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平屋的秘密

第六章 太平屋的秘密

自遠古以來,偷雞摸狗的行為都是在晚上進行。

因為晚上是人的精神最鬆懈,最懶散的時候,也是萬物皆睡,天地一片寂暗的時候。

穿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套上一雙厚厚的軟底鞋,輕步細聲地做起「夜間勾當」,通常都是會成功的。這隻限於「通常」。

如果你是要到一個「特別」的地方,如果你是要去一個有著「秘密」的地方,如果你是用「通常」的方法,那你所得到的結果……通常都是失敗。

失敗有時就是死。

藏花不是「通常」的人,所以她沒有用這種「通常」的方法。

白天的「傳神醫閣」處處充滿了嘈雜聲和人跡。

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人多就有朝氣,藏花一向就喜歡這種感覺,她站在大堂上,愉快地欣賞著各式各樣的表情。醫閣內充滿了各種人,有的是來看病,有的是來看朋友,有的是無聊來此打發時間,有的卻是來此伺機勾引「某些女人」,更有的是來此展露「三隻手」的才華。不管這些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有錢人,還是乞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目的。

他們來此一定有著目的。

來看病人,來消除寂寞,來看病,來「得到」些東西,不管他們是為何而來,都有著「目的」。藏花也有。

她的目的就是進入「傳神醫閣」的「太平屋」。

「太平屋」是放死人的地方,也就是查明空棺的主要地方。

藏花相信,要解開後山頂上那些空墳的秘密,只有在「太平屋」里才能找到。

她更相信,如果「傳神醫閣」有某種見不得人的秘密,那「太平屋」一定戒備森嚴。

晚上來,就是找死。

只有在大白天,在人多的時候,他們的防備才會鬆懈些。

——有誰會在大白天,人多時,去做一些「秘密」的事?

人多就是掩護,白天就是最佳時刻。

所以藏花才會在白天來到「傳神醫閣」。

她知道楊錚住在這裡,卻不想去見他。

「相見不如不見」。

在鍾毀滅之事未完成前,她實在不想見到他——不是不想,而是不好意思。

順著人潮,藏花由大堂走入長廊,經過「問病房」,一路悠閑地欣賞著醫閣內的奇花異禽。還好「旅途」上沒有碰見熟的人,藏花不急不慢地也到了她的目的地。

一到「太平屋」附近,人潮就少了,嘈雜聲也不復聽見。

遠遠望去,「太平屋」周圍彷彿蒙著一層陰森恐怖詭異的氣氛,窗口有一縷青煙,冉冉飄出,緩緩爬上蒼穹。現在是午後過三刻。

醫閣內的一些「主要人員」大都已休息吃飯了,剩下來的那些人,也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沒有人注意到藏花走向「太平屋」。

根本也無人會注意。

「太平屋」內有七個長形檯子。

只有三個檯子上有人。

三個人,六根香。

青煙繚繞,香味迷漫。

屋內充滿了「香」味,和一種已開始「死亡」的特有味道。

藏花定眼望去,台上的三個人都是不認識的,她機警地回頭望望外面。

沒有動靜。

她愉快地笑笑,馬上展開了她今天來此的「目的」。

沒有。

什麼都沒有找到。

「太平屋」還是一樣太平。

一點不太平的地方都找不到。

藏花不服氣地望望四周。

不可能。

秘密一一定在這裡。

藏花相信,要揭開空棺的秘密,一定是在這裡,絕對在這裡。

為什麼她找不到?

不夠細心,未必。

這裡沒有秘密?

不可能。

秘密一定在這屋裡,藏花再次仔細地搜尋。

沒有,還是找不到。

為什麼?

明明應該是在這裡,為什麼偏偏找不到?

藏花沮喪地找了張空檯子坐上去。

難道是她猜錯了?

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那後山頂上的那些空棺,又是為了何種原固?

是抬棺人的搞鬼?

或是棺材一埋下,就立刻有人來盜屍?

盜屍又為了什麼目的?

突然「吱呀」的一響,門已被打開。

就在「吱呀」剛響起時,藏花已一個翻身,躲入旁邊擺屍體的長台底下。

門打開,走人一位傴僂的老人。

啞叔手上拿著六枝香,順手將門關上。他一步一步緩慢地將手上的香,分別插在三個屍體腳前的香爐里。藏花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腳。

他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黑布鞋,沒有穿襪子。鞋面上沾滿了泥土,他小腿上卻是光滑如絲。一個看管死人的糟老頭,為什麼會有如此光滑的一雙腿?

像這麼樣的一一雙腳,一定要是生活富泰優裕,而且很會保養的人才會有的。

為什麼這個老人會有這麼樣的一雙腳?

藏花覺得很有意思,看來今天是走對了地方。

啞叔站在藏花躲的那個長台前,默默地望著台上的屍體,他那疲倦無神的眼睛,已漸漸有了光芒。一種智慧的光芒。

他的背也已逐漸挺了起來,本來是老態龍鐘的樣子,現在從他身上已找不出一絲「老痕迹」。臉上已綻開了笑容,眼中的笑意卻更濃,他舉起右手朝對面牆壁上的雕像,凌空動了動。從他站的位子到對面牆壁,少說也有二丈遠,他居然能隔這麼長的距離,憑著內力而隔空扭動牆壁上雕像的鼻子。「隔空打穴」已是傳說中的武功,「隔空操物」這又是什麼樣的武功,雕像的鼻子一歪,藏花就聽見一陣「吱吱」的聲音響自地下,然後她就感覺到她躲的這個長台在下沉。先是一片黑暗,等到「吱吱」的聲音停止后,就亮了光芒。

一種很溫和、輕柔的亮光。

等確定沒有人,沒有任何響動時,藏花才緩緩地探頭,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和擺屍體的一模一樣的白鐵檯子,上面鋪著一條白色的布罩。白鐵檯子旁有一個小形的檯子,上面擺著各種形狀的小刀,其中有幾種,藏花曾經見過,也「嘗試」過。——在大林村后梅花林中的小溪上,一艘小舟,一位老人,就用十三把薄而鋒利的怪狀小刀,醫好了她的毒。另有一個小台上面放著好幾十個瓶子,有的裡面裝著液體,有的裝粉未,好像是葯一類的。藏花再望望其他地方,她發覺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純凈、規律,甚至冰冷、寂靜。空氣中充滿了藥味。這是一間做什麼用的房間?為什麼要建在」太平屋「的地下?裡面為什麼放著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這個看管」太平屋「的老頭又是誰?藏花正想站起來時,忽然又聽見」吱吱「的聲音,她立即又躲入長台里。剛躲好,她就看見左邊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一扇門,門裡走出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用白布做成的帽子,將他的頭髮全包在裡面。鼻子和嘴的部份,也罩著一個白布套,手上戴著一雙彷彿是透明的手套,看來很輕、很柔,也不知是用什麼做成的。唯一能讓藏花看得見的地方,只有眼睛。

他的眼睛很大、很圓、很亮,眼神中充滿了智慧和霸道。他的身高大約有五尺八,不胖也不瘦。一雙手堅定而有力,手指修長,一看就知道是常用手指的人,用這樣的一雙手來發暗器,一定可以名列前三名。他的步伐矯健,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輕功方面必定是一等一。

他絲毫不費力地就將屍體移至白鐵長台上,迅速利落地脫下死者衣衫。拿起一個裝有液體的瓶子,扭開瓶蓋,倒出液體淋在死者的腹部,然後用雙手將液體撫擦至全身。他首先拿起的小刀,藏花知道它的用途,它是用來割開皮肉的。刀身狹長,九寸,寬只有七分。他熟練地割開死者的胸部和腹部,再換上一把如鉤鐮般的薄刀,挫開了骨頭關節處。四藏花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這間屋子實在太靜了,靜得可怕。她所看到的事,也是令人毛骨悚然。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割開屍體,取出內臟,分別放人裝著液體的瓶子里,然後再倒些粉未,灑入死者已空的身體內。

等到他認為滿意了,才放下瓶子,拿起一根細長的針,針尾穿著一條浸在油里的線。一針一針地將傷口縫起來,藏花替他算著,一共縫了七十二針,才將傷口縫好。他走至一盞孔明燈前,扭了扭燈架,牆上立即又出現一個柜子。從柜子里取出一團布條圈,抽出布頭,從死者的腳開始一圈一圈地纏起,不到一會兒的時間,死者已被布條纏滿。他又從柜子里抱出一個人形的盒子,打開盒蓋,將已纏上布條的屍體放人盒內,然後在盒蓋上標明號碼和日期。七十六,十月初九。

他得意地望著盒內的屍體。」這就是木乃伊。「他在跟誰說話?藏花心想,難道他已發現屋內有人?」剛才你所看到的,就是製造木乃伊的手術。「他背對著藏花躲藏處,一字一字慢慢地說:「精不精彩,」「精彩,精彩極了。」藏花站了起來,拍拍身子,笑著說:「你的表演實在是一流的。」

「謝謝。」

他慢慢轉身,面對著藏花。

「如果你進入六扇門中,一定也是一流的捕快。」他笑著說:「這個地方居然能讓你找到。」「不是我找到的。」藏花說:「是你帶我下來的。」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地盯著她。

「你是怎麼懷疑到問題出在『太平屋』?」

「墳場,後山頂上的墳場。」

「那些空棺材?」

「是的。」

「沒想到那些空棺材,竟然會成為線索?」他嘆了口氣。

「如果你在棺材里擺些石頭,增加重量,我還不會這麼早就懷疑到『傳神醫閣』。」

「你懂得製造『木乃伊』的技術。」藏花凝視他。「二十年前獅子鎮鍾半農的血案,是你所為?」「懂得煮紅燒肉一定是殺豬的人?」他笑著問。

「二十年前鍾半農帶著『木乃伊』的秘密欲呈交朝廷,可是他一過了關外,到達獅子鎮當天就被人殺死。」藏花說:「兇手一定是劫持『木乃伊』秘密的人。」「也是朝廷欲找的叛國賊。」

「這事你怎麼也知道?」

「『木乃伊』的製造技術我都會了。」他笑著說:「這件事我又怎能不知道?」

藏花注視著他那一雙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奇怪?你這雙眼睛,我怎麼覺得好生面熟?」藏花說:「不知道在什麼人的臉上看過?」他的眼睛閃了閃,接著馬上故作大笑狀。

「天生萬物,總難免有相似之處。」

「不對,不是像。」藏花肯定他說:「我一定看過,而且就在最近的半個月內。」

他那好大好圓好亮的眼睛深處,彷彿有了一抹驚恐之色。

他在驚恐什麼?

難道他怕被藏花認出他是誰?

他這間屋子,他的秘密都已讓藏花知道了,難道還會讓藏花活著出去?

難道他不是風傳神?

看他的身材是不像風傳神。

這問秘密地下室藏有那麼多的秘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兒?為什麼他也會製造「木乃伊」的技術?他和風傳神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他今天出現在這裡,解剖製造了那「七十六」號的「木乃伊」,彷彿是故意做給藏花看的,這又是為了什麼原因?看樣子,他並不想置藏花於死地,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不惜犧牲「這個秘密」,一定是為了一個更大的秘密?

這個更大的秘密又是什麼?

「你一定看得出來,我不會武功。」他注視著藏花。

「我看得出來,你一定是我認識的人。」藏花說,「雖然你改變自己的聲調。」

他眼中的那一抹驚恐又加深了些。

「我當然看得出來你不會武功。」藏花淡淡他說:「所以我才奇怪,他要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他是誰?」

「他就是教你製造『木乃伊』技術的人。」藏花盯著他。

「也就是要你到這兒泄漏這些秘密讓我知道的人。」

藏花接著說:「他這麼做,一定有目的,你知道嗎?」

「我……我怎麼會知道?」

「我相信你不知道。」藏花望望四周。「他不惜犧牲這些秘密,到底是為了什麼?」

藏花摸摸小台上的薄刀,再轉身看盒內的「木乃伊」,連牆上的孔明燈,她都沒放過。

她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想看,而是藉此動作來思考問題。

「當一件秘密已無法再保密時,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藏花問他。

「公開。」他回答。「既然已無法保密了,只有公開。」

「這也是辦法之一,卻不是最好的。」藏花說,「那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毀滅。」

「毀滅?」

「對,只有毀滅秘密,才能保存秘密。」藏花哺哺他說:「問題是,他為什麼不在我來之前將這些秘密毀掉,是我來得太炔,讓他來不及做?還是——」藏花臉色突然一變。「不好。」

她望望上面,縱身躍起,伸手摸著上面的頂壁。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有這個舉動。

藏花落定,拍拍手。「果然是這樣。」

「什麼這樣?」

「這裡除了我下來的這個長檯子和你進來的那道暗門外,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沒有。」他疑惑地問她。「你問這個幹麼?」

「要毀滅掉秘密,最好的法子是什麼,」「火燒。」

這兩個字一出口,他的臉色也變了。

「上面是不是已……」

「是的。」藏花說:「而且火勢已經很大了。」

他忽然轉身奔向牆上的暗門。

「沒有用的,那條路一定被堵死了。」

果然不錯,一會兒他又退了出來,驚恐地望著藏花。

「怎麼辦?」

「加醬油涼拌。」藏花苦笑。

現在真的希望「涼拌」,如果現在忽然下了一場大雨,藏花他們就或許有救了。

但是她知道,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他」既然決心要毀掉這些秘密,一定不會讓火很快地熄滅,說不定用的火種都是來自苗疆地區的「黑油」。一想到「黑油」,藏花的臉上突然現出了笑容。

「你還笑得出來?」

「你猜我剛剛想到了誰?」藏花笑著問他。

「孫悟空。」他說:「現在除了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或許能救我們外,我想不出有誰能救我們。」「這個人雖然沒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但是他的故事卻能救我們。」

「誰?他是誰?」他急著問:「什麼故事?」

「楚留香。」

「楚留香?」

「對的。」藏花說:「昔年楚留香在追查蝙蝠島時,曾經在海上被人用火攻。」

他在聽著。

「全船的人都急得不得了,因為他們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火海,沒有一處可以逃生。」藏花說:「這時楚留香告訴大家,要想活命,只有往火里跳。」她接著說:「大家以為楚留香瘋了,等到跳人火海里后,大家才知道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為什麼?」因為火只在海面上燒,火底下還是水,當時唯一的逃生方法,只有勇敢地往火里跳下去。」「只可惜我們現在並不是在海上,火底下沒有水,火底下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底下雖然沒有水,上面卻有火。「他不懂藏花這句話的意思。」當年楚留香勇敢地往火里跳,現在我們也要學學他。

「藏花說:「勇敢地往火里鑽。」

「對,一鑽上去,保證香味四溢,活生生地成為『烤人』。」

「現在上面的火勢一定很大,一定有不少人在救火。」

藏花說:「我們一鑽上去,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萬一跑不到?」

「那就二十年後再見面了。」

「看來也只有這條路了。」

「啟動這個長檯子上升的開關在哪裡?」藏花問。

他沒有說話,只用行動來回答,伸手扭了扭右邊牆壁上的一盞孔明燈。

立即傳來「吱吱」的響聲,長台已開始緩緩上升。

藏花立刻跳了上去。「快,快上來。」

等他上去時,長台已快引,到頂壁。

越靠近上面,熱氣越重。

頂壁一分開,立即掉下了好幾根著火的木柱,火苗也竄了下來。

藏花已聞到了頭髮燒焦的味道。

上面果然火勢很大,人也很多。

看到救火的人後,藏花才發覺她算錯了一件事。

人越多的地方,火勢一定很大。

因為救火一定是先從火勢大的地方開始。

火勢那麼大,人怎能跑得過?

藏花剛想叫他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時,他已跳出,已向火勢大的地方跑去了。

「危險!」

來不及了,他的人已跑人了火勢中。

這個人真聽話,果然往人多的地方跑。

如果他被燒死,就是她的惜。

她如果不說往人多的地方跑,基於人的木能,一定往火小的地方跑。

這個錯,實在犯得太大了。

藏花不能眼看著池被燒死,不能,決不能。

她忽然縱身飛起,飛向火勢最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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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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