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吳氏
然而蘇沉並沒有聽到,她已關了門轉走出去。
翌日一早,何蘇釋過來找她一同去請安。蘇沉著實吃了一驚,昨日還失魂落魄的人居然恢復得這麼快,一點掙扎的影子都沒有了。何蘇釋若無其事的抓了她去主房,何子遠夫婦已在等了,二人行過禮喝過茶。
吳氏方細細問過唐母的情況,聽說是跟崔母一同來的京,忙又問路上如何,跟崔母處得好不好。蘇沉一一答了,兩人便慢慢的聊開。那邊何子遠卻是在問蘇釋課業上的問題,蘇沉間或聽到兩句,似乎是何子遠要他以「色斯舉矣」做一個短比相接的十八疊章破題,她偷偷瞥見何蘇釋脖子後面滴汗,忍不住偷笑。
何子遠似乎要把十幾年間欠下的教育鞭策一次性補完一樣,不停的問何蘇釋問題,而且越問越興奮,何蘇釋開始的時候答得還遊刃有餘,等到後面大半是在聽,鮮少說話,頸部汗津津的一片。
蘇沉一面偷笑,一面嘆息。如果何蘇釋是真的那個何蘇釋,現在的景象又會是怎樣?如果何蘇沉是真的那個何蘇沉,那現在的景象又會是怎樣?她開始在想,如果何蘇釋沒有穿,原本的那個小男孩,長到十六歲才第一次見到父親,凄涼到這個地步,對父母親絕是輕易親近不起來的。
她聽說過何子遠的光輝事迹,然後這些事迹卻是用大量的時間精力堆積起來的。何蘇釋出生的時候,何子遠人出使西域,吳氏產後因身體虛弱,唐母不甚放心,就依吳老醫官夫人的提議送她回娘家養著,自己帶何蘇釋。何子遠自西域回來探望母親的時候,何蘇釋剛拜師,隨著師傅外出行路探事。何蘇釋回來的時候,何子遠接到旨意下西洋,東西都來不及收拾便急急忙忙回了京做準備。其後幾年一直七拐八彎,竟造成了父子兩十幾年未見的奇異現象。
如果是真的何蘇釋,他又會怎樣面對自己的這個父親呢?
而如果是真的何蘇沉,她怨念的覷了覷吳氏——她又會怎樣面對自己的這個母親呢?
吳氏方才問完了蘇州府第里的情況,開始問她的情況。上課上了哪些內容,針線學到哪裡了,琴棋書畫如何,詩詞是否出色。
蘇沉很是頭痛。
她略帶尷尬無奈的告訴她,上的課程才背完詩經,針線剛學,琴棋書畫也剛學。她年前掉了水,現在還不怎麼記得。
吳氏就心痛看著她。偷偷地抹眼淚。半晌才道:「沈先生過幾日也到了。已經說好他繼續教你。你課業上若有不懂地地方只管問。好好學。若是實在不懂就問你爹。」她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你也得把書畫詩詞學學。女工過得去就行了。琴棋用到地地方不多。倒也可以慢慢來。但那書畫詩詞卻是一定要好好學地。過兩個月有詩會。你怎麼說也得上去一會。」
詩會?什麼詩會?!跟她有什麼關係???蘇沉驚愕地看著吳氏。吳氏也頗為不知如何是好。「冬日賞梅慣例要開詩會。你總是躲不過去地。所以現在開始就得好好練了。你既是完全忘了這個。便讓師傅重新全部教吧。」又復轉向何子遠。「你也不要再為難孩子了。才來多久就讓你這樣渾頭盹腦地一頓亂灌。他已是出色。便不用這樣子考究了。你要嚇著他嗎?」
何子遠笑了笑:「我們父子自談我們地。你們母女自談你們地。你管我做什麼?」又拉了何蘇釋:「你娘疼你。我們不讓她看到。書房去罷。」吳氏聽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何子遠笑著和蘇釋一前一後去了書房。
這邊就還剩下蘇沉並吳氏。
喊一個陌生人做娘。好扭曲好詭異……
蘇沉跟吳氏慢慢聊著。但那種奇異地扭曲感卻怎麼也抹不掉。吳氏應該早已看出來。她先也不提這事。只是把京中該注意地東西都說與她聽了。又再一次瑣碎地問她這些年一些問題。蘇沉因為才穿。答得很辛苦。還好落過一次水。用不記得了代過去。雖然不很好但也挑不出大錯。
吳氏問完一堆子話,忽的柔聲道:「我知道你是不習慣的,」她語帶苦澀的道:「雖是其他人家也有小孩常見不到父母,究竟不像我們這樣十幾年間沒見過一次面,瓜子還好,看過你爹爹幾次,你哥哥卻是一次也沒見過。你爹爹這樣子,做妻子子女的好歹要體諒一回。」
正說著,還待繼續,卻見一個丫頭走了進來,她一張有點方的鵝蛋臉,眼睛有些小,但鼻樑還算挺,嘴巴大小合適,搭配著便略為顯得利落能幹。這丫頭進來先行了一禮,問過兩人安,朝吳氏問道:「奶奶,齊大***次子明日過洗三,奴婢按著***吩咐置了禮便要送去,先讓奶奶檢檢。」吳氏應了,她出去讓幾個抱著托盤的粗使丫頭進來,一一掀了蓋讓吳氏看了,蘇沉在一旁也瞅著,見一盤是筆研、算盤、幼學等一套書籍,一盤是鼓兒碟兒槍兒傀儡兒等等等等一套兒童玩具,她在來的路上見過一個小販在賣,然而精緻度與品種跟這托盤裡的相差很遠。又有一盤是一整套的小陶瓷人物玩具,有立蹲各式,色彩奪目,裝束表情都很細膩,其中一個白釉綠彩的小爬娃猶為可愛,她忍不住拿起一個細看。
吳氏笑道:「若是喜歡我便讓今兒給你置上一大套,要不要?」那個丫頭也道:「若是姑娘喜歡,今兒便給您送一套過去。」
蘇沉亦笑著放下手裡的娃娃,道:「只是覺得好奇罷了,不很要這東西,」又見娃娃手上刻著一個何字,便又問這可是府里自己造的。今兒道:「便不是,這是天源老記的東西。」吳氏也道:「府上訂做的東西都刻了一個你看其他的也是。」說畢將其他的東西一一讓蘇沉看了,讓記下,「你既是已來,該學的總要學起來,」她溫柔的道,「也不必太急,一樣一樣慢慢來,習慣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