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聞時甩了鍋就迅速把電話掛了。
速度之快,夏樵根本反應不過來。
要不是他依然一臉冷酷,而且對著別人不這樣,夏樵都要懷疑他哥其實挺皮的。
夏樵默默把手機塞進口袋裡,誇道:「哥,你居然會掛電話了。」
聞時拎著手抖搞出來的貓,譏諷道:「我是智障嗎?」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樵連忙搖手,「我就是想說你沒用過手機還學會了這個,挺聰明的。」
聞時面無表情看著他。
夏樵:「……」
夏樵:「我錯了。」
他十分自覺地認了錯,又殷勤地問:「對了哥,要不回頭給你買個手機吧。」
聞時沒什麼興趣:「我要它聯繫誰?」
夏樵張了張口,卡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聞時在這世上真的沒什麼可聯繫的人,曾經熟悉的都已經過世了,就剩下他這麼一個獨苗,雖然嘴上叫著「哥」,其實也剛認識沒多久。
……還不是真的人。
夏樵蔫了吧唧地想,自己真會說話,哪壺不開提哪壺。但是話都扔出去了,不接好像更不好。
於是他開始扯了:「你這就不知道了哥。你以為我用手機是為了接打電話嗎?錯。一天24小時,我可以抱著它過16個小時,干任何我想乾的事,除了接打電話。」
聞時:「?」
夏樵一看他哥被忽悠懵了,趁對方沒反應過來,立刻下了結論:「總之,這是個寶貝,你值得擁有。」
聞時靈魂發問:「多少錢?」
夏樵:「嗯……」
聞時:「不買,沒錢。」
夏樵立刻道:「謝老闆搬進來就有了。」
於是,謝問在什麼都沒幹的情況下,背負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以及一部無辜的手機。並且在周末到來之前,接受到了沈家二「徒」過於頻繁的問候——四個電話。
最後一通電話是周五夜裡,並不很晚,正常人家應該剛吃完飯。
夏樵想跟謝問確認一下明天見面的時間。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說話的人也並不是謝問,而是老毛。
不知道為什麼,老毛嗓音壓得很低,似乎正因為什麼事而緊張。
夏樵愣了一下:「老毛叔,你怎麼了?謝老闆呢?」
聞時正曲著腿坐在客廳沙發上,電視里放著一檔綜藝,吵吵鬧鬧。他目光落在屏幕上,聽著裡面一些陌生的詞句,注意力卻在夏樵那邊。
聽到夏樵的話,他抬起眼皮轉頭看過去。
夏樵非常自覺地換成了免提。
老毛遲疑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老闆……老闆有點事。」
又有事?
聞時想起上次去西屏園的場景,謝問說他太冷了,不想出門見人,所以才讓老毛這麼打發來客。
但是接電話不用出門吧?
神神秘秘的。
聞時心想。
電話那頭,不知大召還是小召遠遠問了一句:「老毛你趕緊來——你在幹嘛?」
「接電話。」老毛匆匆下樓,腳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噠噠的響聲,但他很快就壓輕了腳步。
「誰的電話?」
老毛嘖了一聲。
他可能手指不小心摁住了收音的地方,後面的話悶而模糊,根本聽不清。只感覺那邊的氛圍有點奇怪。似乎……小心翼翼的。
聞時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太過模糊,又覺得不大像,應該是聽岔了,畢竟他並沒有對外說過自己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里響起細細索索的聲音,老毛重新把手機拿到耳邊,小聲說:「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可能得麻煩你們晚點再——」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打斷了:「老毛,電話給我。」
是謝問。
老毛好像驚了一跳,「哎呦」一聲竄起來。半晌才道:「老闆你……這就醒啦?」
「嗯。」謝問接過電話,「去忙吧。」
老毛「噯」地應了一聲,忙不迭跑了。
「喂。」謝問說。
他的嗓音還透著沙啞,語調不高。可能是還沒帶上笑意的緣故,顯得並不那麼好親近。
「謝老闆……」夏樵莫名就慫了。他朝聞時看了一眼,把燙手山芋扔了出去,「那個,我哥找你。」
聞時:「……」
他覺得夏樵這個二百五可能不想活了。
手機落到措手不及的聞時手裡,謝問正巧問了一句:「你哥在你旁邊?」
聞時涼颼颼地說:「我在,他跑遠了。」
謝問被他的反應逗樂,低低笑了一聲。
聞時剛關掉免提,把手機貼在耳邊,就聽到了這聲近在咫尺的溫沉笑音,心裡像被什麼細腳伶仃的東西撓了一下。
電視里的綜藝演員七嘴八舌,他忽然覺得吵鬧,拿起遙控器關掉了。
「老毛說你剛剛有事?」周圍安靜下來,聞時問道。
謝問懶懶地「嗯」了一聲,過了片刻補充道:「也不是有事,在睡覺。我睡覺的時候脾氣很大,他們不敢叫我。」
聞時回想起剛剛電話那頭小心翼翼的氛圍,心說這得多大的脾氣?
他有片刻的走神,電話里安靜下來。謝問居然就那麼聽著,沒有催問他打電話的緣由。
還是夏樵跑去冰箱那拿了兩罐牛奶,遞了一罐給聞時謝罪,小聲問道:「謝老闆明天什麼時候來?」
聞時才回神,問電話那頭的人:「你明天幾點過來?」
謝問:「下午吧。」
***
說是下午,他到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傍晚了。
前兩天下完雨,寧州的溫度升了一個層級,奔著30度就去了。聞時怕熱,家裡空調打得很低,可以裹著被子啃冰棒的那種。
謝問一進門就笑了。
夏樵直覺那是氣的。
「你們這是提前在家過冬天?」謝問說。
「熱。」聞時言簡意賅地蹦出一個字,然後打量了他一番,「你怎麼穿得比前幾天還多?」
謝問還戴著那副黑色手套,手腕上盤著複雜的珠串。這麼熱的天,他居然穿著襯衫長褲,手肘上甚至還搭著一件外套。
跟上次那件不翼而飛的黑衣不同,他這件是絳紅色的。
「因為料到你不安好心,打算讓我凍死在這裡。」謝問開了句玩笑,「我還不能未雨綢繆保個命么?」
他在沙發上坐下的時候,把外套也穿上了。
尋常人這個季節穿這種紅色,總讓人覺得躁得慌。謝問卻是個例外,他好像特別適合這種顏色。
也許是因為領口露了一截雪白襯衫,也許是這種紅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他濃重的病氣。
夏樵直接看愣了。
直到謝問從茶几的罐子里抽了一支筆,在石質檯面上輕輕敲了一下。他才恍然回神,飛快跑進房間,拿來了幾頁紙。
「合同在這,謝老闆你看看。」夏樵拽了個小馬扎,在茶几對面做下,也抓了一隻筆,「哥你過來看么?」
「不看,你們定。」
聞時弓身坐在沙發另一端,離空調出風口最近的地方。涼風都讓他一個人佔了,他一邊懶懶地捏著耳骨,一邊給那兩人當監工。
兩邊都是一起進過籠的關係了,合同就是個過場。夏樵在跟謝問核對信息,謝問簡單應著。
聞時聽了一會兒,餘光無意識地落在那抹紅色上,謝問說話的時候,清瘦的下頷線一動一動的。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在瞬間傾襲上來,在他心臟上輕輕撓了一下。
聞時收回視線,垂眸摸了摸喉結。
又過了片刻,他站起身趿拉著拖鞋走開了。
他從冰箱里翻了一罐可樂,掰開拉環灌了兩口。他轉過身來,發現謝問不知何時從茶几上抬了眼,在看他。
聞時仰頭喝飲料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從眼尾瞥過去,跟對方撞在一起。
片刻后,他拎著可樂罐走回客廳,抓起遙控器關了空調,問已經收回視線的謝問:「你喝點什麼?」
謝問的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飲料上:「只有這麼冷的?」
夏樵正在填寫房間數和租金,聞言懵逼地仰起臉,沒明白這兩人怎麼就突然說到了喝的。
「也有熱水。」聞時說。
「你要給我倒么?」謝問笑著,目光又回到茶几上。他指著夏樵寫下的「1」,糾正道:「寫錯了,我租兩間。」
夏樵:「啊???」
謝問:「你不是掛了樓上兩間么?我都要了。」
聞時話到嘴邊的「自己倒」咽了回去。片刻之後,茶几上多了一杯溫度剛好的熱水。
謝問有點意外。
他抬起頭,聽見聞時咕噥了一句:「看在錢的份上。」然後拎著可樂罐走開了。
謝問看著他高高的背影拐過折道、進了卧室,反手關上門。片刻后卧室里隱約傳來「嘀」的一聲,應該是開了卧室里的空調。
他收回目光拔了筆蓋,在合同末頁簽上名,末了低聲道:「哪裡學來的財迷相。」
「學什麼?」夏樵沒聽清。
「沒什麼。」謝問擱了筆,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熱水,慢聲道,「沒說你。」
「哦。」聞時不在旁邊,夏樵就有點怕謝問,整個人老老實實、畢恭畢敬,「謝老闆您今天就能住過來了。」
「所以整個二樓都歸我了是么?」謝問又確認了一遍。
「對啊。」夏樵說得很爽快。
「那我讓他們收拾一下行李送來,可能有點多。」
等到老毛他們跟著一輛大車披星戴月地趕過來,夏樵才明白那個「有點多」是什麼意思。
聞時是被「嘿嗬嘿嗬」的號子聲驚出卧室的。
幾個搬運工正在把一個裹著紅綢布的巨大玩意兒往二樓送……
聞時讓到一邊,看見謝問抱著胳膊倚在廚房門旁。
「你這搬了個什麼東西?」他擰著眉問。
「一棵樹。」謝問說。
聞時:「一棵什麼?」
謝問:「樹。」
聞時:「……你租房子給樹住?」
你有病啊?
「不要悄悄罵人。」謝問一眼看穿了他的心裡話,笑倚著門:「你不是見過么?西屏園二樓的那棵樹,那裡能放,這裡也夠。」
很快,聞時就發現他還是罵早了。
繼樹之後,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假山、花花草草、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住的窩,以及……兩隻小王八。
這哪是搬行李,這是把西屏園二樓移植過來了。
看這架勢,聞時差點以為他店都不要了準備跑路。好在沒把一樓那些也挪過來,還算有點老闆的樣子。
所有東西搬完,已經夜裡10點多了。
老毛給那群人結了賬,付了車錢,這才腆著肚子進門,跟大召小召一起,在門邊乖乖巧巧地站成一排,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聞時和夏樵。
夏樵瘮得慌。
聞時朝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某些人搬家動靜奇大,但樓梯扶手、牆、地板都是好好的,一點擦傷磨損都沒有,地面也弄得乾乾淨淨。
當然了,都是老毛和大小召收拾的,謝問一副十指不沾塵的模樣,十分要臉地選擇了袖手旁觀,末了還撣了撣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
「你現在所有行李都在二樓了?」聞時確認道。
謝問想了想說:「沒,還有三個沒搬上去。」
聞時掃了一圈:「哪呢?」
謝問指向門邊。
聞時一看——老毛、大召和小召。
他疑惑道:「你跟老毛一間,大小召一間?」
老闆這麼好,跟店員擠一屋?
謝問:「不是,我自己住。」
聞時更疑惑了。
他沉默良久,沒憋住:「你一個人一間,老毛和大小召兩個姑娘一間?」
夏樵:「???」
以謝問為首的四位房客彷彿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被聞時點出來后,表情空白了一瞬。
這就很稀奇了。
夏樵忍不住說:「你們以前怎麼住的?」
小召吸了吸鼻子:「有窩就行。」
大召打了她一下,說:「反正地方大小都是睡嘛,躺椅湊湊都能當床的。」
夏樵聽不下去了,說:「那個……樓上還有個小書房,沙發拉下來可以當床。」
倆姑娘立刻道:「可以,就這麼辦。你真聰明,這不就夠住了嘛。」
夏樵臉都被誇紅了。
老毛又說了一句:「那,暫時麻煩你們了,多關照。」
夏樵擺手:「沒有沒有,應該的。」
這一晚匆匆忙忙,大家都有些累。主要是謝問有點懨懨的,好像困得厲害。住處大致安排完,眾人打了聲招呼便各自歇下了。
樓上樓下各有洗漱的地方,燈一關就像兩個世界,並不會幹擾太多。
夏樵一頭栽到床上的時候,甚至感覺這天過得有點離奇,原本空蕩蕩的別墅忽然就填滿了人,有點不太真實,像在做夢。
他在昏睡前的最後一秒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居然覺得這種感覺有點久違了。
相比他而言,聞時就沒那麼快入睡。他聽著樓上沙沙的腳步聲,在想事情。
這段時間他接連解了兩個籠,消融了三個人身上的怨煞黑氣,身體居然起了些變化。
其實消融這個過程,本身很危險。
越是乾淨的人,越容易消融那些東西。所以最早的那些判官總是竭力讓自己擁有最純凈的靈相,修的道一個比一個絕。
到了後世,這樣做的人就少了,因為真的太難了。尤其近幾輩,判官娶妻生子已經成了常態,不再走那麼絕的路了。
他們的靈相雖然比常人乾淨,但都不如那幫老祖,消融的時候風險也要大一些。
如果成功,消融后的東西就會成為他們的一部分。慢慢讓人變得更強、更純凈、更長壽。
這算是一種修行,修到一定程度,就相當於半仙了。
但如果哪次消融不成功,那些轉移到他們身上的怨煞,就會真正成為他們的一部分,這被稱為侵蝕或者污染。
如果總是不成功,日積月累……那大概只能落得一個被除名的下場了。
自己都救不了,怎麼幫別人。
聞時算其中的一個特例——
他沒有靈相,只有空殼,所以不會被侵蝕。
但同樣的,消融成功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幫助。他就像一具枯骨,吃什麼都會從空蕩蕩的骨骼中漏下去,只抵得了一時,沒有其他作用。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感覺到了變化,彷彿在朝昔日的狀態恢復。
當然,只是一點點。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點變化,這天夜裡,他居然久違地做了一場夢,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也夢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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