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激流
詩云:
玄宗氣運透雲霄,
斷送逃禪根與苗。
九尾玄狐歌夜月,
佛門一似水中漂。
那狐妖口中聲音嘶啞,尤自帶著幾分顫抖。
說話間,荒山嶙峋的怪石之間,走出了一身形岣嶁的老者。
老者步履蹣跚,身上披著件寬大的褐色僧袍,套在老者乾癟而枯瘦的身上,遠遠地瞧去,彷彿旗杆一般,伴隨著搖晃的身形,也引得僧袍左右搖晃著。
他實在是太過於蒼老了,清瘦的臉上儘是皺褶,夾雜著風霜,頂上枯敗的白髮也十分的稀疏,也不打理,只是散逸的披散在肩后。
唯有一雙眼睛,如玉珠一般明潤,這不該是一個滄桑老者的眼睛,反而像個孩童的雙目一樣靈動。
老者緩步走到妖狐身前,起先也不說話,一雙眼眸只是盯著妖狐身後那六條焦黑的狐尾,準確的說,是盯著狐尾上時而閃爍的雷光。
抿著乾癟的嘴唇,老者又偏轉過頭,看著妖狐來時的方向,這般遠遠地眺望了一會兒,老者方才抬起手來,遙遙的朝著妖狐的狐尾虛虛一握。
妖狐如釋重負,便連口中的氣息喘的也勻了,開口說話時,也不見了顫抖,只是唯有那六條狐尾仍舊焦黑。
「多謝老祖出手。」
妖狐說話時,它口中的老祖只是盯著枯瘦如雞爪一般的手掌,更準確的說,是在盯著掌心一點點微弱下去的雷霆。
「五雷宗的太陽雷元,你和安文老道交手了?」
聽到老祖問話,那妖狐便絮絮地說了,從冬至夜發難開始,說到自己在玉都院中殺人、與紫泓老道鬥法、被掌教安文子偷襲、借佛法脫身、一路追逃,如此一番,將這一行細節都說罷,便低低地伏在那裡,不再動彈。
聽聞妖狐言語,老祖也只是點點頭。
「還算不差,老祖我年輕時,也曾與安文子在兩界山廝殺過的,那老道手段如今也越發高明了,雖說他樂意見得如此,但你能從他手中逃得性命,我的後輩里,你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話音落時,倒是那妖狐顯得詫異。
「他樂意見得如此?老祖此話從何說起?」
「到底是一宗掌教,他若真的全力出手,你自以為能逃得性命?如今的我,都不敢說這話。」
「孩兒還以為是佛門功法……」
未及妖狐繼續說下去,老祖便已經搖頭打斷道。
「佛法若果真高明,勝過玄門道法許多,那麼如今氣運鼎盛的便不該是玄門諸宗,而是西方佛門了。到底只是逃禪,當年古玄門中捲走的經文,一代又一代的小修大改,佛門的路到底是走偏了。老祖知曉,你是個喜好新奇物件的,這佛門功法,修了倒也無妨,只是你終要記得,自己是妖神一族!不可因之失了輕重。」
「孩兒曉得。」
「再說說你怎麼逃脫安文老道追殺的?」
「孩兒記得那幾人的囑託,刻意在安文老道面前,施展禪宗遁法脫身的。」
老祖聞言又點點頭。
「雖然我與他們幾人在此事上意見相左,但不論怎麼說,安文子也好,五雷仙宗也罷,此番算是入局了。」
「莫非孩兒做得不好?早知如此,動身之前,孩兒便該再問一問老祖的。」
「不是不好,只是老夫與他們想法上不同而已,若依我的心性,不該這麼小家子氣,定要在玉都峰上就顯露出禪宗術法的痕迹,要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只是最後,也算是被他們給勸回來了,說起來他們才是玩弄人心的行家,先在玉都峰顯露佛法,又在脫身時用禪宗遁法,如此虛虛實實,反而更真實一些。
明明白白展露給別人看時,他們反而要疑心,反而要不信,這般遮遮掩掩地,卻偏生讓人先信了三分,往往能殺人的,不是證據確鑿,而是流言蜚語。」
「老祖說起這番,其實孩兒還是有幾分不解,栽贓到禪宗身上,又有什麼用處?」
「丫頭啊,老祖問你,一個是昔年鼎盛佛門,極樂世界,無上佛國;一個是認了昔年逃禪公案,被說是幡然悔悟,卻始終難洗身上污痕,無端引得旁人白眼;若是你的話,你會如何選?」
「自是前者,到底快活些!」
「如今便是這個道理了,禪宗中,想念著昔年佛門盛景的,仍大有人在,平日里在禪宗還好,出門行走時,總是遭人冷言冷語,心中本就生怨,如今正須用這種手段,激他們一番,讓這些人徹底跳出來!這幾人里不論是哪一方,都想要看到這樣的場面。」
「老祖,哪一方?孩兒原以為,佛門中人皆都是一個念想呢!」
老祖聞言,忽地笑了起來,臉上的皺著擠在一起,愈發可怖。
「佛門……丫頭,先前你要做事,這幾人你見便也就見了,如今事情了結,日後盡量還是躲著些的好,這會兒且與你分說清楚,好教你知曉這裡面的輕重。
這幾人沒那麼簡單的,有人是真正的佛門弟子,仍在做著振興佛門諸宗的美夢,靠幾人之力自然難成,便想著重新將一些禪宗門人逼反,彼時天下之大,除去佛門,這些人還能去哪兒呢?
還有人其實便是這些心生怨懟的禪宗門人之一,他們心懷大志,想要效仿前輩,重現古玄門逃禪一案,不論是重歸佛門還是另立一道,總歸要聲勢浩大,奪去玄門些許氣運才好。
還有人則是佛門中的聰明人,他們自知,玄門滅佛已然不遠,便想著另尋出路,於是在我妖神一族中傳播佛法,立下法統,只是要做這瞞天過海之事,自然需要先將水攪渾,讓玄門先亂一陣才好。
最後一批人,則是禪宗中的聰明人,他們也自知,叛逃之事,再一不可再二,若再有波折,恐怕玄門諸宗便要不留情面,如此,便要以計先除掉自己人里不安分的,甚至滅佛之時,他們也要出大力氣,如此方可消弭與玄門諸宗間的隔閡。
不然你真以為他們都是佛門中人?想想咱們怎麼過的兩界山,想想你手裡的禪宗遁法從哪裡來的,要想讓別人相信,手裡得有真功夫才行,佛門?禪宗?誰知道呢……」
老祖一番話說罷,直說的妖狐目瞪口呆。
「這……玄門諸宗豈會相信?」
「你依言做了,信不信便由不得玄門了,事情經過就在那裡,越是聰明的人想得就越多,越是要做些甚麼決定的人,就只會想得更多,這人吶,天底下的許多事情便怕輪番的想,想得多了,許多事情哪怕不信,心中實則已經信了大半了。」
聞言,妖狐只是感慨。
「人心當真可怕……」
「是啊,要不然,不論玄門還是佛門,鼎盛的始終是人族呢!只是要我說,這幾人怕是都難成仙佛了,慾壑難填,總要反噬自身的。」
這般輕聲感慨著,老祖彎下腰,將病懨懨的妖狐抱在懷中。
「走啦!西方風大,不是久留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