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到底只是點頭之交,宋頌也沒多說,轉身進了酒店。
高挑女郎有個英文名,叫lucy,據說這是行規,出來得起個英文名才顯洋氣,她就把小學英語課上起的給報了上去。
省城許多見不得光的角落,最多的就是lucy和Lily,沒誰記得她們的本名。
高挑女郎的本名叫范娟,一聽就很土氣,她剛來到省城時也滿身土氣。
當年她爸媽出意外死了,她跟著奶奶住,奶奶重男輕女,對她非打即罵,說她是賠錢貨,連飯都不給她吃飽。她十三四歲,奶奶就要給她找對象,說不能繼續白養著她。
她不想嫁。
當時趕上改開的「進城熱」,她把心一橫跟著其他人到城裡打工。
沒想到她被騙了,領她進城的人沒給她找家政保潔之類的工作,而是把她哄成了「娛樂一條街」一家「正規」髮廊里的lucy。
最初范娟只是認認真真學手藝,後來老闆娘手把手教她穿衣打扮,教她化妝做髮型,教她怎麼把握男人的心,對她說只要能嫁到省城,不愁吃不愁穿,有過不完的好日子。
就這麼過了大半年,她再沒有一開始的土氣,倒像朵將要盛開的玫瑰,隨時等著人採擷。
老闆娘給她介紹了一個男人,對方溫文爾雅,斯文有禮。
年紀雖然略大點,但無傷大雅,三四十歲的男人也算正當壯年。
唯一的缺點是對方做那種事是喜歡拍照。可能是他妻子滿足不了對方這種藝術追求,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出來找個肯犧牲的。
起初范娟並不知道對方有家室,只當他是個大齡單身漢或者喪妻未娶。等她發現對方有妻有兒時已經來不及了,對方給了她兩個信封,一個信封裡面是厚厚一疊錢,一個信封裡面是厚厚一疊照片。
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來說,在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完了,徹底完了。
接下來的幾年,她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裡生活著。她也曾試著走出那條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無論走到哪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才二十齣頭,身心卻已經由內而外地腐朽。
她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只偶爾勸一勸那些誤入城市的傻女孩別一腳往坑裡踩。
有些人聽了勸,回家結婚生子去了;有些人卻覺得她,自己得了好處就想斷別人的路。
像這次,她覺得自己是來解救落入狼手的小姑娘,對方卻摟著那個男人向她耀武揚威。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對她來說,也算是結束了一段過去吧。
范娟掏出根煙,立在雨幕前抽了起來。
這幾年她留了心眼,那男人再小心,她手裡也有點東西。
那男人有家庭有事業,有前程有新歡,一切都挺好。
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撕破臉,這次也算好聚好散。
她也許該再試一試。
她還不到三十歲,她的一生還很長。
就算沒做成又怎麼樣,就像那小孩說的那樣,輸了不虧,贏了算賺。
反正她早就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
宋頌進了酒店大堂,卻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楊光。
楊光叼著根煙坐在那,見宋頌進來,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抬了起來,把宋頌從上到下掃了一圈。
「怎麼在這?」宋頌好奇地上前搭話,邊說還邊一屁股坐到楊光身邊。
這兩天他碰到的人一個兩個都跑他面前抽煙,宋頌懷疑他們是老天派來搞他心態的,要不怎麼人人都煙不離手。他么,只抽了一口,就給老蔡逮著了!
要是他現在再找楊光討根煙,說不準下一秒老蔡或者他媽立刻出現在現場。
宋頌只能忍痛壓下煙癮和楊光嘮嗑。
楊光斜睨宋頌一眼,想起宋頌一身校服立在那高挑女郎旁邊的畫面。
那女人裙子那麼短,鞋子那麼高,頭髮燙出大波浪,這年頭,哪個正經女人這麼打扮?
宋頌卻像沒看出來一樣,噙著笑和對方聊了起來,似乎覺得那女人和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仔細一想,宋頌不也沒覺得他這個「壞學生」和別人有什麼不同,照樣一副自來熟的口吻和他搭話。
他們老家那麼個小破縣城,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好學生」?
楊光咬著煙,隨口回答:「幾個朋友喝醉了不好回家,我帶他們來開房。」
宋頌看到楊光臉頰上有個紅紅的唇印。
改革開放帶來的春風,吹得經濟遍地開花,也吹來了不少新觀念,比如以前談性是「流氓罪」,到今年陸陸續續執行了十八年的「流氓罪」已經正式廢除了,省城這種地方自然身先士卒地迎來了屬於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的「性開放」。
「記得做好保護措施。」面對年紀輕輕就交了群酒肉朋友的同窗,宋頌只能友善地提醒。
說完他還抽了張紙巾遞給楊光。
楊光朝他挑眉,沒明白他的意思。
宋頌點點自己的臉頰,給楊光示意:「你這裡有唇印。」
楊光的目光隨著宋頌的指頭落到宋頌臉上。
宋頌沒滿十八,臉嫩得很,皮膚比女孩子還好。關鍵他還長得好看,一抬眼一低眉都叫人挪不開眼,那淡紅的唇色更像是初綻的花瓣似的,又水又嫩,似乎在引/誘人給它進一步著色。
楊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立刻收回視線,抄起紙巾粗暴地擦拭著自己的臉。
宋頌提醒:「……是另一邊。」
楊光冷冷橫他一眼。
宋頌馬上閉嘴。
等楊光換了一邊臉猛擦,宋頌才笑眯眯地說:「我先睡覺去了。」
楊光的目光又跟上了宋頌的背影。
直至宋頌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把手裡沾著口紅的紙巾扔開。
好學生會懂這麼多嗎?
自己毛都沒長齊,還讓別人做好安全措施!他自己知道安全套怎麼用嗎?
楊光冷嗤一聲,本來準備要走,起身後又神使鬼差地去前台開了間房。
楊光看了眼酒店外的雨幕。
雨這麼大,他懶得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頌碰上楊光和他那群酒肉朋友。
宿醉的後果還是挺嚴重的,幾個男男女女都眼皮浮腫、腳步虛浮。
相比之下,宋頌精神奕奕,瞧著跟外頭那些被雨水洗禮了一夜的樹木那樣清清爽爽。
見到宋頌,那幾個男男女女都眼前一亮,只覺電影海報里的明星來到了眼前。
比起那些略有些失真的海報,宋頌看起來多了幾分真實、少了幾分距離。
「楊光。」宋頌主動打招呼。
其他人立刻推搡了楊光一下:「你認識的?」
「我們是同學。」宋頌笑著替楊光回答。
「哦,你也在那個破縣城念高中?」有人下意識地接腔。
「對。」宋頌也不在意。
他們那邊本來就是小破縣城,得等過幾年連著周圍的地划入省城才算勉強成了省城一個新區。
就這麼一個小破縣城,還是他爸媽砸鍋賣鐵才把他們帶出來的,要是下崗后回村裡蹲著去,他們怕是連高中都念不了。
宋頌不在意,說話那人卻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當著別人的面瞧不起人家家鄉,總是有點失禮的的。
楊光不喜歡站著聊天,招呼宋頌一起去吃早餐。
他們出了酒店,項仇身邊的彪形大漢又找來了。
宋頌笑著說:「正準備一會去找你們,你來了我就不去項哥那邊了。今天傍晚我就回去,麻煩你幫我把房退了,再把車鑰匙還給項哥。」
彪形大漢聽了點點頭,接過自行車的鑰匙去給宋頌退房。
宋頌向他道了謝,轉頭就對上楊光他們探究的目光。
「我沒成年,一個朋友幫我開的房。」宋頌隨口說。
其實現在酒店管得沒那麼嚴,不是非要成年才能開房,不過他和楊光他們也不太熟,沒必要解釋太多。
楊光也沒問,捎上宋頌去吃東西。
楊光他們吃的是廣式早點,粵省人開的,服務員推著手推車走來走去,手推車上是一籠籠新鮮出爐的點心,隨叫隨停,吃什麼自己拿,拿了再點餐單上蓋個戳就成,吃好再統一結賬,明碼標價,方便又自在。
用粵省人的話來說,這叫「嘆早茶」,粵語里「嘆」是享受的意思。
三兩親友聚在一起,拿上幾籠點心,配上一壺茶,邊吃邊聊,輕輕鬆鬆地消磨一兩個小時,不是享受是什麼?
宋頌看到個馬尾女孩叫來一壺白開水,熟練地用熱水涮洗碗筷,馬上認出來了,這女孩必然是粵省人無疑。
宋頌前世也去粵省小住過,知道他們在餐桌上的講究,這會兒自然入鄉隨俗地跟著燙洗碗筷,宛如完成一個重要儀式。
那馬尾女孩見宋頌同樣動作熟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宋頌和楊光看起來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
楊光又帥又酷,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青春期少女最容易動心的荷爾蒙。
偏偏他性格暴烈,一般人根本不敢近他的身,昨天在酒吧里有個美女湊上去親了他一下,他想也不想就掄起拳頭要把人打飛,弄得他們酒都快嚇醒了。
最後是她們裝醉說要走,才沒讓酒吧變成命案現場。
宋頌不一樣,宋頌看起來彷彿沒有半點稜角,別說跟人打架了,估計連吵架都沒和人吵過。
「你們關係很好嗎?」馬尾女孩好奇地問宋頌,說話時目光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來回逡巡。
楊光瞅宋頌。
宋頌大言不慚:「當然很好,整個高三我和他最熟。」
高中三年楊光到學校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清,很多事情都是他代老蔡通知楊光的,算下來確實是他和楊光最熟沒錯。
「我還以為大光這人除了我們以外不會有朋友,想不到他還藏著你這麼個同學!」馬尾女孩生性活潑,見宋頌有問必答,脾氣溫和得很,頓時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宋頌,「你和大光怎麼認識的?你不知道,當初我們剛認識時我和他說了半天話,他都不搭理我!」
宋頌坦蕩蕩地回答:「可能我臉皮比較厚。」
一般人可做不到當著本人的面單方面宣布「我們關係很鐵」,他不一樣,他可以!
反正楊光懶得反駁,感情鐵不鐵還不是隨他張嘴胡吹。
「我說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你就是電視台採訪的那個考生吧?」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開了口,他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宋頌來,「你臉皮是挺厚,那天聽了你的採訪我都想把你找出來揍一頓了。」
當時吧,他正在和老師討論今年語文卷的難度,老師說平均分要能有個60分就不錯了。
別看60分聽起來像是及格線,可實際上呢,高考語文單科總分是150分的,60分離及格遠得很!
本來聽了老師的估分,他心情好了不少,好歹不是自己一個人考砸了!
結果電視台的新聞欄目正好播到了考生採訪。
宋頌頂著一張很招人嫉妒的帥臉對著鏡頭在那胡侃瞎侃,一個勁地說什麼題目容易、時間充足、作文簡單,誰聽了不想揍他?
反正他拳頭硬了。
冷不丁被點名踢爆吹錯牛的事實,宋頌一點沒慌,還語重心長地勸告起眼鏡男生來:「你小小年紀的,怎麼整天學大人看枯燥乏味的新聞頻道?我們多看點動畫片和連續劇不好嗎?我跟你說,你可別一天到晚跟著新聞頻道憂國憂民,要不然很容易英年早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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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頌:臉紅是不可能臉紅的,哪天會不好意思算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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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今天的甜甜春!依然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