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心深處
韓朵朵一直陪在尹念身邊,從下午三點,直到晚上七點。
今天,韓朵朵沒有說太多話,自始至終都表現的非常冷靜克制,連活躍氣氛的玩笑話都沒說,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太多的話反而顯得多餘,她只需要緊緊握住尹念的手,在尹念需要鼓勵的時候,用真摯坦誠的目光看著她即可。
韓朵朵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我相信你。」
尹念太需要別人的相信了,最開始,她還沒這麼覺得,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信任她,開始懷疑她,雖然有時只是一個語調的變化,一個眼神的質疑,她也會覺得對方不信任她,她開始變得敏感多疑,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尹念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相反,她很善於讓理智凌駕於情感之上,而這,也是她能在公司內坐到如今這個位置的主要原因,但這兩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她引以為傲的情緒控制能力受到了極大挑戰。
楊婆家人的不斷挑釁和污衊、老公瞞著她刪除錄像、兒子的謊言、母親的質疑,這些事連番挑戰她的情緒底線,最初,她還能張弛有度,保持冷靜,但隨著事情逐漸增多,且每一件都出乎她的預料,她開始控制不住地憤怒、焦慮、煩躁,而現在,則感到了一陣陣悲傷與失望。
陽陽的那番話,成了壓垮她緊繃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的那些對抗性情緒土崩瓦解,身體像被抽空一樣,軟綿無力,當憤怒和焦躁褪去后,唯剩悲傷。
陽陽是她兒子啊……她完全無法理解陽陽為什麼要說謊……陽陽的言行讓她感到如此陌生……
但,即使身處悲傷之中,尹念依然堅信自己沒撞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撞了就是撞了,沒撞就是沒撞,這條底線,不能逾越。
她試著在心裡說服自己:陽陽可能看錯了,也可能,是陽陽的想錯了,陽陽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孩子,從小就喜歡天馬行空地幻想,他畫的那些古怪離奇的畫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一點隨他爸……
當尹念說服了自己后,悲傷情緒便也跟著退去,她逐漸恢復了冷靜理智,她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李哥,讓其再介紹一名能力強的律師。
韓朵朵看見尹念恢復了正常后才離開,她緊握尹念的手,最後說了一句話:「有任何事,務必給我打電話,我一直都在,而且,我永遠相信你——永遠永遠。」
韓朵朵的雙眸清澈純凈,目光坦誠真摯,十幾年的友情在這一刻的對視中凸顯無疑。尹念微微一笑,抱住了韓朵朵,兩人默默相擁,無聲勝有聲。
韓朵朵離開后,尹念一直在客廳查資料,梳理線索。
晚上十點,梁志誠哄陽陽睡著后,問尹念:「需要幫忙嗎?」
「不用,你去睡吧。」尹念頭也沒抬。
梁志誠去書房寫了一會小說,再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尹念依然在客廳,梁志誠問:「還不睡嗎?」
「不急,你先睡。」尹念的聲音有些遲緩,透出一絲疲倦。
「我也不急。」梁志誠坐在沙發上看書,陪著尹念。
晚上十二點,尹念連著打了幾個哈欠,活動著酸疼的肩膀,梁志誠挪過去,默默替尹念揉搓肩膀,尹念微閉雙眼,若有所思地盯著前方的虛空。
凌晨一點,尹念終於熬不住,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梁志誠把尹念抱進卧室。
深夜來襲,萬籟俱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梁志誠被一聲喊叫驚醒,他發現尹念坐在床上,披頭散髮,大口喘息,他急忙打開床頭燈:「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尹念神情慌張:「我做了一個噩夢……」
梁志誠問:「夢見什麼了?」
尹念說:「我夢見……楊婆全身是血,爬到床上……拽我的腳……她的手冰涼徹骨……」
梁志誠發現尹念的雙腳並在一起,用力蜷縮著,他摸了摸尹念的腳,涼的像冰,他急忙用毛毯將其蓋起,用手在裡面輕輕揉·搓著,半晌后,尹念的腳才暖和起來。
「不用擔心,會沒事的。」梁志誠抱住尹念,「老公一直都在。」
「我實在想不通陽陽為什麼要說謊……」尹念輕聲說。
「或許,是他看錯了,又或許,是他記錯了。」梁志誠安慰著。
尹念默默嘆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梁志誠關燈前,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半。
許久后,迷迷糊糊中,梁志誠被一陣煙味熏醒,他睜開眼,發現床上空著,尹念沒見了,他起床看見尹念站在陽台上抽煙,他走到陽台,看著地上的幾個煙頭,問道:「怎麼了?你都好幾年沒抽煙了。」
尹念的聲音有些沙啞:「心裡堵得慌。」
「我明白你的感受。」梁志誠說,「換做是我,肯定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已經很堅強了。」
「我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我以為我能處理好這件事,但我發現,我越是冷靜克制,越是無法處理好,他們用無賴的方式對我,我卻只能寄希望於法律來保護我,但在沒證據的前提下,法律又沒法保護我,你說我該怎麼辦?」尹念眯起眼睛,遙望夜空,「我以前並不覺得以暴制暴是合理的,現在我才想通,那是因為除了以暴制暴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尹念,你可別做傻事啊,這是他們的圈套,他們就希望你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如果你做了,就掉進他們的陷阱了。」
「我當然不會做傻事,但我也不會一直寄希望於警·察的幫助,如果他們繼續這樣鬧騰我,我的生活將會受到很大衝擊,工作也會遇到很大·麻煩,他們可以什麼事都不做,就天天來鬧事,可我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可是……」
「志誠,我的善良被人利用了——」尹念長吁一口氣,委屈無奈,眼泛淚花地說「我的同情也被人利用了,他們欺負的就是我不可能以同樣的方式回擊他們,欺負的就是我對他們客客氣氣,不會有過激行為。在這件事里,他們是純粹的惡人,我是有著自我道德標準的好人,可好人就活該被人欺負嗎?」
「並不是的,大部分時候,在我們身邊,還是好人多,只不過友善是自然而然的,經常感受不到,但惡意的感受卻非常敏·感,且會記憶很久。」
「可我就是做不到啊。」尹念忽然抓著自己的頭髮,神情痛苦,「我就是做不到什麼都不管,做不到見死不救,做不到冷漠無情地應對這些事。」
梁志誠本想勸導,但知道此時任何的勸說都是沒意義的,這是尹念的自我掙扎,說明這件事對她原有的三觀造成了非常大的衝擊。
雖然過去時常聽說一些救人被訛的事情,但當這種事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當自己真的救了一個人,卻反被訛上,導致生活和工作受到巨大影響,導致身邊人開始不信任自己,還要賠償高額錢財時,真的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
「會好起來的,我們一起應對。」梁志誠抱住尹念,尹念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夜色凄涼,冷風吹拂,尹念的頭髮四散飄開,將她的臉完全罩住。
梁志誠遙望遠方,在西天邊上,一顆星星閃爍著黯淡的光芒,仿似一隻迷惘掙扎的眼睛,躲在雲層之後,雖洞察一切,卻由於天地相隔,無能為力。
梁志誠輕拍尹念的後背,喃喃低語:「不管怎樣,一定要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