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潛逃
「不行!我得趕緊離開,還得去通知那幾人才行……」
待諸人紛紛因好奇出門探看之際,芝嵐卻冷汗直冒,忙不迭地溜入自己的屋閣內拾掇起行囊來,她首先取起的便是三味線與劍刃。
女子根本不知當夜所遭逢的易之行竟有這本事,明明只打過幾次照面,卻能將自己的臉孔畫在通緝令上。至少依適才那官員的言辭瞧來,恐不止自己一人在那通緝令上露了臉,如今芝嵐只求這背後的畫師手法拙劣,無法領會到自己神容的精髓了。
然而事情往往超乎人料,此時此刻,芝嵐以及那三人的臉孔像是活生生刻在那四張通緝令上似的。殷國確乎人才濟濟,最起碼像這等能將人物繪描得呼之欲出的畫師搜遍荀國上下恐都尋不出一個來。
「啊!」
下意識地,徐媽媽發出一聲尖叫,像是見著了鬼,因為那通緝令上明晃晃掛著的不正是自家姬人的臉嗎!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啊!」
「啊!」
旁余的姬人亦在目光落於通緝令上的那一刻相連發出了驚嘆之音,以帕輕掩神容,心底震悚不已。
這聲聲驚嘆引來的乃是殷國官員犀利的銳目,但見他們登時拔劍出鞘,將光刃直指眼前諸人。
「你們認識她?說!如今她究竟身在何處!她可是殺害我們國君的罪大惡極之徒,倘使你們縱容包庇,必以同罪追究!」
言辭一落,徐媽媽以及那些惜命的姬人們登時雙腿乏軟,她們沒法隱蔽什麼,尤其是在面對刀劍的威脅時。
不得已的情形下,幾人相看一眼,最終只能用手指了指嬌衣館內,目光卻還留余著震悚。
此時,芝嵐已然拾掇好一切,當即預備出屋。卻聞急促的腳步音逼近,正如當夜被易之行追擊一般,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女子連忙轉首打開窗,旋即果斷一躍而下,身有輕功的她麻利地從二樓躍下一樓,卻被留守在一樓的十幾官兵們逮了個正著。
「她在一樓!快下來!」
官兵疾呼道,俯仰之間,芝嵐拔起利刃,同眼前這群外敵展開了不得已的殊死搏鬥。幸虧留守下頭之人不多,以她的武藝還是能對付得過去。下一刻,當官兵們悉數從二樓趕下之時,芝嵐卻以一記凌空飛腳,徹底殺完了留守在此處的區區十幾官兵。
官兵而已,在芝嵐眼底皆是些蝦兵蟹將,上不得檯面。
唇角掛著一抹哂笑,女子連忙疾飛出去。臨走之際,她亦不忘瞧上通緝令一眼,不得不承認,她覺得自己在照鏡子,那上頭的人同自己別無二異,驚懼划於心間,本有的得意瞬時雲消霧散。
「快追!她在那兒!」
芝嵐疾奔的身影此時在後頭這群官兵的眼中實在像極了黃金,那可是黃金萬兩啊!誰人又想輕易叫黃金就此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呢?便都卯足了勁兒,甚而妄想著待會該如何瓜分這一筆優厚的錢財才好。
女子一路狂奔不止,本以為能順遂甩掉後頭人,誰料前方竟再現一批新的官兵,足有數百餘人。這陣勢確乎將女子駭住了,她怎的也沒想到這背後的主使者竟派遣如此多的兵力駐守荀國,而往右一瞧,倘使芝嵐不曾眼花,那旁竟又浩浩蕩蕩來了數百餘人。
就此,芝嵐無了明路可走,只能倏忽間躲入拐角的一個巷弄里,妄想著能就此躲過一劫,然而放眼望去,如今乃至於這偏狹巷弄中也大大小小張貼滿了自己的通緝令。
『擒拿或提供該女線索者,殷國朝堂賞黃金萬兩。』
密麻的字兒不放過女子任何餘光,心臟徹底提到了嗓子眼兒,最終目光亦隨之滯愣下來。
「分頭追!」
官兵氣勢洶洶,聲響再度傳來,處境困窘的芝嵐只得徑自闖入巷弄里某個人家的屋舍當中,雖是心底抱愧,可如今卻也沒轍了。
屋裡頭有三口人,一見女子闖入,各個雙目瞠大,手中的碗筷停留半空,不知他們是否認出了眼前的女子,總之芝嵐方闖入時無意間展露出的獰惡確乎將他們駭了一大跳。
「你……你……」
「你是外頭畫像上的女子!」
大人囁嚅不斷,卻叫一孩童當即指認了出來。
「閉嘴!」
音落,那倆大人連忙將孩子的嘴巴捂住,似乎是怕就此招惹來什麼禍患,到底眼前人乃兇殺者,裝糊塗總比清醒好。
「外頭官兵搜尋,可有地方借小女一躲?」
兇殺者出人意料的溫和,舉止更是恭順,絲毫不像什麼兇手的做派。芝嵐本就不願打擾民眾,如今實在乃上無天路可走。
此言一出,大人呆凝在原地,四目對望過後趕忙將芝嵐領到了後頭某塊被茅草遮掩的地庫中,而屋外的步履音卻在逐步逼近。
「多謝你們!你們的恩情我定當在來日報答!」
「無事嘛!殺了那狗皇帝,你可是我們荀國的大功臣!大伙兒都是荀國人,我們不幫你又幫何人哩!來來來!快些進去吧!」
許是因為芝嵐待人親和,三人幻想中那惡煞凶神的印象便也消退了,同胞一場,自是不會幫襯著外人。
感激溢於言表,這一切比芝嵐想象中還要順遂,那一夜的暗殺如今在她看來的確是萬般值得的。
然而女子的妄念確乎只是她的自我陶醉,當官兵的步伐未曾有半分停駐而是像直奔目的地一般,徑直朝此奔來時,兇險的預兆與疑忌亦齊齊騰涌而至。
無論何時,人心這種東西還是莫要妄加推斷為好,哪怕是同胞,亦有善惡之分。
「大人!就是這裡!那女子就躲在這裡頭呢!方才我們蓄意將她引了來,如今必叫她無處可逃!」
顯然,這是方才那引路婦女的聲音,此時她正生龍活虎地上演著『背叛』的戲碼。
「哼!算你們明智,未曾幫著這歹人矇騙我們,本大爺回頭會賞你的!」
「爹娘!你們為何告密?先生說了,告密乃是小人做派!」
一旁的孩子對自家爹娘的行徑嗤之以鼻,於下一刻大聲指摘了起來,不料卻遭到他們的無理吼斥。
「閉嘴!就你話多!我們是良家子,本應向著官老爺!怎能幫一奸人為非作歹?她可殺了人哩!還是咱殷國的皇帝!」
「娘!你是荀國人!何時成了殷國人?而那庸君本就該殺!」
孩童言行無忌,官兵變了臉色,那倆大人連忙將這孩童的嘴巴狠狠捂住,卻道:「孩子嘛,說話莽了謝,不知分寸的,待會兒我們定好好教訓他!只是……那個……官老爺,不知通緝令上頭所言的黃金萬兩可是當真?」
倆大人低首哈腰,陪著笑臉,那雙被窮困腐蝕的雙眸中此刻充溢的皆乃卑劣之色以及對富貴的極端嚮往。
官員挑了眉頭,一抹奸滑的意蘊流竄唇角。
「這自然是真的呀,只是……這黃金萬兩也不可能是你們這幾窮酸子的!」
手中鋒芒逼人,應聲而落的乃是兩大人的屍骸,臨死時,他們的嘴角還掛著貪婪的餘韻。
瞧見如此殘景,孩童登時驚悸地哭嚷起來。一聞動靜,裡頭的芝嵐再也坐不住了,她一腳踢開了頭頂上的木門,旋即飛身躍起,然則那孩童的身軀卻於她飛身而出時慘惻地倒在一方血泊中。
這一刻,某種難言的悲戚在芝嵐的心底四溢,亂世中的死便是如此殘暴與不講道理。她覺得是自己害了這一家,可這一切似乎又是這兩大人咎由自取的結果,諸多困苦凝結於心頭,被逼到絕境的芝嵐只能放手一搏。
「狗賊們!今日我便要讓你們瞧瞧侵軋他國的代價!」
女子始終背著自己的三味線,可手中的攻勢卻仍迅猛,這群官兵似有些招架不住,連忙朝外頭大聲疾呼道:「不必尋了!不必尋了!殺君者在此!」他們本想著自個兒獨吞酬金。
不到多時,這間逼仄的屋舍之中便被帶刀官兵圍堵得水泄不通,適才所瞧見的大批官兵如今齊齊抵場,擒拿芝嵐可謂瓮中捉鱉,輕而易舉。
「歹人!勸你趕緊束手就擒!同我們殷國作對者,從未有一個好下場!」
面對棘手一幕,但見女子將手中心愛的三味線輕柔擱置在了一旁,旋即將悉數行囊往旁處一扔,手中只持利刃的她看樣子還不打算放棄,而眼底一直蓄存著的對殷國諸人的仇恨卻在此時洶湧恣肆。
荀國之凋敗,同胞之疾苦,可皆拜殷國皇族官系所賜!這叫芝嵐如何不痛恨眼下這群踐人性命的畜生!
「哼,從未有一個好下場?你們真當覺得自己會與天同在,與地同輝嗎?像你們這種橫徵暴斂的罪惡之國總有一日會隕滅!今日我便要讓你們瞧瞧敢踏入我們荀國地盤的後果究竟如何!」
話畢,那丟棄行囊的女子靈活的身影宛若一陣旋風,主動躍入了眼下的危殆當中,不知怎的,本還成竹在胸想著如何分那黃金萬兩的官員們此刻卻略顯局促了起來……
殷國。
登基畢,易之行忙不迭地歸於御書房內批閱奏摺,研習兵法,周遭的一切事務皆在他的盤算當中進行著,無論是易禮的死抑或自己即位,他甚而還敢篤定如今那被四方通緝的女子想必不久便要落網了。
易之行醉心於這種萬事萬物皆在自己計劃當中悄然行進著的感受,然而下一刻竄入他雙耳的消息卻徹底擊潰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桀驁與篤定。
「啟稟陛下,六……六皇子請見。」
進來通報的燕騏面露異樣,而易之行則在頃刻間將目光於奏摺上收了回來,他的神容好似在一剎那間凝滯住了,不久卻又消融至常態。
「是嗎?那便請朕的好六弟進來吧。」
說著男子便將手中的奏摺放下,繼而不動聲色地瞧著徐徐迎入之人那張布滿血氣的生活臉孔。
這張臉孔此刻本應不染血色,於郊外腐臭潰爛,而現如今竟公然完整地曝露在易之禮的眼前,還是那般神采飛揚。
當即,皇上那抹假意上揚的唇角止不住地開始隱隱抽動起來,諸多狐疑與厭棄激烈地撞於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