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學姐，回頭

因為下床太快，宋斯堯被門口的桌子絆倒，剛好磕到某個尖銳的硬角。

剎那間，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宋斯堯痛呼一聲，眼睛瞬間就紅了，眼眶積蓄滿淚水，視線卻顫都沒顫，死死地盯著曇希的身影。

聽到那聲痛呼的時候，曇希似乎停了停腳步，然後，繼續往前走。

她始終沒有回頭。

宋斯堯凝視著虛無的空氣，頹然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黑暗將他徹底吞噬。

苦肉計沒有用，受傷也沒有用。

陸苒的心，從來都不在他這裡。

就差那麼一點點，錯過了，就永遠都在錯過。

*

曇希回宴居之前，先給姚淮打了個電話，說完宋斯堯的情況，才知道沈星湛已經回去了。

她沒有告訴姚淮宋斯堯得過躁鬱症的事，只是說他忽然有了新歌靈感，要閉關寫歌，沒辦法繼續拍戲，違約金她會負責。

雖然姚淮很滿意宋斯堯的表演並不想放人，但也只能無奈同意，他總不能強求別人演自己的戲。

郁白只是個出場不多的配角，這段時間電影剛開機，可以重新選其他演員。

掛掉電話之前，姚淮說道：「沒關係，哄自己的藝人更重要，快回去吧。」

他說的「藝人」兩個字加重了讀音，聽起來像是在說「男朋友」。

曇希老臉一紅，下意識嗯了一聲。

然後，曇希看見了自己的男......的藝人。

沈星湛蹲在自己的房門口，背靠牆壁，神情慵懶中透著幾分落寞，黑色的發遮住眉眼。

蹲，蹲著？

她驚訝的睜大眼睛，這才看見沈星湛腳旁邊橫七豎八倒著四五罐啤酒。

沈星湛，喝醉了？

曇希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才晚上八點，距離劇組收工剛過兩個多小時，他就能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還好宴居對外安保很好，否則，如果有狗仔見到他現在的模樣，半個小時就能編出十篇【沈星湛失戀、沈星湛深夜買醉、沈星湛戀愛被甩】之類的文章。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擰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坐在這兒？」

沈星湛抬起頭，聲音帶著喝酒後的沙啞，渾身的酒味都飄到曇希身上，很平靜的語氣：「我忘記帶房卡了。」

「那就去找酒店工作人員，」曇希說著，掏出自己的房卡劃開門，準備把這人先扔進去，「這跟你坐在這裡喝酒有什麼關係？」

沈星湛搖了搖頭，他面色如常，只有耳朵嫣紅的彷彿要滴血，一路紅到耳根：「我居然忘記帶房卡了......」

忘記帶房卡了這個強迫症複發的男人就在門口開始買醉？這是什麼邏輯，看來是真醉的不輕。

「我知道啦，走，你先進來，我去給你找房卡。」曇希順著他的話哄著，感覺自己像是在哄小朋友，彎腰想把他攙扶進來。

沈星湛輕輕地甩開曇希的胳膊，甩完后神情忽然緊張了一下：「希希，你胳膊還疼嗎？」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胳膊骨折過，曇希哭笑不得的搖頭：「不疼。」

「那就好......」沈星湛低低的應了一聲。

「進屋吧。」

「我不進去，我太難過了，我這輩子都不要進曇希你的房間了。」沈星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雙墨玉似的眼眸泛著水色，晶瑩剔透，眼尾泛著一抹淺淺的紅暈，看起來很生氣，聲音中多了幾分控訴。

他這幅樣子，像是皎潔無暇的玉石被紅綃纏繞，像九天之上神聖的仙人墮於凡塵。

「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曇希......你為什麼從來不會回頭看一眼，看一眼身後的人啊。」

曇希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有一點心疼，

更多的是看著喝醉酒的沈星湛，彷彿被蠱惑了一樣，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口水。

自己的良心呢？

她很想摸一摸自己的心口，只感覺心跳的很快，但良心不知道去哪兒了，因為她看見沈星湛這樣委屈生氣的控訴，居然沒有什麼愧疚感。

宋斯堯裝委屈她還會心疼，躁鬱症複發她也會著急，然而見到沈星湛，她腦海里居然翻湧著兩個字：

繼續。

太奇怪了，沈星湛生氣怎麼這麼好看？她想讓他一直這麼生氣，比看他演戲還過癮。

曇希深吸一口氣，她理智尚存，知道沈星湛今天既然已經到了買醉的地步，一定是特別難過，所以順從他的話開始向他解釋：

「我沒有不要你，宋斯堯曾經得過躁鬱症，今天複發了，我只是一時激動才怪到你頭上，你相信我，我說過的，宋斯堯就像是我的另一面，他是我心中弟弟一樣的存在，我保護他，也保護你，但是你們是不一樣的。」

她保護宋斯堯，是與生俱來的情感，從她見到宋斯堯第一眼時候，就像看見曾經弱小無能的自己，她救他，和姐姐救弟弟一樣。

而她保護沈星湛......是因為她喜歡他。

沈星湛其實不需要她的保護，她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給他，把錯過的時光都給他，那些遺憾和陰差陽錯，只有他能懂......

沈星湛是她逐漸冷漠封閉的內心深處，看一眼，就覺得柔軟和溫存的港灣，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沈星湛搖頭，安靜的看著她不說話。

他越不說話，曇希就越著急，越想把他哄好：「我不應該一直不顧你的感受，明明你演莫黎也很心累的，姚淮要求又很高，要麼，我把你之前提前給我危機公關的錢轉給你？」

沈星湛舔了舔唇，伸手支撐起胳膊，將曇希逼至一角，身體前傾。

「曇希，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四目相對，氣息交纏。

「因為我是你的經紀人啊。」

「經紀人的心，不用跳這麼快。」

「因，因為，我還是你的粉絲，沈星湛，你是我男神你還記得嗎......」曇希的心裡生出幾分想要逃跑的衝動，她只需要彎一下腰，就能從沈星湛胳膊下面鑽出去。

沈星湛看出了她的想法，低聲說：「希希，我沒醉。」

沒醉？

沒醉怎麼可能嚶嚶嚶的說出自己不要他了這種話。

除非他被宋斯堯帶壞了。

曇希信他個鬼。

沈星湛身上淡淡的清冽氣息和酒氣混在一起，落在她的臉上，曇希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發軟。

「算了，你繼續。」沈星湛有些無奈的說。

曇希迷惑的抬起頭，這麼簡單細小的一個動作，差點讓她碰到他的唇角：「繼續什麼？」

「繼續解釋。」

曇希的腦海里一瞬間飛過了一百個念頭，下一刻卻還是乖乖叭叭叭的哄他：

「沈老師我錯了，我哪兒都錯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你得先醒個酒，明天還有工作，你是想喝蜂蜜水還是解酒茶？」

她以為，沈星湛還會像之前一樣放過她。

然而，男人更加靠近了她幾分，呼吸交織在彼此臉上，他的雙眸格外黯淡，裡面的光亮好像都熄滅了，每一個字都透著深深的悲傷：「原來，你真的不喜歡我，原來我們之間，真的只是經紀人和藝人的關係。」

曇希最受不了的，就是沈星湛委屈。

因為這個男人從不在自己面前真的委屈，他受的那些苦都藏在心裡，讓她一想起來就心酸難受。

所以他現在難過起來，簡直是要命。

一瞬間，曇希下意識的說：「我當然——！」

沈星湛眼裡的光芒綻放。

曇希硬生生咽下自己要說出口的話，道：「你應該繼續喜歡陸苒。」

「學姐......」

一聲帶著寵溺和溫柔的感嘆，從沈星湛嘴裡發出，然後，他輕輕地啄吻了一下曇希的眼睛，像一片羽毛溫柔傾落。

一瞬間，曇希的雙眸閉上又睜開成了圓形，像是一隻受驚的奶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曇希的確沒有在沈星湛口中，聽到過他對除了陸苒之外的人，喊學姐這兩個字。

哪怕是他真正的學姐宋思卿，他寧可喊她宋姐，因為那個稱呼專屬於陸苒一人。

那麼現在，他又為什麼會對著自己叫學姐。

沈星湛低聲道：

「我是沈星湛，一直一直都愛著你的沈星湛。又見面了，這次，可以回頭看見我了嗎。」

「你......我......」曇希用盡全身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狠狠地按了按鼻樑，故作鎮定，聲音顫抖，「什，什麼......學......姐？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星湛抱住了她，她聽見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在明亮的玄關處，曇希看見沈星湛笑了一下，在她耳邊一字一句的說：「學姐，你的聲音，現在是陸苒的。」

她捂住了嘴巴，表情定格在臉上，最後的鎮定碎成了渣。

或許是因為今天叫醒宋斯堯的時候，她刻意模仿用了自己前世的嗓音，所以剛剛一激動，她又變成了陸苒的聲音。

下一秒，沈星湛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淡淡的酒氣，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從嘴唇過渡到大腦，曇希的瞳孔顫抖著放大，眼睫不停顫抖著。

他沒有深入，只是碰了很久，直到她變得呼吸困難才鬆開，聲音染上一抹沙啞：「曇小希，我不想等了，我覺得你比我能憋......從小到大，你能憋那麼久也沒有說出一個字喜歡我，現在，你能憋那麼久，也不告訴我你就是陸苒。」

曇希的腦海里正在天人交戰，沈星湛說得對，如果他不說，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對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她扶著沈星湛，怕自己癱軟下來，慢慢消化著他的話。

沈星湛知道她就是陸苒了？

沈星湛跟她表白了。

沈星湛早就知道自己是陸苒。

沈星湛跟她表白了。

不行，她得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暴露的......

沈星湛跟她表白了。

這誰能冷靜下來啊！

之前，她還能告訴自己，是沈星湛入戲太深把自己當初哪個女主角，亦或者是她刻意撩撥的結果，現在，他是在知道自己身份后，說出的那些話。

寂靜無聲的走廊里，只有兩個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和她和他彼此之間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曇希忽然意識到，不止是自己的心跳很快，沈星湛也是。

她一寸一寸的抬起頭。

對上沈星湛清冷的眸子，她像是被什麼東西點燃了，從心裡升起一簇火苗燃上臉頰。

曇希踮起腳尖，雙手纏繞過沈星湛的肩膀，閉眼吻了上去。

「喜歡你不是一個字，對不起，一直都沒和你說過......」她說。

對不起，這麼多年，一直沒說過那句喜歡你。

因為我愛你。

她以為，早在她在警局門口，顯露出陰險冷漠一面后，沈星湛就會離開她，可是沒有，他一直都在她身後沒離開過，只需要自己回頭而已。

許久，沈星湛撈起曇希，把她放到客廳沙發上。

空氣更加安靜，讓曇希感覺自己的心跳聲被放大到全世界都能聽見。

主動親上去，意味著自己承認了一切，實際上，從沈星湛說出「學姐」這兩個字之後，曇希就知道自己徹底掉馬了。

現在，她該怎麼和沈星湛解釋？

都怪自己一時心軟......但，她怎麼一點也不擔心生氣難過悲憤惱怒？反而......

「高興嗎？」沈星湛打破沉默，問道。

「......」

高興。

知道沈星湛沒有在喜歡陸苒的同時喜歡曇希，她高興的都要哭出來了好嗎。

「曇——」

「叫學姐！」

曇希氣鼓鼓的打斷沈星湛的話。

「學姐，」沈星湛笑了，他的眼裡承載著銀月般的光華，即使克制，也充滿藏不住的愛意，薄唇輕抿，「我曾經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謝謝你......還活著。」

不是謝謝你回到我身邊，而是，謝謝你還活著，讓我能再一次走到你面前，說出我愛你。

曇希失去了言語，看了他很久，似乎在今天重新認識了沈星湛，緩緩的說：「我也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

三年前twenty出道前夕，那是他們上一世最後一次見面，疏離而客氣，有著無法跨越的隔閡，她以為，這就是她年少歲月的最終結局。

沈星湛凝視著她的眼睛，笑著說：「學姐。」

「學姐。」

「學姐。」

一聲又一聲，每一聲都帶著撩人的喑啞纏綿，叫到曇希不好意思的捂住臉。

一切好像回到十四歲那年，那個少年堵在自己教室門口，一聲聲的學姐，硬生生的闖入她空寂的世界。

什麼都變了，什麼都沒變。

那個夏天一直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