢往城內進。

徐青青看見有賣糖葫蘆的,馬上興奮地招呼販子過來,問朱棣和丘福吃不吃。朱棣默然以對,丘福則馬上搖頭道謝並說不吃。

徐青青知道朱棣不喜甜食,不過象徵性一問,遂只要了一串糖葫蘆自己吃。她一口一個,吃得脆響又利落。

幾眨眼的工夫,徐青就把一整串糖葫蘆吃乾淨了。

丘福在旁極力下壓著嘴角,把頭低得很深,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裝沒看到,他真怕王爺因此將他滅口了。

徐青青吃完后,開心地繼續排隊進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嘴角還粘著一塊糖渣。

朱棣蹙眉看了她半晌,見她毫無自覺,不耐煩地掏出手裡的帕子遞給她。

「幹嘛?」徐青青瞅一眼,沒接。

朱棣直接將帕子按在她嘴上。

徐青青這才感覺到嘴上沾了東西,不滿地接著帕子嘟囔:「說一聲多簡單,真的是……這要是書生肯定不會這樣。」

刀子般地目光立刻割向徐青青的臉。

徐青青噤聲,默默擦嘴,在心裡頭默默問候了燕王三百八十遍。

「為人端直,謹守禮節,心地善良又細心,通醫術,心靈手巧,樣樣都會。」

徐青青愣了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燕王剛剛還嫌棄她呢,這會兒怎麼又突然誇她了?這燕王怕是不只有人格分裂一種精神病吧?

「枉你的師妹們今早苦心誇你。」朱棣接著道。

徐青青更加迷惑了。

「她們特意跑去王爺跟前這樣誇我?」

「為什麼?」

朱棣嗤笑一聲,隨著人流進城了。

徐青青撓撓頭想了會兒,總算琢磨明白了師妹們搞這些迷操作的目的。真夠添亂的,一個個也不睜開眼好好看看,就憑燕王這德行,她們就是磨破了嘴皮子把她誇到天上去,燕王也不會信。白白浪費工夫在狗男人身上幹嘛,有那空閑不如去嗑瓜子去。等一會兒出城前,她就買一大袋子瓜子給她們。

隨後,徐青青被帶到了一所住宅前,瞧著院子不大,只有兩間房舍,院內有草藥香,而且種類很多,要麼是家中有很多不同病症的病患,要麼就是個懂醫的大夫家。

開門的是一名蓄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拿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他們三個。

「請問周傳勝可在?」丘福問。

「我就是,你們是?」周傳勝疑惑地看他們,目光最終停留在朱棣身上,似覺得眼熟,隨即發現他腰間的九螭玉佩上,嚇得連退兩步,手開始發抖。

螭,乃龍生九子之一,用這等極品玉質雕刻出的九螭玉佩,想都不用想,必屬於皇子所佩。

朱棣隨即大邁步進門,丘福將門關嚴。

西廂房走出來一名抱著孩子的婦人,笑問是誰來了。

周傳勝忙打發婦人趕緊帶孩子回屋,然後顫抖地轉身,噗通跪下了,給朱棣磕頭。

「周御醫告老歸鄉七年,這日子過得到不錯,膽子也越發大了。」丘福譏諷說罷,將劉靈秀的畫像晾給周傳勝瞧。

周傳勝一看到畫像上的人,嚇得渾身哆嗦了下,忙伏地再不敢抬頭。

徐青青這才反應過來,這一位應該就是之前朱棣所說,在鳳陽可消除犯人臉上刺字的人。看來就是他幫劉靈秀祛除了臉上的刺字。

徐青青倒是好奇她用什麼方法,詢問之下,得了藥膏,仔細聞了聞,又在手上稍微試了下,有很輕微的灼痛感。徐青青馬上用帕子把手上的藥膏擦掉,大概明白這藥膏除字的原理了。藥膏會慢慢地灼傷皮膚,令刺字的皮膚脫落後重新再生。

「這種法子一次除不幹凈,至少要用兩個月才能徹底清除。」周傳勝老實交代道。

至少兩個月,但劉靈秀被劫獄至今的時間根本不足兩個月,而她臉上的刺字早沒有了。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在鳳陽府大牢的時候,就用了這葯。

「你見過她,在什麼時候?」徐青青問。

「大概兩個月前。」周傳勝道,「她突然敲門,用三百兩銀票求我消除她臉上的刺字。我貪錢便應了,沒敢多問。」

「你倒是聰明,知道保命不多問。」丘福鄙夷地冷哼一聲。

「這太蹊蹺了,若劉靈秀早就可以離開了鳳陽府大牢,那又何必在一個月後跟胡百天鬧一出劫獄?豈非多此一舉?」徐青青萬般不解,「還有那段時間一直關在鳳陽府大牢的人,到底是不是劉靈秀?」

丘福受命去鳳陽府查問之後,向朱棣和徐青青回稟道:「是她,偶爾獄卒會瞟見,確認是劉靈秀本人無疑。當初在流放之前,也確認過身份,那會兒她臉上的刺字還在。但因為臉比較臟,沒人注意她臉上的刺字深淺程度如何。」

徐青青看向朱棣,「鳳陽府大牢竟可以令犯人隨意出入?」

「屬下猜測鳳陽府內該是有人助了劉靈秀。大牢把守雖做不到密不透風,但也算森嚴。但獄卒對於往來提審犯人的官差,並沒有細緻的記錄,況且時隔這麼久,早沒人記得了。劉靈秀若想神不知鬼不覺出入大牢,走這種正當的途徑反而不容易讓人記住。」丘福揣測道。

「沒錯,撈劉靈秀出去的人,很懂得鳳陽府大牢的情況,確係為內部人協助。」徐青青嘆道。

丘福還是有一點不明白,「既然想從周傳勝這裡得藥膏,直接叫人來這買就是了。何必冒險讓劉靈秀親自來一趟,再把她送回大牢?」

「這藥膏裡頭的幾味葯的用量,要根據每個人皮膚狀況的不同,還有刺字深淺的情況來做調整。少了除不幹凈,多了則過度灼傷皮膚,易毀容。」徐周傳勝戰戰兢兢解釋道。

這就能解釋了,為何一定要劉靈秀親自來。

「看來助劉靈秀的這個人,不僅是官家的人,還很了解周御醫的這門手藝。」徐青青瞥向周傳勝,問他這手藝有多少人知道。

「草民做御醫的時候,曾奉命用過一次,當年的人都知悉這個情況。告病歸鳳陽之後,內人曾拿此事說道過,故也有不少親戚朋友知道這件事。」周傳勝乖乖交代一切。

朱棣倒沒想到不過查一個不起眼的逃犯,竟有這般蹊蹺和驚人的牽扯。難怪王妃之前在京城,一定要興師動眾地親自查劉靈秀所住的客棧。這劉靈秀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坐大牢都能被她坐出花兒來。

朱棣命丘福全力追查此事,但凡有丁點異常,立刻上報。

徐青青知道燕王對劉靈秀的案子上心,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正打算要跟他道謝,就聽他冷淡地開口先提條件了。

「不白幫你。」

徐青青又被朱棣帶到了另一處民宅前,這宅子更破舊些,裡頭住著一對老夫妻,還有一位近二十歲的年輕男子。但這男子好像有點腦子不正常,見到他們就怕得大叫,躲在老夫妻身後,只冒出一雙眼睛畏懼地瞧他們。

夫妻倆認識丘福,得知燕王的身份后,馬上帶著兒子李茂行禮。

「你看看。」朱棣示意徐青青去查看李茂的情況。

徐青青狐疑地瞅一眼朱棣,很想當場掐腰對朱棣發飆。這把她當成什麼了,專治精神病人的天才么。她至今對精神病的診治經驗也就只有一個——燕王你!

礙於場面,徐青青不好發作,拿帕子墊在李茂的手腕上,便給他診脈。

「痰阻心脈,肝氣鬱滯。」

「神醫,那我兒子的病可否能治好?」才剛介紹的時候,因為燕王妃的身份特殊,丘福沒有直接道明,介紹說徐青青是大夫,特意來給李茂瞧病。

徐青青和朱棣對視一眼,搖了搖頭,這精神病她真不會治。

老夫妻聞言哀傷不已,卻也料到了這結果,大概以前沒少請大夫來看。

朱棣打發走他們,只留自己、徐青青和李茂在屋內。

「試試善言咒。」朱棣道。

徐青青瞪他:「你當善言咒對什麼人都好用,要正常人有心病再破除心防才可行。王爺知道他的心防為何?再說他也不是正常人啊。」

「曾經是正常人。」朱棣問徐青青可知道胡惟庸。

徐青青點頭,她當然知道,這些年魏國公一直在邊關戍守,胡惟庸受了舉薦在朝堂上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已官進左丞相,位居百官之首。他心在所受聖寵頗深,正得皇帝認可,實則卻是個得勢便驕縱跋扈的奸臣。

現在大概正是胡惟庸最猖狂的時候,幾位皇子年輕,在鳳陽放鵝吃苦,怕是沒辦法插手政務。太子倒是在朝,估計也為這事兒發愁。動搖皇帝寵信之人,國之肱骨重臣,那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解決的事,哪怕是一國太子也無法如此。

「上月你忙著籌備婚事,待嫁閨中,想來不曾知道魏國公府發生的大事。」朱棣道。

徐青青立刻嚴肅了,忙問朱棣此話何意。

「前些日子你父親在朝,見胡惟庸驕縱跋扈、弄權營私,恨極了他奸惡,便將他的所作所為直接告知了父皇。但因無憑無據,加之父皇一直信任胡惟庸,聽了胡惟庸辯解,便信了二人只是私下誤會,才令你父親怒極之下口不擇言。胡惟庸不僅沒事,還暗中收買了你父親的守門人福壽,意圖下毒,得幸這福壽沒得手便被揭發了。」

朱棣沒告訴徐青青發現的人正是他的影衛,因為他當時擔心徐青青會耍手段逃婚,便派了不少影衛蟄伏在魏國公府看守。卻沒想到這樣巧,及時阻止了這樣一樁毒害朝廷命官的陰謀。

徐青青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籌備婚事期間,徐達竟曾經有過性命之憂。這麼大的事,闔府居然全都瞞了下來,誰都沒告訴她。為了讓她開開心心出嫁么?

徐青青細細回想當初,確實有幾日謝氏和徐達的情緒不太正常,她關心問過一嘴,二人只說捨不得她這麼快出嫁。徐青青便沒多想,萬萬沒想到竟是因為有人要毒死徐達。

徐達這個便宜父親雖然愛管閑事了一些,鬧得她新婚之夜搞出了失身的烏龍,但他確實是一位好父親,真心實意對她好,關心她。

一想到徐達差點曾在她新婚之前,被胡惟庸毒死了,而福壽一直死咬著不認受人指使,令胡惟庸逍遙法外,徐青青就氣不打一處來。即便知道胡惟庸早晚沒有好下場,徐青青也不想由著他在外意氣奮發、自在逍遙。

徐青青:「他呢,跟胡惟庸什麼干係?」

既然燕王在這種時候特意提到了胡惟庸,便說明眼前這名精神失常的男子定跟胡惟庸有關。

「此前御史中丞劉基曾上奏彈劾胡惟庸,劉基生病告假時,胡惟庸奉命帶醫探視,劉基正是喝了胡惟庸領去的大夫所熬的葯,慢性中毒身亡。之後這名大夫因醉酒失足跌亡,李茂為其學徒,事發當日的目擊證人。」

「他怎麼瘋了?因怕被滅口,自己把自己嚇成這樣?」徐青青問。

朱棣:「差不多。」

徐青青轉頭打量李茂,發現李茂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裡躲著,還用雙手捂著耳朵。

捂耳朵,說明他還沒有瘋得徹底,或多或少感覺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是他最畏懼的東西。

「好,我試試。」

徐青青蹲在李茂跟前,李茂嚇得更往牆邊縮,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牆上。

「你真的要一輩子這麼瘋下去,做個拖累父母的廢物么?怕有什麼用,回頭胡惟庸知曉你在這,照樣會讓你死。與其瘋瘋癲癲的苟活,隨時有喪命的危險,倒不如拼一把,勇敢地站出來,把你當日的所見所聞都說出來。燕王和魏國公都會全力保證你的安全。你會問心無愧,會有機會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今後娶妻生子,好生孝順你的父母。」

李茂起初捂著耳朵,瘋狂地搖頭閃躲,不願意聽到徐青青的話。但等徐青青越說越多的時候,他漸漸默不作聲了,不再亂動。

居然聽進去了。

徐青青和朱棣互看一眼后,便念了善言咒,見李茂的眼神有空洞的跡象,她馬上說了一些鼓勵他直面恐懼,勇敢向前的話。

李茂越發安靜了,最終他的雙手從耳朵放了下來,低頭看著地面,接著失聲痛哭起來。

他猛然站起身瘋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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