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一點點算計
黃世安搞這種小動作,王角不信教育廳「學兵隊」的人看不懂,他也不信「學兵隊」的人會講什麼一般規矩。
但同樣的,黃世安這個死胖子他不懂嗎?
他懂,但他也懂「狐假虎威」。
王角就是那隻「虎」,哪怕王角自己沒有自覺。
老婆們不在,王角琢磨問題慢了幾拍,但不要緊,慢歸慢,琢磨明白就行。
他最缺的以及最不缺的,現在都是時間。
「這老小子想的挺美,想讓我咋呼住『學兵隊』的人,呵呵。」
在「福主廟」外,王角正在布置著講義,學力測驗,總歸是要做一做的。
閱讀能力、算術能力,這些都是基本的,順帶著連識字率都能摸清楚。
當初在殺龍港新一中的「先進經驗」,這時候就能拿過來用用。
以他北蒼省狀頭的身份光環,這些青少年對他不服的不會太多。
「姐夫,現在在打仗,隨時都可能打進湖南的,這個黃世安,還真是膽大包天。兵部也真是,居然沒理會安仁鎮什麼,我去了幾個地方,連『藥王廟』那邊都去燒了一炷香,也沒見著有啥兵部的通報。」
彭顏料身為「長沙路忠武軍」的一員,對老派唐軍的主要操作流程,還是比較熟悉的,只是這一回,卻有點看不懂。
「十一,你是不是覺得,朝廷會調動軍鎮力量,然後前往南方平叛?」
「難道不是嗎?」
「鬧出跨省的大盜,或者有邪教鬧事,那或許會調動安仁鎮。但是,『靖難軍』這種……你認為『靖難軍』是什麼?」
「叛軍啊。」
「噢?還有呢?」
「還有?」
對王角的提問,彭顏料一頭霧水,「還能有什麼?」
「還有就是『靖難軍』本身,其主力,都是正規軍。」
「怎麼會是正……」彭顏料話說一半,猛地愣住了,「對噢!」
何止是正規軍,那還是廣州都督府的主力,是南海地區數得著的集團軍。能夠更廣州都督府抗衡的,只有海軍,還有「東海徵稅船團」。
而廣州都督府的序列中,也是有一部分戰列艦的,雖然不多,但的的確確有。
「姐夫你說的對,兵部不可能讓安仁鎮上去送死,搞不好安仁鎮到了前線就叛逃,引起崩盤也說不定。」
「不錯。」
這些事情,王角也是後來才琢磨開的,他之前還沒有到耒陽縣,也就是在驛站遇上「安陵散人」之前,還奇怪平陽戍的大兵,怎麼跟蝸牛烏龜似的,宛若散兵游勇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出現在內河航道上。
後來根據嶺南省方面不斷傳來的消息匯總,他判斷洛陽中央,肯定獲得的消息比他要豐富,那麼平陽戍這種級別的地方軍,就不可能拿去送人頭。
送上去指定被成建制地消滅,或者就是直接成為「偽軍」,這是不用想的。
而嶺南省「靖難軍」呢?
明面上的總司令的是廣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但大權顯然是在嶺南馮氏家族手中,馮復這個馮氏族長,能夠掌握的馮家人絕對不在少數。
別說是廣州都督府了,就是荊州都督府、南昌都督府、長沙都督府,都有大量的馮氏將校在。
現在「靖難軍」的口號就是「靖難」,要剷除朝廷中的奸佞,甭管本質是什麼,對大量野心家來說,這是最好的跟著「靖難軍」一起干大事兒的借口。
就算不公開,關起門來在自己的地盤上搞地方武裝,理由充分的很。
湖南省內部,肯定也有這樣的人,否則不會出現「新義勇安民委員會」這個玩意兒,像王角這種路過衡州的白身秀才,只是少數,而衡州本身大部分地區都是窮困無比,山區、洪澇、偏僻,對很多本地土豪而言,毫無吸引力。
因此王角三個縣的委員頭銜,真正管用的,可能就是那個耒陽縣的委員,其餘攸縣、茶陵縣……那都是啥?
旁人眼中,皆是如此。
至於其他州,州內的豪強、世族,到底打著什麼鬼主意,還用想嗎?
你是委員,我也是委員。
你招募義勇,我也招募義勇。
還有什麼好說的?
至於岳州的委員招募的都是老鄉,乃至一個姓氏的親族,那顯然是皇唐天朝三百年以來的老傳統……舉賢不避親。
說破天也就那樣。
所以,「靖難軍」的存在,其口號的特殊性,天然會吸引一部分的野心家。
然後就是「靖難軍」本身,其主力是什麼?是唐軍序列中的正規軍,對於那些地方豪門而言,尤其是臨近諸省的地方世族而言,唐軍正規軍是個什麼樣集體,具備什麼樣的力量,他們比誰都清楚。
或許地方上的超級望族,還能抗衡一二,比如說「始興縣伯府」,比如說「南康縣男府」,甚至包括韶州州長唐烎這個外放的「唐蒙之後」,都能在各自的地盤上,以體面的方式抗爭。
然而那些中小家族,對唐軍實力有著清晰認知的,自然而然就會望而卻步,哪怕明知道中央軍肯定要實力強,但中央軍什麼時候打過來?
明天?明年?
中間那些有點實力,但實力又不是那麼雄厚的,自然會為了家中的瓶瓶罐罐,選擇投降。
並且在他們眼中,跟「靖難軍」投降,那能叫投降嗎?
馮大老闆可是嶺南馮氏,中央地方都是神通廣大,這不過是給個面子而已。
「靖難軍」的口號,「靖難軍」的實力,註定讓洛陽中央政府,不敢大力鼓吹守土之責,注意力只會集中在調動同樣是正規軍的中央軍、地方軍。
沒有給地方降溫已經就算不錯的了。
畢竟,「靖難軍」的政治訴求是如此的粗暴直接,就是要打到中央去,讓奸臣下台,還嶺南、廣州、馮氏……一個公道。
那麼有人下台就有人上台,各種奇葩的操作,才會反饋到湖南省、江西省。
馮延魯這條瘋狗敢發瘋,那可真不是隨便亂來的,他想要動陶渙很久了,可為什麼要等到王角這個外來戶出現在了韶州,出現在了曲江縣,然後才去找王角,討要一桿「飛鷹銃」?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
這句話,還真是沒有說錯。
王角相信,他後來琢磨出來的門道,以黃世安這樣的老油條,或許一早就想通了。
畢竟,能夠在安仁鎮鎮將這個位置上坐穩,沒點政治頭腦是不行的,王角不是政治動物,敏感性極差,所以哪怕再怎麼看黃世安不爽,也是不斷地把黃世安政治智商拔高。
哪怕對方是個壞到頭上生瘡腳底流膿的王八蛋,但壞和蠢,並非是綁定關係。
「十一,黃世安想借用的,其實本質還是我和我先生的名氣,我的名氣現在也是有了一點,至少在南昌、廣州,還是有的。本地的教育廳,終究不是教育部的,人只要拖家帶口有老婆,就有了人情關係,維持關係,也是工作事業中的一部分。有的人多一點,成為了工作重心;有的人少一點,只是事業工作的補充。但不管多還是少,還是要的。」
「聽姐夫你這麼一說,這老小子還真是算得准,看得精啊。」
「人不可貌相啊。」
拍了拍彭顏料的肩膀,王角笑著道,「安仁鎮十幾萬人,難道真就不能出一兩個好漢?廖十兩這麼大的本事,我看他的身手,也不比馮延魯差多少,可難道他就沒有膽子去做掉黃世安嗎?實在是這個死胖子,算計的十分到位。壓迫的尺度,剛剛好。」
壓低了聲音,王角輕聲道:「剛剛好,讓廖十兩這種人,不上不下。想要豁出去,人情還在,親眷還在,有一點點瓶瓶罐罐,最終放不下;想要認慫跪地求饒,本地強人的名氣已經打了出去,這湖南、江西的道上關係,大同小異,面子、義氣是絕對不能丟的,於是把人架在上頭,你想下來,抽梯的人那麼多,你一個江湖英雄、地方英豪,總不能跟個小農民似的,為了仨瓜倆棗,就口稱老爺,給官府做狗吧?」
「……」
這一通說,說的彭顏料自己臉皮直抽搐,因為王角明明說的是廖十兩,可剛剛好,全部擊中了自己的性子。
他可是「長沙路忠武軍」的人,何嘗不是如此?
想到這裡,彭顏料突然覺得有點恐怖,江湖是臟,是個大染缸,他一早就知道的。
但他一直以為,江湖就是江湖,現在看來……狗屁,江湖從來不只是江湖。
「姐夫,黃世安這麼陰,那他怎麼不爬上去?」
「你當人沒算計過嗎?他是軍中的序列,多少個坑,多少個位子,可是跟地方上不一樣的。兵部的坑位,那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你黃世安是皇親國戚還是閣老孫子?你有多少錢跟淮南、江東、江西、山東、河南的豪門拼?」
「這……」
咕。
彭顏料吞了一口口水,很多事情,姐夫如果不說,他還是稀里糊塗的,完全搞不懂怎麼個意思。
現在,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與其朝上,倒不如保本、攢本。安仁鎮,就是黃世安攢老本的地方,他臨退休的時候,只要謀個好去處,這一世,就穩了。而且來了安仁鎮之後,我才知道,這鎮將的位置,是可以由上一任舉薦的,『江夏黃氏』早就分崩離析,但是你看現在,以黃世安為核心的新的『江夏黃氏』,是不是又重新凝聚在了洣水這一帶?」
「呃……是?」
「耒陽縣警察局局長黃圖,安仁鎮『治安維持會』大隊長黃片,從級別上來說是一致的,就這兩個人,再加上黃世安自己,扔任何一個縣,那都是土霸王中的土霸王。家族興旺發達三代人沒問題的那種。」
一路行來,各種樣本都看過了,再加上穿越前的見聞,王角綜合起來一對比,發現黃世安這個死胖子的操作,就是很直接的拉幫結夥,但比較到位的是,他拉幫結夥的對象,剛好都是姓黃而已。
「我在南海時候,有個叫紀天霞的沔州銀行分行行長,情況其實跟黃世安類似,只是實力能力肯定在黃世安之上。他也是這樣,與其謀求升遷,還不如在武漢深耕,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足夠他用了。」
提到了紀天霞,彭顏料便是有了感覺。
紀天霞可是「媒婆」,也是大老闆,他們「長沙路忠武軍」可是很感謝紀行長的。
結果現在……
姐夫居然把紀天霞跟黃世安相提並論?
雖然並非真的相提並論,只是做個比較,但彭顏料對黃世安的印象,也有了全新的感知。
「那……姐夫,我們怎麼對付這個死胖子?」
「不急,等『學兵隊』的人到了之後再說。」
「我們現在就忙著這群孩子?」
「不然呢?反正公開審判『大老表』伍定山,還有十來天,你就當是消遣。」
「……」
感覺很無聊的彭顏料頓時覺得沒勁,他本來以為跟姐夫這麼一通討論,完事兒之後就能給黃世安偷偷來個狠的呢。
明明感覺到姐夫想要幹掉黃世安,可偏偏就沒有這個動作,真是奇怪。
「你也別覺得沒事幹,這幾天要去忙著運貨,坡上還要建個倉庫,你去運來的米面糧油,都是要分門歸類的。」
「運貨?運什麼貨?」
「黃世安這個死胖子,不是口氣很大,說要給與方便嗎?你就大膽點,該吃卡拿要的時候,就要豁出去。你在『長沙路忠武軍』這麼幾年,連個『拿根雞毛當令箭』都沒有學到過嗎?」
「……」
一臉懵逼的彭顏料尋思著,姐夫是讓自己跑過去貪污、索賄?
這好嗎?
這樣不太好吧。
「你不去我可讓四姨夫去了,他老人家可是輕車熟路,對這個拿手的很。」
「我去!」
彭顏料嘿嘿一笑,「姐夫,我去,可別勞煩老人家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