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飲宴
「嗯!」周平點了點頭,轉身輕輕拍了拍李成的肩膀:「珍重了!」
對於宣和四年暮春的東京人來說,這不過又是一個愜意的季節。人們紛紛脫下沉重的冬裝,帶著自己的妻兒來到城內外無數的美園休憩遊玩,享受著大自然的美好景緻,百多年來的和平早已使得東京城外遍布運河和田宅,彷彿是一座巨大的花園,甚至連部分城牆也必須為生活的便利讓路——政和年間蔡京當政時就將不少藝祖時修建的曲折的城牆改為平直,直到靖康初年金兵南下時東京人才明白了藝祖皇帝的遠見:金兵將投石機部署在城牆的四角,由於城牆被改成平直,結果在投石機的轟擊下,城牆上竟然沒有躲避遮擋之處,守兵因而死傷慘重。
當然這個時候的東京人並不知道幾年後的災難,對於即將開始的伐遼戰事,他們抱著一種看客所特有的興緻盎然的態度,在茶館酒肆里議論著某個將領能拉開多重的弓、使用兵器的分量、士兵們身上盔甲的顏色和樣式、兩府相爺採用的戰略等等一切能引起他們興趣的東西,就好像大相國寺旁某種新的把戲、樊樓里侍女一種流行的打扮一樣。至於戰爭的勝負,他們其實倒不是那麼在意了:一來在他們看來,現在的遼國已經不過是一片殘山剩水(這倒是實情),大宋根本不需要動手打,只要派出大軍做一場武裝遊行,對方就會屈膝投降(這個就未必了);二來在這些東京人看來,就算最後打輸了。對他們的舒適生活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作為知曉未來發生了什麼的讀者們可能會覺得這種想法很可笑,可是東京城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見過刀兵了,他們自然覺得也會這樣永遠和平下去,要知道人們總是用已經發生的事情來推測未來將會發生什麼的。只有極少數有遠見的人可以從細微的徵兆中正確的預測未來。
蔡府。
這座華麗的府邸正在舉辦著一場盛大的宴會,其規模甚至超過了上次天子駕臨的那次——畢竟當今天子固然喜歡熱鬧,但也是一個欣賞水平很高的藝術家,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得到他的青睞的。蔡京舉辦這次宴會的名義是為了替即將統軍伐遼的河北、河東宣撫使童貫踐行。
蔡府門的大道兩旁,鬧嚷嚷的擠著一大群看白戲的閑漢。他們用夾雜著艷羨和妒忌的目光,看著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和轎子,不時還大聲的指點著來人的官職和姓名,向同伴炫耀自己對官場朝政的熟悉。
「哎呀呀,不是說這公相與媼相已經斷了交情。怎的童貫領兵發遼,蔡老兒還擺了這麼大排場替他踐行?」一個乾瘦漢子看著往來的車馬,疑惑的問道。
「嗐!」旁邊那人立刻用東京人特有的一種擬聲詞表達了自己的不屑:「你懂得什麼,公相他肚子里自有一筆賬,又豈是你能夠明白的?」
有人從旁邊應道:「那你倒說說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丸?」
「說不得,說不得!」那人矜持的捋了頷下的鬍鬚,一副好不得意的模樣,不過他還是和盤托出:「公相賣的這藥丸是『起死回生丸』,不過救得不是別人,乃是他自己!」
「怎見得這藥丸有這等神效?」
「說不得。說不得!」那個「說不得」搖晃著腦袋,一手捋著鬍鬚,一手輕撫著隆起的小腹,笑道:「公相他給王太宰與童太師趕下台來,若想再上台,就肯定要與童太師拉攏關係,又豈能不請這頓餞別宴會?」
「公相不是與童太師都為了發遼之事撕破了臉嗎?就在前幾個月俺還聽說公相的人在朝堂上說遼帝將領十萬鐵騎南下,還是議和為上!」
「嗐,你懂得什麼!幾個月前是幾個月前。現在是現在。那些官兒為了往上爬,便是那臉擦地上的唾沫也都願意的。何況是一頓酒宴!」「說不得」說到這裡,又是鄙夷又是羨慕的對眼前華麗的府邸嘆道:「只可惜俺不能進去看看,這蔡府里到底是何等景緻!」
相比起府外的喧嘩。府內六鶴堂里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從兩廂看客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但蔡京身旁的主客位置卻是空蕩蕩的——童貫還沒有來。雖然蔡京竭力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但從他微微顫抖的白眉來看,他的心中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平靜。
「這個閹奴!」蔡京在腹中暗罵道,此時四座上的客人們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說著小話。蔡京不難從他們的臉上找到譏諷的笑容,顯然這些笑容絕不是為了他準備宴席的。
「父親!」蔡鞗走到蔡京的身旁,附耳低語道:「去童府催促的人已經回來了,童府的管事直說太師上午便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
「再派人去探訊,多派人去!」蔡京頓了一下足,用能夠允許最大的聲音下令道。蔡鞗沒奈何的點了點頭,轉身向外間走去,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直到一個比禮貌上允許一個貴賓遲到的最大限度還要遲一些的時候,大門外面一疊連聲地報進來:「童太師駕到!」
「快出門迎接!」蔡京在侍女的幫助下站起身來,對身後的幾個兒子下令道,他自己也降階相迎。
「適才有點公事,在禁中被官家留住了,以致晚到了半響,累諸公久等了,恕罪恕罪!」童貫入座,便用自己尖利的嗓音向眾人說道。
「太師為國事操勞而忘身,實在是我輩楷模呀!」一名官員搶著答道。
「不錯,遼事向稱棘手,非有極大經綸如我公者,安能獨擅其事,底於厥成?」
聽到在座的官員將自己甩到一邊,圍著童貫阿諛,蔡京雖然強裝笑容,但心中卻不是滋味,這些過去一向是屬於自己的,現在卻轉向旁邊的這個閹人。他強笑著舉起酒杯,對童貫祝酒道:「拭目以觀大軍之凱歸,他年圖畫凌煙,功垂竹帛.」腹中卻暗罵道:「拭目以觀童貫之狼狽潰歸,他日難逃官家斧鉞之誅。」
童貫彷彿聽到蔡京的心聲,也笑著反唇相譏道:「遼事膠葛,非一時可了,但願童某凱歸之日,公相康泰如今,千萬莫作回山高蹈,優遊仙鄉之想,致使天下蒼生徒有東山之嘆!」
童貫這幾句話的確是暗有機鋒,蔡京本貫福建路仙游縣人士,『仙游『既是個好字眼,也是個壞字眼,東山這裡代指東晉大臣謝安,當時謝安在東山隱居,天下人都說謝安不出,奈天下蒼生何?童貫明裡是勸他不要回山高蹈,優遊仙鄉,暗地裡卻是咒詛他可以早些升天遊仙,應玉樓之召,去修天上的史書了。蔡京乃是飽學之士,如何聽不出童貫話里的暗刺,只是現在形勢比人強,也只得強笑著將對方的嘲罵和著苦酒倒進肚子里。
童貫喝了幾杯酒,當酒宴進行到第四巡酒,比一個高貴的賓客參加高貴的主人的宴飲,在禮貌上允許早退的最大限度更早一些的時候,童貫站起身來,用他那尖利的嗓音,站起身來向蔡京告辭,說還有公事要回經撫房處理,在領情之餘,不得不向主人告辭了。
對於童貫的不近人情的告辭,蔡京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是留不住對方了,他只得站起身來,於是賓主兩個又客氣一番,一個是謹祝成功,一個是敬謝厚意,彼此喝乾手裡的酒,就由他率領蔡鞗、蔡絛、蔡儵等幾個兒子把貴賓一直恭送到大門口,蔡鞗、蔡絛還扶著童貫進入坐輿,這才鞠躬如儀而退.至於他的長子蔡攸,在這個規模盛大的宴會中,不僅不是主人,而且也不是客人.他是早已言明在先,今夜有要公與王太宰相商,公而忘私、國而忘家,通宵達旦,決不出席這次宴席的。
在送走了童貫后,蔡京顯得非常的疲憊和沮喪,他在酒宴上只呆了片刻,就向其他的客人告了罪,徑直回到內室休息了,留下他的幾個兒子繼續主持宴會。
童貫上得坐輿,本來一直緊繃著的臉才露出了一絲笑容,自言自語道:「好個蔡元長,你以為一頓酒席就能了解了你我的冤讎?現在你可知道某家的厲害了吧,誰叫你要壞某家的征遼大業,連你自己的兒子都要棄你而去!」說到這裡,他猛地用力踏了兩下坐輿,大聲道:「去經撫房!」
等到童貫抵達經撫房的時候,已經是初更時分。經撫房乃是一個剛剛建立的官署,其建立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指揮對金的戰事。這也是太宰王黼與童貫合作的結果,其目的就是為了統一指揮戰事,經撫房可無須經過樞密院直接行事,其權力之大可見一斑。經撫房內早已有了十餘人,都是他的心腹,看到童貫進來,紛紛起身行禮。
「末將參見太師!」
「罷了!」童貫擺了擺手,自顧坐下:「方才去了蔡元長府上,耽擱了一會,大家都坐下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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