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跳河
退完房,我在門口的公交車站台上,神遊的看著空蕩蕩的大街,第一個出現的清潔工默默的掃著站台上的煙蒂,經過我身邊時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馬路上的私家車排除濃濃的尾氣,對面居民樓的第一扇窗戶被推開時,最早的公交車進站了。
神情恍惚的年輕人跳上公交車,公交司機望了我一眼,我趕緊起身,匆忙上了車。我不想讓人看出我毫無目的的樣子。
我不知道這輛車去哪裡,也不知道這是幾路公交車,我就這樣一直坐到了終點站。
從天蒙蒙亮一直到太陽的光鋪滿大地,司機提醒我該下車時,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城市很陌生,車外的風景落寞的展現在她面前,沒有一絲熟悉感。我就像個異鄉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面前是被拆的亂七八糟的房子,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磚頭和水泥塊散落在地,交錯無序恍若末世。很多樓板的一頭連在鋼筋上,另一頭隨著風晃動,咯吱咯吱的發出瘮人的聲響,纖細生鏽的細鋼筋向人提示,它們隨時可能會掉落。
「不要靠近我,我會砸死你的,而且不用償命的那種。」
我注視了那根搖晃的鋼筋許久,開始驚訝於細細的鋼筋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
我再回頭時發現車子已經掉頭離開了,現在這裡除了我再無他人。
這本是一個城郊的公交車終點站,半年前還充滿了煙火氣息,可是現在沒有了半絲人煙。地上一塊倒掉的牆體上只剩下半個鮮紅的圓圈,裡面是個『拆』字。
那些殘垣斷壁好像有著某種魔力,拽著子我中看不見的線,把我拖了進去,我就莫名其妙的走進了這片廢墟。
好幾次,我抬頭看著頭頂上搖搖欲墜的水泥板,希望那些掉在細細鋼筋上的樓板突然掉下來,直接把我砸死。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我看著滿目的荒涼,心中湧起無盡的悲哀。
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我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
如果我死了,張秀芬只會撇撇嘴說,「除了死什麼用也沒有」。
也許李一天會傷心一會,不過我知道,李一天的傷心不會持續很久,因為張秀芬會給他洗腦,給他灌輸不值得傷心的理由。我突然為李一天悲哀起來,「也許從他娶了我媽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成了我媽的一個提偶。」
李思月呢,子木搖搖頭。李思月有多優秀,她心就有多堅強,對於自己的死,她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思月的心早就被我媽練就的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了吧!」
李思明,三個人中他是和我關係最好的一個,不過隨著兩人年齡的增長,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小時候無話不說的地步了。我反省了一下,認為我和思明之間便陌生的原因,是兩人之間的智商差異直接拉大了鴻溝的寬度,直到此刻再也無法逾越。
雖然思明希望我好,但是他不會為我的死而傷心。
智商高到一定程度的人會把一切都總結為一個公式,在他那裡,既然人最終都要走向死亡,那麼他不會為任何人的死亡而悲傷,只會為我的死在心底的某個地方留下一個記憶罷了,如果他偶爾想起我,某個公眾號上就會出現一篇文筆不錯的文章。思明有自己的方式排遣悲傷和思念。
不出一年,可能所有人都會忘記我曾經存在過。我不覺得悲傷,我覺得很欣慰,因為自己的死沒有給任何人帶來困擾。
我面前,沒有值得留戀的世界,這是個殘忍的、一個時時提醒自己是個失敗者的世界,我使勁的蹭了蹭鼻子,然後彎腰撿起一個石塊丟到牆上。這裡的石塊多得是,足夠我發泄的。
可誰會想到呢,石塊接觸到牆壁上后居然啪的一聲反彈過來,不偏不倚的回砸在了我的臉上。
我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尖銳的痛來的毫無徵兆,卻十分具體。
連石頭都欺我!我捂著臉蹲地大哭起來。
我哭的一定是凄涼至極吧,連流浪貓都被我嚇壞了,「喵!」一聲唳叫劃破荒涼的世界。
兩隻黑色野貓從我身邊竄出來,用黃綠色詭異的眼睛盯著我,還對我齜牙咧嘴發出嘶嘶聲,我以為它們會向我撲過來,然後把我啃噬乾淨,可它們卻又迅速的消失在另一堆石頭後面,跟突然出現一樣的突兀。
這裡居然有貓,還是黑貓!
黑貓代表這不詳!我嚇得收住眼淚站起來。
剛才還在的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漫天的烏雲黑壓壓的遮在頭頂,重重的彷彿要掉下來,它墨汁般的染黑了一切,周圍沒有一絲雜色,殘破房屋似乎感受到了某種預示,發出嗚嗚的哀鳴聲。
壓抑的空氣擠進我的呼吸道,把我的肺裝充的幾乎要爆掉,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個聲音提示她快跑。
我開始拚命的往外跑,向著沒有房屋的地方跑去。
殘垣斷壁的盡頭是一片朦朧冒著水汽的水域,在黑乎乎灰濛濛的天空下顯得很異類,就像一塊黑色畫布上被不協調的畫上了一道灰色。我收住腳,看著面前的水,另一個子木在水面下凝望著我,向我招手,我覺得擺脫失敗的希望正在召喚著我。
死吧,沒人會在乎你。死吧,死了就解脫了。
我笑著跳進水裡,氣泡在她上方形成一串美麗的項鏈。
我看到光亮離自己越來越遠,我有點錯亂了,剛才我明明覺得天空那麼灰暗,在水底看,怎麼會這麼明亮呢?
我懷疑的閉上了雙眼。
應該是過了一個世界吧。
我彷彿聽到胸膛里的肋骨發出斷裂前的咯吱聲,疼痛感明顯又真切,我想不明白,自己不是死了嗎,難道死了還能感受到疼痛嗎?就在我不明白死後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疼的時候,一個巨大的力量落在我腹部,把我鼓脹的肚子向下猛地一按。
身體瞬間被掏空。
從我的胃到喉嚨,有一股強勁的壓力噴涌而出,我來不及多想,甚至來不及把臉轉到一邊,哇的一聲,帶著魚腥味和泥土味的河水就從我的口鼻中噴出了。
不知道用了什麼姿勢,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幾乎把腸子都吐出來了,直到再也沒什麼可吐的了,我才有機會睜開眼。
「這裡一定是地獄吧。」我想。
我從側身鹹魚躺的姿勢翻過身,再一次面朝上,死人一般的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