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嘆劫運
滄雲道殿中,喧鬧聲旋即消弭,四下里無邊寂靜,群仙木然的望著老禪師,一旁的安文子掌教等三宗諸修,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化作了木雕泥塑。
眼見得,老禪師的嘴唇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弟子……弟子……」
「嗯?」
松河古仙蒼老的聲音拖著長長地尾音,彷彿還未醒過酒意來。
老禪師卻趕忙躬身,長久地彎著腰。
「回稟前輩,吾宗……吾宗未有長輩在上界?」
話音剛落,松河古仙的聲音便隨之響起。
「哦?怪哉!貴宗亦是吾玄門一脈,緣何會無有人證道,成為吾之仙友?貴宗法統傳承自哪一域?」
松河古仙似乎很是困惑。
「稟前輩,吾宗法統,傳承自大覺仙域。」
聽老禪師這般應了,松河古仙方才瞭然的點了點頭。
「聽小友這般分說,老夫心頭的困惑反而越發多了些,大覺域亦是仙鄉諸域之一,想來貴宗道法也該是極高明的,緣何會未有人飛升呢?可是汝等之錯?平日里懈怠了?否則怎麼能墮落至此!」
初時,松河古仙的聲音仍算平和,說到最後,竟無端發出怒音來,說話間,那老禪師的身形也不斷的顫抖著,捏著法印的指節泛白,額頭上隱隱有汗滴凝聚。
「不敢!弟子等人,斷然不敢懈怠修行!」
「唔,這麼說來,不是汝等的差池,老夫卻是越發的想不明白了,為何貴宗無人飛升呢?可是……有旁人暗中欺壓?要壞我玄門氣運?」
說話間,老禪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的牙齒打著顫,不斷的碰在一起,便是柳元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真切的聽到了聲音。
「弟……弟子……」
「不忙說,不忙說,端看你神情,老夫覺著,你大約心中真的是委屈的,慢些來,小友好生想一想,要仔細地想清楚,想明白,這些年裡,到底是甚麼人,暗中欺壓貴宗法脈,竟使得宗門立世至今,仍無人飛升,壞我玄門氣運!」
說罷,松河古仙這裡聲音一頓,蒼老的眼眸頃刻間如鷹隼一般凝視著老禪師這裡,「小友要想清楚再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道殿中鴉雀無聲。
老禪師緊緊地咬著牙,卻仍禁不住身軀的顫抖。
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他仍躬著身,甚至在古仙的目光下,不敢抬起頭來。
就在這漫長的沉默中,老禪師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終於還是開口了,聲音中帶著哭腔,聲音嘶啞,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啟稟前輩!是下界西方逃禪!是西方佛孽!是那些狼子野心之輩!是他們在暗中欺壓吾宗!使吾宗道運不昌!使吾宗香火不盛!是他們,要壞吾玄門氣運!」
松河古仙的臉上徹底不見了醉意,老仙往前探了探身子。
「小友,此言當真?」
「當真!」
「唉!坐,小友快些落座罷。」
待老禪師顫顫巍巍的撫著桌案座下,再臉色煞白的望向松河古仙時,卻見松河古仙一手捉著靈筆,身前懸著一幅新的畫卷,此刻正在畫卷的一角寫這些甚麼。
少頃,松河古仙落筆。
古仙仰起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他遂將身前的畫卷翻轉了過來。
「諸位,諸位仙友,都看看罷,好好地看一看這幅圖。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吶!都言吾玄門諸宗同氣連枝,怎的……怎的會有這般事發生!
若無今日一問,吾等何事能知?這世上竟還有如此狼子野心之輩!在欺辱吾之手足!在敗壞吾玄門氣運!這是吾等的失察之過啊!如今也該想著亡羊補牢了。」
古仙聲音悲慟,因著群仙諸修都齊齊往來。
端看這畫卷,松河古仙丹青之法更勝古雅仙人一籌。
畫卷正中,是老禪師,面容悲戚,聲色俱厲,甚至可以看到一隻手緊攥在袖中,彷彿在控訴著什麼。
老禪師的身後,是白陽禪宗諸修,聽聞老禪師所言,皆露出痛苦、悲傷的神色。
不遠處則是三宗門人,在畫卷中亦是表情各異,彷彿因老禪師的控訴而動容,仔細看時,聞法七友的表情,甚至更為靈動一些。
在遠處,則是群仙繪相,或憤怒,或悲憫,或沉思。
畫卷的一角,松河古仙以古篆寫就《禪師哭宴圖》五字。
如此這般,古仙高懸此圖,任由群仙諸修都看了,方才伸手,將這《禪師哭宴圖》卷了起來,收在袖袍中。
「老夫這會兒神魂震動,道心都亂了,不知該與諸位說些什麼,只是這天底下的事情,有因便該有果,老夫要親去紫霄道域面見諸聖,失禮了,老夫先走一步。」
說話間,松河古仙已經站起身來,剛邁出一步,身形又是一頓,偏頭望向古雅仙人這裡。
旋即,古雅仙人亦是起身。
「吾與前輩同去紫霄道域。」
說罷,不待眾人反應,松河古仙與古雅仙人已經大步疾馳而去,身影消失在道殿門外。
這時,席間古鴻仙人彷彿才睡醒一般,施施然直立起身形來,將杯中酒飲盡。
「唉,這世間總是不忍言的事情多些,此等情景,不該再宴飲下去了,老夫這會兒心神也不大安寧,諸位,這丹宴便就此散了罷。」
說到這裡,古鴻仙人偏頭看了眼坐在原地,神情獃滯的老禪師。
「小友,且安心便是,汝是玄門修士,咱們便是一家人,這往後啊,受了委屈要及時言語,拖得久了,便要鬧出好大的動靜來,不過也無妨,此事你們既然提及了,仙鄉諸聖會為你們做主的,若有變化,吾等玄青域群仙,也願為之前驅!」
老仙說話之間,殿中不少仙人便已經起身,頓時間身形模糊起來,等再看時,原地里已經不見了他們的身影,彷彿消散在了白雲之間。
古鴻老仙也隨之站起了身來,走到安文子掌教面前時,還頗為和善的拍了拍安文子掌教的肩膀。
「散了吧,爾等回神下界,亦當勤勉,好生修行,來日有緣,吾等再一同宴飲。」
安文子掌教與一眾長老也隨即起身,躬身應是。
如此,便見古鴻老仙一邊走著,一邊有諸修起身,到了玄青仙宗與太華仙宗諸位長老面前時,古鴻老仙也亦駐足,溫聲勉勵了幾句,待最後走到靠門處的白陽禪宗諸修面前時,那老禪師仍舊失神的坐在那裡。
「小友?小友?」
待老仙又喚了幾聲,那老禪師方才倉皇起身,應對老仙勉勵時,也只是唯唯諾諾。
橫豎看去時,老禪師都頗有些失魂落魄。
老仙搖了搖頭,不再說些什麼,獨自一人,徑直走出了滄雲道殿。
原地里,只剩諸修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等群修從偏門依次走出時,那老禪師忽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向殿中。
偌大道殿,便也只剩了杯盤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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