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想通了

第八章 她想通了

初二,上午。

藏花回到了省城。

她大步地走進」沁春園」酒樓。

最近她遇見的事,若是換了別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她走進酒樓的時候,卻顯得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就像是剛發了財,又中了狀元,要想再找個比她神氣的人都很難。

看見她,店小二馬上笑臉迎了上來。「早。」

「早。」藏花微笑著找了個靠窗位子。

「這兩天你都到哪兒發財?」店小二抹了抹桌面。「好幾天役見你?」

「陪個朋友出趟門。」藏花說:「老樣子。」

「我知道,馬上給你送來。」

陽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氣。

回到這裡,藏花的心情彷彿更愉快些。

她是非常愉快,因為她已想通了——「山不到你的面前,你就自己到山的面前。」

這件事充滿了詭秘和怪異,如果藏花努力地去追查,必定會鑽入」牛角尖」。

鑽人這件事所設下的陷階和歧途。

整件事情看起來似乎很單純,藏花卻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

像這樣沒頭蒼蠅似的,還不如悠閑地等著——等著跟這件事有關的人主動來找她。

藏花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等到的人,會是他?

上午就開始喝酒,雖然早了些,但在這寒意甚濃的天氣里,能喝上一兩壺溫過的酒,是很令人愉快的。

吃了口菜,再吸了一口酒,然後將酒停留在口中,讓它緩緩順喉流下,藏花滿足地吐口氣。

這才是真正喝酒的方法,淺嘗深品。

有些人喝酒卻像是倒水般,一杯一杯地住嘴裡倒,而且還深怕倒得太慢,非得用大杯不可。

這種人不是在喝酒,是在「趕忙」。恨不得一杯就能將自己灌醉。

可惜這種喝法的人,酒量通常都不是一杯就能醉。

藏花也曾這樣喝過,那是在碰到「場面」時,碰到不能「漏氣」時。

平常她喝酒的方法,部很「淑女」狀,今天她見到一個比她還「淑女」的人。

街道旁通常都種有一兩棵樹,一方面是為了美觀,一方面是在酷熱的夏天,好有個避暑之地。

現在已是十月天,但有個人穿得很單薄,而且還躲在樹蔭下,就彷彿現在是炎熱的六月。

他上在地上,靠著樹榦,手裡拿著一個酒葫蘆,想喝卻未喝,只是用鼻子聞了聞,然後深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

看他的樣子,就彷彿喝了口極佳的美酒,捨不得一下就吞又彷彿世上只剩下這一壺酒,他不忍一口就喝光。

他每次將酒葫蘆提起想喝時,卻只是聞了聞,然後感嘆地搖搖頭。

看到這個人,藏花就已笑了,再看他這樣子,藏花笑得更開心。

「江湖人稱黃少爺,只是腦袋有點邪。」

這個坐在樹下的人,就是正邪不分,好壞不知的乞丐少年黃少爺。

今天他手上沒有拿著元寶,只拿著酒葫蘆,是不是今天他不想殺人?

他真的如傳說中那樣恐怖嗎?藏花覺得不像,他那不笑也似笑的臉,雖然丑了點,但丑得可愛,丑得不令人討厭,丑得令入覺得好玩。

藏花正準備帶著酒過去跟這個「好玩」的黃少爺,好好喝上幾杯,突然感到一般迫人的殺氣發自對街。

對街也有棵樹,樹下也有人。

四個人。

一個在喝酒,兩個在下棋,還有一個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這少年的臉色看來就像是他的刀,白里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兩個人,有個是和尚,眉毛雖已發白,臉色卻紅潤如嬰兒,另外一個人青衣白襪,裝束簡樸,手上戴著一枚斑指,卻是價值連城的白漢玉。

藏花的瞳孔突然收縮,嬌嫩的臉上突然泛起異樣的嫣紅。

固為剛才低著頭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地抬起臉。

「最近生意怎麼樣?」藏花問道。

「還過得去,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些愚夫愚婦來上香進油的。」白眉和尚說:「何況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們這行的旺季。」

他說話的口氣居然也好像真的是個大老闆了。

「大老闆本來是無趣的多。」藏花笑得很愉快。」想不到你這位大老闆競如此有趣。」

「我本就叫有趣。」白眉和尚笑得也很愉快。

「有趣?」藏花的笑彷彿忽然變得有些勉強。」大老闆你貴姓?」

「我姓梅。」

「梅,梅有趣?」

「是的。」

藏花忽然笑不出了。她知道這個人。

二十年前,他已是少林寺的四大護法之一,為人言行有點瘋瘋癲癲,而且野心甚大。

當時少林主持「問心」大師,早已看出他的意圖,卻無法證明。

梅有趣就像保壘深閨里的淑女般,不要說是接近,就連看都困難。

但淑女總有變成婦人的一天。有一次他終於掉進問心大師的陷阱,終於被逐出少林寺大門。

藏花盯著梅有趣,連一剎那部不敢放鬆。

誰知他卻又轉過頭,「叼…的一聲,手指上拈著的棋子已落在棋盤上。

棋子剛落下,他就拂袖擾亂了棋局,嘆了口氣:「我輸。

「這一盤只不過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能算輸?」青衣白襪的中年人說。

「一著下惜,滿盤皆輸,怎能不算輸?」梅有趣說。

「對,何況下棋正如學劍,本該心無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麼能成為高手。」賣胭脂的中年人說。

「幸好大師下棋時雖易被分心,但在手持降龍五梅槍時卻總是一心一意的。」青衣白襪中年人笑著說。

藏花轉望青衣白襪中年人,臉上又露出種奇異的表情。

「貴姓李?」

「木子李。」青衣白襪中年人說。

「李棋童?」藏花輕聲問道。

「世事如棋,人又如何?」李棋童嘆口氣。「只不過是棋童而已。」

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平凡的人,競是近百年來武林最神秘最高價的殺手。

他或許沒有梅有趣有名,卻不會比他仁慈。

——殺手本就是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

只要價錢出得對,沒有他殺不死的人。

據說他殺「閃電刀」陳明時,足足殺了七年六個月又過三天。

一次不成再一次,不成再一次,一直到殺死為止,他殺閃電刀陳明一共殺了二十五次。

像這樣有「恆心」的人,世上還有誰他殺不死?

藏花雖然還在笑,但心裡卻如熱鍋上的螞蟻。看來青龍會這次是下足了本錢。

藏花只不過是受人之託將鍾毀滅帶出「地牢」而已,對於那又美麗又神秘的傳說和朝廷」秘密」一點鳥關係都沒有。

為什麼會令青龍會花那麼大的精神來對付她?

「前天你們既然殺了鍾毀滅,就能殺我。」藏花問賣胭脂中年人:「為何留到今日?」

「那天的行動本來就是要殺你和鍾毀滅。」中年人淡淡地說:「可是我們忽然不敢了。」

「為什麼?」

「因為要殺你,我們就都得死。」

「你們都會死?」藏花眼睛睜得大大。「我有這麼大本事嗎?」

「你沒有,他有。」中年人望向對街,眼神中隱隱約約露出一絲恐懼。

藏花不用回頭也知道他看的是誰,那天真的是黃少爺救了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應無物說的話——」他拿你的錢,莫非他救過你?」

黃少爺已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走至藏花的身旁,笑咪咪地對她說:「我們可真有緣,前天才分手,今天又碰面了。」

「你的元寶是不是花光了?」藏花也笑咪咪他說:」今天你又想搶誰的元寶?」

「你,當然是你。」黃少爺說:「有誰的元寶比你還好搶?」

「這倒是實請。」藏花同意地點點頭。

「快過年了,不再多搶點元寶,這個年怎麼過?,黃少爺居然嘆了口氣。

「我們這裡有好多元寶。」中年人說:「不知閣下可有興趣?」

「青龍會的元寶都『得之不易』,像你這樣隨便送人,」黃少爺說,「難道不怕樓上那條龍生氣?」

中年人臉色變了變,欲開口,梅有趣已替他接著說:「這一點倒不用你擔心,他也像閣下一樣相信地獄輪口。」

「不知他準備了多少元寶買我的來生債?」黃少爺問。

「夠你打個純金的棺材。」梅有趣說。

「大多了。」黃少爺說:「只要夠我舒舒服服地過個愉快年就好了。」

「哼!」梅有趣冷笑一聲。

他的意思,藏花懂,黃少爺能不能活過今天都很難說了,還想過個愉快年?

藏花望向黃少爺,他還是一副弔兒郎當樣。

賽小李還在修他的指甲,他的手還是同樣穩定,冷酷的眼睛里卻已露出了急躁之意。

因為黃少爺正在盯著他。

賽小李的手背已隱隱露出了青筋,彷彿已用出了很大的力量,才能使這雙手保持穩定。

他的動作還是很輕慢,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能做到這一點確實很不容易。

「你的手很穩。」黃少爺忽然說。

「一直都很穩。」賽小李淡淡他說。

「你的出手一定也很快。」黃少爺又笑嘻嘻他說:「而且刀脫手后,刀的本身還有變化。」

「你看得出?」

「我看得出你是用三根手指擲刀的,所以能在刀鋒上留有廁旋之力。」黃少爺說:」我也看得出你是用左手擲刀的,先走偏鋒,再取標的。」

「你怎麼能看得出?」賽小李總算停止了修指甲。

「你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特別有力。」

「好眼力。」賽小李笑了笑,但笑得很艱澀。

「好刀。」

「本就是好刀。」

「雖是好刀,你卻不是李尋歡。」

黃少爺話的意思,賽小李懂,所以他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

黃少爺不理他,笑嘻嘻地望向李棋童。」你的劍呢?」

「劍在。」

李棋童話聲一落,同時已亮出了衣下的劍——薔蔽劍!

這柄劍平時居然能像腰帶般地藏在衣下,柔軟的皮鞘也不知用什麼染紅的。

紅得就像是春天的薔蔽。

「這把就叫薔蔽劍,是當年燕南飛所用之劍。」黃少爺望著劍。」劍雖是薔蔽,只可惜………」

「只可惜我不是燕南飛?」李棋童說。

黃少爺不答只笑。

「你的斧呢?」李棋童注視黃少爺。「我也知道你是用斧的。」

「你幾時見過用斧採花的?」黃少爺笑了笑。

「採花?」李棋童一愣。

「薔蔽難道不是花?」黃少爺說。

「你若想采薔蔽,就不該忘了薔蔽有刺。」李棋童說:」不但會刺傷人的手,也會刺傷人的心。」

「我已無心可傷。」黃少爺悠悠他說。

「但是你還有手可傷。」李棋童說。

「它傷我的手,」黃少爺又笑了笑,「我就傷他的心。」

「劍哪有心可傷?」李棋童間。

「劍沒有,你有。」黃少爺說占

頭次見到黃少爺,藏花覺得他是個智力不足的人,剛剛見他在樹下喝酒,發覺他還滿可愛的,可是他現在的樣子卻彷彿是一代名俠。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藏花不禁又仔細地凝望他。

他的個子不高,頭卻挺大的,臉上就好像橘子皮一樣,坑坑洞洞的,留有八字鬍。

他的笑很特別,也很好看。

別人開始笑的時候,有的是眼睛先笑,有的是嘴先笑。

他開始笑的時候,卻是鼻子先笑,鼻子先輕輕地皺起一點點,然後面頰上再慢慢地現出兩個很深很深的酒窩。

他現在就在笑,就在他臉上的酒窩笑得最深時,一直默默站於旁邊賣胭脂中年人已出手了。

一條長長的柔鞭,已俏悄地卷向黃少爺的脖子,就像暈在小鎮長街上,捲住鍾毀滅的脖子一樣。

等藏花發現時,鞭梢已離黃少爺的脖子、三寸,她就算現在警告也已來不及了。

「叭」的一聲,長鞭已卷上了。

不是捲住黃少爺的脖子,而是他手上的酒葫蘆。

剛才明明見他已閃不掉,卻不知怎樣的長鞭忽然只捲住酒葫蘆。

中年人一驚,欲抖掉酒葫蘆,黃少爺已順勢一扔,葫蘆如飛石般地擊向梅有趣。

梅有趣的降龍五梅槍已不知何時在手,他槍頭一抖,立即出現五朵梅花,葫蘆一入梅花漩渦,就彷彿花朵飄入狂風裡,散成千萬片。

李棋童冷笑一聲,劍已擊出,他的出手快而准,多年來的無數次生死惡戰,已使他完全摒棄了那些繁複花哨的招式,他每一招擊出,都絕對有效。

黃少爺還在笑,他的手已開始動,他動得很慢,動作中帶著種奇異的韻律,就彷彿柳樹在風中搖擺,完全看不出一點可以致命的威力。

李棋童的薔蔽劍已刺向黃少爺的面部,可是他的劍就在剛要接觸時忽然就被卷人了那種奇妙的韻律里,就好像鋒利的貝殼被卷人海浪。

潮浪退的時候,所有的攻擊都已消失了威力。

然後李棋童就嗅到了一種很怪的味道,一種好像是血的味道。

他的眼前忽然變得一片鮮紅,除了這片鮮紅的顏色外,別的都已看不見了,又像是忽然有一道紅幕在他眼前升起。

他的心弦一震,想用手裡的薔蔽劍去挑開這片紅幕,去刺穿它,可是他的反應已遲鈍,動作已緩慢,等到這片鮮紅消失時,他忽然覺得喉嚨發乾、滿嘴苦澀。

而且很疲倦,疲倦得幾乎要嘔吐。「叮」的一聲,他的薔蔽劍已落在地上。

藏花長長地吐出口氣,顯然剛才也同樣能感受到那奇妙韻律的壓力。

梅有趣也吐了口氣,他的額頭已冷汗直冒,他學武四十年,居然看不出黃少爺用的是什麼手法。賽小李居然還在修指甲,剛才他居然沒有動。

中年人早已愣在一旁,他望著地上的李棋童,哺哺說:」這是什麼功夫,世上真的有這種功夫?」

黃少爺突然轉身望向賽小李。

賽小李的動作也突然停頓。

黃少爺注視他,過了很久才開口:「葉開的飛刀出手,當今武林最多只有一個人能破解。」

「我的刀呢?」

「現在這裡至少有兩個人能破你的刀!」黃少爺淡淡他說。

「你就是其中之一?」賽小李盯著黃少爺。

「當然是的。」

黃少爺慢慢地轉過身,拉著藏花頭也不回地走開。

梅有趣和中年人沒動,賽小李居然也沒有動,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刀在,手也在!可是他的刀沒有出手,他在看著雪上的腳印。

他那無表情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冷笑。

腳印很深。是黃少爺留下來的,因為他必須集中全身力量來防備賽小李的刀。

可是賽小李的刀並沒有出手。

黃少爺走離街上,仰面向天,長長地吐了口氣,竟似覺得很失望。

——不但失望,而且憂慮。

藏花望著他。「你在憂慮?」

「賽小李遠比近年來我所遇見的任何人都可怕。」

「為什麼?」

「我本已看清了他的刀路,本想激他出手。」黃少爺說:「他現在出手,我還能接得住,我有把握。」

——誰知賽小李的冷靜,竟比他自己手中的刀更冷、更可怕。

「他三年以後再出手,我是不是還有把握能接得住?」黃少爺自問著。

白天雖然有嬌陽,可是一過中午就開始變天,到了晚上已是風雪交迫。

雪滿天飛舞,風狂襲全城。

在這種鬼天氣里,沒有一個人願意外出。

杜無痕當然更不可能外出,他早已泡過熱水澡,換了件兔毛的家穿服,坐在鋪有羊毛毯的椅上,喝著道地的燒刀子。欣賞著窗外無盡的風雪。

「看雪花在蒼穹中飄舞,是件很詩意的事。」這句話一定是穿著很厚衣服,坐在一間很溫暖的房間,喝著溫酒的人說的。

如果你叫他把衣服脫掉,然後將他丟在街上,再給他一杯冷水,看他還會不會說出這句話。

杜無痕雖然沒有說「這句話」,但他覺得像現在這樣實在是一種享受。

他從不願有人跟他分享這種享受,包括溫火先生在內。

「再過幾天就冬天了。」杜無痕凝注著遠方。「那個時候這件事情想必已解決了。」

一想到這個,他愉快地喝光杯中酒,又很快地替自己倒一杯。

這是他這一生中,倒的最後一杯酒。

他的姿勢依然和倒酒時一樣,臉上依然充滿了笑容,只是雙眼無神,瞳孔已漸漸變成灰白色。

酒依然滿滿的一杯,一滴也沒有溢出,現在就算你將杯子反過來,酒也無法流出。

因為酒已結成冰了。

杜無痕的臉上已蒙上一層薄冰。

房內的氣溫彷彿一剎那問下降,也不知何時,從何處飄來一陣霧。

淡霧迷漫了整個房間,霧中彷彿有條人影,又彷彿人影本就由霧凝結而成的。

霧中人影輕輕地飄至杜無痕前,他的眼睛在霧中看來就宛如雨中出現的星辰般。

溫火先生的溫酒技術雖然一流,他自己喝酒時卻從來不溫。

就像是大廚師很少吃自己炒的菜。

他的房間不比杜無痕的大,但也滿舒適,他此刻也正在喝酒。

他沒有看窗外詩意的雪花,他在看書,看一本很厚很厚的《金瓶梅》。

看累了,放下書揉揉眼睛,然後閉上休息一下。

等張開眼睛時,」現房內已充滿了霧。

他回頭望向開著的窗,霧一定是從窗外飄進來的,他起身上前將窗戶關好。

「這種天氣居然有霧。」

不但有霧,還有人。一個淡淡的人影坐在他看書的位於上。

溫火雖驚卻很鎮靜。

「朋友為何來此?尊姓大名?」

霧中人還是不動地坐在那裡。

溫火慢慢地繞至桌前,等他看清霧中人時,一愣,張口欲說,卻已無法叫出聲了。

他的人就如杜無痕般僵硬,臉上沒有驚恐,只有不信。

不信什麼,

不信這個人會殺他?

還是不信這個人會在這裡出現,

霧已將淡,霧中人也已將消失,這時霧中傳來一聲嘆息……「唉!秘密只會為人帶來死亡,你們為什麼不明白?」

話聲已消,霧也散了。

房內只留下僵硬的溫火先生,和一本很厚很厚的《金瓶梅》。

秘密是什麼呢?

秘密就是你唯一可以獨自享受的東西。

它也許能令你快樂,也許令你痛苦,它無論是什麼,都是完全屬於你的。

它若是痛苦,你只有獨自承受。若是快樂,你也不能讓人分享。

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因為假如有第二個人知道你的秘密,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

有些秘密的確是種享受。

當你剛吃了頓好飯,洗了個熱水澡,身上穿著件寬大的舊衣服,一個人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面對著窗外滿夭夕陽的時候,你忽然想趄秘密,心裡就會不由自主泛起」種溫暖之意……

你的秘密假如是這一種,就不妨永遠保留著它,否則就不如快些說出來吧!

如果你的秘密是知道「某人的秘密」,或是參與」某人秘密偽行動」時。

我勸你最好趕快找個很遠很神秘的地方躲起來,越快越好。

最好一躲就是一輩子。

否則下場怎樣,你心裡一定很清楚。

「秘密」絕對無法與人共享的。

藏花坐在檐下,已坐了很久。

只要還有一樣別的事可做,她就不會坐在這裡。

有的人寧可到處亂逛,看別人在路上走來走去,看野狗在牆角打架,也不肯關在屋子裡。

藏花就是這種人。

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這裡,因為她必須找一個地方靜下來,將整個事情重新想一想。

況且夜已經很深了,天氣又實在冷得不像話,街上非但看不到人,連野狗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她活了二十年,過了二十個冬天,但卻想不起有那一無比今天更冷。

大地冷得彷彿已回到了冰河時期。

藏花的思潮也回到了這件詭異事件的關頭。

表面上看起來是藏花主動去找杜無痕的,但細細回想一下,又彷彿一開始她就已掉入陷階。

杜無痕的小氣,杜無痕的好賭,杜無痕的一切一切,都是」沁春園」里的店小二告訴她的。

小二的意思像杜無痕這種人,應該整整他。

於是藏花就開始設局和杜無痕打賭,才會有爬樹、雨中論酒、屋裡談話的開始。

藏花凝望遠方的夜空,恩緒又到了「沁春園」小二的身上。

整件事情看起來,小二彷彿是個局外人,藏花相信,如果這是個陷阱,小二一定是個餌。

要想找出這個陷阱的真相,必須從餌上著手。

對,想到這裡藏花就如同中了箭的兔子般奔出去。

她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人家是否已入睡?

她連一刻都不敢耽誤,她怕如果事實與她想像相同,那小二一定有危險。

她必須馬上找著小二,否則……

大多數酒樓的店小二,都是單身漢。

因為他們必須住在店裡,一方面是方便,一方面是看管店。

阿吉也是住在店裡,他就住在「沁春園」廚房後面的一間小屋子裡。他現在還沒有睡,夜雖然根深了,離天亮也很快到了,阿吉卻高興得睡不著覺。

今天打烊后,和兒位同行的一起小賭了一下,他居然一吃三,「大」贏了一次。

這是他一生中贏最多錢的一次,他決定明晚先和今天這幾位同行的再賭一次。

然後就找小桃紅回到這小房間,炒幾樣下酒菜,兩個人躲在被窩裡喝鴛鴦酒。

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事。想到小桃紅那惹火的身材,阿吉的身體又起了變化。

他真恨不得現在已是明晚了。

就在他身體起變化達到最「尖峰」時,藏花忽然闖了進來。

一看到她,阿吉雙手立即蓋住」某個部位」,臉色立刻像蘋果般的紅起來。

看到呵吉,藏花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降了下來。她喘了喘氣,然後微笑著對他說:「男人想女人,自遠古以來就有的事,你何必臉紅?」

「我……你……」阿吉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姐兒雖然愛俏,但錢比人俏多了。」藏花坐在阿吉對面。「只要有錢,就算三更半夜從熱被窩裡把她拉出來,她也會笑臉對你的。」

對呀,剛剛怎麼沒想到,阿吉實在很後悔,如果早想到,現在說不定已躺在小桃紅的被窩裡,也不會碰到這尷尬的場面。

阿吉的」變化」總算回復了,他替藏花倒了杯酒。

「我雖然知道你這個人做事夜·點瘋,可是代實在想不通你三更半夜像匹馬似地奔進我房內,是為了什麼?」

「你猜呢?」

「不用猜,你的想法和作風,沒有任何人猜得到的。」

「我實在想說些好聽的話,可是你一定不信。」

「那不一定,」阿吉喝了口酒。「我通常都不會阻止別人說恭維我的話。」

「我怕你忽然死了。」藏花一本正經他說。

聽到這句活,阿吉也一本正經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唉!」阿吉非得幹完酒才能壓住心中的怒意。「白天我多算了你的酒萊錢?」

「沒有。」藏花說:」反而算便宜了。」

「我得罪你了?」

「怎麼可能?」

「你的朋友對我有意見?」

「不會。」

「什麼都沒有,那你為什麼要咒我死?」

藏花不答,只是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拿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然後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告訴我杜天之事,是你的本意?或是有人主使?」

「杜天?」阿吉微愣。」那個小氣鬼杜一大?」

「是的。」

「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

「這話怎麼講?」

「他為人之苛,做事之絕,只要受過他氣的人,都想整他。」

「是嗎?」

「你彷彿不信,」

「我只是懷疑。」藏花說:」懷疑有人要你幫忙設計我。」

「設計你?」阿吉大笑。「是有這個人。」

「誰?」藏花眼睛一亮。

「還沒有出生。」阿吉收住笑。「只要是活著的人,沒有一個人敢設計你。」

看來這條路又不通了,藏花有些失望、沮喪。不過有一點值得安慰的是,阿吉不是她想像中的「餌」。

朋友是不分尊貴貧賤、職業高低的。

朋友就是朋友。

朋友使你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想起來心中都會有一絲絲的暖意。

藏花的心中就有一絲絲的暖意。

儘管街上的雪花已飄得很濃,冷風吹得很起勁,一般刺骨的寒意已滲透衣裳而侵入肉體,但藏花卻不覺得冷。

剛剛差點」失去」一個朋友,失去任何一個朋友,都是藏花所不願之事。

星光下的雪花,純潔銀白,白得就彷彿長堤下的浪花。

自雪飄落藏花的」際,飄上她的鼻尖,她輕輕地拂掉鼻尖上的雪花,就宛如拂拭蘭花葉上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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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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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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