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一壺月光下酒3
洗了足足三遍,代阿嬌才確定自己身上沒有池塘那股腥味。
丫鬟梧桐拿來香草掛在代阿嬌的床頭,邊掛邊道:「五小姐,我今兒跟著老媽子出門的時候聽見有人說,錦城來了個江洋大盜,昭王府就已經遭殃了。」
喝了口茉莉花茶,暖和了腸胃的代阿嬌搖頭想著:那昭王也是可憐,同是大王的子嗣,偏偏就不受寵,身子還弱,現在連江湖大盜都欺負他。
「不過他丟了什麼東西?」
「那賊偷了昭王府上的千年人蔘。據說是昭王派人去海拔極高的野山裡待了半年有餘,才用紅線拴住的那千年人蔘。」
可惜啊,那般稀有的人蔘,卻被人偷了。
代阿嬌不禁好笑起來,這賊挺識貨,千年人蔘可比金銀首飾值錢多了。
畢竟,人蔘可以續命。
命是錢也買不到的。
不過,給那賊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來代府偷東西。
代阿嬌父親是錦城督軍,大哥是南朝侍衛長,大王身邊的紅人,碰巧他們兩人今日都在府里。
她在府里排行第五,府里人喚她五小姐。
雖說是五小姐,但在府里的地位卻沒有一個小姐的待遇。
歸根到底,還是她那一張算是滲人的臉蛋兒。
錦城是昭王周乙的封地,而代清修則是南國大王派來監管昭王的人。
代阿嬌少時不明白,大王作為一個父親,為何要派人去監督自己的兒子?後來她才知道,面對權力和慾望,即使是親生父子,也不免有提防之心。
代清修雖是大王派來的人,但對昭王是極好的,時不時在兒女面前誇讚昭王,說他仁義無雙,將來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君臣之事,自來複雜,代阿嬌也不願多想。
只是可憐那昭王,年近不惑,身子還多病。
到了晚上,代阿嬌還是不能入眠。
白日里被代子沫推下池塘的事情,久久不能讓代阿嬌平息內心的憤怒。
坐在凳子上,代阿嬌支著下巴,想著明天怎麼報復代子沫。
是捉一隻癩蛤蟆呢,還是捉一隻毛毛蟲?乾脆用黑布袋套著她的頭,打她一頓算了。
小時候,代阿嬌經常和代子沫打架,說也奇怪,代子沫如此受寵,想要什麼沒有,卻總是搶走自己喜歡的東西。
忽然,門外高喊著捉賊,動靜極大。
竟然敢偷監察府的東西,簡直不知死活。
代阿嬌腦海里忽然憶起梧桐的話,不會是那個偷人蔘的賊吧!
剛走到門口,想著還是算了,賊自有人捉,但是大晚上的,實在無聊,所以還是想湊個熱鬧!
一打開門,代阿嬌剛邁出一步,身旁便刮過一陣風,緊接著迎面就撞上一人。
那人離代阿嬌極近,想必是貼在牆角伺機而動,卻不想代阿嬌走了出來。
他盯著代阿嬌,代阿嬌也盯著他。
兩人都是一愣,竟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
「抓賊啊!」不遠處僕人的一聲,打斷了代阿嬌的思緒。
賊?代阿嬌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面前的人還是穿著今早稍顯破舊的布衣,連那壺清酒都沒有變。
而他只是在看見代阿嬌的時候目光一滯,隨後眼裡便迅速恢復了鎮定。
因為離得近,代阿嬌能輕易看見他的眉梢眼角,以及那雙透亮深邃的眼眸,似目有山河。
「快進來!」代阿嬌拉著他的衣袖,順手扯進閨房。
在屋子裡掃了一圈,代阿嬌指著衣櫃道:「你快進去!」
韓歡半信半疑,似乎被代阿嬌弄懵了。
代阿嬌連忙道:「我家機關設置巧妙,你進來了便很難逃出去,但我會幫你。」
許是見代阿嬌說的很真誠,韓歡只是皺了下眉,便鑽進了衣櫃中。
鎖好衣櫃,代阿嬌捻滅了燈芯,隨後脫下外衣,坐在床上,緊盯著門外的動靜。
沒過一會兒,僕人砰砰砰地敲著門。
代阿嬌深呼吸,故作睡眼惺忪,披了件衣服就打開了門。
「有什麼事嗎?」代阿嬌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
「五小姐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為首的管家問道。
可疑的人,代阿嬌想了一下,指著管家道:「你算不算?」
「五小姐莫要說笑,我怎麼會是可疑的人?」管家急忙正色。
代阿嬌白了眼,攤開手道:「可疑的人呢,我就只看見你,別的就沒看見。」
「那五小姐可以讓我們進你的房間嗎?」
與其說是請求,還不如說是命令。
代阿嬌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咬牙道:「放肆,一個小姐的閨房,怎可亂闖!再說我已睡下,你們進去成何體統!」
「小賊詭計多端,趁著五小姐入睡進入房間,也不是沒有可能。」
說著管家和僕人無視代阿嬌的怒氣,強行走進她的房間,攔也攔不住。
在房間巡視一圈后,管家忽然走到衣柜上,手抬起鎖,目光暗了暗,思索片刻便轉頭對代阿嬌道:「煩請五小姐打開這鎖!」
代阿嬌心一緊,皺著眉,並未動作。
管家提高了聲量,讓代阿嬌在眾人面前頗有幾分壓迫。
代阿嬌上前一步,握著鎖,緊咬著牙,憑什麼一個管家就要命令主子?
「五小姐衣櫃里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為何不快點?」管家眯著眼,咄咄逼人。
心氣一起,代阿嬌轉身,一巴掌呼在管家臉上,凌厲決絕。
「我是代府的五小姐,這是代府,我是你的主子。什麼時候,下人也敢僭越主子的生活了。別說我這裡面只是女兒家的衣物,就算真有什麼東西,我說不開,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開!」
代阿嬌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緊捏著拳,怒不可遏。
許是借著這個時機,代阿嬌說出了心裡想說的話,所以不僅沒有後悔,反而很舒服。
這些年,代阿嬌在家裡已經受夠她們的氣了。如今在心上人面前,她還做不了主嗎?
見代阿嬌真的動怒,眾人不敢言語,只是把頭低下。
管家瞪著代阿嬌,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來撕碎了代阿嬌。
如代阿嬌所說,代阿嬌是主子,自然就得有主子的威嚴。
氣氛僵持了片刻,管家才整理情緒,語氣弱道:「五小姐,我太想抓住賊了,所以有些地方做的不對。」
「知道不對,還不趕快帶著你的人滾出去!」
管家不甘心的望了衣櫃一眼,隨後再次高聲道:「為了證明五小姐的清白,請五小姐開櫃。」
管家遞給手下一個眼神,一屋子的人都不停地大聲道:「請五小姐開櫃!」
「請五小姐開櫃!」
代阿嬌眼睛紅了紅,咬著唇,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
「你們在幹什麼!」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清冽的嗓音。
代溫玉不疾不徐的走了進來。
「大哥!」代阿嬌歡喜不已,她的哥哥回來了。
下意識的,代阿嬌便撲進代溫玉的懷抱。
代溫玉嘴角帶著笑意,穩穩的接住代阿嬌,像是捧著稀世珍寶。
代溫玉是代阿嬌親哥哥,容貌品相,舉世無雙。代阿嬌時常感慨,娘親真是偏心,將傾城的容貌遺傳給了哥哥,卻剩自己如此醜陋。
代溫玉揉了揉代阿嬌的頭,隨後視線淡淡地瞥向一屋子裡的人,只一瞥,屋子裡的溫度便迅速下降。管家見代溫玉都過來了,連忙湊上前,彎著腰道:「我們也是怕歹人傷害五小姐。」
「你們也有怕的時候?」代溫玉不溫不涼的一句話,令在場眾人心一驚。
代溫玉是代家的二公子,整座錦城女子夢寐的夫婿人選,放眼南國也是文韜武略,蓋世之才。
印象里,自家大哥都是溫和有禮,鮮少有生氣的時候。
其中一次生氣,還是因為管灶房的張大娘讓她為代家來的貴客煮飯。
代阿嬌十歲的時候,娘親便離開了人世,於是不受看重的她,在代府里卑躬屈膝,討好他人。
後來,張大娘發現了代阿嬌能燒的一手好菜,便時常使喚她。
起初張大娘也忐忑,怕被老爺責怪,可是老爺知道后,也沒有管,於是越發膽大了起來。
代阿嬌記得很清楚,當時張大娘說,如果能夠讓父親品嘗到自己的手藝,不僅會讓父親高興,也會看重自己。
於是貴客來的三天都是她在掌廚。
從早忙到晚,再累代阿嬌都不敢哼一聲。
她覺得,只要大家開心,便是極好的。
直到最後一日,貴客走後,代溫玉不動聲色地來到后廚。
先是砸了灶房的碗筷,踢了對她吆喝的僕人,攆了張大娘,後用手裡的寶劍劈了後院的柴門,並告誡代府所有的人,欺負代府的五小姐就是這樣的下場。
代溫玉從來都沒有動過如此大的氣,連代清修見了,都不免畏懼。
也是那時候,代阿嬌明白,這個世界,不是有付出就有回報,只有強大起來,才有源源不斷的好運和機遇。
代溫玉在都城救了代清修一條命,從此便在代府有了地位。
如今代清修處理事務都會分一部分給代溫玉,並看重代溫玉的建議。這說明,代溫玉極有可能是代家未來的主人。
代溫玉的話,舉足輕重,所以管家只覺後背發涼。
代阿嬌偏過頭,在哥哥懷裡打量著管家懼怕的神情,不由得暗爽。
代阿嬌原諒娘親把她哥哥生的這麼好看了,真的,因為她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代溫玉牽著代阿嬌,立在管家面前,氣質依舊溫潤如玉,但聲音卻很低沉,就像狂風暴雨前湛藍的天空。
「半夜闖入五小姐的閨房,傳出去,五小姐名聲怎麼辦?不然,府里每個女子的房間,你都去搜一搜?或許就能搜到賊了。不如第一家就去搜六小姐的房?或者先去搜搜我的?」
六小姐便是代子沫,若是管家搜了代子沫的房間,憑代子沫小氣又刁蠻的性子,肯定會敢拿一把劍刺死管家。
柿子挑軟的捏,眾人都明白這道理。
管家臉色一白,連忙退了幾步,幾乎要跪倒的趨勢。
「二少爺饒了奴才吧?奴才這就帶著人退出去。」
代溫玉冷冷瞧了一眼管家,吐出一個「滾」。
看著管家和下人們逃竄似的背影,簡直大快人心。
「大哥,幸虧你回來了。」代阿嬌挽著代溫玉的胳膊,想著要是所有人都逼她開柜子,丟臉事小,抓住了韓歡可怎麼辦?
「小妹,你受委屈了。」代溫玉揉著代阿嬌的頭髮,眼裡浮現一抹愧疚。
其實代阿嬌最怕看見他眼裡的這種東西,以前是母親,現在又是他。
自己長的丑,性格孤僻,不受家人喜歡,又不是他們的錯。
真不明白他們為何愧疚。
於是代阿嬌打了個哈欠,示意自己困了。
大哥果真對代阿嬌說:「你累了,先休息吧!我會讓他們小聲點。」
「謝謝大哥!」代阿嬌甜甜笑道。
「傻丫頭!」代溫玉說完,便提著劍離開了房間。
等到光亮遠去了后,代阿嬌才打開衣櫃的門,擔心道:「你沒事吧!」
韓歡從衣櫃跳了出來,黑濯石般的眼眸盯著代阿嬌半晌,緩緩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