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許宣隱隱察覺到了姜林的意思。

他連忙正色說道：「姜姑娘上有父母,又有姜公子這位長兄，如何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外人來說？」

「且對一個姑娘家評頭論足，非君子所為。」

他根本不接這樣的茬。

姜林這才笑了。

他叫來一個童子給許宣帶路,說道：「這東華山極大，山路又複雜，我讓我這小童替公子引路，也好平安下山給我回個信。」

許宣謝過姜林，又從背簍之中掏出幾個小荷包。

他說道：「山中多蚊蟲,這是我自己配的一位驅蟲蟻的藥粉,效果尚可。若是姜公子不嫌棄,可以將之掛在身上或是床頭，味道清淡,並不難聞。」

他想起什麼,又補充道：「這荷包是我母親閑暇時繡的，尋常青布,上面沒有花紋字樣，大可放心用。」

姜林手下了荷包，並覺得這書生果真是個思慮周全的妙人。

後頭特地說只是尋常青布，大概是怕姜林避嫌不敢給兩位「妹妹」用,特意解釋一番。

他讓小童送許宣下山，回到府中，就看到門邊兩條玉一般的小蛇正在張望。

小青還在小聲嘀咕：「姜林哥哥可太小氣了,就不能讓我們多變會兒人形嗎？」

姜林屈指在她蛇腦袋上輕敲了一記：「你要是喜歡人形，那就努力修鍊。等你自己能化形了，想變多久變多久,須知自己修行得來的東西,比依靠外力可要實在得多。」

聽他這樣說,白素貞很認真的說道：「姜林說的有道理，我要努力修鍊。現在的我只能給恩人送點山裡的小東西，等我可以化形，就可以給他更多好東西了。」

姜林聽到這話卻是一怔。

他看著地上的小白蛇，最終還是沒忍心說，你天賦再好，畢竟修為年齡擺在這裡，真等你化作人形的時候，許宣怕是早就不知道轉世多少回了。

*

再說許宣這邊，有小童子帶路，他很快就一路順暢的下了山。

許宣同小童道謝，小童笑著擺擺手，一轉身就鑽進了山林里。

許宣回到家中，說起這個經歷，家中人都擔心不已。

他母親擔憂道：「這……東華山沒聽說過有什麼人住，宣兒，你不會是遇到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吧？」

許宣就提了姜林說過的事：「我記得年前陳木匠家不是接了一個大訂單？好像就是這位姜公子下的。」

他母親聞言這才放下了心。

就聽自己兒子笑道：「再說，就算真是魑魅魍魎又如何呢？姜公子光風霽月，博聞強識，好心收留我，又送我下山，不曾對我有壞心。」

他嘆道：「這樣的人，我真心把他當朋友。是人或者不是，又有什麼區別？」

他說到這裡，忽然就想起了那條經常來自己院子里串門的小白蛇。

等兩日後，白素貞慣常到院子里的時候，就見許宣放下書，看著自己打趣：「若按照話本子上的故事，你這小東西，應當也是十分不凡的。你該不會哪一日忽然變作一個美貌佳人，來夜間同我幽會吧？」

白素貞還以為自己的身份被發現，嚇的整條蛇都差點僵了，趴在桌子上不敢說話。

可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許宣就是隨口調侃而已。

他不止調侃，他還挺看不上那些話本：「不過呢，你就算真能變成人要報恩，也千萬不要大半夜的來敲我的門。」

他想起在姜宅里那位姜大姑娘，莞爾：「那我會把你關在門外，還要罵你一頓的。」

白素貞：？？？

許宣本就是隨口一提，低頭去喝茶念遊記去了。

就見到盤在對面的小白蛇慢慢的游過來，用冰涼的蛇腦袋撞了撞他的手背。

這動作若是外人看著必定驚嚇萬分，可許宣一點都不害怕。

他已經知道這小東西很有靈性，且不咬人。

只是白素貞平時並不會跟他太親密，他疑惑道：「你想說什麼？」

白素貞著急得很，想知道他前面為什麼要那麼說，可她不能開口。

見許宣一臉莫名不解自己的意思，她想了想，轉身往許宣書房裡游。

許宣見狀更加奇怪了，這小白蛇雖然常來，卻都是在院子里安靜待著，從來不進屋子的。

他跟著白蛇進了書房，看著白蛇十分靈性的在放滿書的柜子邊上遊走，不多久就叼了本話本子出來，放在他腳邊。

許宣撿起來，見是一本很尋常的狐妖以身相許報恩的故事。

他問道：「你想聽這個故事？」

他問完，就看到白蛇腦袋晃了晃。

相處久了，一人一蛇很有些默契，這代表是「不」的意思。

不想聽故事，又拿出這本書。

許宣思索了一下，猛然反應過來：「你想說，繼續前面我們聊的那個話題？」

白蛇豎著腦袋，十分嚴肅的點了點頭。

許宣驚奇的看著她：「你不會真成精了吧？」

白素貞不動，假裝自己聽不懂。

許宣也不計較她真懂假懂，直接在書房坐下，翻開那話本子。

這話本子內容很尋常，講的就是一個書生救了一隻受傷的狐狸，那狐狸傷好之後化作一個美貌佳人，夜夜同書生幽會。

許宣翻了一會兒，搖頭：

「這書生，家中明明有妻子，在外面和來歷莫名的女子廝混，這是對妻子的不忠；他打著專心讀書的名義搬出家裡，卻日日做著紅袖添香的事，虛偽；另外，既然愛重這狐女，至少也該同家中說明，正經的迎進家門，這樣夜夜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處，算什麼呢？此為沒有擔當。」

許宣將話本扔在一邊，說道：「這分明就是無聊的讀書人幻想中的場景，寫出來給自己看的。」

他失笑的搖搖頭：「就是幻想有個美貌的妖精一心一意愛自己而已。」

且不看看，自己有什麼值得人家狐女傾心的呢？

白素貞目瞪口呆。

她也看過這話本，還為裡頭的故事掉過眼淚呢。

因為這故事最後結局是，書生家裡發現不對，強行驅趕那狐女。狐女懷著書生的孩子受傷遠遁，最後掙扎著生下孩子交給書生，自己躲到清凈無人的地方等死。

那書生還替狐女作了幾首十分感人的詩。

但是此刻聽恩人這麼一說，她現在也覺得那書生好像並沒有多好。

他只是恰好救了狐狸一命，還不像恩人一樣，給自己好吃的，還教自己讀書。

白素貞腦子裡複雜得很，神思不屬的游回去了。

許宣倒是沒想太多，也沒真將她往報恩的妖精身上想。

卻說白素貞回到東華山，十分疑惑的找到姜林，將今日和許宣的談話說給姜林聽。

姜林聽罷之後，嘆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白素貞就問：「你也覺得他說的對嗎？」

姜林反問：「難道你認為他說的不對？」

白素貞答不上來，她有些困惑的問道：「他如果不喜歡以身相許，那我要怎麼報答他呢？」

姜林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根本就沒想過要你的報答。」

「可是他對我有恩，我就得報答。這跟他需不需要沒有關係。」這一點白素貞還是分得清。

而且妖怪講究因果，這是她欠許宣的。

「那你就看他需要什麼吧。」姜林說道。

他又想起了後世那個出名的愛情故事，連忙給自己找補：「不過，也不是說一定不要以身相許。」

白素貞獃獃的看著他，沒聽懂。

姜林耐心解釋道：「我和許宣都看不上那個話本子，是因為裡面一些邏輯太奇怪了，就是些落魄書生的意淫。」

「以身相許這種事情，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大事。素貞，我希望你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才選擇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什麼為了報恩就把自己賣了。」

白素貞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她不再提什麼話本子，依舊如往常一樣時常去許家串門。

中秋節前，許宣還差人送了節禮過來，聽說姜林不回家過節，還盛情邀請他。

姜林自然是拒絕了，只說自己喜歡一個人待著。

可中秋那天早上，小青忽然衝進來，嘶嘶嚷道：「姜林哥哥，門口有好大一株太歲！」

姜林奇怪，走出去看。

果真是一株年歲極長的太歲，大約差了點機緣，沒生出靈智。

即便如此，也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了。

特意放在這裡，很明顯就是送人的。

姜林在這裡只認識許宣，許家不是能送得起此等珍貴物事的人家。或者說，凡間即便帝王也未必能得到這等東西。

他沒要，將東西放在一邊。

沒過幾天，門口又有了新東西。

這一次，是一株化為人形的人蔘，白白胖胖的被紅繩子綁的結結實實，扔在門口哇哇大哭。

依舊沒有看到送東西的人。

姜林這次明白，暗中有人故意放東西在這裡。

他留了意，神識一直關注著附近。

可第三次，門口被放上了一株紅珊瑚的寶樹，璀璨華麗到小青當場走不動路。

姜林根本沒有發現任何人靠近的氣息。

他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那株價值連城的珊瑚樹，靜立了許久，喊來了一個小童子，將紅珊瑚樹搬進去。

小青奇怪：「姜林哥哥，你不是說不要隨便收別人禮物嗎？」

姜林望著她笑了笑，沒說話。

他大概已經知道，是誰送的東西了。

此後平靜了許多天。

這一日，有個身影悄無聲息的接近了這棟大宅。

他走到門口，似乎十分留戀的盯著某個方向望了好一會兒，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

這裡頭是他從北方的萬年冰層里剛尋過來的寒髓，是很罕見的煉器和煉藥材料。

放下東西，他剛要走，身體忽然僵住。

姜林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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