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術
秋可儀拿著幾張奇怪的照片找到朱笑東,照片照得是一本日記本,日記本上面居然是朱笑東的筆記,裡面的內容事關他的親朋好友。朱笑東為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跟著秋可儀來到一座湘南小鎮。
秋可儀的男朋友一個月前快遞給她一本一百多年前的日記本,之後,她男朋友就失蹤了。秋可儀把日記本存放在湘南小鎮的研究所。在研究所里,日記本雖然做了隔絕空氣的處理,但是仍然以極快的速度腐朽。這讓朱笑東白跑了一趟。
雖然沒見到日記本,但是朱笑東在這裡認識了古怪的秦所長一家。秦所長精通方術,但一直對人愛答不理,直到朱笑東大方地給他的實驗室捐了一百萬經費,秦所長這才扯出笑臉,還熱情地帶著一行人回了家,盛情款待。
秋可儀請求朱笑東和秦所長幫忙,救她男朋友治平。可是治平失蹤這事透著蹊蹺,日記本作為唯一的線索也沒有了,幾人一籌莫展。
秋可儀不死心,仰起梨花帶雨的臉,說:「秦所長,朱大哥,我知道治平他還活著,只是被困在某個地方。求求你們幫我把他救出來,我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你們。」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秦所長搖著頭,嘆息一聲,說:「唉,你這姑娘,真是太固執了,就算治平還活著,中國這麼大,我們上哪兒找去啊。」
朱笑東有些感動,像這樣為了愛人不顧一切的女孩子,朱笑東只見過兩個,除了眼前的秋可儀,另一個就是自己的愛人楊薇。
朱笑東是重感情的人,見不得像秋可儀這樣的女孩子落淚。想了一會兒,朱笑東扶起秋可儀,說:「放心吧,妹子,只要你男朋友治平還活著,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帶他回來見你。」
「朱大哥……」秋可儀哭得更厲害了。
秦所長看著窗外,好一會兒才說:「你光在這裡哭有什麼用,就不想聽點別的?」
朱笑東看向秦所長:「秦老師,您知道些什麼?」
秦所長回過頭,看著朱笑東和秋可儀,一臉猶豫,最後還是說道:「坐吧,我慢慢跟你們說。」
坐回沙發,秦所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們要是想聽,我就講給你們聽……」
朱笑東和秋可儀連連點頭,他們已經黔驢技窮,如果能在秦所長這裡找到一點線索,可真是求之不得。
秦所長的老家在湘鄂邊界,鄂西的大山裡。秦所長全名叫秦羽,五六歲時,成天跟著瓦匠父親在瓦窯邊玩泥巴。秦瓦匠有一手燒瓦的手藝,從踩泥,到下坯,從裝窯,到點火出窯,他一個人都能做。
那時,燒制瓦片的窯窟,規模和技術都比較落後,要燒一窯好瓦出來,靠的是勞力和手工。兩三個人出一窯瓦,踩泥打柴,前前後後沒半個月辦不到。但是秦瓦匠干起活兒來很輕鬆,只要十天,一窯瓦就燒出來了,都是上好的瓦片。
秦瓦匠一個人能拿別人三倍的工錢,日子長了,同行就眼紅了,向秦瓦匠討教技藝。
秦瓦匠傾囊相授,不過真本領不是誰都能學得會的,同行們依著秦瓦匠教的,雖然質量和效率都提高了不少,但和秦瓦匠比起來,還是差很多。
於是,同行從眼紅變成了嫉妒,認為秦瓦匠搶了他們的生意,所以起了歹心。
一天,秦瓦匠裝好窯,點上火,趁著空閑,到水田裡糊田埂。初春時節,為了讓水田不漏水,必須把田埂上的野草鏟掉,再糊上一遍。秦羽也跟了過去。
沒糊一會兒,一個外地人順著田埂走來,對秦瓦匠說:「老哥,有火沒?借個火,抽個煙。」
秦瓦匠正在水田另一邊,不過他還是停下手裡的活兒,拿出火柴遞給那人。
那人接過火柴,看著秦瓦匠說:「哎呀,我煙忘帶了,能不能麻煩老哥借一支,讓我解解饞。」
愛抽煙的人犯煙癮確實不好受,可是秦瓦匠不抽煙,身上沒有,只得說了。那人見秦瓦匠沒煙,笑了笑便走了。
那人走後,秦瓦匠回去繼續糊田埂,卻怎麼也糊不住了,一耙子泥糊在田埂上,前麵糊,後面垮,眼看著田埂塌了一大截。
秦瓦匠無奈,只得坐到一邊休息。田埂上到處都是濕的,沒地方可坐,秦瓦匠便將釘耙挖進田埂,坐在釘耙把上。
沒過多久,那個來討火的外地人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回來了,嘴裡喊著:「老哥,饒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請老哥饒我一回。」
秦瓦匠見那人回來討饒,也沒說什麼,取了釘耙,自顧自去糊田埂去了。說來也怪,這時再糊田埂,不但糊得穩穩噹噹,先前那些垮掉的田埂,也毫不費力地修好了。
那人向秦瓦匠磕了個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過幾天,正是瓦窯里的瓦成形上釉的時候,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中年人見了在瓦窯邊忙活的秦瓦匠,撿了塊指頭大的碎瓦片,「嗤」一聲彈進瓦窯熊熊的烈火里。
秦瓦匠一見,臉色劇變,怒道:「你我素不相識,你幹嗎涮我這樣的罈子?」
中年人呵呵一笑,答道:「我聽我師弟說,你這人為人狠毒,動不動就下死手,要人性命。今天我倒要瞧瞧你的本事。」
秦瓦匠心中一動,知道前幾天自己得罪了那個來討煙抽的人,這是來找場子了。當下嘆了口氣,說:「你師弟那件事,確實是我做得不對,我這裡高燒三炷香,頂頭過七步,向高人大師叩頭請罪。」
說著,秦瓦匠折下三根遮蓋瓦窯的麥秸,雙手高舉過頭,跪在地上,一步一叩,用膝頭連行七步。
按說,秦瓦匠這種做法,已經是道中人最高的自罰了。所謂「高燒三炷香」,在秦瓦匠師門來說,無異於取了供奉自家祖師面前的香火,去敬奉給別人,這本是師門無可容忍的事,人說「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把自家佛前的香火轉供別人,這等同叛變,是背叛師門的重罪。
「頂頭過七步」說的是「三刀六洞一顆頭」,背叛師門,原本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重罪,犯了這樣重罪的人,不單單會被逐出門牆,一但被師門的人逮住,那是要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三刀須得見著六個洞的酷刑。到最後一步,連腦袋都得割下來賠罪。
這樣的懲罰,在秦瓦匠看來,足以抵前幾天失手誤傷中年人師弟的過錯了。
「哼哼……」那中年冷笑幾聲,說,「據我所知,你的師門早就消失了。你既無師門,也就沒人來治你欺師滅祖的大罪了。你拿這事來糊弄我,哼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秦瓦匠見自己寧願背欺師滅祖的罪,身陷三刀六洞一顆頭的劫,都不足以讓這人消氣,愣了一下,半晌才問道:「兄台,你到底要怎麼樣?」
那中年男子也不含糊,一指在一邊玩耍的秦羽,說:「我要他跟我走,應了,我拍屁股走人;不應,我們就見個真章。」
秦瓦匠實在忍無可忍,眼看窯里的瓦片即將成形上釉,實在耽誤不得,當下從泥坯上扯下一團膠泥,在指頭間捻了捻,吐了口氣,把膠泥扔進熊熊烈火之中。
中年人笑了一聲,俯身在地上捉起一隻螞蟻,右手中指彎曲,頂在拇指上,合成一環,食指、無名指、小指微伸,狀如佛家拈花指,嘴裡念念有詞,喝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將那隻螞蟻彈進瓦窯。
秦瓦匠大喝:「無恥鼠輩,找打!」秦瓦匠拿起瓦窯棚上一件蓑衣,往身上一搭,轉身就要鑽進烈火中去。
那中年男子突然臉色煞白,如見鬼魅,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叫道:「不可……我認輸。」
秦瓦匠忍著怒氣,回頭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扔下蓑衣,大踏步鑽進烈火之中。
那中年男子獃獃地望著秦瓦匠消失的背影,好久才驚魂未定地吐了口氣。中年男子雙手合十,兩根食指微曲相抵,一根拇指指天,一根拇指指地,雙手中指、無名指、小指彎曲成拳,念出咒語,低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殺!」
瓦窯里突然傳來一聲痛呼,叫聲響起,原本被秦瓦匠扔在地上的蓑衣突然著了火。
那中年男子吃了一驚,合身撲到那件蓑衣上,以自己的肉身壓制蓑衣上的火。中年男子的皮肉被燒得吱吱作響,可那中年男子不躲不避,舍了老命也要把那蓑衣上的火撲滅。
這時,先前進了瓦窯的秦瓦匠,左手捉了一隻半寸來長的火紅螞蟻鑽了出來。此時秦瓦匠身上的衣衫被燒得破爛不堪,好多地方冒著青煙,臉上也被煙熏得烏漆麻黑的,只剩兩個白眼仁是白色的,此時正憤怒地盯著在蓑衣上打滾的中年人。
秦瓦匠出來,蓑衣上的火漸漸熄滅,中年人也不再滾了。蓑衣被燒了大半,眼看是毀了,那中年人身上雖衣衫完好,但是他站起來后,稍微一動,身上的水泡就破了,不一會兒,血水就浸透了中年人的衣服。
中年人用怨毒的眼神盯著秦瓦匠,和秦瓦匠手裡那隻火紅的半寸來長的螞蟻。
秦瓦匠也看著那中年人,過了許久,秦瓦匠突然揚手,要將手裡的紅螞蟻扔掉,但是那隻紅螞蟻一扭頭,咬住秦瓦匠的左手拇指。
中年人再結手印,左手手心向上,屈指拈花,右手拇指、無名指、小指捲曲成環,食指、中指並指成劍,直指自己的眉心,嘴裡疾聲念咒,大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閉!」
秦瓦匠猛甩螞蟻,卻怎麼也甩不掉,忍痛用右手掐住螞蟻的頭部,冷然說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斗個你死我活,才肯善罷甘休?」
中年男子佔了上風,冷冷地「哼」了一聲,說:「你前些天欺我師弟,今天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卻用泥丸傷我,又用五內業火燒我,逼我入死地。如此狠毒,我怎會輕饒你!」
「你我素不相識,傷你師弟之事,我也已經誠心請罪了,你還要逼我?就算我用五內業火燒你,也是你想把我燒死在窯里在先。我勸你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就此各自罷手,恩怨過節都一筆帶過,怎麼樣?」秦瓦匠忍痛說道。
中年男子佔了上風,哪裡肯依,冷笑著說:「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想要就此罷手,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秦瓦匠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但是還是強忍著,問道:「除了我的親人子女,其他的,你要什麼?皆可拿去。」
「軟骨頭!」中年男子啐了一口,說,「你要是硬氣,跟我死扛到底,說不定我敬重你是條漢子,就此放了你。可惜,你的骨頭偏偏軟了些,這就出口告饒。」中年男子明擺著不肯放過秦瓦匠。
秦瓦匠疼得膝頭一軟,跪在地上,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說:「我知道,你來這裡的目的說是為你師弟報仇,為你自己雪恨,那都是假的,你是想報復那次我沒幫你,是不是?可惜,先前我沒認出你來。」
中年男子一笑,說道:「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是來報復你的,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秦瓦匠嘆了口氣,說了句:「既然如此,那就生死各安天命吧。」說著,抬起左手,一口咬向那隻螞蟻。
中年男子先前還頗為得意,此時見秦瓦匠張口咬那螞蟻,大驚失色,指著秦瓦匠,聲音嘶啞:「你……你敢用……」
話沒說完,中年男子的喉頭咕咕作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不到片刻,臉色死灰,定定地望著秦瓦匠,然後轉身欲走。此時,中年人腳下像是拖了千斤重物一般,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直到中年人走得無影無蹤,秦瓦匠才緩緩站起來,將手裡的半截螞蟻丟進瓦窯里。半截螞蟻一入瓦窯,竟然像一桶汽油潑到烈火上,霎時窯內烈焰衝天。
說到這裡,秦所長嘆了一口氣。
秋可儀被秦所長講的這個詭異的故事驚得呆了半晌,吐了口氣,說:「這件事,就這麼完了?」
朱笑東沒說話,事情肯定不會就這麼完了。
秦所長看了二人一眼,接著說起來。
那天之後,秦瓦匠大病了一場,倒在床上睡了好幾天。所幸秦瓦匠的媳婦兒是個賢惠的女人,把秦瓦匠照顧得很好。秦瓦匠本來身體就不錯,加上照顧得當,第四天就能下地幹活了。
秦瓦匠下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瓦窯看了看,瓦窯里的火已經滅了,溫度也降了下來,差不多可以出窯了。秦瓦匠拿起幾片燒好的瓦片來看。
以往每到此時,都是秦瓦匠一家人最開心的時候。方圓十里八鄉,要修房子就得買瓦,哪口窯熄火出窯,大家都會爭先恐後地來搶購。
今天,秦瓦匠這口窯邊,前來買瓦的人很多,但是卻沒多少人出錢,因為一向手藝精湛的秦瓦匠燒出了一窯怪瓦。
每一片瓦都奇形怪狀的,而且瓦的中心有一個指頭大小的紅點,很怪異。人們把這種瓦叫「背心紅」,是說以前槍決犯人時,對犯人的背心開槍,所以叫「背心紅」。
這口窯出了這樣的怪事,必定不吉,大家議論紛紛。
秦瓦匠拿著一片「背心紅」,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出了這種事,秦瓦匠也不想解釋什麼,有些事情根本沒辦法解釋。整窯的瓦算是廢了。
秦瓦匠有些沮喪,想不到多年前的一次無奈,造成今日的境況。最後一刻,他又一次心存善念,放了那中年人一馬,只毀了他的根基,但也結下了一個大仇人。
這次之後,秦瓦匠就再也不燒瓦了,而是跟著老婆帶著兒子種起莊稼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秋天,看著田裡的莊稼都成熟了,秦瓦匠半年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們那裡,多半是山地,水田零星分散,沒辦法用機械收割。所以,到了收莊稼的季節,幾家人會聯合起來一起收割。
秦瓦匠家收割莊稼的時間排在中間,照例有好幾家人到家裡幫忙,男女老少有二十來人,很是熱鬧。
這天輪到他家收莊稼,出事兒了。秦瓦匠的媳婦兒蒸了一大鍋米飯,預備給幹活的人吃,大約三十斤米。
秦瓦匠媳婦兒三點多就起床開始上灶蒸,米飯上鍋以後,她轉身去炒菜。幾桌菜都炒好了,再去看飯,居然還是冷的。她以為是火候不夠,秦瓦匠的媳婦兒又加了灶火,足足蒸了兩個小時,燒乾了兩鍋水。再看那鍋里的飯,還是冷的。
眼看著幫忙的人就要來吃飯了,秦瓦匠的媳婦兒急得直跳腳,把這事跟秦瓦匠說了。
秦瓦匠想了一會兒,說:「算了,別蒸了,再蒸也不會熱,趕快和面蒸饅頭吧。」又跟媳婦兒說,「你記住,今天蒸飯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也不能拿出去給豬啊狗啊的吃,更不要給別人吃,就留著我們一家子自己吃……」
秦瓦匠的媳婦兒急得直跳腳,嘴裡「嗯嗯啊啊」答應著,趕緊和面,準備蒸饅頭待客。
和好面,切好,裝進蒸屜,鍋里得水開得正猛,正常的話,二十分鐘就好了。
這時,剛好天亮,農村人起得早,加上又是秋收季,天剛亮就有人過來準備吃了下地幹活。
第一個來的是隔壁三叔,這人當過兵,又正值盛年,最是不信邪的人。他跨進秦瓦匠家的大門就吆喝,要秦瓦匠媳婦兒趕快拿飯出來,吃飽了好下地搶收。
秦瓦匠媳婦兒忙前忙后,端菜擺酒,就是拿不出飯來。
幫忙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往桌子邊一坐,等著上飯。
秦瓦匠見事已至此,只得一邊賠著笑臉跟大家說好話,一邊解釋說,今天早上鍋灶出了點問題,飯還沒做好,只能再等等。
這幾天是農忙時節,農村人都是半夜起來準備,為的是趕時間搶收,早早將地里的糧食搶回。按說鍋灶有問題理當提前修好,從沒聽說有哪戶人家,幫忙的人來了還沒做熟飯的。
00三叔當兵回來,稍微學了點泥瓦的手藝,秦瓦匠家的鍋灶就是他親自動手砌的。秦瓦匠說鍋灶出了問題,三叔便不大高興,趁著秦瓦匠去招呼別人,他不聲不響鑽進廚房,去查原因。
秦瓦匠的媳婦兒站在灶背後,手足無措。
三叔幫秦瓦匠砌的是農村最常見的三眼灶膛的土灶,中間鍋里正上著蒸屜,整個廚房裡熱氣騰騰。三叔先看灶門和灶膛子,乾柴烈火,十分旺盛,燒得半鍋開水「咕嘟嘟」翻騰不已,水汽瀰漫得廚房都看不清人。
三叔拿刀劈了兩塊乾柴,加進灶膛,乾柴瞬間著火,冒出火苗。
這時,秦瓦匠走了進來,見三叔坐在灶門添柴加火,臉色暗了暗,叫了聲:「三叔……」
三叔見是秦瓦匠,「啊」了一聲,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瓦匠,你這灶沒問題啊。」
「三叔,不好意思。」秦瓦匠苦澀地笑了笑,說,「是我家那口子睡過了頭,起來晚了,火候沒到,嘿嘿……今天早上……」
「這樣啊!」三叔吐了口氣,走出廚房。
農忙時節,一家一家排著隊幫忙,天天都在地里幹活,無論男女,乾的都是體力活,時間又長,十天半月也不得休息,累得睡過了頭,也不算稀奇。三叔笑了笑,知道不是自己打的灶出了問題,心也就落了下來。
這時,急不可耐的秦瓦匠媳婦兒又去揭蒸屜蓋子,想要看看饅頭熟了沒有。蒸屜蓋子剛打開,她就叫了一聲,把蒸屜蓋子扔出去老遠。
秦瓦匠在一邊,連看都沒看是怎麼回事,就低聲呵斥他媳婦兒:「你叫個什麼,不就是那麼點破事兒么。」
三叔看得明白,秦瓦匠媳婦兒揭開蒸屜蓋子時,原本一屜白花花的饅頭,竟然變成了無數青蛙、蛤蟆、四腳蛇。那些東西瞬間蹦出了蒸屜,在灶台上、鍋里、地上到處亂蹦亂爬。
鍋上還沒打開的幾個蒸屜,也「砰砰」響著,好像裡面也有青蛙、蛤蟆耐不住熱氣,要蹦出蒸屜。
秦瓦匠媳婦兒驚叫著,亂踢亂打。秦瓦匠一邊呵斥,一邊撲向灶台,三叔也嚇得手忙腳亂。
慌亂中,三叔踩到一隻青蛙,腳下一滑,手裡的柴刀頓時飛了出去,剛巧落在撲到灶台的秦瓦匠的頸背上。柴刀鋒利的刃口砍在秦瓦匠的後腦勺兒上,頓時,秦瓦匠的後腦勺就被砍出一條兩三寸長的口子,鮮血噴了出來。柴刀砍了秦瓦匠之後,又「噹啷」一聲,掉進開水鍋里。
三叔見自己闖了大禍,嚇得慌了神,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面等著吃飯的,聽見廚房裡這麼大動靜,紛紛擠進廚房,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人們擠進廚房的瞬間,原本在地上亂蹦亂跳的青蛙、蛤蟆突然不動了,變成了滿地滿灶白花花的饅頭。
秦瓦匠一手摁住蒸屜,一手捂著後腦勺,見一下子擠進來這麼多人,慌忙對大家解釋:「火太大了,太猛了,蒸屜又太嚴實,水汽燙著我媳婦兒了,還把給大家蒸的饅頭都弄灑了,怪她不小心。呃,馬上開飯了,我這就端出來。」
幸好,廚房裡蒸汽太濃,擠進廚房的人也看不清楚,信以為真,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幾句,回到桌子邊等著開飯。
這頓飯,其他人吃得酒足飯飽,可秦瓦匠、他媳婦兒、三叔卻一口也沒吃。
三叔是既愧又驚,眼睜睜看著白面饅頭一眨眼變成了青蛙、蛤蟆,從蒸屜里蹦出來,到處亂蹦。一眨眼,滿地青蛙、蛤蟆又變成了白面饅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秦瓦匠的媳婦兒是又驚又怕,還要照顧幫忙的客人,也沒心思吃飯。
秦瓦匠的後腦勺兒被柴刀劈中,卻像沒事人一樣,給來幫忙的客人端茶遞煙,忙前忙后,一口飯也沒吃上。
吃過飯,幫忙的人出門去幹活,唯獨三叔和秦瓦匠還在家。三叔沒走,是想看看秦瓦匠的傷,還想問問那些饅頭變青蛙的事。
見三叔問起,秦瓦匠臉上有一抹憂色,一臉苦笑,說自己的傷沒事,饅頭變青蛙是三叔看花了眼,然後委婉地請三叔趕快下地。
三叔滿腹狐疑地走了,秦瓦匠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一頭倒在地上。正在收拾碗筷桌子的秦瓦匠媳婦兒,一張嘴又要叫,秦瓦匠無力地阻止了她。
秦瓦匠媳婦兒把秦瓦匠抱回床上,秦瓦匠才拉著他媳婦兒的手說:「我前段日子得罪了一個外地人,現在他師傅找上門來了,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做個了斷,你千萬要記住,那蒸鍋里的米飯,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外人吃。還有,以後把羽兒送給別人家養吧。」
秦瓦匠媳婦兒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從早上到現在,一次又一次,她早就被嚇得失魂落魄了。眼下秦瓦匠說什麼,她只知道點頭,其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秦瓦匠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嘆息了一陣,趁媳婦兒不在,打開上鎖多年的箱子,從裡面拿出些東西,收在懷裡,然後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秦瓦匠一個人出了村子,到了村外一個僻靜的樹林邊,那裡有三個人在等他。
一個是半年多前跟自己討煙抽的,另一個是他師兄,也就是在瓦窯邊跟秦瓦匠鬥法那個中年人,還有一個頭髮鬍子都灰白一片的老頭,看樣子是這兩個人的師傅。
見秦瓦匠來了,討煙抽的和那個中年人不由後退了一步,想來是在秦瓦匠手裡吃苦頭吃得怕了。
他們的師傅——那個灰白頭髮的老頭,盯著秦瓦匠看了半晌,才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秦瓦匠咬著牙,點點頭,沒開口。
老頭從腰間抽出一把一尺來長的木棍,像是一條張嘴吐信的毒蛇,扔在秦瓦匠面前,依舊淡淡地說:「想要全屍的話,就自己動手吧!」
秦瓦匠看見那根毒蛇般的木棍,自知今日無論如何也難逃一劫,額頭上汗水都出來了,對那老頭子說:「我們之間的恩怨,我也不想再解釋,但你們不能找我家人的麻煩!」
老頭沉吟片刻,點點頭。那中年人卻說:「師傅,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那兒子我見過,是塊料。師傅……」
老頭見中年人這麼說,搖了搖頭,說:「禍不及家人,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你不能忘。今天,他能自裁,也算是給你們師兄弟一個交代,其他的事,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見老頭這麼說,秦瓦匠總算放下心來,彎腰撿起那根木棍,拿在手裡,緩緩對準自己的胸口。
那中年男子看著秦瓦匠,眼裡閃過一抹狠毒之色,秦瓦匠毀了他的根基,只是讓秦瓦匠自裁,他覺得不夠解恨。
秦瓦匠讀懂了中年男子的眼神,一咬牙,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大喝一聲,毫不猶豫地把木棍向自己的胸口插去。
秦瓦匠手裡拿著的是一根木棍,遠遠跟來伏在草叢裡偷看的秦羽,看見的卻是一把閃著耀眼光芒的利劍!
木棍沒有插進秦瓦匠的胸口,僅僅只是在秦瓦匠的胸口輕輕點了一下,也看不出秦瓦匠受了什麼傷,但是秦瓦匠卻捂著胸口一下跪倒在地上,像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似的。
秦瓦匠跪倒在地,那中年男人張著嘴,雙手捏著自己的脖子,也慢慢跪了下來,嘴裡喃喃地叫了聲:「師……父……」血沫從嘴裡涌了出來。
老頭面色瞬間變了,好久,才回頭對那個討煙抽的徒弟說:「這姓秦的,果然厲害……果然厲害……想不到他竟然跟你師哥同歸於盡。唉……也怪你師哥,不願意放過人家。」說著,老頭慢慢走到跪在地上的秦瓦匠面前,伸手在秦瓦匠的額頭上一推,秦瓦匠的身子轟然倒地,已經氣絕身亡。
老頭搖了搖頭,讓討火抽煙的徒弟背起中年人,鑽進樹林不見了。
說到這裡,秦所長嘆了口氣,默然不語。
秦所長說的,雖然不怎麼精彩,但是秋可儀卻聽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笑東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秦所長,你是為了尋找殺害你父親的那兩個人,才到這裡來的吧?」
秦所長搖搖頭,說:「不是,我到這裡來,是想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至於殺我父親的那兩個人,我父親死後就把他們收拾了。」
「嗯?」朱笑東很詫異,人都死了,還能報仇?
秦所長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
當時,秦所長伏在草叢裡,見秦瓦匠倒在地上,就要跑過去找父親,卻被一個人死死地壓在地上,一隻手捂著他的嘴巴。
按住他的人是三叔。三叔出了門,卻沒下田,他又折了回來,恰好看到秦所長鬼鬼祟祟地跟在秦瓦匠身後。進了那個樹林,三叔見秦瓦匠和那個中年人雙雙倒地身亡,嚇壞了,見秦所長要過去,三叔只好按住了秦所長。
待那老頭和他徒弟消失了,三叔才抱著秦所長,慢慢靠近秦瓦匠。見秦瓦匠已經斷氣多時,三叔趕緊拉著秦所長回村裡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