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更前後
一個能看得見的人,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珠,就算裝也裝不出。
柳三更忽然說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趙無忌幾乎被嚇了一跳。這個人雖然看不見,卻彷佛有雙神秘而奇異的眼睛,隱藏在他身上某個神秘的地方,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好像瞞不過他。
柳三更接著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細看看。」趙無忌實在很想再仔細看看。柳三更道:「你拿去看。」他竟用一隻手指將自己的一個眼珠挖了出來,他的眼睛立刻變成了個黑洞。死灰色的眼珠子,也不如是用玻璃,還是用水晶做成的,不停的在他掌心滾動,就好像活的一樣。
就算你明知道這種眼珠是假的,還是難免要被嚇一跳。
柳三更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看清楚了?」趙無忌終於吐出了口氣,說道:「是的。」
柳三更道:「你最好看清楚些,因為這就是我做錯事的代價。」他慘白的臉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慢慢的接著道;「二十年前,我看錯了一個人,雖然被他挖出了一雙眼珠子,我也毫無怨言,因為每個人做錯事都要付出代價,無論誰都一樣。」趙無忌道:「我明白。」
柳三更道.「你認為你的朋友那件事是不是做錯了?」
趙無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他是不是也應該付出代價?」
趙無忌道「應該。」
柳三更道「就算我那一刀已經砍在他的身上,他也應該毫無怨言?」
趙無忌道「不錯。」
柳三更道「可是你卻情願替他挨一刀?」
趙無忌道「我情願。」
柳三更道「為什麽?」
趙無忌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經受傷,已經不能再挨那一刀了。」
柳三更道.「你知道我那一刀有多重?」
趙無忌道.「不管多重都一樣。」
柳三更道.「你不後悔?」
趙無忌道.「我這一生,從末後悔過。」
柳三更慢慢的將那顆眼珠子裝了回去,一雙死灰色的眼珠,彷佛在凝視著他。
一雙假眼,能看得出什麽?
趙無忌道:「現在,你隨時都可以動手。」
柳三更道:「好。」
他的短杖本來已被挾在脅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這短杖里藏著刀,雪亮的刀。
趙無忌挺起了胸膛,既然已決心要挨這一刀,又何必退縮。
毒菩薩忽然道:「等一等。」
柳三更道;「等什麽?」
毒菩薩道:「他還有別的債主,你至少應該等他先還清了別人的債再說。」
趙無忌道:「欠人的債,遲早總要還的,誰先誰後都一樣。」
毒菩薩道;「你真的準備今天就把所有的債都還情?」
趙無忌道:「否則,我為什麽找你們來。」
毒菩薩說道;「那麽,你就不是趙無忌。」
趙無忌道:「我不是?」
毒菩薩沈聲道:「我只知道一個趙無忌。」
趙無忌道:「那一個。」
毒菩薩道:「大風堂的趙無忌。」
江湖中幾乎沒有不知道大風堂的人。
大風堂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幫派,他們的組織龐大而嚴密,勢力遍布各地。
他們所訂的宗旨卻只有四個字:「扶弱鋤強」。
所以他們不僅令人畏懼,也同樣受人尊敬。
毒菩薩道:「大風堂的堂主雖然是雲飛揚雲老爺子,實際執行命令的,卻是趙簡司空曉風和上官刃三個人,我知道的那個趙無忌,就是趙簡的公子。」
趙無忌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打聽得這麽清楚。」.毒菩薩道;「你若是這個趙無忌,今天就不該在這裡。」
趙無忌道:「我應該在那裡?」
毒菩薩道:「在趙府大廳的喜堂里,等著別人去道賀。」
他盯著趙無忌,慢慢的接著道:「就連司空曉風和上官刃,今天都一定會趕去的,有他們在那裡,天下還有誰敢去問你要債」
趙無忌道:「我欠了別人的債,我就要還清,而且要自己還清,和大風堂並沒有關係,和我父親也沒有關係。」
毒菩薩道:「你若真的就是這個趙無忌,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趙無忌道;「不錯。」
毒菩薩道:「大喜的日子,通常都不是還債的日子。」
趙無忌道;「可是從今以後,我就是另一個人了,因為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樣自由任性。」
他眼睛里忽然發出了光:「我的妻子就是我終生的伴侶,我們一定要彼此互相尊敬,我不願讓她嫁給一個無信無義,只會賴債的男人。」
毒菩薩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她嫁給你之前,把所有的糾紛都了卻,把所有的債還清?」
趙無忌道:「是的。」
黑婆婆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想她一定是個又溫柔,又美麗的女人,而且真有福氣。」
趙無忌道;「我能娶到她,並不是她的福氣,是我的福氣。」
黑婆婆道;「所以你一定要讓她嫁給一個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趙無忌道:「一個人只要活得問心無愧,就算缺了條腿,斷了只手,也沒什麽關係。」
黑婆婆道;「所以你雖然沒有找到那兩個採花賊,還是要約我來。」
趙無忌道:「不錯。」
黑婆婆慢慢的走過來,淡淡道:「你準備用什麽來還我的債用你的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她的眼睛里在閃著光,甚至比柳三更手裡的刀光更冷!
趙無忌並沒有逃避妒的目光,只問道:「你想要我還什麽」
黑婆婆看了看毒菩薩,道:「你想要他還什麽?」
毒菩薩沈吟著,緩緩道;「普天之下,毒蛇的種類何止千百,最毒的卻只有九品。」
黑婆婆道;「這種事我當然沒有你清楚,我也懶得想。」
毒菩薩道:「他欠我的那五條毒蛇,其中有三條都在這九品之中,除了我之外,世上最多只有兩個人能將這三種毒蛇生擒活捉。」
黑婆婆道:「是那兩個人?」
毒菩薩道:「不管這兩個人是誰,都絕不是趙無忌。」
黑婆婆道:「所以你算準了他沒法子還給你。」
毒菩薩道:「所以我本來就不是來討債的。」
黑婆婆道:「你來干什麽的?」
毒菩薩道;「來報恩。」
黑婆婆道:「報恩?」
毒菩薩道:「剛才柳先生說的不錯,我血中的毒,的確已到了極限。」
黑婆婆目光一凝,道:「你自己本來並不知道?」
毒菩薩嘆了口氣,道:「等我發覺時,已經五蛇附體,欲罷不能了。」
黑婆婆問道;「難道,是趙無忌救了你?」
毒菩薩道:「若不是他在無心之中,替我殺了那五條毒蛇,現在我只怕已成了僵。」
黑婆婆道:「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心,他總算救了你一條命。」
毒菩薩道;「不錯。」
黑婆婆道:「所以他非但沒有欠你什麽,你反而欠了他一條命。」
毒菩薩道:「不錯。」
黑婆婆道:「毒菩薩的這條命,總不能太不值錢的,你準備怎麽還給他?」
毒菩薩說道:「我可以替他償還你的債。」
黑婆婆道;「你要替他去把那兩個採花賊抓回來?」
毒菩薩道:「我甚至還可以加上點利息。」
黑婆婆道:「加什麽利息?」
毒菩薩道:「加上那一窩蜂?」
黑婆婆道:「你有把握?」
毒菩薩笑了笑,道:「我的毒並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樣能要人的命。」
黑婆婆也笑了,道:「以毒攻毒,用你的毒蛇,去對付那一窩毒蜂,倒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毒菩薩道:「你答應?」
黑婆婆道:「我為什麽不答應」
毒菩薩看看趙無忌,微笑道:「那麽我們兩個人的債,現在你都已還清。」
趙無忌再沒有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此時此刻,你叫他說什麽?
毒菩薩道:「現在我是不是也不欠你的?」
趙無忌道:「你本來就不欠我。」
毒菩薩道:「那麽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趙無忌道:「什麽事?」
毒菩薩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總該請我去喝杯喜酒。」
趙無忌笑了:「喝一杯不行,要喝,至少也得喝個三五十杯。」
柳三更忽然道:「你不能喝。」
趙無忌道:「為什麽?」
柳三更道:「因為你受了傷。」
趙無忌訝然道;「我受了傷?傷在那裡?」
柳三更冷冷道:「我這一刀砍在那裡,你的傷就那裡。」
刀還在他手裡,雪亮的刀鋒,又薄又利。
刀光照著柳三更慘白的臉,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表情。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絕不是個很容易就會被感動的人。
如果你欠他一刀,就得還他一刀,你絕不能不還,他也絕不會不要。
無論什麽事都絕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斷魂更又響了。
「篤,篤,篤」,是三更。
是用刀鋒敲出來的三更。
趙無忌手心已有了冷汗。
他並不是不害怕,只不過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絕不會逃避。
柳三更冷冷的看著他,冷冷的問:「你要我這一刀砍在那裡?」
趙無忌嘆了氣,道;「難道我還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柳三更道:「你沒有。」
刀光一閃,人就倒了下去。
這一刀正砍在頸上,砍得並不太重。
可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鋒,已割斷了他左頸後的大血管,飛濺出的血,幾乎濺到一丈外。
慘碧色的血。
鮮血怎麽會是慘碧色的是不是他血里已有太多毒?
趙無忌的血里沒有毒。
這一刀也沒有砍在他身上。
刀光閃起,他已經準備承受,可是這閃電般的一刀,卻落到了毒菩薩左頸上。
毒菩薩沒有閃避。
他並不是不想閃避,只不過等到他閃避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做夢都想不到這一刀砍的是他。
黑婆婆母子也想不到,趙無忌更想不到。
他們看著毒菩薩倒下去,看著慘碧色的血從刀鋒下濺出來。
他們雖然看得很清楚,但卻還是不明白。
趙無忌忍不住問:「你這一刀是不是砍錯了人?」
柳三更道:「我生平只錯過一次。」
他錯的當然不是這一次。自從他眼珠子被人挖出來後,他就沒有再錯過第二吹。
趙無忌道:「欠你一刀的人是我,不是他。」
柳三更道:「既然你欠我一刀,隨便我把這一刀砍在什麽地方都一樣。」
趙無忌道;「可是你不該把這一刀砍在他身上。」
柳三更道:「這一刀本就應該砍在他身上。」
趙無忌道:「為什麽?」
柳三更反問道;「因為今天你不能死,也不該死!該死的人是他。」
毒菩薩的人已不動了,他背後麻袋裡的毒蛇卻還在動。
一條條毒蛇蠕動著滑了出來,滑入了他的血泊中,舐著他的血,毒血。
柳三更道:「他背上,是不是有個麻袋?」
趙無忌道:「是。」
柳三更道:「麻袋裡有什麽?」
趙無忌道;「有蛇。」
柳三更道:「幾條蛇」
趙無忌道;「除了剛才死了的那兩條外,還有七條。」
柳三更道;「現在這七條蛇是不是已全都爬了出來?」
趙無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可是現在麻袋裡一定還沒有空。」
麻袋的確還沒有空。
毒菩薩是撲面倒下去的,麻袋在他背上,毒蛇雖然已爬了出來,麻袋卻還是突起的。
柳三更道:「你為什麽不抖開來看看,麻袋裡還有什麽?」
黑婆婆搶著道:「我來看。」
她用她的金弓挑起了麻袋,立刻就有幾十粒梧桐子一樣的彈丸滾在血泊里。
彈丸滾到那裡,毒蛇立刻就遠遠的避開。
趙無忌本來就在奇怪,毒菩薩一向有伏蛇的本事,為什麽這些毒蛇在他的麻袋裡還不能安服?
現在趙無忌才知道為了什麽。
毒蛇碰到了這些彈丸,就像是人碰到了毒蛇。
黑婆婆又用金弓從血泊中挑起了一粒彈丸。
她並沒有說什麽,也用不著說,他們母子間已有了一種任何人都無法了解的默契。
她挑起了這粒彈丸,她兒子的弓弦已響起,「嗖」的一聲,銀箭飛來,彈丸粉碎。
她立刻嗅到了一種硝石和硫黃混合成的香氣。
柳三更道:「你嗅得出這是什麽?」
黑婆婆還在想,趙無忌已經回答道:「這是霹靂!」
霹靂就是一聲驚雷,一道閃電。
霹靂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卻絕對嗅不到。
趙無忌為什麽可以嗅得出來?
因為他說霹靂,並不是天上的驚雷閃電,而是地上的一種暗器。
黑婆婆已經是老江湖了。
她從十六歲的時侯,開始闖江湖,現在她已經六十一。
她嫁過三次人。
她的丈夫都是使用暗器的名家,她自己也絕對可以列名在當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之中弓箭也算是種暗器。
可是她對這種暗器的了解,卻絕沒有趙無忌多。
因為這是「霹靂堂」的獨門暗器。
霹靂堂能夠威鎮武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為這種暗器。
霹靂堂的主人雷震天能夠在當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中名列第二,也是因為這種暗器。
有關於這種暗器的一切,大風堂的子弟們在孩童時就已知道得很清楚。
因為大風堂和霹靂堂是死敵。
他們至今還能並存,只因為彼此誰也沒有戰勝對方的把握。
銀箭擊碎彈丸,去勢猶勁,「奪」的一聲釘人了小樓的窗欞上,銀羽還在震動。
黑婆婆帶著讚許的眼色,看了她兒子一眼才回過頭問:「這就是霹靂?」
趙無忌道:「絕對是。」
他有把握絕不會看錯。
黑婆婆道:「可是它為什麽沒有傳說中那種霹靂之威?」
柳三更道:「因為地上的毒血。」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兩根手指撿起了滾在腳邊的一粒霹靂子。
他雖然看不見,可是聽得見。
風吹樹葉聲,彈丸滾動聲,弓弦震起聲,在他周圍三十丈之內,所發出的每一種聲音,都絕對逃不過他的耳朵。
這一粒霹靂子看起來新鮮而乾爆,就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硬殼果。
柳三更中指揮出,「嗤」的一響,手指間的霹靂子就箭一般飛了出去。
他這根手指,就像是張三百石的強弓,彈丸遠遠飛出數十丈,越過寬闊的花園,打在角落裡一塊大湖石上,立刻就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煙硝石末,漫天飛舞。
黑婆婆臉色變了。
她終於看見了這霹靂之威,竟遠此傳說中還要猛烈可怕。
風中又傳來那種硝石硫黃的味道,彷佛還帶著種胭脂花粉的香氣。
霹靂子中本不該有這種香氣。
趙無忌道:「這是什麽香?」
柳三更道:「你不妨過去看看。」
趙無忌用不著走過去看,臉色也已變了。
煙硝粉末已落下,落在一片開得正盛的牡丹上,鮮紅的牡丹,忽然間枯萎,一片片花瓣飄落,竟變成烏黑的。
趙無忌失聲道:「香氣百毒」
這一粒霹靂子中,竟混合了一種帶著胭脂香氣的毒粉。
柳三更道;「若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剛才那一粒霹靂子中的劇毒,就已經足夠致我們的死命了。」
現在這一次雖然是遠在三十丈外爆發的,風向雖然並不是正對著他們,可是,他們還是感覺到一陣暈眩,彷佛要嘔吐。
柳三更道:「莫忘記毒菩薩的毒並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樣可以要人的命?」
這一袋毒粉霹靂,本來當然是為了準備對付去喝趙無忌喜酒的那些賓客。
能夠被趙簡請到他"和風山莊"去的人,當然都是大風堂的精英。
一盞燈的火焰,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靂子:"和風山莊"的大廳里,今天當然是燈火輝煌,也不如有多少盞燈多少只燭。
如果讓毒菩薩也混了進去,悄悄的在每一盞燈旁擺上兩三粒霹靂子,等到燈火的熱度溶化它外面的蠟殼時,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趙無忌全身衣裳都已幾乎被冷汗濕透。
柳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菩薩已經投入了霹靂堂。"趙無忌的確想不到。
柳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敢對和風山莊下毒手。"他們敢這麽樣做,無異已經在向大風堂宣戰!
只要戰端一起,就必將是他們的生死之戰,戰況之慘烈,趙無忌幾乎已能想像得到。
柳三更道:"這件事縱然不成,他們損失的只不過是毒菩薩一個人而已,他並不是霹靂堂的中堅,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可是這件事若是成功了,大風堂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毀於一旦。
趙無忌握緊雙拳,道:"其實無論成不成,結果都是一樣的"柳三更道:"為什麽?"
趙無忌道:"他們既然敢這樣做,想必已經有了不惜和我們一戰的決心?"他的聲音興奮而沈重:"我們大風堂數千弟子,當然也絕不會畏懼退縮!"大風堂只有戰死的烈士,絕沒有畏縮的懦夫他幾乎已能看見大風堂的子弟,在一聲聲霹靂的煙硝火石下,浴血苦戰。
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長者,也有他親密的朋友。
這些人隨時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難。
他自己也準備這麽做。
也許他們並沒有戰勝的把握,可是只要戰端一起,他們就絕不再問生死勝負!
他相信大風堂的子弟們每個人都能做得到!
柳三更卻忽然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笑,趙無忌吃驚的看著他,想不出他為什麽會笑。
柳三更道:"我在笑你。"
趙無忌道:"笑我,為什麽笑我?"
柳三更道:"因為你又錯了。"
他不讓趙無忌開口,接著又道:"現在毒菩薩已死,和風山莊也安然無恙,所以這件事根本就等於沒有發生過,霹靂堂只敢派毒菩薩這種人來下手,只不過因為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人去問他們,他們也絕不會承認這件事是他們的主意。"趙無忌道:"可是……"
柳三更打斷了他的話,道:"大風堂和他們對峙的局面,已維持了二三十年,很可能還會再繼續二三十年,以後甚至說不定遠可能化敵為友,你現在又何必想得太多。"趙無忌道:"我應該怎麽想?"
柳三更道:"你應該多想你那溫柔美麗的新娘子,想想那些專程趕去喝你喜酒的好朋友。"趙無忌眼睛又發出了光。他還年輕。
他本來就是個熱情如火的年輕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會變得高興起來。
柳三更道:"所以你現在就應該趕緊騎著你那匹快馬趕回去,換上你的吉服,到喜堂里去拜天地。"趙無忌道:"可是我……"
柳三更道:"現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黑婆婆的,可是,你如果還不走:如果還要讓你的新娘子著急,我就要生氣了。"黑婆婆道:"我一定會更生氣!"
趙無忌看著她,看著柳三更,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畢竟還是到處都可找到好人。
這世界畢竟還是充滿了溫暖,生命畢竟還是可愛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興了起來。
災禍畢竟還距離他很遠,充滿幸福和愛的錦繡前程,卻已在他面前。
他跳了起來:"好,我馬上就走。"
柳三更道:"可是還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
趙無忌道:"什麽事?"
柳三更道:"你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被別人灌醉。"他又露出笑容:"新娘子絕不會喜歡一個在洞房花燭夜,就吐得一塌糊塗的丈夫。"黑婆婆道:"一點都不錯。"她衰老的臉忽然變得年輕起來:"我記得我做新娘子的那一天,就把我那喝得爛醉的新郎倌踢到床下去睡了一夜,而且至少有三天沒有跟他說話。"她臉上忽然又露出了紅暈,輕輕的笑道:"幸好,有些事不說話也一樣可以做的。"柳三更大笑。
趙無忌相信他這一生中很可能都沒有這麽樣大笑過。
趙無忌當然也笑了:"我一定記住,有別人來灌我酒時我……"黑婆婆道:"你準備怎麽辦?"
趙無忌眨了眨眼,道:"我準備就先躲到床底下去,那至少總比被人踢進去的好。"黑婆婆大笑,道:"這倒真是個好主意。"
債已還清,事情都已解決。現在時侯還不晚,趕回去正好還來得及。
趙無忌心情愉快極了。
最讓他覺得愉快的一點是,香香非但沒有再留難他,反而牽著馬在門口等他。
她眼睛里雖然難免帶著幽怨,可是至少淚痕已經乾了。
她垂著頭,輕輕的說:"你既然一定要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你,反正我要留也留不住的。"
趙無忌道:"謝謝你。"
他心裡真的覺得很感激,感激她的了解,更感激她的寬恕。
不管怎麽說,他總是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她。
香香忽又抬起頭,凝視著他:"可是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會再來看我的。"趙無忌在心裡嘆了口氣,柔聲道:"我不會再來了。"香香道:"為什麽?"
趙無忌道:"再來也只有多添些苦惱,我又何必再來。"每個人年輕的時侯,都難免會做出荒唐的事。
年輕人又那個不風流呢?
可是以後他已決心要做個好丈夫,他有決心一定能做得到。
香香咬著嘴唇:"可是我不信。"
趙無忌道:"你不信"
香香道:"我不信你以後就永遠不再看別的女人。"趙無忌道:"男人遇著好看的女人,除了真瞎子和偽君子之外,誰都難免要看看的,可是我最多也只不過看看而已。"香香還不肯放棄,又道:"我也不信就憑她一個人,就能永遠管得住你。"趙無忌道:"她也許管不住我,可是,我知道以後一定有個人,會幫著她來管我。"香香道:"這個人能管得住你?"
趙無忌道:"只有他能管得住我。"
香香道:"這個人是誰?"
趙無忌道:"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