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學姐

破碎而冰冷的「學姐」兩個字元，鑽進了曇希的耳朵里，明明低到幾不可聞，卻還是混著暴雨擊打在傘面上發出的悶聲，喚起了她內心深處的回憶。

「學姐——」

沈星湛第一次這麼叫她，是陸苒高三的時候。

高一入學，班主任讓她這個高三學姐，去對藝術班的新生講話，向他們強調學習的重要性。

之所以選擇陸苒，不止因為她是當時穩坐年級第一寶座的學霸，還因為，她的年齡和新生一樣大，長了張特別和藹可親的娃娃臉。

初二那年，陸苒跳級加提前中考念了高中，從此之後，她比所有同齡人都大兩屆，比所有同屆同學都小兩歲。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沈星湛。

初秋的天氣還是很熱，剛剛在班會上已經被老師嘮叨了半個小時的新生們，一個個垂頭耷腦，昏昏欲睡，三隻扇葉的老式風扇安裝在側牆，慢吞吞的旋轉著，像是插頭被拔掉了一半，散發出卡頓的風，伴隨著刺眼的陽光，讓教室里越發悶熱。

陸苒捏著一份準備好的發言稿，在新生班主任欣賞歡迎的目光中，走進教室。

「接下來，我們歡迎高三九班的陸苒同學，來跟大家講幾句話。」

「你們好，我是你們的學姐，陸苒。」

陸苒的聲音清脆，開口的瞬間，全班同學都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

她穿著一中的校服，黑色長褲和白色短袖，短袖的一半塞進褲腰裡，另一半簡單垂墜在外面，身姿站得筆直。

少女的肌膚雪白，一雙輕輕盈盈的眼眸清亮中透著一股堅定，五官小巧清雋，唇瓣微抿，努力做出嚴肅的表情，但她實在太顯小了，臉頰還有一點嬌嫩的嬰兒肥，完全不像是——高三學姐。

這哪裡是學姐？

明明是可可愛愛的傲嬌學妹吧。

像是一陣溫柔卻絕不可忽視的風，吹進教室。

此後許多年，陸苒都曾為自己的長相和年齡煩惱，她入行后，從一開始跑代言拉合同，就畫著最成熟的妝，還得被人一臉懷疑的質問，小姑娘，你成年了嗎。

還好，現在曇希不需要有這個煩惱。

陸苒輕咳了兩聲，眼神和表情都綳著，讓講台下有些躁動的學生們安靜下來，視線在教室里轉了一圈，看見坐在最後排的一名男生后，她微微怔了一下。

「陸苒，可以開始說了。」

直到老師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回過神，一臉平靜的開始脫稿發言，勸人學習。

十幾分鐘后，新生的班會結束，她鞠躬后就打算離開，老師也宣布下課。

「陸苒——」那一聲清冽又充滿磁性的嗓音，在老師話音剛落的瞬間，分外突兀，響亮。

陸苒頓下腳步，轉身，便看見沈星湛拉開座椅，三步並作兩步，從最後一排的座位跑到了她面前。

「陸苒。」

「好久不見。」

少年的身形修長清瘦，兩年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而且，仍舊是人群中最好看的人。

一雙漆黑卻清澈的眸子凝望過來，眼裡帶著愉悅的笑，白衣勝雪，窗外的陽光給他刷上了一層金色，透出矜貴和乾淨，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溫柔少年。

「沈星湛，」陸苒的聲音多了一些柔和，不再是發言時候故意做出的嚴肅，「你現在應該叫我學姐。」

......

中午放學，沈星湛靜默的站在高三九班的教室門口，直到陸苒走出來。

「陸苒。」

陸苒看了一眼眼前高大俊朗的男生，不想理他，提了提左肩的書包。

「陸苒學姐。」

「陸苒同桌。」

「學姐。」

「學姐。」

沈星湛跟在她的身後，一開始輕聲叫她名字，後來就是一聲一聲的喚她學姐，她走的快，他就也快，她走得慢，他就放慢速度，亦步亦趨，極有耐心，唇畔噙著愉悅的笑，還有點痞氣。

放學時候走廊的學生很多，來往的同學幾乎都認識陸苒這個年級第一，也對剛一入學就以顏值聞名學校的沈星湛很熟悉，對兩人頻頻側目。

那一聲聲的學姐，彷彿沈星湛就在她耳邊輕呼，陸苒終於停下腳步，豎起眉毛，兇巴巴的開口：「沈星湛，你到底想幹什麼？」

「終於理我了。」少年臉上的笑更加純粹，看著陸苒的眼睛，和從前他對天天「欺壓」自己的陸苒時一樣，露出無奈又縱容的表情。

「我就想讓你理理我。」

「學姐，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沈星湛。」

*

從前，沈星湛總是會輕聲叫她學姐，雖然，兩人是同齡，他好像還比她大幾個月。

此時在墓碑旁呢喃的男人，和記憶里的少年，身影重合。

曇希的嗓子忽然有些哽咽，張了張嘴巴，手臂更快一步給他撐上傘。

頭頂多了一面黑色的屏障，阻擋了猛烈的暴雨，過了幾秒，沈星湛才意識到這一點，他緩緩抬起頭，視線從雨傘，落到曇希身上。

雨下的太大，沈星湛的眼睛已經被冰冷的雨水沖刷得近乎麻木，他眯著眸子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眼神從茫然一片，到悲憤而冰冷。

漆黑的瞳仁死死盯著曇希，厭惡和怨懣從眼底泄露出來。

「曇希，你來這裡幹嘛？」

「來看看你，順便......看看陸苒。」曇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