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蕭普賢上
周平和幾個隨員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裡已經受到了二十五次射獵的邀請,隨行的薛良玉已經射殺了十七頭公鹿、六十五頭狍子、十三頭野豬、四十多頭狼,野兔山雞更是數不勝數。他的敏捷身手在燕京的上層社會圈子裡都贏得了不小的名聲。
不過李處溫先前所許諾的說服蕭普賢的事情卻始終沒有消息,饒是周平經過了這幾年的歷練,城府與耐心都長進了不少,也漸漸焦躁了起來,他很清楚在眼下,雖然宋與金兩國表面上還是同盟關係,但實際上卻是競爭者的關係,如果打個比方的話,就彷彿秦末之時,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高才捷足者得之。誰能夠在爭奪燕雲之地這頭「鹿」上搶先一步,在接下來的鬥爭中就搶了先手。
「將主,將主!」
薛良玉的聲音將周平從思忖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來,只見對方滿臉興奮的衝進屋來:「遼方派人來了,說請將主您進攻,面見那個什麼鳥蕭普賢!」
「當真!」周平又驚又喜的跳了起來,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你有沒有聽錯,是只請我一人還是連趙正使一起請了?」
「只有將主你一人!我仔細打聽過了!」薛良玉點了點頭:「使者正在凈垢寺西邊那個小門外等候。」
周平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站起身來,取了件七八成新的尋常青布外袍穿上,走到桌子旁拿出那柄懷匕。想了會又放了回去,對薛良玉道:「走!」
周平與薛良玉出了凈垢寺,上了來接他們的一輛騾車,那騾車窗帘遮得嚴實,外表看上去就彷彿是燕京城中尋常大戶人家女眷所使用的無二。周平在車內等了約莫一個多時辰。那騾車突然停了下來,外間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到了,均成兄請下車吧!」
早已憋得有些氣悶的出得車來,只見李處溫滿臉笑容的站在車外相迎,向四周看去,只見樹影婆娑,紫藤蔓延,景緻秀麗。之間隱隱約約看到一間精舍小殿,倒像是富貴人家的游宴之處。李處溫看出周平心中疑問,不待周平發問便笑道:「前面便是瑤光殿了,國主與夫人都在裡面等候尊使了!」這個時候他又將對方的稱謂改了一下,彷彿在暗示周平的優勢地位。
「原來如此!」周平卻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微之處,他朝李處溫唱了個肥喏,便快步向那小殿走去。這小殿外只有幾個內廷宿衛。看到李處溫便趕忙上前行禮,而李處溫只是傲慢的點一點頭。引領著周平上得殿來。
這瑤光殿的面積本身並不大,本來是用來供奉菩薩的佛堂,後來收拾後作為耶律淳夫妻的寢殿。由於殿堂的建築結構過於寬敞和通風,而耶律淳又正卧病在床,所以用了許多帷幕和屏風將其分隔開來,周平在李處溫的引領下,拐彎抹角好不容易才來到耶律淳的病榻前。
相比起兩年前的那次相見,病榻上的耶律淳已經更加憔悴了,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沒有生氣的蠟黃色。幾乎和他額頭上的那塊黃綢帕一個顏色。而坐在病榻旁正給他餵食參湯的蕭普賢則與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白膩的皮膚彷彿發著光,將紅艷的雙唇,烏黑的頭髮承托的尤為艷麗,讓周平產生了這樣一種念頭:「難道這耶律淳的生氣是被他美麗的妻子吸走了嗎?」
李處溫將周平引領道耶律淳與蕭普賢兩人面前,幾乎是同時,幾個在一旁侍候的侍女便紛紛退了出去。病榻旁只剩下周、李及耶律淳夫妻四人。周平並沒有按照禮儀規定的那樣立即俯身下拜,而只是拱手行禮,他有意想要試探下對方的底線。
躺在病榻上的耶律淳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點,他艱難的點了點頭,而蕭普賢則欠了欠身子,還了周平的禮,微笑著伸出手指了指她身旁的一張空椅子,彷彿這是一個好客的女主人在殷勤的接待來訪的客人。
『天祚帝蒙……蒙塵……以還,『耶律淳艱難地開口道,『兢兢業業.今且蒙貴大使蒞……蒞止敝地,渺……渺躬……不……谷……『他還用了一個介乎『朕『與『俺『字之間的含混不清的聲音繼續說,『渺……躬深感盛德,只是朕……朕身染重病,皇……后……」
這段開場白是實現經過準備的,無奈此時耶律淳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了,以至於連實現記憶過得那一段就說的結結巴巴,以至於將自小讀書時看到的所有對皇帝的自稱都念了一遍,偏偏就是想不到那個既能夠不*份,又能夠表示謙遜的正式叫法。他本能的轉過頭去,向一旁的蕭普賢求救,蕭普賢輕輕張開口,做了個發音的口型,多年的默契救了耶律淳,他突然醒悟了過來,急急忙忙說道:「寡人,寡人!」
剛才那碗參湯的力量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耶律淳打起精神,將早已準備好的開場白念了一遍:「自天祚帝蒙塵以還,寡人身受朝臣軍民之重託,踐此大位.兢兢業業,深懼隕越.今蒙貴大使蒞止敞朝賜教,實感盛德.怎奈寡人身染疾病,國事全由皇後主張.貴大使如有指教,請與皇後面談,寡人無不奉教。」
說完了這段台詞,就彷彿是下了台的演員,耶律淳渾身癱軟了下來,枯瘦的身體陷入厚厚的軟榻中,顯然接下來是正角上場了。
「貴使來到燕京,已有月余!」蕭普賢用一種彷彿是對十分親密的朋友的口吻笑著說:「咱未能略盡綿薄,稍展地主之誼,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又怕接待人員,未能領略咱的心思,多有怠慢之處,這就更增加咱的罪過了。」說到這裡,她指了指病榻上的耶律淳:「總的是為了他的身子,貴使親眼目睹,看在兩國兄弟之邦的情分上,想必定能見宥!」
「國主身體違和,事非得已,接伴人員,備極敬禮,國妃不必過謙!」周平小心的答道,他看了看病榻上已經合上雙眼,發出平靜的呼吸聲的耶律淳,低聲道:「今日得見兩位,便請商議大計!」
蕭普賢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談判者,多年的上層政治生活給了她足夠經驗。就好像一個優秀的將領不會將自己的軍隊在不利的環境下與敵人交戰,蕭普賢也不願意輕易的開始談判,因為她很清楚己方薄弱的軍力給予了對方非常有利的談判地位。所以她打算在正式的談判前充分博得對方的好感,從而在正式談判前建立一個輕鬆愉快的氛圍,先扳回幾分。她很清楚自己在這方面是有著非常大的優勢的。她稍微上下打量下周平,用一種彷彿家人間的親密口吻問道:「貴使青春幾何?椿萱可都茂健?」
「周某虛度二十八歲,離鄉多年,想必早已不在了!」
「哎!」蕭普賢嘆了口氣,彷彿在為周平的不幸而感慨,問道:「那可曾婚配,育有子女?」
「已有婚配,剛剛有一子!」
「總只是為了打仗!」蕭普賢突然嘆了口氣,用深沉的語氣說道:「貴使戮力王室,累的新婚嬌妻,深鎖在清閨寂寞之中,虛度歲華;幼子不得父親憐愛,說起來,怎不叫人感慨系之!」
「周某致身國家,怎談得到家室之樂!這番北上,跋涉山川,星馳電奔.區區私衷,只想解除貴朝軍民倒懸之苦,兼為國王、國妃籌個久遠安逸之計.勞倒不怕,只怕勞而無功,這才辜負了朝廷命使之意哩!周某隻願兩朝軍民都得到安寧怡樂,到了那時,還怕俺的一家一室不得安寧?」
「兩家百多年都是好端端的,怎的又動起刀兵來了!」蕭普賢巧妙的避開了周平話中的要點,隱晦的反刺了一句,她娥眉微蹙,哀怨的說道:「咱與國主兩人,都是耶律與蕭兩族子孫,受國恩深重,在這個節骨眼上,早已橫下了這條心,這生死榮辱倒是不計了,只是兩*民何辜,要他們死於鋒鏑之下?」
周平聽到這裡,不由得暗叫厲害,眼前這婦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先是譴責了北宋背信棄義攻擊盟友的行為,又擺明了告訴對方自己的立場,還指出若是打仗,死的可不只是遼國一國的軍民。一番話下來綿里藏針,含而不露,若是那正使趙宗在這裡恐怕還給他問住了。
「本國興師之由,國書里早已註明。」周平先一句話帶過對方的問題,接著說道:「這幽燕之地,本為我大漢疆土。後晉時為貴朝所佔,本朝開國力有不逮,方才有此局面。今貴朝形勢危急,宛如累卵。古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若燕京為金人所得,快馬三日便到大河,汴梁豈能安枕?」
周平這番話說完,室中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耶律淳沉重的呼嚕聲。現在他已經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小心的觀察著蕭普賢的表情,想要窺探出那種美麗的面孔到底掩藏著什麼。
蕭普賢那雙美麗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滿眶的眼淚,她垂下頭去,高高挽起的髮髻上鳳釵輕輕地顫抖著,彷彿連這無生命的物體也體諒到了主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