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夏雲煙吃力的抬起眼,卻沒想到場下多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握緊了雙拳,一動不動的望著她,眼裡似乎還帶著強烈的後悔。她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君少昊的身子一震,看清楚了她微動的嘴角在說什麼,「別以為綁了我伶就會來!我不會讓你們得逞!」
她誤會他了!她以為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君少昊心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愧疚。但想想夏雲煙現在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按照皇上的吩咐行事。找到北塘心的女兒並且把她帶回宮裡,他心裡唯一的一點愧疚也一閃而逝。怪只怪夏雲煙自己要離開靖安王府,既然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母妃疼愛的夏雲煙,那他又何必費心的護她。只是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麼會如此待她。他以為夏雲煙只是被軟禁在宮中,作為要挾上官伶的條件,沒想到皇上會折磨她。印象中,皇上雖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卻從來不會逼人太甚。眼前的皇帝,根本不是那個溫和的開明聖君,他被一種強烈的情緒所控制,變成了地獄里的惡魔。
「皇上,亥時已過。」領路的太監叩首道,見皇帝揮揮手,他領命退下,火堆邊拉繩子的護衛立刻轉動滑輪,夏雲煙離火堆的距離更近一步。皇帝起身,走到火堆旁,望了夏雲煙半晌,緩緩道,「夏雲煙,今晚上可是我專門為準備的盛宴,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呀!」
「你做夢吧,伶不會來的。」夏雲煙狠狠瞪著他醜惡的嘴臉,「別以為伶會上你的當,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
「殺你?」他好象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大笑起來,「你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吧,夏雲煙!」
「上官伶來不來我的確是不知道,不過有一個人是肯定會來的。」他似乎很樂意欣賞夏雲煙狼狽的表情,看她皺起眉,他抿起嘴唇,「我想你肯定也很樂意見到這個人。我呢,反正也很久都沒看過戲,今晚不防看一場真實的認情戲。也不枉費我給他準備這麼好的排場。」說著,他望了一眼四周嚴陣以待的士兵。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想了想,好象自己也弄不明白,迷茫的問自己,「我什麼意思?」
「你是個瘋子!」夏雲煙恨恨的罵道,皇帝反而又笑起來,「啊,我喜歡!我就喜歡聽你說這樣的話!你知道嗎,你恨起來的樣子,像極了你娘!」
君少昊眯起眼,仔細注意著皇帝臉上的表情,聽他道,「好,既然你不明白,我不防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不是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你不是!」
「怪老頭?!」夏雲煙呆了一下,腦海中隨即浮現出怪老頭的樣子,他不是守著北塘家的墳群嗎,他不是在替他們報仇嗎?所有的疑問交雜著回蕩在她的腦海中,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不敢相信的問,「你等的人是他?」
皇帝愣了有一下,隨即道,「想不到你早見過他。」仔細觀察著夏雲煙臉上的表情,他冷笑道,「看來他什麼也沒告訴你。北塘霸南,你也想將她保護得好好的嗎!可惜,晚了!」
夏雲煙幾乎能夠想象出那一夜,這個男人有多麼的瘋狂。他的眼裡只有殺戮的快感,手裡的劍上淌下一個又一個人的血,屍體在他面前堆積,凄慘的喊叫換不來他一點的人性。曾經生命的燦爛在那一夜化作漫天的火焰,照亮了天際,鋪下了一路的血海深仇!她胃裡一陣翻騰,差一點湧出口中,但憤怒更為強烈的控制著她的身體,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憤聲嘶吼道,「是你!滅掉北塘家的人居然是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似乎也陷入到自己瘋狂的記憶中,凄楚的笑起來,「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先問問北塘霸南,他當年是如何對待我的,恩?」
「你們北塘一家全是騙子!全是騙子!我才是心兒的未婚夫,我才是!他司馬孝恪算什麼東西,他明明就已經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她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還背著我懷上你這個野種!呵呵,北塘家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我輕而易舉滅掉!」皇帝瘋狂的大笑起來,跌跌撞撞從一個護衛身上抽出一把刀,推到龍椅,獨自一個人在場中撕殺起來,「殺,哈哈,殺!全死光光,全死光光!」
所有的人都嚇得呆在原地,看他邊喊邊哭,最後跌坐在地上,絕望的盯著夏雲煙,「心兒,你看,他們都躺在那,你們北塘家的人都躺在那,他們全都是因為你才死的!全都是因為你!為什麼?為什麼?我哪一點比不過司馬孝恪,我愛你比誰都深,為什麼你偏偏要跟著那個男人!你看,這就是你造的孽!你不後悔嗎?你不後悔嗎?好,你逃,你逃,你以為你帶著司馬孝恪的野種就能逃得出我的手中嗎?司馬孝恪愛你又怎樣,他跟著你離開了嗎?啊,還不是被老皇帝派去別鄴!他來找你了嗎?啊,還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中!心兒,你該後悔的,你該後悔的!」
寒風吹過,她獃獃的望著眼前混亂的一切,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她什麼也感覺不到,她雙眼空洞的望著皇帝,猶如一尊失去生命的白玉雕像,慘敗不堪的身軀連內心也破裂成碎片。一道尖銳的鳥鳴劃破寂靜的黑夜,以離箭之勢向這邊而來。君少昊第一個回過神,知道那人來了。下一秒,眼前青影閃過,夏雲煙已經從半空中被人截下,落入來人的懷中。
這是君少昊第二次好好看清楚上官伶的樣子,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驚艷一次。周圍的士兵們更是愣愣的望著來人,他如雲輕逸的身影宛如落入塵世的仙嫡,在月光下投出迷人的光暈,而當他看清楚懷裡破碎的人時,他皺起眉頭,回望向皇帝的樣子,又如來自地獄的審判者,帶著妖幻的鬼魅。
就在所有的人沉浸在這一驚嘆中時,又有一道矮瘦的身影躍入眾人眼中。老頭滿臉絡腮鬍子,一頭凌亂的銀髮將他幾乎整張臉都隱蔽住,只露出兩隻敏銳深邃的眼睛。如黑夜的星星灼然生輝,閃耀著無盡的憤怒。
「呀,北塘雲煙,看來你真是太低估了自己的價值,你看,這不兩條大魚都來了么?」皇帝拍手滿意的道。
「君西藍,這一次,我非要你的命不可!」老頭聲音低沉,壓抑著自己的恨意。皇帝呵呵笑起來,「北塘霸南,我等這一天可等了很久。當年不小心讓你一個人逃走,這一次,我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你!今天晚上,我就要你,還有心兒懷的那個野種全都消失在我面前!」
上官伶抱著夏雲煙,雖然不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君西藍說的野種指的就是懷裡的人,不成多想,他抱緊夏雲煙飛身要走,卻被周圍的士兵搶先一步攔下。
北塘霸南一聲厲吼,「上官小子,快帶著雲煙離開!」
「想走,沒那麼容易!」皇帝一聲令下,無數的士兵湧向場中的三人,刀劍相交,撕殺聲,唉吟聲,有人倒下,有人斷胳膊,有人口吐鮮血,但死去的人多,上來的人更多。夏雲煙目光空洞的望著眼前一切,直到怪老頭手上挨了重重一箭,她好象突然醒來,尖叫著奔向她,「外公!」
怪老頭回頭朝她釋然一笑,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愛與關懷,她的眼淚順頰而下,甚至來不幾給他一個擁抱,就被伶拉著往外闖。人影憧憧,她只能從縫隙中看到外公撕殺的身影。平空中一聲巨響,夏雲煙只覺得空氣猶如一座座無形的大山向她壓來,伶抱著她側身躲過,只見身邊一個個士兵向玩具一樣被拋出老遠,撞擊在殿牆上,牆塌人亡。
回頭,只見皇帝手握長矛與外公各佔一方,靜止對峙,地上是因為那股巨大內力所造成的凹痕。
兩人同時揮動手中兵器,刀光劍影,帶起陣陣強風。所有的人都咬著牙,暗使內力,方才在自己的位子站住。但隨著兩人越斗越烈,不斷的有人被拋向殿外,發出摻死的哀叫。漸漸的,皇帝開始明顯佔據上風,眼看著外公節節敗退,夏雲煙心裡著急,拉著上官伶,「伶,伶!外公外公!」
上官伶皺起眉,他一眼就看出君西藍手中握的是失傳已久的伏龍矛,沒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深,他心裡清楚,這一仗硬仗已成定局,北塘霸南輸定了。
夏雲煙不知道伶在想什麼,看上去他內心掙扎得厲害,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寒劍,鬆開懷抱,夏雲煙會意,隨即跑向一旁抱著樑柱躲好。只見他手中的劍發出明亮的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連一旁打鬥中的皇帝和北塘霸南也不得不停下來。這光亮由強到弱,很快變幻成一把刀的形狀,只是刀身稍比平常的刀細長一點,由千年寒玉打造而成。而伶的身體也在這一瞬間變成幾近透明的蒼白,君西藍叫了聲,「乾坤刀?!」同時,上官伶手中刀砍下,夏雲煙幾乎看見空氣形成一條龍狀飛向君西藍。後者震驚之中長矛轉動,行成一面光牆,將上官伶的一擊擋在了身前。
北塘霸南站在原地,心裡思緒萬般涌動。夏雲煙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伶手中的那把劍竟然就是眾人爭相奪之的乾坤刀。而先前嚴陣以待的衛隊早混亂不堪,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君少昊則一臉冷然的觀看著形勢的突然變化。
「上官伶,想不到乾坤刀竟然在你的身上!」君西藍興奮的喊著,「真是天助我也。今天晚上,不僅讓我除掉你們這些礙眼的人,還能得到乾坤刀。哈哈哈哈……」
「想要,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上官伶冷冷道,舉刀向他衝去。
北塘霸南站在原地,密切注意著場上的變化,心裡清楚,上官家的武功在眾大家中並排不上號,上官伶的武功也算不得絕頂。只是有著乾坤刀,他每一擊都能給君西藍沉重的傷害,所以後者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夏雲煙望了一眼外公,發現他突然看向天空的西方,口裡喊了一聲「不好!」轉身就拉過她護在身後。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眼前再一聲巨響震得頭昏眼花。昏頭昏腦感覺到外公拉著她的手,塞了什麼東西進去。她低頭一看,是一本書。
「外公?」北塘霸南一臉警覺的望了眼混亂的四周,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他急忙道,「趕快藏好!」他語氣里含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夏雲煙從命快速將書塞入懷中,「外公,你怎麼了?」
「此時,說不清楚。記住了,這才是屬於我們北塘家的東西,你一定要把它保管好!」
「外公?」夏雲煙還一頭混亂,北塘霸南又飛身出去,口中喊著,「伶小子,快帶雲煙離開這!快!」
上官伶原本在戰鬥中佔據著明顯的上風,突然眼前一股熱風撲面,一個白髮老頭向他襲來。他每一招都出神入化到即使有著乾坤刀的他,也覺得有些吃力。那人口中喊著乾坤刀,可見目的是沖著乾坤刀而來。正疑惑中,聽到北塘霸南焦急一聲,擋在了他面前。
「快走!帶著她快走!我把她交給你了!」北塘霸南頭也不回朝兩人迎上去。上官伶不知道為什麼,想也不想,就抱起夏雲煙要走。聽那老頭叫喚,「上官伶,把乾坤刀留下!」他想要上前追擊,卻被北塘霸南擋住,憤怒之下,他一掌劈向北塘霸南,夏雲煙眼見著外公一口鮮血衝天而出,倒在地上,她掙扎著想要跑過去,卻被伶抱著動彈不得,她哭喊著,「外公!」她知道他想用死來護送她和伶離開。
「快走!」北塘霸南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再次迎向同時襲來的兩人。一掌一矛落上他的身體,染紅了天空,也染紅了君西藍的眼。如噩夢般混亂的一切漸漸離她遠去,而淚眼模糊中,她卻只看見漫天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