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天

「小天，你相信這個世界有鬼魂嗎？」

「娘，你何出此言？人死如燈滅，又怎麼可能會有魂魄之詭談呢？」

蘇天沒有轉身，先是將身前的窗戶輕輕關上，避免夜風將燈吹滅。

回過頭來，一位帶著溫和笑容的中年婦女緩緩走來，她衣著素樸，不施脂粉，但舉手投足之中自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氣質。

此刻她輕笑起來，「今天是你十六歲生日，你卻也不多休息休息，還要讀書。」

蘇天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娘，一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更何況你與爹都飽讀詩書，我自然不能落下。」

蘇母慈愛的點頭，只是瞳孔之中卻有微微的波瀾，語氣之中帶著微微的感嘆，「沒想到這麼快，已經十六年了。」

蘇天服侍在蘇母身旁，輕輕捶背，沒有出聲。

整片房間之中，只有一盞有些昏暗的油燈靜靜搖曳，在夏夜之中，平生幾分寧靜之意。

在這麼一個與世無爭的鄉村之中，多數人家都沒有培養子女入仕的習慣，雖然蘇家家境一般，但蘇父與蘇母仍然全力支持蘇天讀書。

蘇天自然知道父母如此做自有深意，從父親與母親大人的言行舉止之中他也能夠看得出父母與整片鄉村居民的不同，即使是在如此狹窄的房子里，仍然有著一間一塵不染的書房，其中筆墨紙硯俱全，是難得的一片清雅之地。

蘇父一直在這裡安靜地做著教書先生，蘇母操持著家務，三人平靜喜樂地生活下去，從未有過什麼改變。

「好了，小天，如果你還想要接著看書的話就繼續看吧，別熬壞了身子，娘給你做點宵夜。」蘇母起身，示意蘇天繼續回去學習。

「娘，不必麻煩了，你和爹早點休息吧。」蘇天扶蘇母起身，送到門外。

蘇母擺擺手，「夏夜燥熱，蚊子又多，難以入睡，你不必操心我們。」隨後將門輕輕帶上，關門聲與不易察覺的嘆息之聲混合在一起，消失在夏夜之中繁雜的蟲鳴之中。

蘇天重新回到自己的書桌，展開書本，認真地做著批註與思考。

直到聽到外面的打更之聲，蘇天方知竟然已經到了午夜，心中暗自吃驚。

「竟已是深夜了嗎？」

蘇天看了看窗外銀月傾瀉而下的光芒，透過窗戶灑落在房屋之中，當真有一種月夜如水的錯覺，不自覺搖曳著的樹枝真有書中藻荇交橫的味道。

蘇天笑了笑，吹滅了油燈，和衣而睡，但一時之間翻來覆去，竟然難以入眠，夏夜又熱氣上涌，心中不由得有些煩躁。

看著窗上的玻璃在月華的映照之下顯得晶瑩剔透，蘇天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玻璃在鄉村之中自然是奢侈之物，不知蘇父從哪裡弄得的這兩塊玻璃，裝在了書房與他的房間。

此刻月上中天，清亮的光輝灑滿大地，整片大地彷彿籠罩了一層銀紗。

看著窗面之上倒映而出的身影，蘇天想了想之後所幸脫掉外衣，開始做一些基礎的動作。

與普通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同，蘇天的身軀顯得異常結實，不僅僅是因為他經常幫著幹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有意識鍛煉的結果，他這麼做也是希望自己身體強健，氣血旺盛自然也會百病不侵，不似蘇父一般身體不好，經常需要熬草藥補補身子。

過了一會他就大汗淋漓，咬著牙完成了今天的鍛煉之後，蘇天重新把窗戶打開，任憑清風吹拂，看著玻璃之上的自己，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他五官英挺，身軀欣長強健，皮膚白皙，與父母很是不同，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在他看來，蘇父與蘇母就是他親生父母，他也不需要再出現一個所謂的父母。

「該睡覺了。」

一陣風吹來，蘇天竟覺得有些涼意，同時倦意上涌，忙把窗戶半開半關，重新回到床上。

「為什麼……娘會問我這個世界之上有沒有鬼魂呢？讀書之人最是清明，想來應該是不信鬼神的吧……」

蘇天在迷迷糊糊之中有些疑惑，但沒有深究，很快進入了夢鄉。

……

「你為什麼要問他這個問題？」蘇父沉著臉，聲音之中有著說不出的慍怒。

「十六年前的事情你早就應該忘記了！」蘇父起身，竭力壓低聲音，生怕沉睡之中的蘇天聽到，但桌面之上的燈火還是不斷抖動，顯示出蘇父內心的不平靜。

「我知道，只是小天現在已經十七歲了，我們真的要把這件事一直瞞下去嗎？」蘇母輕輕以袖掩面。

蘇母口中的十七歲，顯然與蘇天今日的十六歲生日有所出入，事實上是因為他們在遇到蘇天的時候，蘇天就已經一歲了，但是為了掩人耳目，兩人選擇將蘇天的真正年齡隱瞞下去。

蘇父沉默了一下之後，嘆了一口氣。

「鬼神之事神秘莫測，你我還是不要深究，小天來到我們身邊本來就是天意。」

「真的神秘莫測嗎？你我都清楚，這世間明明是有那些活神仙的，當年你不就遇到了……」蘇母爭辯，「何不請他來看一看我們的小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

「住嘴！」蘇父氣質非凡，在發怒之時更是聲色俱厲，年輕之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一身儒像，但骨子裡仍舊有不減當年的豪情。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們或許還可以辦得到，但是現在我們是什麼身份？對方是什麼身份？對方會屈尊降貴的來到我們這裡？」

蘇父彷彿回想起了當初痛苦的回憶，目光之中落寞的神色一閃而逝，看得蘇母泫然欲泣的模樣，終究心下不忍出言好生安慰。

「你看這麼多年來不都安然無恙？我們在這裡好好生活就是，小天的事情別想太多，忘記我們之前看到的景象我想會更好。」

「而且，你也應該知道……如果不是小天的話，我們或許，誰都活不下來。」蘇父說到這裡，雙拳在背後輕輕緊握。

「可是每一年的這一天，總是會月華大放，滿月高懸，這讓人怎麼能放心得下！」蘇母推開窗，灑落而下一地的月光。

「小天我一直都是把當親兒子看待的，臣妾無能，不能為您誕下子嗣，正是如此，我才不想小天有事啊！」

說到這裡，蘇母的眼中已經淚光盈盈。

蘇父神色凝重，事實上，不單是蘇母意識到了這個情況，就連他也清楚，每一次到蘇天生日的時候的夜晚，夜空之上總是大放異彩，孤月高懸，群星退避，從他出現的那一年，原先的節歷不得不重新撰寫，因為與以往的節歷都大不相同，據說經過朝廷的強力鎮壓才平息下來，好在基本的曆法與節氣都沒有發生變化，這才使得整個皇朝沒有崩潰。

要知道，節歷是國家之本，節歷紊亂，自然會有相當之多的變動，更會有無數的謠言四起……

想到這裡，蘇父的眸光一暗，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些嘶啞起來，「夫人，要記住現在不是臣妾，我們早已不是當年了。」

蘇母一臉落寞，沉重地點了點頭，最後一眼看了看窗外的孤月，清亮的月華仿若天辰，冷冷地注視著人間。

「我去看一眼小天。」蘇母還是有些不放心，輕手輕腳地來到蘇天的房間，發現他早已經沉沉入睡，月光照射在他的側臉之上，另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呼吸均勻，渾然不覺。

「這就好，這就好啊……」蘇母攏了攏散落的秀髮，輕合了門，回到房間之中。

……

蘇天仿若進入了一個神秘的夢境之中，夢境之中是粘稠的液體，他全身赤裸地浸泡於其中，四周全部是李寂靜的黑暗，沒有任何的光亮。

突然一聲輕柔的女聲傳來，「小天，你相信這個世界之上有鬼魂嗎？」

聲音飄忽不定，卻準確地傳入了蘇天的雙耳之中。

「娘，是你嗎？這個世界之上沒有什麼鬼神的！」蘇天回答著，但是四周的粘稠液體卻讓他不得動彈，而且越掙扎反而越覺得胸悶氣短，甚至快要呼吸不過來。

就在蘇天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之間一道不知名的月光從遠方輕輕傳來，直直地照射在蘇天的身上，沐浴在美麗晶瑩的月華之中，蘇天頓覺全身舒爽，飄然欲仙。

「好舒服啊……」

就在蘇天全身心放鬆下來的時候，突然黑暗之中伸出一雙手，拖著蘇天的脖頸直接將蘇天重新拉入黑暗之中！

「不……！」

蘇天滿頭大汗，瞬間從夢中驚醒，被風一吹，全身冰涼。

「原來是個夢啊……」蘇天鬆了一口氣，覺得口乾舌燥，起身準備出去喝水的時候卻聽到了門外斷斷續續的講話之聲，甚至還有隱隱的抽泣之聲。

蘇天剛準備推門出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父親聲色俱厲的一句話。

「十六年前的事情你早就該忘記了！」

蘇天心中一動，腳卻不自覺地收了回去，背靠著門，開始側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