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事
永曆三十五年冬,下了整整半個月的雪終於落盡。
林行知站在廊檐下,抬頭去看久違的太陽,午時的陽光直直地刺入她的眼睛,她下意識地用手遮擋,耳邊卻傳來了丫鬟阿雙驚慌失措的聲音。
「姑娘,不好了!」阿雙疾步走上前,聲音還帶著奔跑后的喘息,「二奶奶來了,帶著一大幫人過來找您了!」
林行知回首看過去,只見阿雙眼眶通紅,神色驚懼,像是見了鬼一般。
她笑了笑,搖頭道:「別怕,沒事的。」
阿雙之所以這麼害怕,是因為前陣子,她被人撞見在護城河畔與外男私會,且這個外男不是什麼無名小卒,而是齊國公家的世子,齊國公勢力龐大,齊國公世子冠絕京城,輿論無論如何都不會站在她這邊。
她的祖父謝琛知道此事後勃然大怒,先是立刻對外封鎖了消息,后又將她軟禁在了這座院子里,不許她和任何人接觸。
原本她以為她是必死無疑的,私會外男,這對於未出閣的女子來說是天大的醜聞,謝家有些人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出了這種事,他們一定會緊緊抓住這次機會除掉她。
更何況,齊國公府也不會容許世子陷入這樣的醜聞之中,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當然是她死。
她以為,她會被沉塘,又或者謝家仁慈,會留她一條性命把她貶去尼姑庵做姑子。
可是沒有,都沒有。
她的祖父不僅沒有懲罰她,甚至動用了所有的人脈來維護她的名聲和體面。
是因此寵愛她嗎?
林行知的嘴角揚起一絲譏誚的笑。
這麼多年了,她在謝家受盡了屈辱和磨難,祖父可有為她說過一句話?
沒有,都沒有,有的只是冷漠和算計。
她的親祖父不過是想將她獻給三皇子,利用她的身體去更好地拉攏三皇子罷了。
太子已薨,當今年事已高,三皇子登上皇位不過是時間問題,祖父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又豈會放過這個拉攏新君的機會?
所以,十六歲的她,成了謝家最好的獻祭品。
他們要將她推入深宮,啃噬她的骨肉,吸取她的鮮血!
而她,又怎麼會讓他們如願以償?!
哪怕魚死網破,她也不願淪為謝家的踏腳石!
想到這兒,林行知又笑了,日光如金輝般灑落在她的肩頭,風吹起她薄薄的衣衫,她的笑容越發清麗溫柔,好似要羽化登仙一般。
阿雙看著越發害怕,下意識地攥緊了林行知的衣袖,帶著哭腔的聲音道:「姑娘,二奶奶此番前來一定不懷好意,奴婢這就去找老爺,老爺一定不會讓二奶奶害您的!」
「阿雙。」林行知握住這個唯一陪伴她到最後的丫鬟的手,從袖中掏出一個錦袋,對她道:「這個你拿著,從後門的狗洞出去,不要找祖父,去找蕭世子,把這個錦袋交給他,他看完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阿雙接過錦袋,只覺得沉甸甸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以為是林行知和蕭世子的定情信物,於是立刻點頭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讓世子來救您出去!」
林行知笑了笑,沒有去解釋什麼,只催促道:「快走吧,等他們人來了就來不及了,那個狗洞你知道的吧,小時候我與哥哥特意挖出來的,你從那裡出去,一定不會有人抓住你。」
「奴婢曉得的。」阿雙點了點頭,隨後在林行知的催促下迅速離開了。
林行知逆著光看阿雙逐漸遠去的背影,唇邊露出了輕快的笑容。
這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了,她不能讓阿雙也遭遇不測。
蕭鈺……如果他還惦念著一點他們之間的情分,應該能幫她好好安頓好阿雙吧!
至於其他的,她已別無所求。
「喲,紅玉你瞧瞧,這賤人生的小賤人就是不一樣,鮮廉寡恥,沒皮沒臉,出了這麼大的醜事她居然跟沒事人似的,還在這院子里曬太陽!」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帶著深沉的恨意,林行知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她那個名義上的母親柳氏。
這個女人,從她五歲時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就整整恨了她十一年,也折磨了她十一年。
在她記憶中已經模糊了樣貌的娘親,時不時還能從柳氏嘴裡聽到,字字句句都帶著刻骨的恨意。
林行知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恨,才能在一個人死去十幾年後,還深深地恨著她。
她記得的,永遠是母親輕柔的話語,溫柔的愛撫,以及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
林行知掩下眸中酸澀,轉過身朝柳氏行了一禮,淡淡道:「見過二奶奶。」
她從不喊柳氏母親。
柳氏冷笑一聲,繼續譏諷道:「我可當不起你這一聲二奶奶,你可是馬上要進國公府當世子夫人的,將來得了誥命,我還要給你請安呢!這全京城上下,哪個女子不羨慕你可以傍上齊國公世子呀!」
說著,又掩嘴一笑,對身邊的丫鬟道:「紅玉,你說是不是啊?」
那丫鬟立刻附和道:「自然,現在京城裡的貴婦圈子裡,都在傳謝家三姑娘要嫁入國公府了,甚至還有好事之人當面去問國公夫人,可哪知道國公夫人怎麼都不肯承認,還大罵傳出這謠言之人居心叵測,是要害世子名聲盡毀呢!奴婢也不知道,怎麼世子娶了咱們家三姑娘就名聲盡毀了?三姑娘要美貌有美貌,要才華有才華,怎麼國公夫人就那般嫌棄呢!」
這一番話說的,像是真在為林行知打抱不平一樣。
可只有林行知自己知道,這是在羞辱她,毫不留情地羞辱她。
可她卻並不覺得生氣,若是以往她被這般羞辱,一定會躲起來偷偷哭吧,可現在,她已經不會再哭了。
她只是淡淡地掃了紅玉一眼,輕笑道:「紅玉姑姑說笑了,我這樣的小人物如何配得上蕭世子,那都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對蕭世子做出死纏爛打之事,他卻是何其無辜,要被外人這樣編排。」
柳氏聽完這話一驚。
她下意識地打量了眼自己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便宜女兒,只見她神色平靜,目光淡然,相比之下,反倒顯得他們尖酸刻薄,猶如潑婦。
柳氏不由得更加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道:「你既然知道自己鮮廉寡恥,又怎麼還有臉苟活於世!你就應該在被人發現的時候投河去死!若不是因為你,我又怎麼會到處被人恥笑,你妹妹又怎麼會被人排擠羞辱,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你這個害人精,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你就應該去死!跟你那不要臉的娘和沒出息的哥哥一樣直接去死!」
聽柳氏提到娘親和哥哥,再看著她猙獰般的面目,林行知的心跳了跳。
有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她腦海之中。
「是你,害死了我娘親和哥哥,是嗎?」她腦中這麼想著,就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娘親的死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她那時候太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沒有懷疑過。
可四年前一向穩重懂事的哥哥居然因為在賭坊鬧事被人打死了,她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但當時的她太過弱小,又沒有任何證據,於是只能將所有的懷疑埋在心底。
她一直想著等她長大了,尋得一個可靠的夫婿后,要徹查哥哥當年之死,為哥哥討回一個公道,可終究還是敵不過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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