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人間忘川

262 人間忘川

轟!

轟隆隆……

由遠及近的聲音,宛若悶雷,躁動的讓人無比難受。明達製糖總廠行政大樓的一樓大廳,貞觀朝南海馮氏共祖馮盎的巨大畫像,也因為這一道悶雷,而震顫起來。

畫像是如此的寫實,是當年馮盎奉命安撫獠人時候,一人一馬親自前往勸降,諸多獠寨豪帥紛紛棄械來拜的場景。

耿國公的威風,延續至今。

舊時的獠人,早就沒了蹤跡。

曾經的獠寨,也早就改造成了一個個定居點,以及各種粗糖加工廠。

馮氏的糖業版圖,就是從眼下這座明達製糖總廠開始的,輝煌至今,無比光榮。

「完了!」

一聲驚呼,皇唐中央稅務總局南都特務處處長昝雪門,雙目圓睜,衝出去兩步之後,又踉蹌地捂著心口,然後一咬牙,那聲音就像是從悶罐子中放出來:「去!立刻徵用本地厚生局的一應物資!」

「是!」

「命令『南忠社』……等等,立刻通知局長!就說東江水庫潰壩!立刻!」

「是!」

昝雪門雙目森寒,又問道,「現在抓捕暴民有多少?統計了沒有?」

「報告!俘獲一千二百二十九!」

「命令!除特務連之外,全部開車往東江靠攏!」

「是!」

打開了地圖,昝雪門看著地形圖,他知道從這裡過去,問題不大,那裡兩座山是高地,水庫在東南側。

「處長,糖廠有拖斗,要不要掛上?

「能掛上的都掛上!還有,木桶都帶上!」

說罷,昝雪門又道,「老王!你來帶隊!」

「是!」

稅警團立刻忙活開來,大量的俘虜被集中起來看管,特務連是特務處直屬,原本就是執行特殊任務的。

實際上,是在特務處手中的稅警,比海賊還要多。

昝雪門親手處決的老弟兄,他自己都快忘了到底有多少個。

而這一次,很難得,昝雪門竟然讓特務處的惡狗,選擇了干臟活、累活。

只是等稅警團的人走了之後,昝雪門立刻叫來了自己的車,然後雙手拍打了一下臉,擠出一個笑臉之後,他立刻前往圍牆內,然後沖還在那裡忙活的檢察官們喊道:「諸位長官!諸位長官!現在事情緊急,東江那裡可能出了事情,說不定是下雨潰壩,總之不妙。諸位長官,在哪裡辦案不是辦案?這些材料,都收起來裝箱,去船上最是安全不過!」

「昝處長,你在說笑吧?潰壩?!」

「長官,我可不敢說笑!剛才的動靜,你們也聽到了,如果不是潰壩,難不成是地震?」

「這……」

「走!」

年長的檢察官沒有廢話,直接拉著人就走,然後還衝昝雪門道,「昝處長,那你呢?」

「嗐,昝某職責所在,還要接應弟兄們呢。」

說著,昝雪門朝著東邊指了指,中央檢察院的人見狀,頓時明白過來,看來還有一部分稅警團的人,是往東邊去了。

現在,那邊出了事情。

「昝處長,保重!」

「為朝廷效命而已。」

說罷,昝雪門雙手抱拳,恭送中央檢察院的人離開。

幾十個箱子,裝滿了明達製糖總廠中的文件,一輛汽車拉著一個拖斗,載著中央檢察院的人還有「證物」,直接離開。

等確定中央檢察院的人走遠了之後,昝雪門這才緩緩地掏出了一副手套,這是一副白手套,他的祖先昝君謨在當時的「天竺地」,每逢要給「李仙人」干臟活,就要戴上一副白手套。

那時候,手套是蠶絲做的。

現在,手套是棉綢的。

「來人!」

「處長?」

「等老王他們離開之後,立刻將暴民分隔關押。這糖廠房間多,一個車間就能塞千幾百人……」

「處長的意思是?」

「等老王的信號,如果確定是潰壩。」

昝雪門抬起戴著白手套的手,比劃成了一把刀的模樣,緩緩地向下一切。

「處長,這、這裡有一千多號人。」

「一千還是一萬,都由我昝雪門一人承擔責任。你……怕什麼?」

「是!」

「小子,教你一招,如果害怕,就去多看看建築圖。人怎麼死不是死?炸死的,淹死的,嗆死的,還有……」語氣森寒的昝雪門壓低了聲音,「憋死的。」

咕。

「聽懂了?」

「明……明白!」

昝雪門說罷看著前方,也不知道是說給屬下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你不對人狠,別人就能對你狠。檢察院的人已經走了,以後出什麼事情,也都只是捕風捉影……」

「是!謝處長指點!」

「呵。」

昝雪門冷哼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種臟活,他想幹嗎?

他不想,但不想也得干!

昝雪門也很清楚,外面那些俘虜,俺寫「暴民」,除了那些訓練有素的,大多數不過是腦子一熱被煽動的糖廠工人。

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在「獅駝嶺」,在安南省,甚至是一百多年前的江東省,這樣的人多不勝數。

混口飯吃,都是混口飯吃,大家都是混口飯吃。

只是那些苦哈哈,並不知道該怎麼做罷了。

嚓、嚓、嚓……

到了圍牆外,身後的明達糖業總廠的大樓,看上去也陳舊了不少,畢竟是上了年頭,外邊的圍牆,向陽的一面,都有水漬、青苔的痕迹。

打火機擦了幾次,這才擦燃,抖了一根煙出來,叼著煙緩緩地抽了兩口,昝雪門看著東邊,低聲罵了一句:「媽的……」

轟隆隆……

猛烈的聲音滾滾而來,眼睛一閉,昝雪門知道,這是真的潰壩了。

馮家人,怎敢啊!

咬了咬牙,夾著煙的手指在發抖,昝雪門轉身進去,又找到了心腹手下:「事後弟兄們一人兩萬壓驚費!去傳達一下!」

「是!」

等手下跑去明示、暗示之後,昝雪門還在那裡低聲罵罵咧咧,幹這種事情,他不是不熟練,以前有過很多次了。

但以前都是在海外,這是頭一次,頭一次在內地,甚至是頭一次在兩京六都之一的南都!

性質是不一樣的,在海南省大開殺戒,不用管什麼影響不影響,也不用管什麼王法不王法。

什麼是王法?手銃橫刀就是王法,皇權特許、內閣批准就是王法!

南海宣慰使府要把事情的影響壓下去,根本不需要多麼麻煩,消息傳到「蒼龍道」,那都是一年半載之後,再傳到南都廣州,再傳到洛陽,兩三年下來,多大的案子都沒了關注度。

而期間該陞官的陞官,該發財的發財,甚至連鬧事的人,也因為絕望,選擇了不指望朝廷的公正公平,寧肯拿起刀槍跟仇人拼了,也懶得再去洛陽折騰什麼。

指望「青天大老爺」這種事情,或許當時會有,時間長了,也就淡了。

信什麼不如信自己。

對昝雪門來說,那些因為心死、心冷,選擇向朝廷幹將揮刀的可憐蟲,只有當他們拿起橫刀,拿起弓弩,才是真正的可以讓他們死全家。

合法合理,天理昭昭。

什麼是天理?國法就是天理。

你殺官,你造反,你該死。

這是以往的經驗,這是貞觀朝的三百年來的經驗,兩百多年來,世族豪門,在番邦故地,都是這麼玩的。

三百年前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或許就是成千上萬人頭落地。

三百年來的報告,那便是要細緻得多,只是,每一份細緻的背後,都有密密麻麻的合法合理。

貞觀紀元三百年,以德治國,更依法治國。

神聖、公平、正義……

滋、滋……

猛吸了一口煙,昝雪門眯著眼睛,他此時內心非常的緊張,遠沒有表面上看得那麼冷酷無情,忐忑不安的心情,影響著方方面面。

他知道東邊的兄弟部隊,肯定是出了問題,搞不好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東江水庫的一側,原本是谷地,要通過,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公路,只是那條公路在東南側,是低洼地。

真要是水庫潰壩,想逃是逃不掉的,直接被衝進東江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是稅警團的一個加強營,是南都本地的大隊,有五百號人馬,二十幾輛大小汽車,還有十幾門炮,各型火銃更不必多說。

這要是全部泡水,南都這裡的稅警團骨幹,直接就是完蛋。

大動作,早晚都是要來的。

昝雪門現在煩躁的,已經不再是殺了多少人之後,被人唾罵「劊子手」這件事情,而是自己有沒有機會,趁機爬上去。

「萬一真的開打……」

和洛陽那些中央進奏院、中央宣政院的「秀才」們不一樣,這些天天在洛南「南市」泡著的貴人們,哪裡知曉在外收稅的痛苦。

每天都有稅警死於非命,每天都有稅丁在被敲悶棍,每天都有火併,每天也都有衝突。

每天有稅警中的長官帶著貪污,每天還有稅丁跟商戶提前通氣……

鬥智斗勇不足以形容其複雜之萬一。

昝雪門很羨慕自己的祖宗昝君謨,在曾經的「天竺地」,只需要伺候好「李真人」就行,這位神仙今天斬龍明天敕封,根本不需要考慮那麼多。

「馮家應該會保存更多的實力……」

正因為是稅務系統的一員,所以昝雪門對馮家的實力,有著很直觀的認知。

當然馮家雖然強,他也不覺得會是錢老闆的對手。

這位皇唐天朝稅務總局的掌門人,能夠調動的資源,除了稅務系統之外,還有會稽錢氏,還有江東省太湖以南的豪門。

「搞不懂啊。」

昝雪門吃不準最上面的老大,到底有多少後手,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肯定會有很大的損失。

「管不了那麼多了,無毒不丈夫!」

想要給錢老闆留下深刻的印象,活兒必須幹得響亮!

可以不漂亮,但必須印象深刻,且完成!

昝雪門知道,想要爬上去,給錢鏢這位天字型大小的老闆做狗,就必須沒有退路。

哪怕渾身都是黑的,也是沒有關係,因為身上越黑,錢老闆越是敢用你。

天下間,誰都不敢用你,唯有錢老闆敢用,也只有錢老闆敢用。

咻~~~

東邊傳來了聲音,很遠,但是聲音很獨特。

伴隨著一片閃光,綠色的閃光,便是一個信號。

「他媽的!」

罵了一聲,昝雪門將口中的半截煙,直接摔在了地上,抬腳就是用力地踩熄,然後道,「都把人看管起來!」

「是!」

那些惶恐不安的「暴民」,立刻被打散后重組,然後往不同的房間、車間趕。

特務處的人,都是用方便看押這個說法,那些「暴民」也沒有想那麼多,此時都是誠惶誠恐,老老實實地擠在了一起,然後擁擠不堪地被塞進了不同的房間。

明達糖業總廠,到底是馮家製糖買賣的起點,車間、工棚、辦公室、倉庫、物料間……什麼規模的場地都有。

那些「暴民」被反綁了手,押到了一處車間,幾百號人蹲在了那裡,瑟瑟發抖,想要東張西望,卻最終都只敢用餘光。

因為稍稍地抬頭,都會被特務處的人,用刀鞘砸得眼冒金星。

「都他娘的別動!」

「我們問什麼!」

「你們就回答什麼!」

一切彷彿就像是正常的拷問,有些混子老油條,頓時鬆了口氣,覺得這些稅警團的叼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直到彷彿天色變暗,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車間中的門窗,已經被徹底關上了。

特務連的人還在那裡嚷嚷著什麼,但有人感覺到了不妙,立刻喊道:「長官!你、你們……」

嘭!嘭!嘭!

「長官沒有讓你們開口!」

「就不能開口!」

噠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外邊有人在跑步,緊接著,各種「咕嚕咕嚕」聲傳來,像是什麼滾筒跟地面的摩擦聲、滾動聲。

咣。

一聲悶響,緊接著就聽到有人罵道:「靠恁娘!二球玩意兒靠邊站!這是油!你個手胖也炸不了油饃哩,還不如俺家小妮兒。滾!」

「是!」

咣!

「都開開蓋兒!」

「是!」

外邊的動靜不小,足夠讓屋子中的人開始緊張,恐慌短短數秒中就開始蔓延。

有人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就往最後的一處光亮沖,然而沖了沒有兩步,就聽到一聲槍響,那人應聲倒下。

緊接著,就聽房間內的軍官大聲喊道:「全體都有!」

哐!

稅警們額頭、臉頰上全是汗水,房間本來就顯得逼仄,現在更是壓抑無比,而幾百號人在裡面聚集著,瞬間就覺得熱到不行。

「撤離!」

最後一處光亮,便是最後一處通道,最後一扇大門,還有人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當稅警們衝出去,將最後的一處光亮也關上后,終於爆發出了因為恐懼而發出來的驚人吼聲。

那彷彿,像是隔著陰曹地府,從忘川河中,從那些最兇惡的怨鬼口中,發出來的聲音。

要詛咒,生生世世地詛咒,哪怕永世沉淪,也要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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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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