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遇僵局臨危受命
第五章
遇僵局臨危受命
千頭萬緒
四月四日,席雙虎一行到雲城的第三天。
一大早他買了幾份燒餅、豆漿,沿著關公路的綠化帶慢步走著,警惕地四下瞅瞅,遠處就是要監視的目標印象雲城高檔小區。對馬寶駿住所實施搜查之後,他這一行人去而復返,潛伏下來了。
街市早晨顯得有點冷清,污染較重的空氣把視線變得灰濛濛的,他踱到街角一輛不起眼的麵包車前,一拉門,鑽進去了。
「快,趁熱吃點。」他分發早餐給兩位蹲守的外勤。
一個放下手裡的望遠鏡,另一個打開了自動攝錄,兩人回身接過早餐,一咬一啃,哧溜一吸,連連誇著河東的芝麻燒餅名不虛傳,一咬是滿口留香。
「別光吃啊,走點心,這個人可是神通廣大啊,總隊長正發愁這人在看守所里事沒法兒辦。嘿,還就有人給她辦取保候審了,現在可是異地用警,一切小心。」席雙虎道。條件很艱苦,吃飯肯定是湊合,睡覺嘛,連湊合都算不上,只能幾個人輪班睡,就在車上解決。
「放心吧,席隊,只要出現,我們跟不丟。」
「可也邪門啊,就沒出現啊。」
「剛從看守所出來,總得調整調整嘛。心態一下調整不過來,等一調整過來,就恢復原樣了。」
「不好說啊,估計這是持久戰……哎,席隊,這麼個大美人,和槍案能有什麼關係?」
兩人邊吃邊說,席雙虎道:「胡浩,也就是這裡江湖上盛傳的『鬧爺』,和她關係很密切。傳說是小三,但又不太像,雲天苑酒店那麼大的生意,總不能給了小三吧?如果僅僅是解決生理問題,像鬧爺這號人物,肯定不止一個女人,能給她這麼多,就說明不簡單。」
兩位外勤笑了,一位道:「我覺得是人跑了,留這麼個頂缸背鍋的。法定代表人是她,資產在胡浩名下,咱們沒治。」
「這個是組織上考慮的事,現在外松內緊,肯定要設法把胡浩誘回來。」席雙虎道。
「不好整,現在全國性的掃黑除惡,這些混跡一輩、見識過嚴打的老江湖,輕易不會上鉤……喲,出來了,是不是這輛?」外勤剛吃一半,視線里一輛紅色賓士飆了出來。另一位一急,拿著步話通知,一不小心豆漿杯子打翻了一褲子,兩人手忙腳亂把信息傳出去,邊傳信邊放下手裡吃的,車一發動,開始追蹤了。
外勤的工作大致如此,蹲守、追蹤、跟進,會一直枯燥地重複下去。這些煩瑣的細節記錄下嫌疑目標的駐足點、經常出現的位置、交往的社會關係等,這些將用在偵破中提供旁側的資料,它叫:規律。
第一次追蹤的線路是:早餐店,在雲城一個老字號羊湯館吃飯;然後駕車直驅公司。在雲天苑停車場附近,席雙虎一行第一次拍到了近距離的嫌疑目標:司令婕。
她長發如墨,紅裙似火,窈窕高挑的身材從車裡出來的時候,哪怕是心無雜念的外勤們也看得抽了下。太火辣了,那一搖一曳的蓮步,帶著紅裙飄飄,像一團火,估計能點燃大多數男人的慾望。
「夠勁、夠浪啊,要是出個涉黑女老大就好玩了啊。」
「那背後得站多少男人呢?咱們查得過來嗎?」
兩位外勤嗤笑討論著,沒注意到後座的席雙虎在一幀一幀看司令婕的影像,吃早餐的時候很從容,走路的步態很輕快,那幾幀下車摘墨鏡露出來的笑靨,妝容靚麗,如花燦爛。這讓席雙虎臉上的愁容越聚越多,到現在才剛剛接觸到目標,離找到線索、找到真相,還不知道有多遠。可惜時間卻不等人,盧啟明教授的死訊估計封鎖不了多久,焦慮和疑惑讓他心裡憑空生出一種不祥的直覺:
好像有什麼地方錯了,可他卻找不出錯在哪兒……
轟轟烈烈的一天一夜追槍,嫌疑人交由轄區派出所和刑警隊帶走後,二十七支各色長短武器擺到了與技偵信息中心一牆之隔的檔案室里,並起來的六張桌子全擺滿了。
「別亂動啊。」喬蓉寫著標籤,還不忘順口訓斥任明星一句。這貨是個好奇寶寶,已經不止一次想把子彈裝槍里試試真正威力了。
任明星一下子氣憤了,恨恨道:「有這樣對功臣說話的嗎?我為了你可一天一夜沒睡好了啊。」
一提這茬兒喬蓉又快氣哭了,這貨不知道是真心,還是成心,冷不丁總來這麼句讓她難堪的表達。現在全隊都知道喬蓉這個追求以及仰慕者了,剛開始還能羞紅臉,現在吧,全剩下氣憤了。就見喬蓉惡狠狠端著一支快排向任明星作勢射擊道:「你再這樣說話,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什麼叫為了我一天一夜沒睡好,是給我私人幹活兒的?還得讓我領你情。」
「不領拉倒,不是看你順眼我才懶得干呢,吃飯睡覺都給耽誤了,圖什麼呢?」任明星耍著小脾氣,平素的憊懶樣子上來了。
「你是警察好不好,輔警也是警察,你說你圖什麼?」喬蓉怒道,沒想到這貨認知水平如此之低。
任明星悻悻看看她,很嚴肅,而且很深沉地說了句:「我就圖別讓你那麼為難,老愁眉不展的。」
「你……」喬蓉一下子心裡莫名感動,語結了。
「我知道我除了畫畫其他都不怎麼樣,經常給別人幫倒忙,結果越幫越忙惹人煩。不說了,我睡覺去。」任明星道,看著喬蓉發愣的表情,極似下一刻就要發飆那種,他逃也似的走了。
真走了,喬蓉反倒更煩了,她怔怔地看著這些收繳,心情極度複雜。說起來是任明星給提供的思路而且給開了個頭。他點醒了技偵找到新的思路,從進山沿路監控尋找出現頻率高的越野車型,結果一查一個準。把省城數十個經常進山的玩家給圈到大數據里,再一傳喚,倒有一半還真是藏有氣動武器的玩家。
一天一夜,任明星跟著所有詢問,畫著他們目擊過的其他玩家,交叉下來,又找到數個嫌疑目標。此時喬蓉覺得愧疚不已,不管是出於公心還是私情,他確實儘力了,比所有人出的力都大。
「這個死胖子,這可怎麼辦呀?」
喬蓉撓著腮開始犯愁了,遇上這麼位一點都不懂含蓄,總是對她赤裸裸表達愛慕的男生,可真讓她為難了,而且她說不清自己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導致她的心態嚴重偏移,總不能把談情說愛和案情攪和到一塊吧,本來就夠複雜的,現在倒好,更理不清頭緒了。
「嘿……喬蓉,標籤寫完了嗎?」
有人在敲門,一回頭看是宋支隊長,她急忙道:「還有兩支,馬上就完。」
「形成個書面報告,今天做出來,這是這幾天最大的收穫了。」宋玉河道。
「好嘞,沒問題。」喬蓉掩飾著自己的慌亂回道。
宋支隊長走了,隱隱聽到他在和總隊長說著,根據明星恢復的畫像,上線應該就是二米米向軍。這一撥基本都是他這兒出的,打鋼珠的快排,打鉛彈的氣槍,沒有發現火藥動力武器,應該和提供給袁玉山的不是一條線。
總隊長在嘆著:「對於氣動武器標準和量刑都不確定,這些制槍的鑽法律空子啊。威力越提越高,而處罰只能適合治安處罰,大部分達不到入刑標準。嘖,咱們得加快了啊,省城都有這麼多,這幫王八犢子還沒準往全國各地賣了多少呢。」
兩人腳步聲漸稀,好半天喬蓉驚醒時才發現自己嚴重走神,寫標籤把槍支名稱糊裡糊塗寫了個「明星」字樣。她緊張得趕緊撕掉重寫,可寫著寫著筆又放緩了,任明星負氣出走去睡覺似乎對她打擊挺大,沒了那貨在跟前叨叨,這工作別提多枯燥無趣了。
她把這項工作幹完終於鼓著勇氣去叫任明星,可不料她受到了一次更大的打擊:任明星請假走了,他的特長在這裡也告一段落,支隊長居然批准了……
3·29專案第二次會議明顯比頭一回規格高了不少,一下子冒出來的人武燕几乎都不認識。而且省城緝槍一天之內成果這麼大,連市局也驚動了,專派了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參會,名義上是做重要指示,實際上就是傳達了下組織上的期待和勉勵。
說罷便半路離場,肯定還有其他安排的會議。真正的專業案情開始介紹時,其重心落在雲城的偵查以及對郭三槍的追捕上,此案的脈絡雖然模糊,可是已經浮現冰山一角。喬蓉組織繳槍,最近的一次發生在三周以前,總隊判斷,這些人是因雲城打擊非法販售野生動物一事望風而逃的,而且很有可能像大多數嫌疑人的認知一樣,想要躲躲風頭,然後回來。
但會躲多久,會以什麼方式回來,是否還重操舊業,就不好說了。更令警方為難的是,對於那個猜測中的「地下兵工廠」,參會的刑偵人員,包括重案隊長、市局罪案分析處來人,都打了個大大的問號,緝槍這麼多年,說還存在一個大規模的制槍團伙,除了收繳的二十多支氣槍,實在沒有更多的證據支持。而且畢竟是氣槍,離火藥動力武器還是有差距的,這個團伙是否和去年毒販武器來源一致,值得商榷。
討論變成了爭論,另一個通報的新情況是,雲城的警方也在對胡浩犯罪團伙進行外圍取證,奈何胡浩已經出境數月未歸,與他相關的嫌疑人的案件都懸而未決。主謀未歸,對主謀以下的嫌疑人是否採取措施,警方反而投鼠忌器了。
在會上,武燕終於聽到了有關佳成商貿公司伍士傑的案情。這是個神奇的無頭案,家屬報失蹤,午馬警方立案,根本查不到任何線索。而且這個人的背景複雜,開過鐵廠、煤場,後來還做進出口貿易的生意,早年在很多案情上和胡浩有交集。外圍調查反映,此人根本就是胡浩在午馬市的代言人,比照涉黑人物胡浩無聲無息消失幾個月而後在境外出現,實在讓警方懷疑家屬報「失蹤」是刻意為之。
原來沒頭緒,現在是千頭萬緒,再加上盧教授死亡給專案組形成的壓力,會議從討論變成了爭論。喬蓉堅持制槍地下工廠的存在;重案大隊堅持命案優先,必須馬上全國通緝郭三槍;而宋支隊長卻在考慮著是否會打草驚蛇,畢竟郭三槍犯罪事實被掌握尚處保密狀態,通緝一發,有可能驚動所有涉案的嫌疑人,不管是他們逃逸,還是損毀證據,那槍源可能就要永沉海底了。
一直到天黑會議結束,尚未形成正式的方案,總隊長煩躁地宣布散會。
喬蓉注意到武燕溜得很快,她拿著會議紀要來不及放就追了上去。在武燕開了車門已經上車時,喬蓉也跟著上去了。武燕好奇問道:「怎麼了,妹子?」
「他們幾個為什麼都沒參加?」喬蓉好奇問。
武燕笑道:「沒有接到通知,參加什麼?再說幾個輔警,也不夠格坐那兒啊!」
話里有點怪腔怪調,偏偏喬蓉還反駁不得。可能支隊長確實忽略了這幾位輔警的存在,確實那種場合他們在也不合適。不過他們不在場,喬蓉反而覺得缺了點什麼一樣,而且心裡有點堵。
「這個他們能理解,栽樹的和乘涼的從來就不是一撥人。哪個單位都是這樣,擔責的時候找誰都為難,嘉獎的時候,少了誰也不合適……可以向你透露一點,華師父和你的觀點一致,他也認為確實存在這麼一個地下兵工廠。」武燕道。
「可是……可是……」喬蓉為難地囁嚅著,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武燕回身笑了笑道:「我參案很多,以我的經驗,得碰幾次壁才能檢驗出誰的思路最接近真相。現在總隊長和支隊長對雲城偵查和馬寶駿提供的線索寄予厚望,他們來也是多餘的嘛。」
「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啊,又說不上來。」喬蓉道。
「感覺不對在我們自己身上,很正常,真相未明之時,總有各種分析判斷滿天飛的,哪個隊也有這號人。反正我有個原則,不在一線摸爬滾打、不和嫌疑人直接打交道的那些人給的意見建議,一律當屁話。」武燕道,然後可能是心有怨念,重重強調道:「包括你們支隊長,嫌疑人溜全國各地了,守著雲城查什麼?人家就放了個婦道人家扛雷呢,那一看就是個消息樹,她再有點事,其他人永遠也不回來了。」
「也不完全是,支隊長正醞釀一個秘密行動。」喬蓉輕聲道。
「啊?對我們也保密?」武燕愣了。
「重案大隊出的趙力奇,記得嗎?上次開會那個鬍子拉碴的,應該有什麼特殊任務了。現在馬寶駿交代得不少,加上快遞單兩千多份,銀行卡四十七張,都還沒有完全梳理出來,這上面如果出現有價值的線索,那暗處的外勤完全有可能釣出來嫌疑人……這是我的猜測啊。」喬蓉道。
「呵呵,那可得有點表演功夫了。玩化裝和卧底,我們禁毒上排第二,沒人敢當第一,我們每個大隊,至少有一半人扮過毒販。」武燕笑道,語氣里透著驕傲。
警種之間就是這樣,配合雖有,但也少不了摩擦,喬蓉聽著覺得有點刺耳,便直言道:「武姐,你們禁毒上出的最牛逼的一個卧底,是輔警吧?」
「沒錯啊,禁毒輔警。喬蓉,咱倆爭沒有什麼意義,有興趣我帶你去看我們是怎麼乾的。」武燕發動著車,等著喬蓉反應。喬蓉沒有反應,武燕便帶著她直接驅車駛離。
一路無話,穿街過路進衚衕,抄近路回到了後勤裝備處。這裡是喬蓉第一次去沁山縣來過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次,她都不知道警中還有這個部門的存在。原先是負責警用物品、設備倉儲和分發的單位,因為地處近郊有足夠大的場地,就又多了個功能。每年春秋集訓的時候,各隊外勤會集中在這裡。
「這裡彙集的是各隊一線抓捕警員,體能訓練是第一位。」
下車時,武燕隨口對喬蓉說了句。喬蓉默然走著,眼看著操場上三三兩兩晚飯後在閑聊、在掰腕子、在玩單雙杠的警員,氛圍說不出的親切,就像學校里的集體活動一樣,參加工作后已經接觸得很少了。
「咦?你怎麼心事重重的,不光是案子吧?」武燕又問。
喬蓉這才開口道:「下午我說話不太好聽,然後……任明星就請假跑了。」
「哎喲,這事啊,那草包不是去吃就是去睡了,回頭閑得沒事自個兒就回來了,甭理他。」武燕道。
「不能這樣評價人家嘛,這次案情能明朗化,全靠人家那支畫筆了。」喬蓉說了句公道話。
武燕笑道:「千萬當面別誇他啊,會起反作用的。」
喬蓉也樂了,跟著武燕直往後院去,值班室進去,她一下子怔了。
唯一的桌子上擺著電腦、印表機,丁燦端著碗且吃且看;華啟鳳倒著杯酒,邊喝邊瞅;邢猛志負責幹活兒,正把列印的東西往牆上貼。那牆上貼著密密麻麻的嫌疑人小照片,線頭指向表示人物之間的關聯,甚至標註著每個人活動的地域,這是把實時的案情共享變成直觀的案件板了。
能做到這麼細緻可出乎喬蓉的意料了。而且是在這種環境里,總覺得有點怪異,老的老、小的小,吃的吃、喝的喝,喝著的華啟鳳還指點著:「郭三槍這名字線頭指向別亂畫,不能武斷地把他畫成誰的手下。這不是個一般人,如果能指揮動他,估計也不是一般人……這裡面缺一個技術背景的,就是那種槍械大師類的,否則做不了這麼漂亮。喬蓉你來了正好,我們剛才在討論,是不是需要三相電作為排查線索?」
喬蓉搖搖頭,很遺憾地道:「恐怕不行啊,華師父。車工、銑工需要三相電,但只在衝壓膛線的時候需要。如果他們拆開辦,集中地做一批槍管存儲起來,然後再四處張羅其他部件的話,完全可以避免警方順著三相電的使用查到他們……現在的團伙犯罪反偵查措施想得很周到,有人栽到這個上面了,那後來者肯定會對此做出預防。」
「聽聽人喬蓉說的,那可是專業的。小丁啊,服氣猛子吧?還是他說對了。」華啟鳳笑道,似乎是指出丁燦猜測的錯誤。
丁燦邊吃邊沒品地說著:「他壞人堆里出來的,這點肯定比我強……話說回來,喬蓉你怎麼來了?這裡是被遺忘的編外小組了。」
「誰把你們忘了,凈瞎說。」喬蓉不好意思回了句。
「這個在我們預料之中。」丁燦道。
「預料?預料什麼?」喬蓉不解。
「馬寶駿家裡搜到的快遞單和銀行卡肯定會提供新的線索,支隊派遣到雲城的小組肯定有其他用意,說不定是想釣線索,對嗎?」丁燦問。
「我怎麼知道?」喬蓉壓抑著心裡的驚訝,給了個不確定的答案。
「錯不了,目標應該是杜攻城,和司令婕、馬寶駿、郭三槍都有關聯的一個人。」邢猛志回過頭來,思忖道,「這個方向我覺得是錯誤的。」
「理由呢?」華啟鳳問。
「跑的跑,失蹤的失蹤,既然敢堂而皇之地留下來,那說明他已經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從他身上下手,倒不如費點勁抓販槍的二米、禿軸幾人,好歹有馬寶駿的口供能夠釘住,而這個人……根本釘不住,沒有案底,大數據里有關他個人的信息少得可憐,名下連像樣的房車財產都沒有。這種很類似職業犯罪,這類人沒有實錘的證據,想抓到他們相當困難。」邢猛志點著杜攻城的照片道,照片下一塊列印著背景資料的小紙片,喬蓉有點欽佩地看了丁燦一眼,這種細活兒幹得可比總隊的人還專業。
偏偏最專業的反而像業餘的,眼瞅著華啟鳳半瓶白酒下肚,卻在幽幽搖著頭道:「可以說,但不足以說服宋支隊長,因為現在夠分量、能接觸的嫌疑人,只有杜攻城一個人。司令婕被刑事拘留的那一段時間,恐怕是沒有什麼收穫,這種情況下,你讓專案組怎麼辦?總不能都閑著等吧?」
「那就沒什麼適合的方式了,也只能等。」邢猛志不咸不淡道,竟也沒有絲毫落寞。
「等,不是什麼壞事。千頭萬緒的時候,作為偵查員一定要冷靜,如果你洞悉不到對手的破綻,妄動只能露出自己的破綻。來,陪我喝一杯。小丁,你也來……小喬蓉,你……會喝嗎?」華啟鳳邀請著。武燕倒不用邀請,卻是連瓶子都提溜走了,倒把華師父瞅得眼直了。武燕直道:「華師父你別喝了,剩下都我們的。我們隊里的規矩,見面分一半,不能吃獨食,都來點。」
話里是照顧老人,怕他喝多了。半瓶白酒被四個人一分,邢猛志奔著去食堂給武燕再打包些飯菜。喬蓉坐下來,盛情邀約之下只得來了幾口,辣得直吧唧嘴巴,那嬌憨樣子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好笑。
沒有想象中的怠工和情緒,這個客隊小組在默默做著事,可現在除了等,似乎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眾人且吃且討論,偶爾看著滿牆紛亂的嫌疑人的背景資料、關係資料,都是愁腸百結,這個跨區跨地域的案子,怕是要陷入停滯期了……
歸去來兮
夤夜,無風。
料峭的春寒還剩了個小尾巴,晝夜溫差大的山區,晚上還是會很冷。這個季節里,在雲城和豫省交界的山區少見行人來車,所以國道上那輛搖搖晃晃的車的昏黃燈光在夜裡顯得格外醒目。
路碑,四十八公里處,車緩緩停下,司機出聲道:「老闆,到了。」
「哦……往裡開,還有兩三公里。」副駕上這位打著哈欠,清醒了。
黑夜,黑車,沿著黑色小路往裡進了兩公里多,一座關停的小鐵廠赫然在目,廢棄的小高爐像電視上看過的那種小炮樓,原來的廠宿和倉庫破破爛爛的,如果不是知道雇車的人是誰,恐怕司機都未必敢來這種地方。
「手機……老規矩啊,車錢給你翻倍,嘴得管緊啊。」杜攻城警示著,捎帶著要走了司機的手機,那司機知趣,把車開到陰暗角落裡熄火,安安生生等著。
而杜攻城卻一個人踱著步,推著破爛的柵門,他像有意識一樣,手推,人未進,隨著推手的動作,嘩的一聲,似乎撞翻了門后的什麼東西,他借著手機的光亮看,是個破瓦罐盆子。
他暗罵了句「變態」,也只有郭三槍這號變態才用的小伎倆,相當於防盜報警器,他隨即喊了聲:「老三,是我。」
院子里響起了幾聲口哨,他循音而入。一幢破屋裡,手壘的磚牆隱隱透著光亮,掀開油跡斑斑的厚門帘,自斟自飲的郭三槍赫然在內。
「我去,老三你這是五星級享受啊,呵呵。」
杜攻城看清了,這傢伙居然烤了幾隻雞在啃。吃飯的傢伙就擱在身側的磚地上,一長兩短,手裡還拿著把剔骨刀,吃得很講究,一副雞骨完整地擱在面前小板桌上,肉已經被剔得乾乾淨淨。人也很講究,什麼時候都坐得端端正正。
「坐吧……吃了嗎?」
郭三槍聲音沙啞,把一隻烤雞推到面前,似乎是為杜攻城準備的。
不過這吃法杜攻城可享受不了,郭三槍長年進山,一袋子鹽巴在山上就能頂一個月,吃喝幾乎是茹毛飲血的水平,偶爾抹點鹽巴烤那就是大餐了,那生活方式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他坐下撕了只雞腿啃了幾口,奇淡無比,邊嚼邊說著:「沒事吧?」
「沒有,鐵廠化工廠污染得厲害,連放羊的都歇了,我是跑了二十多里才捉了幾隻。」郭三槍道,他哪怕正常平靜說話的時候都讓人覺得可怖,原因是眼睛上那道疤實在觸目,哪怕不發飆也是兇相天成。
「嗯,那就好,雲城可有個事得跟你說下。」
「啥事?」
「寶馬那小子好像折了。」
郭三槍臉上的疤一抽,眼睛凶光外露,直勾勾看著杜攻城,不搭調地說了句:「不對呀,要那事犯了,先收拾的肯定是你啊。」
「應該是其他事,本來我也不知道,不過,有外地雷子去他家搜查,搜出兩支氣狗來。我估摸著這貨是販山貨給提溜了,現在滿世界逮非法偷獵的,都他媽說了讓他歇了,就不聽。」杜攻城道,隊伍不好帶,想把小痞子小混子帶成支隊伍,別提多難了。
「那對你是個壞消息啊,我無所謂。」郭三槍道,又自顧自地吃著,沒當回事。
杜攻城聽這話有點鬱悶了,他起身不安地掀帘子朝院外瞅了瞅,放下帘子時問道:「東西還在吧?」
郭三槍揚頭示意著隔間,拆塊磚就能看見,耀著手機光亮往裡瞅瞅,防水油布蓋著幾台機械完好無損。杜攻城這才放心了,放好磚塊猶豫著和郭三槍道:「跟你商量個事,這段時間風聲太緊,老闆讓把這東西全給拆了毀了,包括已經拉好的管子,一根不留。」
「嗯。」郭三槍應了聲。
「別『嗯』呀,我問你咋辦。」杜攻城坐了下來,直勾勾盯著郭三槍。
富貴險中求,想富貴的人多,敢涉險的人可不多,不過眼前這位肯定是敢了。
「你肯定都想好了,還問我怎麼辦?」郭三槍抬抬眼皮,無動於衷。
「兄弟啊,這可是咱多年的心血啊,前些年老闆吃肉,咱們喝湯,現在老闆肥了想他媽溜,咱們可還餓著呢。這現成的東西就這麼毀了扔了,你不覺得可惜啊?那出去可就是真金白銀啊。」杜攻城感慨道。
「哦,你想自己幹了?」郭三槍眯著眼瞄杜攻城。
「不,加上你,還有二米、禿軸兄弟幾個,再看看風聲。如果沒事,為什麼不幹呢?現在一隻氣狗可炒到兩三萬了,擼子(手槍)也得這個價,我實在拒絕不了這種利潤誘惑啊。」杜攻城笑著道。
「你就不怕有命賺,沒命花?我覺得你的下場會很慘。」郭三槍斜眼覷著,嗤笑道。
「是嗎?我怎麼覺得更慘的是人還活著,錢花完了。鬧爺不是你兄弟嗎?你看人家玩得多大,躲在國外屁事沒有。我算是看明白了,想咱們的命更硬點,那錢就得更多點……你放心,鬧爺的渠道這些年都是我經營著,只要不是被抓現行了,屁事沒有;即便被抓現行了,一兩支氣狗能有多大事?有你這位槍械大師在,我覺得這事能成。」杜攻城極力勸慰著,勸人最難的是找不到對方的喜好,對面這位郭三槍就是,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嗜好來,十幾年的牢獄生活,讓這個人變得比清教徒還自律。
這是個特殊的決定,難得地讓殺伐果斷的郭三槍猶豫了,他眯著眼瞄著杜攻城,嚼著嘴裡的肉渣,像在思忖此事的可行性。杜攻城趕緊又鼓吹著:「退一步也行,機械咱們先不開,就手裡剩的管子搞成成品,也能狠撈一把。白道吧,只要離開雲城地界,雷子一時半會兒盯不上咱,等盯上咱們早撤了;黑道吧,有老三你這桿神槍在,神鬼都他媽難擋,你有啥擔心的?」
「這是老闆的意思,還是你個人的意思?」郭三槍問。他眼神睥睨,那樣子嚇了杜攻城一跳,生怕這貨瞬間發飆似的,趕緊警示著:「別價,我還沒有在你面前吃裡爬外的膽,這事我跟老闆提過,老闆尊重你的意思,這不是我巴巴大老遠來和你商量了?」
「哦……」
郭三槍像極度失望一樣,泄氣了。
杜攻城急切道:「兄弟,別價啊,你不上手我們沒個主心骨啊。老闆收手是老闆的事,咱們沒別的機會了,打小吃喝嫖賭坑蒙拐騙都學會了,就沒學會遵紀守法,不幹這個還能幹什麼呀?」
「誰說不幹了?你說得對,我們走的都是絕路,沒有回頭路。」
郭三槍笑了笑,拿著酒瓶自顧自斟著幽幽道:「所以,干!」
「好,沖兄弟你這句話,干!幹了。」
郭三槍的表情變化如此之快,這不是個變態是什麼?不過還是讓杜攻城興奮了,端著酒盅一飲而盡。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到,他對面郭三槍那雙犀利的眼睛里,多了幾分落寞、幾分複雜……
如果繼續往下干,那該怎麼干?
這個問題糾結著後勤處這個客隊小組,少了個偷懶的任明星,多了位槍械專管喬蓉。飯後的時光怕還是圍繞著案情展開,桌台上的熱水壺開了四壺,淡茶熱飲,氣氛漸漸地熱烈起來了。
「這個肯定是錯誤的。」武燕挑著邢猛志的刺兒,否決了從茹葉楠和秦磊入手的想法,證據不足是一方面,關鍵是沒有任何線索指向他們兩人,武燕甚至懷疑邢猛志接近茹葉楠居心不良。
「那你試圖追捕郭三槍更是錯誤的,這種孤狼追捕只能出其不意,而不能逼得狗急跳牆,萬一拿著槍大開殺戒,誰也別想第一時間控制局面啊。」
邢猛志否決著武燕的想法,對於那位民間高手在座的都深有體會了,以沉默表示默認。
從外逃的二米、油機、禿軸入手?
不行,都是些小嘍啰,一抓肯定打草驚蛇。現在甚至擔心馬寶駿家裡被搜查的消息萬一泄露,也有可能驚動對方。
那從滯留雲城、現在取保候審的司令婕入手?
似乎也夠嗆,這女人的背景丁燦下功夫使勁挖了挖,結果大跌眼鏡,居然有受過治安管理處罰數次的案底,原名叫司琳琳,案由是:賣淫。
對比胡浩涉黑的出身,差不多也能想象出這個江湖大佬和風塵美女的故事。說不定哪個風月場上兩人郎情妾意,包夜變成包養。然後為了掩蓋出身,包養后又做了包裝而已,然後給堂而皇之地抬到酒店法定代表人的位置。
這種人能知道多少得打個問號。
那麼杜攻城呢?似乎也不好辦,這人滑得像條泥鰍,外勤追蹤都找不到這貨的固定落腳地。自打修理廠被拆,然後去接過司令婕一次,就再沒有露面。
難住了?喬蓉提議,是否可能直插核心,從涉黑頭腦人物胡浩的身上入手?
這個立時被所有人否決,此人是掃黑除惡剛有風聲就溜了,在境外的具體住址可沒法兒掌握,而且警察出境可沒有執法權。再說了,總不能一個地方涉黑小人物,用到紅通級別的追捕吧?就即便可行,審批執行恐怕也得一兩年。
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放眼的是全案,可惜案子冒出來的所有線索的嫌疑人全被否決了。
又沉默了一杯水的工夫,喬蓉問著一直沒吭聲的華啟鳳道:「華師父,您還沒說呢?如果是您,會從哪兒入手?」
「會從馬寶駿入手,他那兒肯定有線索。逮住個紕漏只要能盯住其中一個或者幾個人,以點帶面,擴大戰果,那案情脈絡就慢慢清楚了。」華啟鳳道。
「那我們討論的還有什麼意義?現在給我們的案情通報也延遲了,擺明了是把咱們放在外圍的非關鍵、非重要位置嘛。」丁燦牢騷道。
「兄弟你理解下,畢竟咱們是客隊。這是一盤大棋,單靠咱們幾個搞不定,分工和協作是必須的。」邢猛志道。
華啟鳳對於邢猛志的表現暗暗心贊,可不料這貨剛放眼大局,又怪話連篇了,補充道:「但是,注意我這個但是,但是我覺得單靠他們更搞不定。我們才是最棒的,必須有藐視一切的自信,這才是傳奇應該具備的品質。」
喬蓉直接哇一聲作勢嘔吐,武燕卻是笑著挖苦道:「那現在,傳奇被困在淺灘上該怎麼稱呼?」
「那也未必啊,剛才喬蓉說直插核心,我覺得有點道理,假如存在這麼一個地下兵工廠,那根源在誰那兒?你們看啊,胡浩,大佬級別的涉黑人物,黑槍起源應該不會是他。司令婕,也應該不懂吧?郭三槍呢,初中文化,剩下時間都在監獄里,玩槍玩得好,可未必能製得了槍,槍源也不應該是他,同意嗎?」邢猛志談興頗濃,問題接力給了喬蓉。
喬蓉點點頭,用手機播著圖片推向丁燦,丁燦一轉筆記本屏幕,把這位槍妹的手機信息顯示出來,就聽她道:
「三個要點,首先是線膛,陰線的纏度不能過小或過大。過小時,陰線受彈丸磨損較大,並減小陰線導轉側面使彈丸過早地離開陰線;過大時,陰線底部的間隙增大,沖入間隙的氣體增多,從而降低槍口動能和初速,影響彈丸飛行穩定性和射程。槍管線膛斷面積的變化不能過大,陽線和陰線不允許有顯著的波浪紋,否則會影響子彈在膛內運動穩定和正常旋轉。
「但這次從馬寶駿家裡查獲的槍支,彈道性能非常穩定,和我們之前繳獲的不在一個檔次上。
「第二個要點是:擠壓膛線,工藝是以擠絲沖通過槍膛使槍管材料產生變形而形成膛線。沖子的外表面凸出的部分用以沿槍膛形成陰線,凹入部分沿槍膛形成陽線。在擠壓過程中,槍管金屬大部分受到局部載荷,槍管內層變形較強烈,在直徑方向一定的深度上產生永久變形;而在外層僅產生彈性變形,它的變形大小與材料的鋼號和強度有關。簡而言之,這類特種鋼材國內私人根本購買不到,除非走私。
「第三,除了這些複雜的工藝要求,還需要擠壓潤滑,槍管表面如果沒有潤滑劑可能導致沖頭卡死,報廢材料。而擠壓槍膛潤滑同樣有複雜的配比,大致需要硫酸銅、鹽酸、氯化錫等成分和蒸餾水配比,早期的快排氣動武器衝壓光潔度較差,問題就出在僅使用的鍍銅溶液。而從馬寶駿家裡收繳的這幾支大家可以看下,它們的完成度相當高,幾乎可以媲美原版水平了。綜合這三個要點,那位制械大師幾乎就呼之欲出了。」
在專業的領域喬蓉可不像個小姑娘,侃侃而談指點江山,連華啟鳳對她也微微頷首。恰恰喬蓉目光正看向他,像挑釁一樣。華啟鳳笑道:「制槍的核心人物,符合這種設定的似乎只有兩個人,杜攻城,機修行業,可能接觸到機械類設備及原材料,但槍管這種高端材料似乎他解決不了;另一個太符合了,可惜失蹤了。」
「對。」喬蓉笑道,「失蹤的伍士傑符合這種要求,他經歷過鑄造廠、鐵廠、選煤廠,絕對是個技術型的人物。最關鍵的是他近兩年還做進出口貿易,我猜測走私槍管八成和他有關,這種精密管材在我國是嚴控物資,國內不可能買到。他的失蹤啊,說不定和這個有關。」
「我們昨天討論到這兒了,卡住了。異地偵查再申請一下,準備一下,還沒準到什麼時候呢。」武燕懊喪道。
「等等,我覺得咱們就從他身上下手,思路被堵了,必須開個口子,否則得憋死咱們。」邢猛志道。武燕鬱悶嗆著:「都失蹤了,你下什麼手?對家屬下手?」
「不不不,本來制槍和失蹤搭不著邊,但今天馬寶駿這種高仿產品的發現讓我覺得有點意思了。這樣,嘗試一下,如果他是個技術大拿,那肯定在某些方面有我們忽視的地方,總不會一點毛病沒有吧?查,他的七大姑八大舅包括社會關係,先從數據上透視一下,轉賬啦,買車買房啦,大額消費啦……傻看什麼?快開始啊。」邢猛志命令著丁燦。
「大哥,你已經指揮我兩天了,有這工夫我槍都造出來了。你想一出是一出啊。」丁燦貶斥著,不過手下可不含糊,鍵盤上運指如飛,雙手幾乎是一道殘影,噌噌噌地從資料庫里拉數據。
「這樣?靠譜嗎?」喬蓉不確定了。
「絕對靠譜。」邢猛志自通道。
「理由呢?建立在我給你的分析上?」喬蓉弱弱問。
「還有一個重要理由,杜攻城這條線總隊肯定盯著,伍士傑失蹤是條冷門線索,沒聽說過嗎?追熱回報低,冷門中大獎。」邢猛志道。
正喝水的華啟鳳嗞的一聲,噴了一褲子,武燕笑眯起眼了,邢猛志卻是奔著上廁所了,料想一會兒回來大家還不一定能消化掉這個蒙來的判斷。
武燕看看時間,都快晚十時了,剛要問喬蓉今晚的歸宿,不料一直鑽數據的丁燦出聲了,他提醒道:「兄弟們,有個好消息……」
「先說壞消息,你們仨一對半烏鴉嘴,好消息不靠譜。」武燕警示道。
「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更好的消息,那就先從好的來。伍士傑註銷的公司一個賬戶里,關聯的另一家公司,雖然也已經註銷,但三年前有個很不合理的開支,向一個私人賬戶劃了一百四十多萬。這個私人呢,交了契稅,應該是買房了,然後伍士傑的公司給這個公司補了一百多萬,這好像是拐彎抹角給誰買房呢。私人賬戶關聯的就在這個小區里,午馬市金海淺灘高檔住宅區。交易數據應該就在這一堆里,稅務和房產信息有點亂,不配套。但肯定就在這四十多套里,當地房價不高,應該是複式或者大平戶型。」
從賬戶數據到戶籍數據,從戶籍數據到房管數據,丁燦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操作,直聯到了交通數據,指著屏幕道:「看,他駕駛的凌志多次出入小區,這個車上有個女人……這個女人,應該就是她了。」
「陳文靜,無業,大學學歷,曾經從事過平面設計。」喬蓉念著,頭歪著,傻眼了,有點離譜了。丁燦提醒道:「你得突破思維,買房不一定要署自己的名,也不一定署老婆的名,何況又不止一個老婆。」
「那你怎麼能確定是她?」武燕問。
「寫兩口子名的pass,年齡太老的pass,身份證照片太丑的pass,就剩七八個了。關鍵是,伍士傑在失蹤前兩天購買了一張機票,這個技偵上能查到,但是忽略了,這個陳文靜也購買同一航班的機票,而且兩人都沒有乘機。」丁燦道。
這信息聽得華啟鳳一下子來勁了,直道:「好小子,繼續說,有時候細節決定成敗,這有可能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疏漏。」
「我也嚇了一跳,再查伍士傑的出國記錄,四次里有三次,陳文靜在同一航班上,境外的酒店數據查不到,但在北京有過同時入住記錄……」丁燦兩眼放著邪光,笑著道。
邢猛志直接哈哈大笑了:「服不服吧,哈哈,挖到隱私上了。挖司令婕時我就說了,火山絕對有狗仔的潛質,先挖出小姐來,又挖出個小三來。」
「不用羨慕哥,哥其實更羨慕能養得起小三的人,怎麼樣,算個好消息嗎?」丁燦搖著腦袋,看看已經聚攏在他四周的人。
「雖然你倆有點噁心,不過似乎有點意思了。」喬蓉不得不服氣了。
「更好的消息呢?」武燕問。
丁燦一傾身繼續排著數據:「知道陳文靜這個名字,身份證號那就簡單了,你們自己看。」
一排,中小旅店治安管理系統的登記,喬蓉雙眼一直:「啊,就在晉陽市。」
「我靠,一天換個酒店,都是三星以下,這是在躲誰?」武燕眉一豎,興奮了。
「姐,不要說粗話,否則更震驚的消息,你都罵不出來了……看她畢業的院校。」丁燦道。
山大,盧教授執教的大學。
眾人齊齊驚愕到大氣不敢稍出,幾乎同時想到了,她有可能是給盧教授提供舉報材料的人,她有可能知道伍士傑失蹤的內情,說不定還有可能知道其他重大情況。半晌還是華啟鳳吭聲了:「傻站著幹什麼,上手啊。」
好嘞,武燕拽著邢猛志就跑,喬蓉火速跟上,丁燦拍好電腦喊著「等等我」,抱起電腦就追,倒把華啟鳳一個人給扔在值班室顧不上管了……
為時晚矣
時間回溯十二天,三月二十三日。
這是個晴朗的天氣,伍士傑一路駕車卻沒有一點心情欣賞車窗外的景色。他心事重重地闖了一個紅燈,差點和迎面的車撞上,急剎停車,他長舒一口氣,卻出了一身冷汗。他使勁地定著心神,摸摸駕駛位置已經打好的行李包裝,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又急急向小區駛去。
這個小區的名字叫金海淺灘,人到出事的時候就迷信,容易胡思亂想。現在他甚至想到了這個帶著「淺灘」的名稱甚不吉利,龍困淺灘,正如他現在的處境,要困在這裡了。
駛進小區,穿進地下停車場,方把車停穩,拿出電話,撥號時卻響起了篤篤篤的敲車窗聲音。他側頭,一張帶著刀疤的人臉極具視覺衝擊力地出現在他眼前,驚得他啊一聲手機掉到了車座位下。那人敲車窗用的是槍口,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槍口上下擺動,在示意著他打開車窗。
他絕望地,抖索著,摁下了車窗,難過、難堪還很為難地囁嚅道:「老三,兄弟一場,留條活路。」
是郭三槍,一個讓他絕對恐懼的人,一個冷血冷酷到連鬧爺胡浩也對他畢恭畢敬的人。伍士傑的話幾乎是哀求,他乞憐的眼神看著郭三槍又求道:「看在我給令尊造墳當過半個孝子的分上,放兄弟一馬,包里的錢歸你。」
「挪挪……」郭三槍答非所問,只是示意他往副駕上挪,他吃力地挪了過去。郭三槍坐到了駕駛的位置,很不屑地盯著他道:「這麼怕死,怎麼敢幹反水的事啊?」
「沒有,沒有,老三你聽我說,我就鬼迷心竅吞了點錢,舉報的事絕對不是我乾的。」伍士傑辯解著。
郭三槍冷笑一聲道:「是嗎?你怎麼知道是因為舉報出的事?」
「這……」伍士傑一噎,被郭三槍犀利的眼光嚇住了。
「坐好,系安全帶,禍不及妻兒。我知道你在這兒養了個小的,事到你為止,別逼我滅門。兄弟一場,別說我不幫你。」郭三槍冷冷道,一拉擋桿,車駛出了車位,疾馳而去。
在車駛過的地方,一個躲在地下車庫和單元門廊之間角落的女人,因為驚慌和恐懼一直在痙攣,車走後,她連滾帶爬地往回走……
「就這樣……」
這個女人兩眼紅紅地把手機遞到了武燕的手裡。
她是陳文靜,一位漂亮女人,楚楚可憐到讓人忽視她的小三身份。更讓追蹤來的武燕一行沒想到的是,她還帶了個孩子,兩歲半,二人一同被連夜帶回總隊了。孩子躺在她懷裡已經沉沉睡去。這個遍是警察的環境總算讓逃亡的陳文靜鬆了一口氣,不再恐懼了。不過恐懼之後全是悲傷,說一會兒話就抽泣半晌,喬蓉這時候才找來了一床被子,鋪在桌子,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讓他睡舒服了點。
「你們是約好的?伍士傑是去接你?」武燕問。
「嗯,他是突然通知的,讓我帶著孩子,坐高鐵去北京,然後出境,機票都買好了。」陳文靜道。
「那出事後,好像是他髮妻報的警?」武燕又問。
「嗯,是我給她打的電話。她不知道我和老伍的關係,起初她還不相信,幾天沒見到人才報的警。」陳文靜有氣無力道。
「然後……你怎麼一個人到省城來了?」武燕問。
「我也不知該去哪兒。在這兒上過學,對這個城市熟悉。」陳文靜道。
「那這事,你知情?舉報非法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你也參與了?」武燕問。
陳文靜點點頭。
「為什麼想到盧教授?」
「不是光想到盧教授,而是給過很多人,一直沒結果。後來在報紙上看到這個名人,老伍問我認識不,我在山大上學,見過盧教授這位名人,我們就試著聯繫一下,結果還是名人管用,沒幾天就見效了。」
「說說你們聯繫的具體情況。」武燕道,她示意著喬蓉給陳文靜倒了杯熱水,幾位小警圍著她而坐,側耳準備聽聽這個已經失去主角的故事。
過程並不繁複,陳文靜通過校友得到了盧啟明的聯繫方式,伍士傑試著跟盧啟明聯繫。情況一說,盧啟明有點半信半疑,不過等伍士傑把照片和視頻一傳過去,當天盧啟明就從晉陽到了午馬市,伍士傑陪著他走了一趟。盧啟明回到省城沒多久,便爆出來雲城市非法野生動物交易市場被查的事,此事刑拘、治拘兩百餘人,查繳非法狩獵、非法私藏槍支等各類嫌疑人兩百餘人,在當地及周邊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
可知道的僅限於此,再往深里去就出來偏差了。陳文靜眼中的伍士傑是一位因為熱心公益事業還被打擊報復的人士,至於打擊和報復的那個疤臉人是誰,她根本無從知曉。
邢猛志看完了陳文靜當時偷拍的郭三槍的照片,把手機輕輕放在桌上,趁著說話的間隙出聲問道:「那出事這麼久,你當天又是目擊證人,為什麼不早交給當地警察?」
「我不敢去。老伍也說過,萬一要有什麼事,就讓我帶著孩子走得遠遠的,別再回來。」陳文靜憂鬱地道。
這話似乎有潛台詞,邢猛志小心翼翼問道:「那應該是伍士傑對這事有預見了,但是僅僅舉報個非法野生動物交易,也不至於有被綁架滅口的威脅啊。再說,他也不在這個行業,這事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清楚,但是……但是……」
「不管是找到伍士傑還是抓到真兇,我們都需要您全力配合,您不要有什麼顧慮。這裡是省刑事偵查總隊,和地方沒有利害關係。」
「我……我確實不清楚,不過他給了我一樣東西,告訴我說,萬一哪天找不著他了,就把這東西交給警察。我一直在問他到底是什麼事,他沒說過。」
陳文靜說著,又啜泣上了,邊擦著淚,邊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來個比巴掌還小的加密數據硬碟,為難地說了句:「我看過,加密了,他沒來得及告訴我密碼。」
「哦,這個不是問題。」邢猛志接過來,丁燦端著電腦坐到了他旁邊,一連接電腦,開始運行破解程序了。很慢,跳動的數字一個一個定格,丁燦痴痴看了幾眼好奇地問道:「伍士傑原來是做什麼的?這個加密軟體用得不簡單了,三十二位工程加密,很專業。」
「他的學歷並不高,都是後來自學的。好像是礦山機電和機床一類,他經營這些東西,肯定得懂啊。」陳文靜道。
「哦,那在此之前,他有沒有什麼反常表現?比如見到陌生人了,比如情緒上的變化。畢竟他可能知道有危險,但是又不肯把情況告訴你讓你也擔心,所以承受的壓力會很大。」邢猛志問。
這個問題直指內心,陳文靜悲傷卻又幸福地哎了幾聲道:「有的,那段時間他變得很暴躁,動不動就發火,經常在電話里不知道和誰大聲嚷嚷。後來有次對我說,他幹了件要命的蠢事,午馬市待不下去了,要帶著我和孩子一起走,先到國外躲躲……誰知道,還未來得及走,就……」
又哭了。今天可算是見識到比一問三不知還讓人難堪的訊問了,就是面前這樣的,一問哭三次,你干著急沒治。沒等這頭哭完,那頭的密碼倒解開了,幾人湊到了電腦屏幕前。丁燦做了個小動作,眾人推說要進一步分析這些加密數據,喬蓉、丁燦、邢猛志便離開了,到了另一間辦公室。
早迫不及待的喬蓉拽著丁燦問道:「是什麼?你這麼緊張?」
「我們可能找到了槍擊案的動機了,自己看。」丁燦把電腦放到桌上。
喬蓉和邢猛志睜大眼睛看,然後大眼瞪小眼相互看,沒看太懂,密密麻麻的文件數據,可兩人又不好意思說,丁燦哭笑不得道:「這是標準的台賬文件,公司已經註銷,理論上要銷毀。但台賬文件當作秘密留下來,還說明不了問題,看吧,答案就在這裡面……」
他把文件導入應用軟體,一頁一頁翻著,隔了一會兒標註了一條高亮,嘴裡念著:「××××年六月,公司購入一批一百九十五毫米管材,用於焊接洗選煤廠的鋼製流水架。一百九十五毫米、空心,裡面塞進去,恰恰是槍管的口徑,會有這麼巧嗎?查實一下很容易。
「××××年六月,同一個月,購入硫酸銅溶液十五桶。我查下同一個月數據……同一個月,不同的公司,購入了鹽酸、氯化錫……呵呵,他們是分開購入的,是用不同的公司配置了資源。至於車床和銑床,那就更容易了,他本身就是做這種生意的,隨便訂購一台二手的就解決了。我查查,有了,午馬精密測量公司,也是個已註銷的皮包公司,向伍士傑的公司購入了一台數字車床,該公司經營三個月倒閉,也已註銷。」
電腦屏和丁燦的手指跳動得一樣快,從數據到天眼查詢,連續給出了數個已註銷的關聯公司,公司消失了,那這些分散並且不起眼的車床、管材、化工原料,也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消失了,畢竟午馬、雲城這樣有數百家化工企業的城市,起起伏伏每年不管倒閉還是新成立幾家公司,都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看來,這就是真相了。但有個問題,伍士傑是僅僅把野生動物非法經營舉報材料給了盧教授,還是連著這些東西一起給了盧教授?如果一起給,盧教授為什麼只舉報了一項內容呢?或者是伍士傑只給了盧教授一部分秘密,而不是全部,這又是為什麼?」丁燦有疑問了。
「用電腦你是高手,到用腦的時候,你的腦袋裡的CPU運算能力就跟不上了,這麼多數據,要不是喬蓉懂,我們都未必知道目標是在製造槍支最關鍵的槍管啊。」邢猛志道。
「對,一切都合乎情理,而且都也已註銷,連大數據都無能為力了。註銷超過半年的公司數據,大數據里是作為冷數據處理的,除非是指定時間段目標名稱,否則根本查詢不到。」丁燦道,可以策劃的人已經考慮得很周全了,巧妙地給了所有事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直在懵然思索的喬蓉沒有出聲,邢猛志手在她眼前晃晃問道:「嘿!怎麼了?你應該高興啊。」
「高興不起來啊,可能比想象中更嚴重。太專業了,繞過了排查,把資源合理合法化,而且這麼大量。原來判斷是個小作坊,製造這麼成本高昂的精射氣狙大不了百八十支的水平。現在看來,我們想錯了,光硫酸銅溶液就十五桶,一桶可是一百公斤的量,而拉一根槍管的膛線,稀釋溶液連一百克都用不了。」喬蓉愕然道,似乎被嚇住了。
丁燦這筆賬算不太清,他側頭問道:「那就這些資源的量,測算能達到多大的製作水平?」
「嗯,四噸的管材里套槍管,同等長度運輸,應該有六千多米,十五桶硫酸銅溶液,可以製造出來的槍支……五千到八千支。」喬蓉給出了個大概的計算結果。
丁燦眼睛一直,毫無徵兆地呃了聲,邢猛志嘴張大了,要說什麼全給嚇得咽回來了,饒是兩個膽大妄為的人,也被嚇住了,表情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好半晌醒不過神來。
喬蓉卻是急急地撥著電話,第一時間向支隊長彙報了……
「麻利點,才他媽干多大會兒活兒就偷懶了?」
「杜總,這死沉死沉的,您不抬您不知道啊。」
「少廢話,都幾點了還在貧,都快點。」
「欸,放心吧杜總。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別說人影,鬼影子都沒一個。」
黑暗裡,影影綽綽幾人,正忙碌著從破舊的廠房裡搬著成包的東西,偶有大件,需要幾個人合力抬上車。車是輛時風三輪,別看那是三蹦子,那可是專為超載而生的國產神車,核定兩噸能拉十噸的怪物,一屋子設備、材料也僅僅能把它裝滿而已。
杜攻城是監工,偶爾會打著手電筒亮光照會兒明,整個幹活兒幾乎都是借著後半夜下弦月的自然光在搬運。哪怕有郭三槍在放哨他都不大放心,實在是這事太他媽大了,每回干可都是提著腦袋在拼。
「杜總,鉛塊也帶走嗎?那玩意兒太沉了。」
「肯定帶走,要不拿啥做狗糧,再去買不還得拉回來?」
「好嘞,聽您的。」
是個天生半禿的小子,腦袋在月光下閃著油油的光亮,他也由此得了個很響亮的綽號:禿軸。
偷懶的是個齙牙弟,牙齙弧度太大以致抽煙嘴唇很難叼住煙,一般都是咬著,他十幾歲開始修車,以至於現在不修車的身上還有一股子機油味,同伴美其名曰:油機。本來叫機油的,不過油機更黃暴一點,就用上這名了。他抽了根煙被杜總踢了兩腳屁股才挪窩,奔著去和二米一起抬物件。二米順口問道:「杜總,三爺呢?快完了。」
「他擱外頭放風呢。欸,我跟你們說啊,都別惹三爺不高興啊,這可是咱們自己頭回搭夥,人人有份。」杜攻城警示道,在他們眼裡郭三槍是「三爺」,已經沒人敢喚「三槍」那個綽號了。
「對了,我這趟出去學了個新詞,叫共享經濟,咱們這也算共享對吧?」油機問道。二米答曰:「雷子會定義咱們是夥同誰誰誰,不會說誰和誰誰共享,這兩碼事,好好當婊子賺錢是正事,甭想著給自己臉上貼金。」
「哥是有槍的人,當什麼婊子?」油機不屑道。
「准你個假,你明兒扛上支去市裡顯擺顯擺?」杜攻城潑冷水道。
不料油機訕笑糾正道:「杜總您誤會了,我說的是我身上自帶的這桿,沒膛線,易犯賤。」
這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杜攻城順勢踹了他一腳,看著郭三槍回來了,快步迎了上去,外頭巡視了一圈,看錶情應該沒啥事。杜攻城趕緊道:「馬上就完了,直接拉到新地方。要不風吹雨淋地天天擱這兒了,我緊張,您也受累啊。」
郭三槍嗯了聲,答非所問:「他們怎麼回來的?」
一般情況下,郭三槍不重複知道的事,經常答非所問,不過如果他問,別人可不敢換話題了。杜攻城小聲道:「放心,這幾個是沾毛都比猴精,坐黑車雇車回來的,沒人知道他們在哪兒。」
「成,你給我找輛車,明天我回趟老家。」郭三槍又來一句答非所問。不過這話可把杜攻城嚇了一跳,他追著道:「老三,這節骨眼上你露面太危險了,老伍和省城那人那事,保不齊會被盯上啊,寶馬這傢伙還在裡頭呢。」
「你蹲大獄的時間太短了,一點都不了解警察。沒兇器,沒作案工具車輛,沒有目擊證詞,怎麼定案?教你一招啊,以後要被警察抓了就咬死啥也別說,咬不死可就得被咬死。」郭三槍這回給了句很有哲理的辯證警言,然後自顧自地進蝸居收拾東西了。
這話聽得大夥都怔了片刻,誰都有敬畏的東西,包括最沒底線的壞蛋也有,比如警察,比如監獄。平時大家都是刻意地避免討論這種話題,儘管都知道,大家的歸宿可能相同,但在這個歸宿到來之前,卻都在期待不同的運氣。
杜攻城指揮著眾人搬運完畢,載重的車輛突突吼著在坎坷的舊路上前行,隨行的禿軸、二米、油機等人沒有問去哪兒、幹什麼,只是機械地服從著安排。即便問也沒有什麼意義,製作武器的窩點是一個月換一個地方,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條黑路只有盡頭,沒有回頭。
對此,他們也習慣了……
守株待兔
總隊的鐵柵門緩緩地閉上了,崗哨加了兩班,除了參案人員,來辦事的一律被擋在辦公一層,樓梯以上成了禁區。從昨晚開始陸續來了許多警星耀眼的大員,在聽完彙報,詳細看完陳文靜提供的台賬之後,個個臉色凝重。會議討論從總隊挪到了省廳大樓,之後這裡的警備就加了幾層,包括陳文靜也被接走了,來的是省廳的車,很多年沒有見過對證人如此高的保護規格了。
華啟鳳早上到總隊時,很不幸被擋在門外了,打了好幾個電話,裡面的人出來接都沒通過崗哨,一直請示到總隊長那兒才放行。
「華師父,不好意思,您請,總隊長還在開會,昨晚到現在估計都沒回來。」喬蓉請著華啟鳳入隊。華啟鳳皺著眉頭看了看突然變嚴的隊部,一言不發地朝里走。
「情況有點特殊,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嚴峻,於是……」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案子來了警察捋著袖子上。有什麼特殊的。」
「根據陳文靜提供的證據,伍士傑近年來囤積的各類材料,測量能製造出五千到八千支左右的各類槍支。」
「呃……」
再淡定的華啟鳳也被刺激了一下,怔了片刻點點頭道:「嗯,確實特殊了,氣氛緊張起來了……他們呢?」
「在吃早飯。」喬蓉道,領著華師父到了大食堂。
昨夜忙碌半宿的一組人正埋頭吃著,看著華啟鳳進來,邢猛志踢踢丁燦,讓他挪了挪位置。華師父方坐下,武燕已經端上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豆漿,由不得推託,剛說吃過了,武燕卻道:「再吃點,您這身材又不用減肥,每天見您喝酒比吃飯多,那能行嗎?」
「勸我戒酒的,我可都絕交了啊。」華啟鳳怏怏不樂來了句,把丁燦和邢猛志都逗樂了。邢猛志掏出手機講,不知道誰發的截圖,雲城一老太太一百零四歲了,養生秘訣是一天半斤酒、一包煙,瞅華師父這身子骨,有向這個發展的趨勢。
丁燦趕緊附和,這可把老頭逗樂了,悠哉抿了幾口豆漿,方要開口,丁燦已經說了:「支隊長去雲城了,總隊長在省廳開會,討論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還沒有最新的任務。」
「那就坐著?」華啟鳳問。
「我們也坐不住啊,那師父您說我們幹什麼?」丁燦問。
「不會是支隊的行動對你們……」華啟鳳猶豫著問,如果支隊行動對這幾位保密,那就很傷人了,看這支客隊的組成,恐怕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很大。而且一說這話,喬蓉就尷尬,頭埋著吃飯都沒敢抬起來。
「嗯,最新行動對我們暫時保密。」邢猛志道。
丁燦看看武燕道:「我覺得,這是不是最後的早餐啊?我們儘力了是問心無愧,別真讓功勞全被搶了,那就難堪了。」
「不是這樣,肯定是情況特殊。支隊長不說了,今天就見分曉,等一等怎麼了啊?」喬蓉怒道,滿含無名的火氣。
丁燦兩手一攤,不說話了。邢猛志說了:「我們干大馬的活兒,可惜是騾子的命。出身是個大問題啊,輔警不能持槍,沒有執法權,其實我們參案都不太合適。申請一下,我們去排查打兔子、打野雞的那些事吧。」
明顯有情緒。武燕勸著:「我覺得主要問題還是你出的餿辦法太嚇人,沒啥準備直接帶著人穿原始森林;還有馬寶駿,用取保候審套人家的口供,這擦邊已經很嚴重了。情急的時候不得不用,現在不是不那麼急嗎?這麼多警力布置,沒必要再出這餿辦法了。」
「也是,那我回去看看家裡啊……你不是組長嗎?給你請個假。」邢猛志道。
「不準。」武燕道。
「說一句是給你面子,真把自己當領導了?切!走,火山。」邢猛志頓了下碗,一踢椅子起身了,丁燦屁顛屁顛跟著,毫不猶豫地背離組織了。武燕和喬蓉正尷尬著,華啟鳳也起身了,揮手叫著:「等等,捎我一段,我在後勤處也請假了,這可好,沒地兒去了。」
兩人很歡迎華師父的加入,跟著走了。
過了好半晌,武燕開口了:「喬蓉,確實有點過分了啊,不管組織什麼行動,不應該單單不通知我們,我們來正是因為沒有門戶之見,可不能因為有門戶之見而把我們排除在核心之外。你一定知道,是什麼?」
面對武燕的咄咄逼問,喬蓉難堪了,咬著下嘴唇道:「武姐,如果現在有危險任務,可能遭遇槍戰的那種。如果你是支隊長,你先把客隊這些輔警同志調上去,還是讓自己的人衝上去?」
「當然不能調他們。」武燕道,一怔,眼睛直了。
「那就對了,這就是解釋,或者……不解釋。」喬蓉道。
「啊?!這麼快就接火了……等等,這幾個王八蛋還耍小脾氣,我收拾他們去。」武燕放下碗怒道,一起身飛奔出去了……
上午九時,郭山峪的路口豎著「護林防火,人人有責」的條幅,條幅下三兩鄉民守著路口,每逢清明時節,如果沒有雨紛紛,那防火的任務就無比重要了。每年因為上墳燒紙、放鞭炮引發的森林火災總有數起,從今年起治安管理新增了一條:嚴禁林區燃放鞭炮及燒紙錢。再往遠處村口的條幅就能看到端倪:見煙就查,見火就罰,成災就抓。
粗暴和直接永遠管用,最起碼禁絕了大部分火災隱患。這些事可以武斷地去做,卻沒有武斷地定義它的好壞對錯,鄉民從抗拒到接受總還是需要時間的。於是路口的登記、警示就必要了,盡量避免把火種帶進林區。
「三號位彙報,過去兩人,一男一女,不是目標。
「三號位彙報,過了一輛車,三個人,沒有目標。
「三號位彙報,一輛摩托車……
「三號位彙報,一輛商務車,像戲班子,四個人,好像是搞了個祭祖新形式……」
在檢查路口遠處的半山腰裡,一個鄉民打扮的人,偶爾手掩在臉側,那是向指揮麥里彙報。他的任務是盯著這個路口,守株待兔,而且不是一般的兔子,是只會咬人的兔子。
再往回十五公里山路,汽車可以勉強通過抵達郭南村,村中一間破土窯里,一位便衣正通過黑洞洞的窯口子看山裡方向,觀測點是直線四公裡外的山坳。他藏身的地方牆上臨時貼上一張照片,標示:極度危險。
那是郭三槍的照片,一張秘密撒下的大網正在等著落網的大魚出現……
同一時間,雲城工體大樓某間辦公室,席雙虎找到的臨時指揮場所。電腦接駁的畫面上,正清楚地傳輸著郭南村的設伏場景,為了傳輸這個信號,動用了省廳的臨時通信設備,那個收不到手機信號的地方,外勤蹲守已經兩天兩夜了。
另一屏,就在樓下,工體操場,這個節日顯得格外冷清,畫面裡外勤趙力奇正坐在車裡懶洋洋地靠著抽煙,那弔兒郎當的樣子,再怎麼看,也不像個警察吧。
「馬寶駿交代的這個嫌疑人梁兵兵,綽號鋼球,和前案嫌疑人米向軍,也就是二米,是同村人。現在二米、禿軸、油機、小頂幾個人都測不到去向,也就這個人沒跑。趙力奇是通過網上和他搭上線的,應該沒有識破。」席雙虎小聲道著。
「約定時間是幾點?」支隊長宋玉河問。
「十一點,操場南門,那兒對面是個垃圾堆。」席雙虎道。
「監視司令婕有什麼發現?」宋玉河問。
「沒有,公司、家裡兩點一線,頂多再加上美容。時間太短,想找到破綻沒那麼容易。」席雙虎道,這兒的活兒幹得他都快耐不住勁了,特別是知道陳文靜的事後,省廳已經把該案的規格無限提高了。
「這兩個方案……嘖。」宋玉河躊躇著,為難地摩挲著下巴,抬眼看席雙虎時,他不確定地問道:「你覺得呢?」
「如果是個孤案的話,蹲守抓捕應該沒問題,但是郭向陽情況有點複雜,十幾年大獄,又是重刑犯,出來根本沒露過面。和袁玉山、胡浩來往密切,兩個涉黑人物啊,就再單純,這麼多磨鍊之後,也足夠成為我們的對手了。」席雙虎道。
「別拐彎,直接點。」宋玉河道。
「我不確定。」席雙虎搖頭道。
「但現在能確定的是,每年清明、七月十五,郭向陽都會回郭南村上墳,這絕對是孝子假不了。特殊的經歷后,能留的只有這麼一點親情了,也是唯一能看到他還有人味的地方,省廳心理專家判斷,他百分之百會出現。」宋玉河道。
這就沒話可說了,設伏外勤來自特警和重案大隊的突擊精英,戰鬥力堪比反恐,郭向陽只要一出現就絕對沒跑。
席雙虎看到了支隊長的期待,他小聲道:「那這兒更沒有什麼問題,梁兵兵一個小混混而已,我實在懷疑,他能知道多少情況啊?」
「不用知道多少,只要能和二米、禿軸這伙搭個線就成。這幾個傢伙神出鬼沒的,反偵查能力很強,只要能秘密抓條眼線,那接下來就好辦了。」宋支隊長說道,他又看了眼時間,十時一刻。
隨著時間的流逝,宋玉河心緒不寧的樣子愈加明顯。兩個任務,同時推進,不管哪頭有收穫都不是小收穫,能夠連到一個地下兵工廠的線索啊,想想他都興奮而緊張……
禁毒九大隊門房,上午任明星興沖沖奔來了,一頭鑽進門房,片刻后樂滋滋地拿著個快遞大信封出來了。剛要拆,噌地被搶走了,他扭頭一看是丁燦,張口要罵,耳朵一疼,臉又扭回來了,邢猛志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他嘿嘿一笑,幸災樂禍地笑道:「看樣子你們也被嫌棄了啊,哈哈……別灰心,天才一般都命苦。」
「你指你是天才?」邢猛志笑問。
「不不,天才的稱號送給你們,我不命苦。」任明星得意了。邊上的丁燦卻是拿著信封里的內容看傻眼了,相比任明星的嘚瑟樣子,邢猛志一下子猜到了,驚訝地問道:「不會是,真有人瞎眼看上你畫的東西了吧?」
「恭喜你猜對了,沒獎,給我。」任明星追著丁燦,搶回了自己的快遞,喜滋滋地揣進懷裡。邢猛志問丁燦,丁燦點點頭:「可以呀,北京的一家文娛公司,漫畫簽約合同……哎,明星,你審審合同啊,可別被人坑了。」
「都事先溝通過,簽約五年,全職漫畫,底薪一版六千起,賣得好還有分成……哎,我得想個好點的筆名,你們給出出主意?」任明星興奮道。
「叫任我行,天地任我行,和你一個姓。」丁燦道。
「這侵權,沒個法制意識。」任明星斥道。
邢猛志道:「叫任我行徒弟,東方不敗,任不敗也行。」
「這個好像不錯呃。」任明星一咬手指,思索了。
丁燦嗤聲一笑道:「這倒不侵權了,成太監了,哈哈。」
「哎呀你倆,交友不慎哪,將來我成了明星,你倆別說認識我啊。」任明星被兩人氣得咬牙切齒了,他倆卻是往車裡走著,開門才回頭問道:「明星,事業有成愛情也得豐收啊,一看你就是喜事連連的相,喬蓉沒準回頭得倒追你啊。」
「哎喲,別提了,傷心呢。」任明星難堪了。
「傷個屁呢,愛情和你的事業一樣。所有人都覺得你就是個只會畫裸女的色情狂,誰可能知道有一天出息這麼大?泡妞也是如此,不要管別人的質疑、白眼、嗤笑,得有勇往直前、迎難而上的勇氣。」邢猛志道。
「有道理啊。」任明星道。
「上車,歇夠了,泡妞去。」邢猛志嚷道。
「哎……」任明星正在興頭上,樂滋滋地點頭,跟著就鑽車裡了。一鑽進去發現不對了,武燕和華師父都在,不過來不及溜了,被武燕一把摁到身側,邢猛志一踩油門,嗚地開走了。
「幹啥,幹啥?我可是為組織做過貢獻的人,你們不能這樣對我,總隊我不能回去了,加班也太不人道了。」任明星嚷著。
武燕傾身看看他,問了句:「真的要走?」
「這個……我再考慮考慮。」任明星扭捏道。
「早點滾,吃貨加二貨。」武燕罵了句。
任明星卻是不敢和這位暴力小姐姐叫板,他表情難堪道:「武姐,我也很留戀這兒啊,可咱們過的啥生活啊?吃喝拉撒都沒個準點,沒時間逛街,沒時間玩,沒時間泡妞,甚至連回家的時間都被剝奪了。就這些都能承受吧,可總不能一直頂著輔警名頭,干刑警的活吧?輔警咱輔助得也差不多了吧?再干主輔就顛倒了。」
「閉嘴,再說揍你。」武燕怒道。
「你揍我也得說,咱九大隊這幫兄弟我尊重,個頂個爺們兒,可我不能幹一輩子臨時工啊。您不能沒瞧出來吧,總隊那些人看我們眼光都不一樣。要不是猛哥和我實在有兩把刷子,早給掃地出門。就這,也得給掃地出門,線索都出來了,我們還有什麼用?回去幹嗎?」任明星拍著大腿叫囂著,可能也確實看出來了總隊的氛圍有點不太對頭。
「你少上綱上線,人家喬蓉不搭理你,你才溜的。」邢猛志在前座斥道。
任明星吧唧拍著胸前那份合同,牛逼烘烘道:「現在我還不願意搭理她呢。」
「耶,以前愛理不理,以後高攀不起,恭喜。」丁燦唯恐天下不亂插話道。
「消停點。」武燕一巴掌把丁燦摁下去了。
任明星又要嘚瑟,不願意跟隊了,副駕上的華啟鳳道:「我向總隊長求了個閑事,這個事呢,得你在才有意義。」
「啥事啊?」任明星問。
「盧教授的老伴病倒了,我們代表總隊去慰問探望。盧教授死亡的消息還被封鎖著,沒有弔唁,沒有追悼,也沒有慰問,難為這家人了。特別是我剛從賀支隊長那兒知道,盧教授生前就簽過遺體捐贈協議,他的家人也同意,在死後兩個小時人體組織提取手術就開始了,他剩下的那隻眼睛提取的角膜,已經讓一位患者復明了。這個年代,像他這樣純粹的人不多了。」
華啟鳳道著,回頭看任明星,任明星哭喪著臉,似乎不太情願去涉足這種場合,就聽華啟鳳又道:「你是最早找到兇手的人,沒有你在,我們會汗顏的。都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明星啊,就算幫個忙,最後應個聲咋樣?」
任明星囁嚅了許久,都沒說上話來,沉默就當默認了,一行人半路下車買了束鮮花和些許慰問品,然後直驅醫院……
「一號位報告,有人往墳地方向走。」
「注意觀察。」
「是,好像還有個女的。」
「把鏡頭拉清點,尋找是否有目標。」
「是,稍等。」
沁山縣郭南村,臨近午時,三撥祭祖的人群錯過後,終於來了一撥可疑目標,鏡頭拉清了,三男一女,戴著涼帽、墨鏡,其中一男還背著大包,現場指揮不確定了,向指揮間彙報著信息。
「等等,如果目標沒有出現,千萬不要驚動。」
步話里是宋玉河支隊長的聲音。
這裡伏了兩組共六名外勤抓捕人員,攝錄里已經聽到了輕微的打開槍機的聲音。現場指揮警示耐心,耐心,再耐心點。
此時在省總隊技偵信息中心,現場四人的體貌及面部特徵正過電腦掃描,遺憾的是,不符合,裡面沒有要找的目標郭三槍。
「不對呀,組長您看。」
現場回傳的畫面,沒有目標,可那四人卻開始擺上供品,擰開酒瓶,其中一男一女跪在墳前,如喪考妣地哭上了。
不是郭三槍,卻來郭三槍他爹墳前哭墳?!
略一思索有技偵道:「我聽說現在紅白理事有僱人哭墳的,不會是這個吧?雇的?」
這就棘手,技偵迅速向宋支隊長彙報。
幾乎是在宋玉河接到信息的同一時間,雲城化裝交易的外勤傳來的信息:狗到了。
「各組注意,目標即將出現,麻利點摁了。」
席雙虎步話里命令著。
電腦屏幕上,兩處行動場景,一處在沁山,哭墳正哭得熱鬧;另一處在樓外,冷冷清清,遠遠地駛來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外勤趙力奇倚在車邊,車停在垃圾堆旁,這個特殊的時間點,體育場少有人跡。
近了,近了……
席雙虎的聲音放低了,命令著:「注意注意,裡面幾個人,看清了嗎?」
步話里的彙報是:「看不清。」
「二組往外靠,堵他的去路。」席雙虎命令道。
埋伏在體育場里的隊員,一俟車輛駛過,幾個人快步奔向最近的突擊點。
近了,近了……
趙力奇看到了,是個光頭混混,脖子里一圈文身,馬寶駿交代的此人,綽號鐵狗,也是唯一能聯繫上的賣家。鐵狗的車駛到他左近停下來,趙力奇笑著迎了上去,倚著半開的車窗道:「狗哥,挺準時的啊。」
「少扯近乎,錢呢?」鐵狗斜覷著,直入主題。
趙力奇一掀衣服,內袋厚厚的一摞人民幣,不過嘴上卻說著:「得先看看狗咋樣。」
「自己看,車后廂。」鐵狗道。
「好嘞。」趙力奇道,順勢一拉側門,不料一拉之下,車裡居然有四個人伏著,一下子撲上來了,人壓人,人摞人。有人在他身上摸著,有人擰住了他的手腕,摸的人吼了聲:「這傢伙有槍,摁死了。」
圍捕的外勤衝上來了,大喊著「不許動,警察」,有人情急,直接鳴槍示警。
可不料抓趙力奇的那幾個人,也掏出槍來,直指著省城外勤吼著:「不許動,警察。」
完了,撞車了,一看抓捕動作宋玉河就懷疑,眼看著兩撥警察要幹起來了,席雙虎在步話里喊著:「都別動手,我們是省刑事偵查總隊的,你們哪個單位的?」
「雲城公安局刑警。」有人如是回道。
「都別動,收起武器。」
席雙虎喊著,迅速跑出了隱蔽點,向現場奔去。
宋玉河支隊長使勁捶著自己的額頭,這算是弄出笑話來了,不對,還顧不上解決呢,沁山這頭哭喪還熱火朝天著呢,他拿起電話,直聯到了現場指揮……
市華僑醫院,華啟鳳陪在床邊和盧教授的遺孀聊著什麼,一會兒任明星拿出筆,找著紙開始畫什麼了,武燕卻是抹著眼睛輕輕地退了出來。
邢猛志還躲在門口,武燕生怕自己的糗相被發現似的,抹乾了眼睛,隨口問了句:「你不進去嗎?」
「生離死別,怎麼勸也沒用啊。」邢猛志道,對此感同身受,他幽幽道,「我想起了我父親,其實什麼臨終那些動情的遺言都是瞎扯。我父親昏迷六天,一直在喘,終於喘不動時,人就沒了……和盧教授一樣,一句遺言也沒留下。」
「對不起,讓你想起傷心事。」武燕道,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邢猛志。
邢猛志看著她卻笑了,搖搖頭道:「沒那麼傷感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這句話其實不對,很多高尚者根本留不下墓志銘,而是很快就被遺忘。」
「你是個悲觀主義者,這是我唯一納悶的地方。雖然悲觀,可卻沒有那麼厭世,按理說,你應該剃度出家才對。」武燕道。
「這不一樣嗎?和尚的清規戒律都沒警察嚴。」邢猛志道。
武燕一齜牙,輕捶了邢猛志一下,笑了。兩人往房間里看看,又各倚著牆,半晌還是武燕開口了,她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兩個相愛的人終究要被死亡分開,太悲慘了。」邢猛志道。
「恰恰相反,生命因為短暫所以才有它的意義,相愛因為終要分離,而值得珍惜。」武燕道。
邢猛志驀地側過頭,看著武燕,這句很有哲理的話從這位武力爆表的姑娘嘴裡說出來,實在讓他驚訝得很。武燕卻是笑著解釋著:「是華師父說的,被死亡分開不是悲劇,真正悲慘的是,沒有愛過和被愛過,孤獨地面對死亡。」
「對,但現在城市生活的壓力,已經讓愛和被愛成為一種奢侈了。想活成純粹的那一種人都很難,哪怕是壞人。」邢猛志道。
武燕側頭看著他,不管變得有多麼熟悉,她都無法洞悉邢猛志究竟在想什麼,她好奇問道:「你又想起了郭三槍?」
「嗯。」
「總隊正在設伏抓捕。而且省罪案研究專家對他的出身背景詳細研究過,恭喜你,恰恰和你的意見相悖,他們認為,郭三槍一定會出現在郭南村。」
「嗯。」
「你有受挫感,還是因為這個案情沒有通報而有情緒?其實大可不必,支隊調的重案隊抓捕外勤,這種危險任務,他們更適合。」
「抓不到啊。即便他在現場,也抓不到。」
「啊?你說什麼?」
「抓不到。」邢猛志突然脖子一梗,兩眼茫然,像在冥冥中找到某種直覺,直覺是:抓不到。
他喃喃道:「抓不到,他是個內向、不張揚的人,做事目的性極強。這種徹頭徹尾反社會性格的人,他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所以每一步都極為小心,怎麼可能堂而皇之地被找到致命缺陷呢?現在什麼情況?」
邢猛志的表情很嚴肅,武燕直接撥著電話問到了喬蓉,劈頭蓋臉一句道:「要麼告訴我們現在什麼情況,要麼我和他們就不回總隊了,別跟我提保密什麼的,我們比你清楚。」
「沒什麼保密的,雲城抓捕和地方警力撞車,沁山郭南村郭三槍根本沒出現,他雇了幾個人替他哭墳。」電話里喬蓉懊喪地道。
這頭武燕看著邢猛志,生怕驚擾他的思路,驀地邢猛志脫口道:「父親是他的心結,他肯定無法釋懷,但不代表他必須用清明祭掃的方式……查四周,郭三槍有可能隱藏在什麼地方。對,肯定是這樣,他最慣用出其不意的手法,一定會在現場看著,能調戲到警察對所有犯罪分子都是一種成就感很大的事……喬蓉,趕緊通知,說不定有機會。」
「啊?!」
對面的喬蓉驚咦了聲……
「什麼?注意四周,他在暗處?」
「對,死馬當活馬醫吧。」
「可這山林太大了,藏支部隊都看不著啊。」
「用紅外和熱成像掃一遍。」
通話里傳達著宋玉河的命令,現場指揮半信半疑,發布了這條命令。反正那四個不相干的人哭得正來勁,目標沒出現,這設伏可就空了。
隨著命令下達,藏身在墳塋九點方向、十三點方向的兩組,帶頭的兩位掏出裝備。那是預防夜裡目標出現準備的儀器,可以在黑暗的環境中通過熱成像的原理搜尋目標,是一個怪怪的、手持的玩意兒,鏡頭十厘米長,握手的部位是一個微型屏幕。
外勤舉起來了,沿著山坡向松柏掩映的方向搜索,他咦了聲,手晃著回到了剛才一閃而過紅色的地方。這時候,空寂的山地砰一聲槍響,跟著搜尋外勤一聲慘叫,突然飛來的子彈射穿了他的手掌,熱成像儀被打飛了。
「在那兒。」
隨著一人遠指,從一棵老松樹上跳下來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向山上躥去。
兩組六人外勤追著往上跑,相隔距離本只有百餘米,眨眼間迅速拉大。那人像山地里的野獸一樣,飛也似的跑,而帶著裝備、已經潛伏兩日的外勤們跑了幾十米體力就不支了,眼看著那人影消失在被樹榦和樹冠掩映的山地里。
這時候,又有人喊了一聲:「著火啦。」
著火了,真著火了,剛才那人藏身的松樹,莫名地冒起了火光,燒得很快,火焰和濃煙迅速吞噬了一棵樹,把旁邊的都引燃了。
「快救火,這要引發了山火,損失可大了。」
「你們追。」
手忙腳亂的外勤們一半往回返,一半去追,這一耽擱,連人都看不到了。追擊的外勤攀上山頂時,滿臉俱是苦色,這正是山外有山、山外連山,一座座山峰此起彼伏,處處是樹木灌木覆蓋,偌大的地方哪還有兇手的身影。而身後,一棵引燃的樹已經引發了一片火情,濃煙滾滾而起,連躲在郭南村的指揮員也急得奔向火場了。
大火在鄉里組織的人員到場后,很快被撲滅了,不過此時已經是一片狼藉。任憑省隊外勤如何解釋,那些憤怒的村民,直接把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員,全扣下了……
此時是午後一時二十分,不到一小時形勢急轉直下,本來寄予厚望的兩地同時行動齊齊流產。雲城指揮的宋玉河面對著虎視眈眈還在對峙著的兩地刑警,氣得重重一拍步話,摔門而去。
病房是白色的,那是一種聖潔的白色。畫過無數美女肖像的任明星,此時手裡的筆重逾千斤。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平時嫻熟而流暢的運筆,今天異常遲鈍。不過他還是開始畫了,若有所思地看著病床上半躺著和華師父聊天的女人,開始畫了。
丁燦悄悄走到任明星身後,一眼看過便怔住了,是一位年輕的女人,他想到什麼的時候,驚訝了,愣住了。這幅畫畫得很細緻,直到兩人聊天結束了,任明星才長舒著氣把這頁紙很莊重地遞給了床上的女人。床上的女人看到時,悲戚面色舒緩著,眼睛亮了,然後笑了,可當她拿著畫時,眼淚撲簌簌而下。
普通的一張畫,是一男一女站在湖畔,手挽手。如果仔細看,似乎是年輕時的盧教授和這位老人的影像,難得的是可能很逼真,逼真到讓她想起了往事。
「山大校園裡有一個無名湖,我想,你們一定在那兒有過最美好的回憶。對不起,伯母,我們救不回盧教授,可我們一定能抓到兇手。其實、其實盧教授並沒有走,他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在延續,最美好的方式,那些捐贈受益人,一定感覺到了,也看到了你們最美好的樣子……」任明星抹著鼻子,想笑著說的,可卻流著兩行眼淚。
「謝謝……謝謝你們……謝謝……」伯母把畫捂在心口,淚如泉湧,她掙扎著要下床送行,卻被華啟鳳攔住了。幾人心情沉重地告別了病人,那幅畫像有魔力一樣,讓病人一會兒哭著,一會兒又幸福地看著窗外,一會兒又痴痴地凝視著畫像,好似不盯緊裡面的人會消失一樣。
華啟鳳輕輕地掩上門,一把攬住任明星道:「謝謝啊,我說不到點子上,可你卻畫到她心裡了。」
「這是程良老師教的。他說有一天,你要畫的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閉上眼睛,人物就在你眼前活生生地站著,那你就入門了……我一直沒有領會這話的意思,今天感覺到了。」任明星鄭重地道,不像平時那般嬉皮笑臉了。
「那是因為這位從未謀面的盧教授觸到你的良知了。」丁燦道。
任明星點點頭:「沒錯,我現在覺得怒火中燒,恨不得把兇手碎屍萬段,這麼善良的一位老人他都下得了手,真是豬狗不如啊。」
「你要去成名賺錢了,沒你的事了,抓兇手我們替你辦吧。」丁燦刺激道。
「少扯,猛哥說得好,要在,我就是傳奇;要走,我也要留下傳奇。憑你不夠格,切。」任明星貶著丁燦。前行的丁燦嗤笑著沒理會,不過他知道,性格這麼簡單、好惡從不拐彎的明星,現在恐怕攆也攆不走了。
「你已經是傳奇。只可惜警察這個隊伍,只有集體的榮譽,沒有個體的英雄。如果你習慣不了,還是會走的。」華啟鳳幽幽道,這一句噎得任明星居然半晌憋不上話來。
對啊,集體永遠高於個體,榮譽永遠高於一切。
不遠處邢猛志和武燕站在那兒等,一組人會合向醫院外走,這時候武燕的電話響起來,她接聽著,臉色肅穆了。
丁燦剛要拉住邢猛志說話,邢猛志卻是甩下眾人跑了,順著他的方向一看,任明星愣了,喃喃道:「師父,那就是茹葉楠。」
華啟鳳眯著眼瞧著,提著水果兜的茹葉楠被邢猛志攔下了,兩人在說著什麼,似乎茹葉楠還有點扭捏,可不料邢猛志做了個很出格的動作,直接拉起茹葉楠跑到樓背後僻靜地兒說話去了。那樣子讓任明星和丁燦齊齊對眼愕然,然後兩人心意相通地下了個定義:「這貨在假公濟私!」
「別胡說,猛子能不知道這個輕重?」華啟鳳道。
「那可說不定,窮鬼見錢,光棍見色,這都是要命的事。」任明星道。丁燦撲哧一笑,武燕扣了電話拿著作勢要扔,任明星嚇得躲到華啟鳳背後了。華師父笑問道:「什麼事啊?看你臉色不好。」
「行動全部失利,雲城要抓的鐵狗已經被當地警方發展成線人了,我們的人和地方刑警撞車了;郭南村伏擊情況更差,郭三槍放了把火,還打傷了我們一名警員,鑽山裡溜了,縣公安局正在組織圍捕。」武燕懊喪道。
「啊?!」華啟鳳幾人齊齊愕然,想到可能抓不到,可沒想到這個悍匪居然強悍到如此程度。
「有些年沒聽說過這麼牛的人物了。」丁燦覺得一股子莫名的情緒升起來,讓他頭皮有點發麻。
「越接近滅亡的人,就越瘋狂,他離死不遠了。我們到外面等吧。」華啟鳳領著眾人,咬牙切齒說道。
武燕邊走邊道:「消息是喬蓉傳來的,她還說明天要開案情通報會,支隊長要做出檢討……對了,省廳督導聶敬輝處長要見猛子。」
「嗯?怎麼了,猛子怎麼驚動省廳大員了?」華啟鳳驚了下。
丁燦卻是嚇了一跳問道:「不會犯什麼事了吧?沒幹什麼啊?」
「你就不能往好處想。剛才我們在外面討論郭南村伏擊,本來沒有發現郭三槍,是受雇的四個人在哭墳,猛子不知道怎麼抽風地說,郭三槍可能在現場,然後外勤用熱成像掃描搜索藏身地,結果那傢伙在暗處就打了一黑槍,然後放火跑了。」武燕道。
「卧槽,他是蒙的吧?」丁燦嚇了一跳。
「絕對不是,沒有比歸來卧底更了解罪犯的。要讓他抓人,沒準都提溜回來了,總隊那些人門縫裡瞧人,不但小瞧郭三槍了,也小瞧咱們輔警了。」任明星道。
「閉嘴,不說話憋不死你。」武燕斥道。
「當然憋不死我,總隊的快被憋瘋了。」任明星笑道。
這回武燕不說了,一個脖拐子拎著任明星扔車上了。眾人在車裡等著,等了好久邢猛志才匆匆回來,像是有了心事,一言不發地坐車上,臉色陰鬱得任明星連玩笑也沒敢開。
車直駛總隊,又要從頭開始了,而且可能比當初開始的起點還低,伏擊失利肯定已經打草驚蛇了,再一次找到這條毒蛇,就不知道還得費上多大的周折……
臨危受命
如果抓捕順利,一般都會來去無聲無息,可要不利,那動靜就大了。到郭南村一帶救火的人員去了上百人,跟著鄉警和縣局組織搜捕的力量又陸續到達也有七八十人之眾。
不知道是天公作美,還是不作美,清明的頭場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了,作美的是火災再無隱患;可不作美的是,大雨又給搜捕加上了一層屏障泥濘的山路,別說搜捕了,連行走都困難,縣鄉警力只得作罷。不但如此,省總隊現場尋找物證也給耽擱了,連火場的彈殼都沒有找回來。
雲城那頭,兩地警方撞車,雖然心裡都有疙瘩,可畢竟是一家,不解也得解,解開倒是解開了。就是這一隊行動人員已經露面,沒法兒再待了,只能暫時撤回來。
四號就這麼過去了。
五號一整天都是案情分析會,沒有什麼警種的案情研究氛圍能與刑警相比,這裡有個非常好的傳統,越是疑難案件,越要開會研究。不管是滿杠滿花的冒號還是一毛一的菜雞,都要輪流各抒己見,發表對案情的看法。
這些發言百分之八十都是重複的廢話,具體的困難有:省東南一帶全是山地,別說縣城,就市裡都在山裡頭,山裡抓人和大海撈針差不多;而且雲城是一座古城,當地本身就有狩獵的傳統,二十年前那裡是緝槍的重災區,幾乎戶均一支土槍,沒槍身高的娃娃都會拿著槍上山打兔射雞,這個背景給出的潛台詞是,在這裡找制槍的熟練工人,太容易了;還有一個爭論的焦點是主謀何在,多數人分析是遠逃在境外的胡浩,作為掃黑除惡的一個目標此人已經上榜,可惜一直找不到人;一少部分人分析是失蹤的伍士傑,畢竟這傢伙組織制槍原料,聽起來都嚇人。
這部分分析很有意思,伍士傑制槍,胡浩控制總盤。現在胡浩不在,窩裡相殘,伍士傑想全吞,舉報了野生動物非法交易,把胡浩在雲城的嘍啰包括他的姘婦司令婕全捅給了警察,卻不料事情敗露,他被郭三槍反殺。那麼就有可能現在是郭三槍掌握著槍源。
但這個分析不能對盧教授被殺一案做出解釋,在邏輯上缺乏合理性。
最關鍵是,哪怕姑且假設郭三槍現在是主謀也缺乏有效的針對措施。這個傢伙在郭南村潛伏在離墳地二百米外,一槍打掉了外勤手裡的熱成像儀,連那位警員兩根手指也捎帶報銷了。二百米外打中這樣一個目標,那和特警里的狙擊手在同一水平上,作為刑警,誰都清楚在山脈連綿地形複雜的環境抓這麼一個人會有多難。
結果沒有討論出來,卻討論出來了一肚子火氣。尤其是宋支隊長很窩火,會上點了幾次讓邢猛志發言,不料幾次預言奇準的邢猛志變成應聲蟲,一站起來就說:「我同意這位前輩的意見,他說得很有道理。」討論中途再點名,邢猛志站起來又說:「我同意那位前輩的意見,他說得好像也有道理。」
第三次重複這樣的話時,愣是把全場討論得窩火的人逗笑了。
總隊的討論和沁山的抓捕是同步而行的,不過這一次可沒有上次山地追蹤幸運。上百警力沿途盤查,路口駐守,愣是沒有找到郭三槍的去向,專案組一時情緒低到了極點。敢和警察叫板的人不是沒有,但像郭三槍這樣堂而皇之潛伏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放槍傷人,然後又安然無恙逃離,說出來恐怕都沒人敢信。
又是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其實案情討論會一直重複的廢話也有個效果,就是在把每個人的思維都逼到極限,等著某個人突發奇想或者靈光一現,進而捅破滿天的陰霾。只可惜這次沒有出現奇迹,只是多了幾個奇葩。除了邢猛志這個應聲蟲,還有個在案情分析會上能睡著的,叫任明星,如果不是那支神筆立功赫赫,怕是他得被攆出去。
六號早上,早操完畢。
喬蓉小跑著從辦公樓下來,兩頁檢驗報告遞到了武燕手裡。武燕翻看著,是沁山找到的彈頭分析,她看了幾眼皺眉道:「七點六二毫米,八一杠,這是軍用制式武器啊。」
「仿製的,八一式槍族在越戰中實戰檢驗過,性能優良,精度好,操作維護簡便。從另一個角度講,它的改裝和仿製潛力也大,甚至製造它的難度,不會比製作一支氣狙更大。」喬蓉道。
武燕吃驚不小,遞迴報告道:「要能仿製出這玩意兒,那可是場災難啊。」
「那倒不會,真仿製出來也沒有那麼多人敢要這種兩千米外都有殺傷力的東西。但要落入特定的人手裡,也很麻煩。量不會很大,最起碼製造子彈的工藝和原料我們還暫且沒有大量發現。」喬蓉道。
「那意思是,這是個全能型生產廠家,火藥動力、空氣動力的都能做了?」武燕問。
喬蓉點點頭:「沒錯,都是衝壓膛線,只要有口徑相同的槍管,工藝並不複雜。彈道分析發現,他們衝壓的槍管,和制式武器相比,只有几絲的差距,基本可以發揮八一槍族的威力,如果改裝再加瞄具的話,精準度還會提高。」
「天哪……」武燕搓搓手,捏得指節直響,她鬱悶道:「這個變態是個特戰加狙擊的雙料高手,可怎麼抓啊。」
「這不大家都在想辦法?對了,聶督導來了,在總隊長辦公室,他要見邢猛志。本來昨天要見,有事耽擱了。」喬蓉道。武燕一愣,指指在操場跑步的邢猛志道:「喊他啊,人都在這兒,還需要我傳達?」
「燕子姐,他這人陰陽怪氣的,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他打交道。會上你又不是不在。」喬蓉難堪地道。
「這是相互的,你們把他當成客人藏著掖著了,那他自然就敷衍了事了。雖然支隊長是出於一片好心,但你不覺得這會被誤解成缺乏信任了嗎?可惜你們穿山越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誼小船啊,說翻就翻,嘖嘖……猛子,過來。」武燕扯著嗓門吼,邢猛志聞言快步奔了上來,擦著滿頭大汗問道:「咋了?」
「你把妹子嚇得都不知道怎麼和你打交道了。」武燕笑道,這把喬蓉尷尬了。邢猛志笑道:「沒有吧,我要欺負也得欺負你,欺負人家多沒成就感。」
「喲嗬,膽肥了啊!就這現場練練,我讓你一隻手。」武燕對自己的格鬥有絕對信心。不過碰上沒信心的了,邢猛志搖頭道:「不要過分相信你的武力啊,小心我暗戳戳給你一傢伙。」
「瞧你那點出息,這輩子想欺負我的願望是沒指望了啊。」武燕嗤笑道。
「那可未必。」邢猛志一伸脖子,嗤笑道:「萬一你主動願意讓我欺負呢?」
「啊?!」武燕被這雙關語刺激得臉一紅,長腿應聲就起來了,早有防備的邢猛志噔噔連退,來了聲輕佻的口哨,溜了。
武燕兩頰飛紅,喬蓉卻是兩眼翻白,這哪可能打一場,明明是打情罵俏嘛,偏偏她要辦的正事都沒機會說。武燕半晌回頭看喬蓉才醒過神來,又是一嗓子直接解決了:「嘿,猛子,去總隊長辦公室,有人要見你。」
「啊,知道了。」跑步的邢猛志應了聲,跑完這圈后,又回宿舍換上了衣服,這才往辦公樓奔去。
越是規格高的單位,規矩就越大,不像大隊中隊里,個人關係親密到散漫。邢猛志離開巡邏隊已經很久了,久到他自然而然地端起了紀律的架子,在總隊長門口敲門,喊報告,應聲而進時,敬禮,面無表情地直視著總隊長座位上坐的那位聞名已久的聶敬輝。
準確地講,是在當輔警的時候就聽說了,「晉祠遊客被殺案」「西郊公園沉屍案」「晉鋼宿舍投毒案」等名噪一時的奇案詭案,都能聯繫到聶敬輝這個名字。最讓他聞名遐邇的是殺人魔王王某青落網,那是十幾年前的奇案。那個罪犯流竄七省,兩年間背了七個命案,屢屢逃脫警方追捕,最終是由面前這位抓捕歸案的。
可傳說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人們可能會臆想他一定會是位虎背熊腰的人,不過錯了,聶敬輝顯得精瘦,瘦到讓人擔心他有點營養不良;或者會臆想是一位氣勢攝人的警察,也錯了,聶敬輝留著平頭,長臉,表情木訥,用警察的眼光去看,一定會是找不到任何特殊體貌特徵的類型,太普通了,如果不是肩上的警銜,你簡直無法找到可以判斷他職業的細節。
而在聶敬輝平靜的表情下同樣充斥著奇怪,他以為對方應該是一個五官精緻性格內斂的人,可他錯了,邢猛志長相很粗獷,要不收拾絕對是莽漢惡棍的形象,文個身絕對能入黑社會;他還認為對方肯定是低調甚至陰鬱的性格,不過他也錯了,面前的小伙很張揚,不閃不避甚至眼光睥睨地看著他,他瞬間想到了有一種人和面前這貨有同樣的眼光。
那種人是:罪犯!
「很意外,我判斷錯了第二回了。」聶敬輝平靜道。
「第一回一定是郭三槍的事。」邢猛志道。
「對。」聶敬輝直接承認了。
「其實也不能算全錯,能判斷出來他性格傾向的人很多,但判斷出他以什麼方式出現的卻沒有。預判和推測雖然必不可少,但出錯率太高。」邢猛志道。
「謝謝,你成功地讓我的羞愧之心平復了點,不過錯就錯了,作為警察不應該怕錯,錯了頂多丟回臉。而作為罪犯如果錯一次,那丟的就是命了……不用相互介紹了,你一定知道我,我也仔細看過你的履歷,或者我們可能有共同的感覺?」聶敬輝給了個疑問句。
邢猛志點頭道:「震撼,驚訝,很榮幸和您並列提及。」
「哈哈……都榮幸。」聶敬輝終於憋不住了,在一個論資排輩的環境里,這是他見過最不懂尊卑之分的,意外的是他對此人竟然沒有一點惡感。
笑過之後,聶敬輝撫著辦案的平板,像在斟酌什麼,片刻才沉吟道:「現在有幾個問題,第一是郭三槍的去向,我判斷了幾種:一是遁入山林,蟄伏不出,我們鞭長莫及;二是驚弓之鳥,亡命天涯;三是變本加厲,繼續為非作歹,你覺得會是哪一種?」
「第三種。」
「脫口而出的肯定,理由呢?」
「如果遁入山林,早就遁了,不會因為意識到危險而逃亡。他不會逃,他父親的事和他的經歷是一個解不開的心結,這股子邪火燒起來,除非把他自己燒到灰飛煙滅,不會停止。」
「你學過行為或者犯罪心理學?」
「沒有。」
「那這種基於心理的判斷從何而來?這是一種心理學上創后應激症的反應。」
「我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叫刑天貴,判了死緩,有近一年的時間我跟著他混,差點成了涉黑團伙的人員,後來又和一個販毒的團伙廝混,算起來當警察和干黑社會的時間差不多,只是比較理解那種生存狀態而已。」
這個回答把聶敬輝聽苦臉了,牙疼那種,他訕笑著道:「老賀在履歷中都沒提這一段,我也是道聽途說,你倒坦誠啊。」
「不正是您希望的嗎?」邢猛志道。
「案情分析會,你好像並沒有提議啊。」聶敬輝好奇道。
「我怕別人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啊。」邢猛志道。
「嗯,說說,我鑒定一下是不是有問題。恰好我掌握的信息也比較多。」聶敬輝反而興趣來了。
邢猛志捋了捋思路,直接道:「郭三槍是把好槍,但這種性格的人沒有組織能力,當不了老大。失蹤的伍士傑我判斷應該是被郭三槍滅口了,原因應該是內訌,被滅口應該因為知道得太多,而且不會是老大;胡浩倒是很像老大,但我感覺也有問題,煤礦、砂廠、石廠、大貨車運輸,他壟斷的行業來錢都很容易,一個懂得規避法律風險,有專業律師,又有偌大產業的涉黑頭目,擁有槍支正常,但要製造槍支,那就沒必要了,所以,也不是老大。」
「那老大究竟何人?」聶敬輝興趣更大了。
邢猛志搖搖頭:「我回答不了,但我想,應該是一個性格扭曲、極度仇視社會、極度缺錢的人,思維應該很縝密,從我們一直找不到槍源、找不到渠道就能反映出來。而且手段應該非常高超,能收服郭三槍這種人,我一下子還真想不出來什麼方式可以辦到。」
聶敬輝笑了,未做評價,他欠著身靠著椅背,審視邢猛志良久,又冷不丁地來了個問題:「現在這個僵局從哪兒入手呢?一是全國通緝郭三槍,集全警之力,遲早能把他抓捕歸案;二是再利用現在掌握的線索順藤摸瓜,找槍源地;三呢……抱歉,我還沒想出來。」
「通緝令不能發。」
「為什麼?」
「一個徹頭徹尾反社會的罪犯,通緝令會像勳章一樣讓他獲得極大的成就感,如果沒有反應,他就會失落,像錦衣夜行一樣,幹了大事卻默默無聞那種,心理反差會倒逼著他干更大的事。」
「嗯,有道理,那你認為,槍源還在,他們還在繼續製造槍支販賣?」
「必須的,犯罪和毒癮一樣,一旦開始,便很難停止。上了賊船就是賊,干一票和干十票結果都是一樣,誰都知道自己歸宿都在監獄,但在到來之前,都會有自己聰明勝過警察的僥倖。」
「嗯,站在罪犯的角度分析,是腦子有點問題。」
聶敬輝下評價了,不過像開玩笑,他拿起平板,翻到一頁內容,遞給邢猛志看,笑著總結道:「恰恰是腦子有問題的想法,才最接近真相。如果不是站在這裡,我會懷疑你是郭三槍的同夥啊。」
邢猛志掃了幾眼,是南方某省截獲的三十餘支氣動武器,時間是前一天,截獲地在市區,審訊的結果,嫌疑人交代來源在雲城。幾眼過後,邢猛志小心翼翼放下了平板,脫口道:「不在雲城。」
「這麼肯定?他們就是和雲城人交易的,在高速上接的貨。」聶敬輝皺眉了。
「混淆人名,只用綽號;混淆來源地,換個地點,這是犯罪起碼的反偵查措施。這個團伙讓咱們這麼吃力,怎麼可能連這點反偵查措施都沒有?交易的雙方都會刻意隱瞞,防的就是落網之後被牽連出來。而且,這些制槍的應該和制毒一樣,絕對是流動的窩點,他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很久,這幾條線即便我們查清楚,恐怕也找不到去向……因為他們只要聯繫不上,肯定會判斷出事了。」邢猛志侃侃道。
聶敬輝此時換成了眯著眼審視,又過不久,他剛要開口,邢猛志卻搶白了一句:「其實您早有判斷,是在和我相互印證,對嗎?」
「對,很榮幸,我們想得大致雷同。我有個提議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聶敬輝賣著關子。邢猛志直接道:「給我一組人,讓我去找槍源?」
「比我想的難,我只敢提議讓你找線索,不過你要找槍源,既然說出來,似乎也不錯,有興趣嗎?」聶敬輝問。
「我是輔警,沒有執法權,不能佩槍,帶上幾位真正的刑警當隊員,會很尷尬的。」邢猛志道。
「有怨言。」聶敬輝道。
「這不是怨言,就像您這樣的身份,病急亂投醫到和我這樣的輔警談話,不也很尷尬嗎?」邢猛志道。
這話太直接和真實了,瞎說的大實話都不怎麼討喜,聶敬輝可是真尷尬了。他吧唧著嘴道:「那我就……詞窮了,我沒有說服你的籌碼,而且也沒有擢升你的能力。警務工作是為人民服務,不是做生意,沒有等價交換這一說……而且,我聽說你們可能去意已生,見你之前我倒沒什麼感覺,見過之後,我倒是有點遺憾了。」
「能告訴我,您為什麼遺憾嗎?」邢猛志問。
「當刑警久了會有一個奇怪的現象,破案特別是大案,得看緣分。一般情況下,往往會派出幾撥警員,可也奇怪,有些有緣分的人,總能撞上線索,總能找到抓捕嫌疑人的關鍵信息,如嫌疑人的成長軌跡、生活經歷、社會關係、性格愛好等,立體地了解之後總會找到某個切入點。這個切入點很多,有緣分、有眼光、有準備頭腦的人才能找到管用的那個,最終抓到目標……現在看來,還是你們最有緣分,最早找到了郭三槍,最早發現了他的作案手法,最早發現了伍士傑外逃的女友,甚至沒到現場都判斷出了郭三槍的隱藏方式。現在包括總隊長在內,都無法拒絕給你一個行動小組啊,可惜……嘖……」聶敬輝長長說了一段,看邢猛志都是期待的眼光,這個緣分太深了,深得他都覺得遺憾了。
「您完全可以下命令,我不可能拒絕。」邢猛志道。
「如果是個小案子或者外圍調查,命令早下了。可這是個極度危險的罪犯,出於我們的職業操守和做人良知,這就沒法兒下了。你們尚未成為在籍警員,作為上級,不管是總隊長、支隊長還是我,都不能讓你們輔警同志上這種危險任務啊。郭南村失利,一名刑警手被打殘了……我們就更擔心了。」聶敬輝道,眼神里是濃濃的關切,那絕對沒有作假。
「其實您在說服我主動請纓。」邢猛志嚴肅道。
聶敬輝一怔,心事被戳破,臉色一拉,點頭道:「對,很無恥,我很奇怪賀黑子是怎麼攛掇你化裝偵查去的,你的頭腦很冷靜。」
「我現在也很冷靜,其實您不用費這麼多周折,哪怕抓捕郭三槍讓我們上也沒二話。我記得我們賀支隊長忽悠我們時說,每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漢心裡都有一個除暴安良的英雄夢,而警察這個職業,是站在離夢想最近的地方,我們身上的警服,是正義、是勇氣、是光明的化身,假如有一天你們和那些先行者一樣穿著它站到英雄的神壇上,難道誰還會在意你臂章上的兩個字?」邢猛志笑道,頓了頓,看聶敬輝有點肅穆的眼神,話鋒又一轉解釋著,「這話說得很官方,我覺得是賀支隊長在哪兒抄的,一點都不切實際。別說輔警,就正式的警員過的都是又苦又累又煩又危險的日子,支撐我們警察的除了空泛的信仰和理想,實在拿不出別的像樣點的東西。實話說我很失望,也很懷疑自己的選擇,特別是上次受傷躺在醫院裡時,我其實心裡都悔死了。」
「那你,為什麼還接受?」聶敬輝表情肅穆地問,反而覺得看不透這小夥子了。
「和其他警察一樣,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無辜的人。」邢猛志道。
「盧啟明教授?」聶敬輝脫口道,這是個奇怪的邏輯。
邢猛志點點頭:「對,之前我對教授沒好感,一般都會認為他們是沽名釣譽之輩,可他顛覆了我的認知。我去過他的辦公室,清貧得只剩下書了;我查過他的大數據信息,一貧如洗,就這樣的人,都會被人槍殺,可能僅僅是因為他無意中接觸到了什麼犯罪的線索……前天我才知道,他在生前已經簽了遺體捐贈,死後兩個小時就做了人體組織提取手術……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一位純粹的人,不管我有多懷疑這個世界是否存在精神上的信仰,可它一直就在那兒,就在我們中間,像盧教授這樣的人就有。」
說話間,聶敬輝聳然動容,慢慢地站起來了,驚訝地看著邢猛志。
就聽邢猛志停了下,像陷進了回憶里,又繼續說著:「有位老警察告訴我,選擇這份職業的初心可能僅僅出於一份工作,養家糊口,可在接觸犯罪,目睹慘劇越來越多之後,就會慢慢變得嫉惡如仇,我可能就是這樣吧……盧教授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為眾人抱薪的人越來越少,如果我選擇漠視、逃避、退縮,我想在餘生,我會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想做一件事……」
邢猛志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折服的氣質,不知不覺肅然起敬的聶敬輝聽到了邢猛志擲地有聲的企圖:「我要拿走作為警察最高的榮耀……抓到主謀,終結犯罪!」
半晌無語,聶敬輝慢慢舉手,莊重敬禮,邢猛志還禮,禮畢后聶敬輝釋然道:「去吧,挑選你要的人,一切便宜行事。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次要不惜一切代價,終結槍禍。」
「是!」邢猛志再次敬禮,保持著警姿告辭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內室門開,總隊長程長峰和賀炯無聲無息地出現了,賀炯有點小得意地問道:「怎麼樣?」
「很狂,太狂了。」被驚訝到的聶敬輝幽幽給了這麼一句評價,不過他回身時已經補充上了:「比我年輕時候還狂。」
兩人俱笑,總隊長道:「要不是頭回見,我都懷疑你倆商量過了,分析都差不多,他的腦迴路和旁人不太一樣,說不定還真有緣分。」
「頭緒很亂,會從哪兒入手呢?這小子還有個特點,不容易被人猜透。」賀炯道。
「會從伍士傑這兒入手,而且他已經判斷出來了,郭三槍就在晉南山區一帶。那種偏執孤僻的人,不會離開他熟悉的環境,離開他也玩不轉……老賀啊,此人有望成為我們對付制槍團伙的一張王牌啊。程總隊長,他這個小組都有誰?個人信息都給我一份。」聶敬輝好奇心更甚了。
「這個有點難為情了,都是挖老賀牆腳挖來的……坐下說,案情雪球越滾越大了,兄弟省份已經有開始收網的了,我們這一網即便網不住槍源,也得把它的團伙打散打殘,最起碼現在還在運作的銷售渠道,必須打掉。總隊五個外派工作組,加上邢猛志這一組,全部拉到緝槍一線,而且我們的指揮部,也跟著前移,初步的設想是這樣的……」
三位大員開始謀划全局了,這一場緝槍尋源的案子,在跌到低谷后,又艱難地開始向前推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