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從那日以後,大概是許仙有意避著白素貞，兩人很久都沒有再遇到。

白素貞了卻了一樁心事,心中也隱隱感悟到，姜林讓自己和碧落在人間走一遭是為了體驗何物。

她對碧落說：「我想回東華山了。」

碧落眼睛一亮：「我也想，人間雖然熱鬧，我還是最喜歡東華山啊。」

畢竟那是她從小待過那麼多年的地方。

她們商量著不日離開，卻有一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是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

和尚怒視著二妖：「你們不在山中待著，為何出來為禍人間？」

剛見面就是這麼一大頂帽子扣下，碧落這個急性子可不樂意了：「老和尚，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誰為禍人間了？」

和尚道：「那回春堂的許大夫,近日忽然病了。我一眼便觀到，他與你這妖孽身上有因果。」

他的目光直直盯著白素貞。

白素貞一愣，辯解道：「和尚,你看到我身上和他有因果,就斷言是我害他？是不是太武斷了些？」

她解釋道：「我和他身上連著因果,因為我和他的前世有一段知己緣分。」

和尚一愣。

碧落諷刺道：「老和尚，修行不到家,非得上門來找罵？」

「還有,一口一個妖孽,你一個出家人，不是不能造口業嗎？」碧落呸了一聲,「我叫你一聲老禿驢，你開心嗎？」

和尚氣到面色漲紅：「你這妖孽……好不知禮！」

碧落反唇相譏：「那不還是因為面前站著的是你這老禿驢？我們姐妹向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和尚說不過碧落,當即就要動手。

白素貞和碧落還從來不曾見過這樣不講道理之人,尤其還是出家人。

碧落手中青光一閃,就出現了一柄長劍。

她剛要迎上去,忽然斜面伸出一隻手來攔住了她的動作。

那手白皙如玉,骨節修長，望著便是一雙養尊處優，賞花弄玉的手。

碧落一愣，繼而面上露出歡喜：「姜林哥哥！你怎麼來了？」

姜林笑著說道：「我這段時間，剛好到金光寺走了一遭。知道了一些事情。」

恰好此時，法海的法器金缽當頭砸下。

姜林不過袍袖一揮，袖中一點青光打出，直直擊中那半空中的金缽。

不過一瞬間的工夫，法海就發現自己與金缽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了。

他驚駭的看著姜林，竟然看不出這人深淺。

而他專門克制妖物的金缽，也「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神光消失，宛如最尋常的器物。

「閣下是誰？」法海語氣客氣了一點。

姜林好笑道：「你欺負我兩個妹子，竟然不知道我是誰嗎？」

妹子？

法海一驚，這兩個蛇妖竟然還有這般厲害的幫手？

早知如此，他一定不會輕舉妄動。

可……不應該啊。

法海冷聲道：「這兩妖怪迷惑凡人，擾亂那許大夫心智，在人間犯了大忌，閣下這等修為，莫非也要是非不分。」

姜林淡淡道：「不用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吃。」

「我若是真如你所言霸道一些，你以為你還有站在這裡同我大放厥詞的機會？」

姜林看著法海驟變的臉色，面無表情：「法海，你究竟是在伸張正義，還是為一己之私『降妖除魔』，當真以為誰都不知道嗎？」

他緩緩說道：「你本是西天佛祖坐下靈獸，因為貪吃犯了嘴孽，被罰下凡間投胎轉世。」

「你生來就有慧根，自幼入佛門，佛法精深。更是在十歲時被點亮了靈台，恢復了一些前世記憶，且參到了自己一些命數。」

「從此，你就變成了『斬妖除魔』的法海大師。」

姜林看著對面老和尚震驚警惕的臉，語氣嘲諷：「這麼多年，你打殺鎮壓了那麼多妖魔，得到了許多的好名聲。可你敢不敢對著西天佛祖發誓，這些妖魔，是否真的全都該死？他們裡面，有多少，是你為了急於攢功德，而不分青紅皂白下手除去的？」

法海起先並不願意承認，可姜林說的太過詳細，他便知道自己再否認也無用了。

他冷哼一聲，強行辯解：「人妖殊途。這些妖怪，貪戀人間，本就該死。貧僧不過是為民除害。」

白素貞和碧落都被姜林說的東西震驚了。

她們看著法海，難以想象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惡人。

為了自己的功德，竟不惜殘害他人的性命。

碧落恨恨罵道：「你還自詡高僧，依我看，你才更像個妖魔！」

「說得不錯。」姜林讚許頷首。

他沖著法海開口：「法海，你自欺欺人這樣久，為何不肯回頭看看自己呢？」

他抬起手來，法海面前憑空出現了一面明亮的鏡子。

「你睜開眼睛，看看鏡子里自己的靈魂。」

法海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話語望過去。

鏡子里的老和尚，穿著金紅色的袈裟，收執禪杖，本該是慈眉善目正氣凜然的模樣。

可鏡中老和尚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是赤紅色的，神色更是縈繞著癲狂。

法海愣住了。

耳邊是姜林冷漠的聲音，揭開他不願意麵對的真相：「你成日只想著如何多誅殺幾個妖魔，多給自己攢點功德，早日回到西天極樂世界。可法海，你有沒有仔細看過自己呢？」

「你入魔了。」

法海猛然扭頭，一雙眼睛赤紅，盯著姜林：「不！你在危言聳聽！」

姜林只是神色淡漠的看著他。

這樣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

法海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經還在大西天的時候，那些佛陀羅漢們的臉上，也是同樣的眼神。

雖然姜林神色冷漠，羅漢們神色慈悲。

可他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一樣的高高在上，視他如微末草芥。

「你只是在嚇唬我！」法海狂笑的舉起了禪杖，「我要鎮壓你，還有這兩個蛇妖！你們這些妖孽，就應該被鎮壓誅殺，才不會在這裡危言聳聽！」

「冥頑不靈！」姜林冷哼一聲，剛抬起手。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法海身後，又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人來，一拳就沖著這老和尚臉上招呼過去。

法海被一拳打飛出去，撞在一面牆上，暈的徹底。

世界安靜下來。

姜林：「……」

宗遇朝這邊看過來，見到姜林神色，連忙說道：「我有提前給牆加了結界！你看，什麼都沒有打壞！」

碧落笑嘻嘻的冒出來：「宗遇哥哥也來啦？果然哪裡有姜林哥哥哪裡就有你。」

宗遇指著地上的法海：「這是老和尚怎麼處理？」

姜林說道：「綁了扔給金光寺吧，告訴他們這和尚入魔了，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己處理。」

碧落拍手：「這個法子好！」

*

白素貞和碧落將法海押到了金光寺，說了法海入魔的事情，還提了一嘴他這些年瘋魔一般鎮壓了許多無辜妖怪。

至於金光寺會怎麼處理，他們就管不上了。

白素貞最後去看望了許仙。

許仙對白素貞的到來既驚訝又高興，還帶著一絲隱隱的期待。

然而白素貞一番話將他一腔熱血淋的徹底冷卻。

「我不是人，而是妖，修行千年的蛇妖。」白素貞說道，「而你，在千年之前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我和你因此成為至交好友。」

許仙一臉不知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白姑娘你莫要再開玩笑。就算你要拒絕我，也請找個好點的理由。」

白素貞搖頭：「不是謊言。你應該也看過許宣遊記吧？」

許仙一愣，詫異道：「你不會是想說……」

白素貞點頭：「你就是許宣的轉世，而我，就是他遊記中提到的白蛇。」

她不再給許仙質疑的機會，考慮到面前的是個病人，也沒有化出原型，而是抬起一隻手來，意念一動，光潔的肌膚上瞬間覆蓋上一層細密的白色鱗片。

可這也足夠許仙驚恐了。

他震撼又恐懼的看著白素貞，這眼神讓白素貞有些黯然。

她收回鱗片，平靜道：「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許仙有點不敢再看她，垂下眼睛。

這樣逃避的姿態令白素貞有些難受，卻又釋然：「你安心，我沒有纏上你的意思。找到你，也不過是想看看老朋友過的好不好。看到你如今過的不錯，我也就安心了。我會離開這裡，回深山之中靜心修行。」

她說完，轉身就走。

轉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對不起。」

「白姑娘，再見。」

白素貞露出一個微笑：「再見。」

*

白素貞和碧落回到了東華山。

姜林也該和她們說再見了。

「離開？」碧落不解道，「姜林哥哥是去人間遊玩嗎？」

姜林搖頭：「要去更遠的地方，不會回來的那種。」

碧落不太理解：「什麼地方，是去了不會回來的呢？」

姜林笑道：「大概是跨越天地之間距離的那種吧。」

白素貞和碧落不懂這種距離，卻聽明白了姜林話語里的意思。

碧落難過道：「那以後，我們就見不到你了嗎？」

姜林說道：「你們都已經化形成為強大的妖怪了，姐妹兩個又彼此守望相助。我很放心。」

很放心，所以可以毫無牽挂的走。

白素貞只是問道：「非走不可嗎？」

姜林點頭：「非走不可。」

「那就走吧。」白素貞忍著眼淚，含笑道，「恩人同我說過，不論什麼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那麼，素貞，碧落，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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