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紅牆之上,綠瓦傾覆,兩列筆直地通向遠方。天際露出鮮紅似血的朝陽與彩霞。
我們沿著宮牆而行。據銀花所說,但凡行於甬道,皆是要遵守規矩的。她稱唯有皇帝皇后、宮嬪貴人方可與中央行走,如我們這般奴才,只有走在兩邊的份兒。
我們貼著牆邊,緩緩而行。
遇見轎輦從甬道中間過去,便立刻止步,微微低頭,目光垂下去,恍若空洞無物。
銀花正是二八年華,肌膚勝雪,兩彎細眉,一雙秋水明目,做事乾淨利落,很得李主事的信任,平日對我等地位卑下的官婢也諸多照拂。
她身上穿著六宮之中常見婢女裙衫,脖子邊圍住一條絨布,上身罩著黛紫色無領圓口的外衫,落下綢青色皺裙,足下踏著綉雲邊的棉布履。步子勻亭,宛如宣紙上寫字作畫。
我在家中見過宋時孟先生所繪的《仕女出行圖》,又名《美人列》,畫上的女子面部皮膚白膩,神情柔和,而一嗔一笑之間又是無限情意。
見到銀花我方知道,世間人稱揚美貌女子好似從畫上躍然而至,並非砌詞誇大,而是確有其事。
我跟在她身後,聽她輕聲細語說著各宮的規矩,留心記下她所說的。
銀花走到景林苑,忽而停住步伐,好似愣住了一瞬。
我循著她的目光,穿過皚皚白雪,青青翠柏,景林苑的聽風軒之上一位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正持簫而起,身旁是一位妙齡女子,她雲髻峨然,鬢邊一點點碎金似的點綴,眉間是碧色的花鈿。稍稍探近些細細瞧看,那女子端然麗容,如同詞曲中所說一般,姿容穠艷,華衣光璨,猶如鳳穿牡丹。
我私心認為三姐姐已經是蒲柳之姿的美人,哪裡想到,在這深宮禁闈,竟有此等傾國之色。
這才方明白從前的自己真是井蛙之見。
那女子翠眉一蹙,纖指輕輕摁下面前的琴弦,手指不動聲色地掃過琴弦,一陣泠然之聲踏雪而來,若天上樂曲。
聽風軒內僅有他們二人,十數個內監宮女皆手捧手爐、錦帕、吃食等等站在軒外。
兩人一徑合奏,便把其他都忘卻了,好像暢遊在物外世界一般。
我聽著那樂聲,觀著那美景,心內六方十相皆受到震顫。
我從前在沈府,每逢年節總得與嫡母、姨娘、姊妹們出去遊玩,但是看見的也就是民間的稀罕物事。
但是,於此時,我對著的是天家之景。
銀花哀哀一聲嘆息,她目光無盡哀傷地看著軒中二人,如囈語:「人人都道,他們天作之合,一對璧人。你也這樣認為罷?」
她彷彿是在同我說話,又彷彿在對自己說話。
我沒有接她的惆悵之語。
銀花低首,一粒碎雪掉落到木托盤的錦衣上。她捻起細雪,扔到地上。
須臾,她說:「我們走吧。」
我走在她身旁,此刻的銀花更加幽靜,好似無人問津的嬌蘭。
出了景林苑,銀花才稍微釋懷,她又似自言自語地問我:「嬿兒,你可知道在聽風軒中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