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頭骨

從表面上看，這的確是星際大會對於那些無法自食其力者的善舉。畢竟，再也沒有什麼比看管資源採集器更加輕鬆的事情。況且，除上繳少量個人所得稅外，出售資源的一切收入，都歸管理者所有。

事實卻並非如此。

所有工業平民基地里的資源採集器都是最低級的設備。以礦石為例，器械的設計採集能力，均在每工作日數噸以上。然而，實際採掘中卻因為礦脈含量、地形、地表結構等諸多因素限制，無法達到滿功率運作。再除去無用的礦渣、廢料、碎石等殘次品，真正能夠當作商品出售的礦石，日產量不過幾百公斤而已。

膠質與能源的採集情況和礦石差不多。三種資源總產量每日約為一噸左右。按照星際大會的收購價格，這些東西最多能夠賣到一個星幣罷了。

一頓營養快餐，不多不少正好一個星幣。

只要不是智商低於七十五的白痴，都能看出其中的問題所在。工業平民就是星際大會用極低價錢圈養的奴隸。整日的奔忙，能夠換取到的僅僅只是維持最低生存的保障。

星際大會完全可以用機器人取代平民開採。不過，和僅僅只需要提供最低生活保障的平民相比，需要按時檢修並且維護的機器人，代價卻又貴了那麼一點點。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做工業平民。所有星球的城市外圍都有軍隊守護。沒有得到獲准擅自離開基地的平民，無一例外都會看作可疑份子被當場格殺。即便僥倖能夠從中逃脫，也會因為沒有食物來源而活活餓死、渴死。

據相關資料顯示，截止宇宙歷3551年，星際大會統轄的工業平民數量已經突破了兩千億。這些人的成分極其複雜。有戰爭中產生的俘虜，有手術失敗的改造人，也有工業、商業聯盟批量生產的複製人和半機械人，還有喪失正常生活能力和沒有任何收入來源的失業者。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得到每天尚不足以果腹的卑微一餐，他們就像是螞蟻般生活在宇宙各個最骯髒、最貧窮的角落。用自己的生命和**，為高高在上的星際大會撐起最基礎的部分。

「865。52千克。」

漠然地注視著資源採集器上顯示的紅色數字，趙天面無表情地重重壓下手邊的提取橫杆。這是他每天必做，也是在基地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供出售物資總重量不足一噸。也就是說：今天的收穫，連一份營養餐都買不起。

這也從另一方面解釋了垃圾場內為什麼會有數量如此之多的拾荒者。

他們都是居住在這一帶的工業平民。

無奈地嘆了口氣，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基地大門的電子鎖。趙天這才拖著酸軟的腳步慢慢挪回了冰冷的床鋪。

無論任何時候，安全，都必須放在首位。

搶礦，在工業平民中算不上什麼新鮮事。為了一口食物，再高貴的人也會變成猙獰的野獸。何況是餓到極點的垂死掙扎者。

星際法律禁止平民相互鬥毆。畢竟，掙搶就會產生傷亡。每一個工業平民的死亡，就意味著資源供應少上一分。為了減少這種不必要的損失，軍隊每天都會在所有小型基地周圍巡邏。儘管如此，卻也仍然無法徹底杜絕搶礦的發生。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過上多久？」

隔著一層薄薄的被單，堅硬的金屬床架把肌肉咯得生疼。喃喃自語的趙天很不耐煩地翻了翻身子，想要換個更加舒服的睡姿。不料，左肋的腹部下方，卻傳來一陣更加清晰的硬物觸感。

「是它？我怎麼把這東西給忘了？」

從衣袋裡翻出的，正是他從垃圾場內撿到的那團異物。

這是一個金屬製造的頭骨。

亮銀色的表面，已經有部分被灰暗的銹漬佔據。兩隻狀如墨漆般拗黑的眼窩中，反射出令人隱隱發寒的深邃。凹陷的鋼製面頰與微凸的唇骨契合在一起，把兩排灰黑色的牙齒緊緊包裹在其中。乍看上去，彷彿能夠聽到那因為咬合太緊，而互相擠壓發出的刺耳摩擦聲。

趙天把頭骨放在掌中，仔細端詳著。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會對一塊本該當作廢品處理的金屬，產生如此之大的興趣？

這種東西並不稀罕，星際回收站里隨時都能見到。它們的來源非常廣泛，可能是任何一種機器人身上的物件，也可能是工廠里生產的殘次品。或者，也可能是某個改造人身上掉下的零件罷了。

暗淡的燈光照在光滑的金屬塊面上，反射出頗為刺眼的亮點。看上去，似有一種無法用語言說明的詭異。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把玩了一陣手上的頭骨，趙天興意索然地將之朝旁邊的桌上一放。轉身合衣沉沉睡去。狹窄的屋子裡，很快便響起了鼾聲。

這時候，一層淡淡的光膜，從頭骨內部悄悄滲透出來。彷彿能量外泄般，慢慢停留在破舊的金屬表面上。最終凝結成一團狀似人面般的模糊影像。

「很不錯的**，契合程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

「腦域開發程度不足，強度優等。」

「判斷，適合植入。細胞配比自動進行中。。。。。。」

。。。。。。

被電子時鐘從睡夢中叫醒，無疑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不過，醒來的趙天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走出基地。而是坐在零亂的床鋪上沉思。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里，好像多了一些東西。

這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因為，憑空多出的，似乎是能夠強化自己的能力。

從床邊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屋子中央。仰起頭，他很自然地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緊接著，手腳配合，完成了一套非常流暢且乾淨利落的身體動作。

望著自己的雙手，趙天微微有些發怔。

這是一套拳法。然而，此前自己從未學過。

拉開基地大門，望著已經放亮的天際。盤徊在內心的疑問和驚訝，也越發更甚。

隨便拈起一撮地上的泥土，他立刻能夠分辨出其中大致的礦物成份。

腳邊匍匐爬過的昆蟲，他能隨口叫出準確的學名，以及分類所在的目、科、屬、種。

甚至，就連頭頂那片天空中肉眼視及的星星，他也能依據時間的變化，迅速推算出其運行的軌道數據。

這實在太令人震驚。

頭腦中不斷閃現的諸多思維，無不囊括了各種最高科技成果。但是趙天知道：這些東西並不屬於自己。

兩個氫原子加一個氧原子，就能構成人類賴以生存的水。可就在昨天，我還在為了活命的食物奔忙。哪裡有時間去考慮這莫名其妙的分子排列？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我的頭腦里，突然增加了這許多的智慧？

四天過去了。小型基地的大門再也沒有開啟。他把自己徹底封鎖在其中。除了機械挖掘發出的嘈雜噪音，空蕩蕩的基地里再也沒有發出過別的聲響。

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絕對的安靜來思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異狀。

毫無疑問，從垃圾場撿到的金屬頭骨，是所有問題產生的根源。

趙天已經不記得究竟翻看過這塊頭骨多少次。他只覺得：每次視線與之相交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會產生一種非常奇妙的溫暖。彷彿，那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

他想盡一切方法要把頭骨分解開來。或許，秘密就藏在那圓凸的金屬內部？

然而，他最終還是無奈地放棄了。

構成頭骨的金屬異常堅固。無論採用任何一種已知的破壞方式，也僅僅只能在其表面留下一道極其輕微的白色划痕。

「我真傻。既然弄不明白，索性就不要去管它。既然如此，何必給自己增添這許多煩惱呢？」

望著牆壁上懸挂的電子時鐘，頭腦中豁然開朗的趙天淡笑著搖了搖頭。隨即走到緊密閉合的基地門前，伸手按下漆面已經斑駁的綠色開關。伴隨著沉悶的機器轉動聲，一道金色的黎明曙光，也從緩緩升起的厚重鋼門縫隙中直射進來。

思考和激烈的體力勞動一樣，都要耗費大量精力。簡單地洗了把臉，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份營養快餐后，趙天心裡已經有了新的主意。

任何人都不會甘於現狀。特別是當他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些人，過著遠比自己奢華得多的生活的時候。

與工業基地近在咫尺的新宇市，常住人口高達一百多萬。居住於其中的市民，是構成人類星際大會真正的成員。

在個人身份識別卡上，所有城市居住者的名字下方，都標註著「公民」字樣。而那些只能呆在城外，依靠垃圾過活的拾荒者，他們的標註則是「平民」。

雖然都是人類，然而一字之差，卻使得二者間的距離頓時分出了高低。

按照最高星際法：公民能夠得到完全的農牧食品配給。而不必每天都靠難吃的膠質餅乾過活。他們免費享受醫療、教育、衛生服務等所有公共福利項目。只要不觸犯法律，他們可以在星際領地允許的範圍內做任何事情。從這個意義上看，他們屬於真正的自由者，也是構成人類社會的精英部分。

工業平民則不然。用一句話簡單概括：公民有的，他們什麼也沒有。非但如此，他們還必須在軍隊的監督下，用自己的微薄之軀償付法律規定的所有義務。

二者之間極大的反差，使得平民對公民階層產生了巨大的憎恨與羨慕。不過，在軍隊的嚴格控制下，貧者對富者的憎恨，最終不得不轉化成為拼盡全力也要達到的渴求與嚮往。

按照最高星際法規定：任何工業平民，只要獨立擁有三級以上資源採集器各一座，就能自動轉化身份，成為享受一切權利的公民。

所有平民擁有的資源採集器均為一級。到不是星際大會不想給他們配備更先進的機械，而是沒有這個必要。

礦石、膠質、能源三種基本資源，存在於宇宙的任何角落。唯一的差別，僅僅只是各區域含量多寡而已。

正常情況下，普通的一級採集器完全可以滿足日常開採需要。高達兩千億之巨的工業平民，能夠產生的基本資源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天文數字。

當然，偶爾也會有那麼幾個幸運的傢伙能夠挖到礦脈。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級採集器的產能便遠遠無法滿足。擁有礦脈的平民出售資源當然也會比一般人多得多。在滿足自身溫飽的情況下，他們也會向星際大會申請要求獲得更加先進的採集器械。

裝備先進，自然挖得多，賣得多。擁有三級器械以後，資源日產量完全可以讓擁有者過上富裕的生活。其身份自然也就轉換成為享受一切國家福利的公民。

趙天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成為一個合法的公民。

畢竟，只有公民才能享有正常人的生活。才不會被軍隊當作無用的垃圾隨意處死。

仰脖猛灌下一杯由冰塊溶解成的離子純凈水，感受著喉間尚未完全散去的一抹清涼。神情肅然的趙天慢慢走到床前的信息查詢器前。使勁兒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閃爍著淡藍色光幕的屏幕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手指。

幾乎所有人類成員都有一台信息查詢器。這玩意兒的普及率就和幾十個世紀前，地球人均擁有的3G手機差不多。通過這種類似網路個人終端的東西，你可以自由查詢宇宙間任何公開的信息。

屏幕上打開的界面，是星際大會公開發布的任務區。趙天手指按中的位置，正是任務的「申請」字樣。

徵集體術格鬥者。

這是一項由人類星際聯合軍發布的長期任務。內容很簡單：招募任何有自信的格鬥者與軍方指定人員對戰。不限種族、年齡、身份。獲勝者可以按照格鬥對象的實力區別，獲得不同數量的星幣。

說穿了，這其實是軍方為了提高軍隊素質的一種投資。擂台上的生死格鬥，能夠激發士兵的戰鬥**。讓他們變得更加嗜血，更加瘋狂。這比實戰效果更好。畢竟，實戰可能士兵會死。但是在拳斗台上，被殺的永遠都是那些無法生存下去，而不得不靠出賣自己性命來換取一點點果腹之食物的工業平民。

趙天選擇的任務等級，是徵集範圍中最低的層次————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