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
男人不過隨意一站,便若松竹矗立,儀範清冷,令人望而生敬,不敢靠近。
紫英本以為只有她才是唯一了解燕王柔軟的女人,也只有她曾經享受過燕王的溫柔。徐青青那個鄉野出身的泥腿子,一沒受過教化,二沒見過世面,三為道姑不了解男人。她從沒把這個靠著父親一朝得到尊貴身份的徐青青看在眼裡。
前兩次她對徐青青用計,激她生氣,對方並不中招,她還以為是徐青青蠢笨,連一般人的頭腦都沒有。
如今燕王爺一句「婦唱夫隨」,卻比晴天霹靂更讓紫英震驚。也就是說,燕王爺之所以會來這見她,跟她報信,全然是因為燕王妃的囑咐?他一位堂堂的親王,多少人聞之露出懼色的燕王爺,居然會聽一個人女人的話?
所以,從始至終,她使出的招數並非人家看不穿,而是早就看穿了,不過把她當成跳樑小丑一般逗弄?
那女人竟有這等能耐,竟敏銳看透一切,還把最冷麵的男人給拿下了!?
紫英不信,也不想去信。當年在宮中居住時,她對燕王花費整整一年的心思,費盡周折暗示他,最終只是『發乎情,止乎禮』,有溫柔對待,卻不曾有半點越距。她以為少年不通男女感情,需要她向前推一把。原來他竟都懂,只是分對誰。
她除了家世,容貌、身段、性情,哪一樣比不過徐青青?她甚至為和朱棣有共同話題,忍著辛苦學武。她跟在朱棣身邊那麼多年,居然HIA比不過一個帝后隨意安排給他的女人?
「王爺就從沒對紫英有過感情?那麼多年的相處,紫英想知道,紫英在王爺眼裡到底算什麼?」
猶記當年,雨後,她在御花園遭晉王戲弄摔了一跤,滾了一身泥水,連嘴裡都是泥,慘被晉王和宮人們放肆嘲笑。是朱棣不嫌棄她,二話不說背著她回房,給哭鼻涕眼淚橫流的她嘴裡塞了一塊糖。
那時她六歲,不大懂事,記性也不好,但這一幕她卻一直銘刻在心,一輩子都忘不了。後來燕王對她也一直很溫柔很照顧,她便貪心了,想跟他一直這樣相處下去。
「當初尚可,後來爛了,生蛆招蠅,令人作嘔。」朱棣淡聲回答紫英。
紫英自嘲嗤笑,恨得咬破了唇,「王爺不該這樣羞辱我!王爺可知紫英為何執迷不悔,只對王爺情深?」
「如此說來,當初落水一事,確系你的算計。」朱棣對於紫英深情表白不僅無感,還精準地抓住了她話語里的漏洞。
紫英張了張嘴,許多到嘴邊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她愣愣地看向朱棣,從其波瀾不驚的眼睛里讀出了他有多麼冷漠無情。即便不愛,哪怕厭憎,甚至恨,也都好,可此刻他卻將她視若無物,連一個不屑的眼神都不願給她。
當年的事原來他早就有所懷疑了,否則他剛才不會反應那麼快。
紫英隨即想到了一個可能,再度仰頭望著朱棣,唇微微顫抖著,迫不及待地想問出心裡的疑惑,卻又不敢問。
「碧荷的事,難道是王爺——」紫英終究還是問出口了。
朱棣嘲諷地瞥一眼紫英,未回應,便無異於是默認了。他將一白瓷瓶放在涼亭內的石桌上,便大步離去。
「這是什麼?」紫英連忙起身,撲到石桌旁將瓷瓶打開,然後追著朱棣喊,「鴆毒?王爺居然想讓我死?」
紫英說罷,便將她手中的瓷瓶狠狠地摔地,摔個粉碎。
朱棣腳步未停,只淡淡道一句:「你會後悔。」
「哼,哈哈哈……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既然都要死了,我還怕什麼!是,我承認當年是我算計了王爺,我聽到風聲說皇後娘娘要為我選人訂親,我我捨不得,放不下,我要搏一搏!但王爺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這樣,可不止我一人如此,常明珠她也和我一樣!這也有王爺的錯!王爺好好想想,這些曾經跟你好過的女人哪個有好下場了,碽妃一個,常明珠一個,我又是一個。怕只怕如今你最在乎的那個,也不會有好結果!」
紫英瞪著紅紅的眼睛,淚珠兒一顆一顆湧出,順著臉頰滑落。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恨意、怨憎和不甘都在眼中洶湧澎湃著,彷彿下一刻會爆裂炸開,憤怒的血色染遍世界。
朱棣猛然轉身睨向紫英。
紫英嚇了一跳,訕訕地往後退幾步。
丘福閃身上前,一手扼住了紫英的下顎,輕鬆將紫英整個人提起來。紫英驟然窒息,漲紅著臉,掙扎拍打丘福的手臂。紫英雖習武,但功夫遠不及丘福高,再加上丘福上來便下死手,她掙扎兩下便徹底脫力,窒息得像一條離開水的魚,不停無聲張嘴,卻連魚都不如,連蹦躂的機會都沒有。
她噙著眼淚,絕望地看著漸漸走遠的朱棣的背影,就在她以為自己帶著恨怨和不甘去死的那一刻,身體突然被甩開。
紫英跌落在路旁的枯花叢中,劇烈咳嗽起來,終於得以大口呼吸。
「還望將軍夫人記住教訓,莫要再出言冒犯王爺,否則下次便沒這麼簡單了。」丘福冷冷瞪一眼紫英,隨即告辭。
紫英緩了半晌,才平復了呼吸。她扭頭,恨恨地看著石板路上的碎瓷瓶,氣得瘋狂抓手邊的枯花枯草。過了會兒,才有丫鬟聞聲尋過來,攙扶起紫英。
丫鬟欲攙扶紫英回房休息,紫英搖頭,「趕緊把值錢的東西收拾收拾,送出去。」
次日,馬皇后得知紫英自盡的消息,驚訝不已。
「將軍夫人在昨日見過燕王爺之後,便恍恍惚惚,一直獨自流淚。昨日深夜,她留下懺悔信一封,自掛白綾自盡。得幸丫鬟發現及時,救回一條命。」李公公說罷,就將得來的信呈給馬皇后。
今日馬皇後派李公公去紫英那裡,本來是打算傳口諭,打發紫英去廟裡青燈古佛,終身不得還俗。
如今知紫英自尋死,馬皇后拿來懺悔信一瞧,不禁濕了眼眶。滿紙血淚,訴說她過往種種心酸,倒也感恩於帝后的厚待,更自責她當初的執迷不悟,字字真誠,言辭懇切,悔恨到骨頭裡去了。
「她小小年紀便沒了唯一的親人,這深宮於她而言又過於陌生,才會把那會兒溫柔的老四當成依賴了。」馬皇后對皇帝嘆道。
「終究是心腸歹毒,算計老四了,本留不得。念其兄有功,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與皇帝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臣妾也是這個意思。」
馬皇后便跟皇帝道出她新想到的處置辦法。
……
徐青青今日便要離宮了,走之前,特意抱著小冬瓜來見帝后。
小冬瓜已經快要半歲了,比起剛出生那會兒白白胖胖了許多,可以仰卧翻身,也會蹬腿了。而且一高興笑的時候,會伴隨著『啊啊』的蹬腿叫。
小冬瓜在皇帝懷裡又樂呵又不老實,鬧得皇帝直嘆這小傢伙踹人有勁兒,馬皇后便在旁稱讚這孩子壯實,養得極好。
孩子脆弱,養不不到成年的有太多了。所以於嬰兒而言,這『壯實』真就是最好不過的誇讚了。
「倒不知他這性兒像誰?」
「隨母。」朱棣突然道。
皇帝和皇后一起贊同地點頭,這點毋庸置疑。若隨父怎麼都不可能了,老四不愛笑。
皇帝見這孩子抓住了自己腰間的玉佩,便摘下來給他。
徐青青見狀慌了,連忙道不可。
「朕賜的,沒什麼不可。」皇帝樂呵呵地把小冬瓜舉起來,問他,「小冬瓜,你說對不對呀?」
「啊啊!」小冬瓜又樂了,彷彿在同意皇帝的話。
啪——
玉佩就掉了地上,摔得粉碎。
那小肉手兒怎麼可能抓得住玉佩?
屋子裡一下子就靜悄悄了。
陛下腰間掛著的玉佩可非凡俗之物。
「可不像我,若我得了這麼寶貝的玉佩,只恨不得天天供起來,小心奉著,怎可能轉手就碎了!」徐青青怨念頗深地抱怨,她就知道這小傢伙拿不住,起先攔著,他皇爺爺還不願意。
瞧那地上的碎玉佩,徐青青就心疼。小冬瓜人還沒長大,就已經學會敗家了。在家的時候就被小冬瓜扯碎過兩塊玉佩,弄得她現在只敢帶珠串,斷然不碰玉了。若非要帶,那就一定要系死結,讓這孩子抓不動才行。
「那倒是,你多摳門,一兩銀子都能被你攥出水來。」朱棣應和徐青青的話。
皇帝和皇后被他們夫妻倆的鬥嘴逗笑了,屋子裡的氛圍又恢復了輕鬆熱鬧的狀態。
皇帝用手捏了一下小冬瓜的臉蛋,「碎碎平安,是不是?」
「啊啊。」小冬瓜又笑,伸手還想抓東西,但此刻看起來反倒像是揮舞著手臂,支持皇帝的話一般。
皇帝又被逗笑了,先前因處理政務而帶來的煩惱都消散了,禁不住就再多抱了孫子一會兒。
皇帝向來國事繁忙,嬰孩又鬧人,便是再喜歡,也一向是沾了手抱一下便鬆開了。在小冬瓜這裡,皇帝算是破例了,便是當初在抱皇長孫的時候,都沒這回時間長。
傍晚,歸府時。
徐青青見朱棣興緻不高,便問他是否心裡有事。
「莫非在煩心紫英妹妹?」徐青青半開玩笑問。
「她自有她的死法,何須操心。」朱棣對徐青青道,「廖寒霜的師父董文門,反抗緝捕,死了。胡惟庸得知我緝拿了陳放,得到了董文門與他有過來往的證據,便先下手為強,弄出壽宴的鬧劇,與父皇說也有江湖人士在針對胡家。他憑此在父皇跟前辯白,倒是把水攪渾了,反倒洗脫了他的嫌疑。如今他藉機賣了二哥三哥的人情,二哥三哥便遊說我赴宴,去跟胡惟庸講和。」
「定要赴宴去,否則便中了胡惟庸的離間之計了。」
徐青青提議朱棣可以自己主張宴席,如此還能避免胡惟庸暗中下手腳。總之,吃完了飯,該怎樣還怎樣,晉王秦王只要得了體面,便不會為難他,總比兄弟關係繼續惡化,互相樹敵要好得多。
朱棣默了片刻,突然摟住徐青青的脖子,在她唇上親了一口。
「王爺這是有主意了?」徐青青高興地問,看來她也算是朱棣的『靈感女神』了。
「極好的主意。
二哥三哥先前在京外弄的那樁事兒便挺熱鬧,如今就再熱鬧一回。」
徐青青頓然想起謝氏曾跟她講過的『刺激內容『,獃滯了下,馬上追問朱棣:「那就是說這回王爺也要去了?」
「嗯。」朱棣應承得很坦然。
徐青青:「……」
離,這就離,這狗男人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