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在一片鳥語花香的小島,他和段沫顏二人靜靜站在海邊。

日落時分，紅艷艷的太陽半沉在水裡,遠處幾隻海鷗盤旋在海面上，捕捉近海的小魚，翅膀撲騰起細小的浪花。

段沫顏背對著他站在沙灘上，褲腳捲起露出一截細白的踝骨，海風留戀似的輕輕吹拂她的頭髮，帶來她美妙如花開的聲音。

「元帥，你還願意教我用槍嗎？」

靖軼就站在她身後靜靜看著，他目光溫柔：「當然。」

段沫顏側過頭,半張容顏被霞光照亮：「那游泳呢？」

「也可以。」

「我也能像你那麼厲害么？」

靖軼唇角止不住的揚起：「只要你願意學，別再抱怨我嚴厲。」

她開心了，往前幾步歡快地踩了踩水：「太好了！」

「那樣我也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了。下一次飛機失事，換我來保護你。」

「換我挨子彈打，換我被吹出飛機外，換我從高空墜落，換我沉入海底,換我被墮落種包圍,你平安無事。」

靖軼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而段沫顏卻不再回答他，她腳步輕快地往深海走去,幾乎一個瞬間就到了六七米之外。

靖軼心下震動,想都沒想就用力猛地朝她奔去，可少女腳下的淺灘彷彿變成了沼澤,一瞬間將她吞沒進去一半。

靖軼睜大了眼睛,少有的露出恐懼的表情。

「不要！！」

他勉力伸長了手,只是掌心觸碰到她手臂的一剎那,段沫顏回過頭燦爛一笑。隨後她整個人瞬間變成泡沫,猛地消散在他懷中。

他獨自跪在水中，身邊什麼也沒有，海鷗、小魚全都消失了，而這片海灘也早已變成一片血紅。

夢境破碎。靖軼猛地驚醒，他條件反射一把扣住枕邊的佩劍，眼神驚慌。

「篤篤——您沒事吧？」門外傳來管家小心翼翼的問候聲。

靖軼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的是家中的卧室，他看到面前熟悉的布置，深藍色的床品和地毯，才漸漸鬆開手指，放鬆神經，但仍控制不住急促地呼吸。

「元帥？」

「沒事。」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

自從她離開，這場噩夢時時困擾著自己，夢中的一身冷汗已將他渾身襯衣濕透，露出裡頭染血的繃帶。

管家再一次敲門：「元帥，白議長來訪。」

「請他進來。」

花白頭髮的老管家恭敬地將大門打開，白奕星走進來時靖軼正站在床邊換衣服。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眉頭一皺，幾乎立刻就看出來不妥：「靖軼，你的狀況很不好，你有多久沒睡覺了。」

「這個問題你也可以問問自己。」後者毫不在意：「傷口痊癒的很好，我沒事。」

「我不止說的是你的身體。」白奕星面色凝重。

靖軼隨手將汗濕的襯衣丟在一邊，新換上一件漆黑的，他一點一點繫上扣子，緊緊包裹脖頸，又變回那個人前堅硬冷肅的軍團長。

「你來是有什麼事？」

白奕星皺眉，他似乎在思忖什麼：「我原本是要告訴你，11區邊境聚集的墮落種越來越多，裴績擋不住了，喬伊斯已經帶部分守備軍趕去支援。可我現在考察你的狀態，我認為你不適合去前線，我會挑選其他適合領導宿冰軍團的將軍。」

靖軼回頭，冰涼的目光看向白奕星：「據我所知，11區有獵殺、凶牙、玉弓三支軍團共十幾萬士兵，這都擋不住？」

白奕星將終端上的微縮地圖點開放大，投屏在房間內，十一區是一個圓弧形，面積是十二區的一半，最外側更大的灰色區域才是無人區，佔地大約相當於過去世界的幾個省的和。

而現在這片弧形的南部顏色已經變得鮮紅，靠近海岸線的地方甚至是黑色。

「紅色面積是交戰區，黑色是密集區。在你受傷修養的這短短几天，戰線不斷朝北推進，並且蔓延的越來越廣，它們不光從海面來，還學會從同伴身後繞路。山林、礦區、農田，避無可避。」

靖軼靜靜看了一會地圖，拿起靠在床頭的佩劍，沒有絲毫猶豫，「擴大交戰寬度只會分散戰鬥力，對我們不利。大軍中央那頭變異王才是關鍵，沒人知道無人區里到底有多少墮落種，這只是消耗戰。我準備一下，馬上出發吧。」

見他往外走去，白奕星輕笑了一聲，自嘲的搖搖頭，「我早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你從小就這麼倔強。」

「所以我也沒打算把你勸住，但我會和你一起去，就當監視了。」

靖軼有些意外，他回頭，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

靖軼並沒有帶領第一軍團全部的兵力去前線。宿冰軍團作為第一軍團，在軍部有重要的地位，在維護奧維維亞洲穩定上不容有失。

他只帶領了一支師前去和喬伊斯裴績匯合。

先前往海面上灑油致使墮落種燃燒的辦法沒有起多大的效果，只要在海水中打個滾，那些火苗就都撲散了，再有一些能飛的墮落種衝上半空攻擊無人機，計劃的實踐性實不大。

現在，從衛星畫面看，海面上黑乎乎一片的墮落種海渡隊伍，24小時不斷蠕動著，令人毛骨悚然。就算每天都有□□進行攻擊，也無法徹底阻斷來源。

誰也不曾想象，這些年流放到無人區的怪物竟然會有這麼多。

靖軼帶領援軍到達10區的雲城時，當地正在下小雨，枝頭點綴著新葉。

春雨復甦了萬物，唯獨沒有復甦人民。

臨時作戰指揮部門外泥濘的道路上不斷有軍用卡車來去，有的滿載著受傷的戰士，有的滿載著轟炸用的軍.火。

靖軼走進臨時徵用的駐軍大廳，將手中提著矮個子胖男人推到一邊。

松島太郎一個沒站穩摔在地上，他抖了抖衣服爬起來，怒道：「元帥，你為什麼要把我也帶來這裡！我是個文官！不會打仗這麼粗魯的事！」

他話一說完，在場所有正在休息、養傷的戰士全都轉過頭來看向了他，那一雙雙被血染紅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衝上來廝殺，松島一愣，氣焰瞬間熄滅了。

靖軼正在查看著當地的軍事記錄，沒搭理他。

倒是一邊的白奕星好脾氣地笑了：「大敵當頭，是該守舊派作出表率的時候了。」

「什麼守舊派革新派的，請不要說的那麼難聽，大家都是為了聯邦！」松島太郎梗著脖子義正言辭。

裴績正坐在門邊包紮自己的胳膊，聞言冷哼了一聲，他用牙咬住繃帶纏緊，回頭冷颼颼地盯著松島：「既然是為了聯邦，那怎麼沒見諸位守舊派的官員上前線指揮，一個一個的全都告病請假，恨不得拖家帶口逃到外太空去，有那麼便宜的事？」

他一腳踢翻凳子，咣的一聲巨響。

松島嚇了一跳，他縮了脖子，不敢說話了。

靖軼仔細翻看了近期的對戰記錄，「□□暫時可以拖住部分的海上墮落種，讓他們的援軍來的沒那麼快，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陸地內的戰況。」

「導彈呢？」

裴績回答：「已經發射過兩批中型導彈，炸死一批之後很快又會有新的補上。」他頓了頓，「而且它們還會吃同伴的屍體，白天夜晚都不休息，必須24小時作戰，強度太高。」

一旁的松島小聲插嘴：「那用核.彈？」

靖軼看他：「你想讓11區也變成無人區嗎？」

松島縮了縮脖子，他眼睛轉了轉：「那，我們怎麼不請求聯邦直屬維和軍隊支援啊？」

白奕星回答：「松島卿，你未免太不關心洲際政務了。南卡文洲面臨墮落種狂化的情況和我們類似，霍本臘洲唯一的凈主在7人峰會時受傷了，再加上天使之吻具有擴散性，恐怕所有人都應接不暇。」

幾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名副官大踏步走入指揮室。

「元帥、議長，祖爾法大峽谷北部忽然出現一波墮落種大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潛過來的，現在我方軍團被前後夾擊了！」

「什麼？」眾人全都站了起來。

因為普通墮落種不會休息，也沒有思想，它們在王的驅使下就是活動的利器，不斷向內陸推進，而精疲力盡的士兵們只能應付這一波又一波的車輪戰。

「轟——」的一聲，一架作戰用機甲發射了手臂上的炮.彈，立刻將遠方炸出一小朵蘑菇雲，煙霧瀰漫下有許多墮落種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叫，隊伍被瞬間打亂。

駕駛機甲的戰士臉上帶了點喜色：「成功了！」

只是下一刻，駕駛艙的玻璃窗上忽然出現一頭怪物的臉，它緊緊貼著駕駛艙嘶鳴，口水滴在窗玻璃上。戰士一愣，立刻反應過來，用機械臂持刀去砍。

只是還未等他將那怪物弄下去，接著又有好幾頭墮落種攀著機甲的四肢爬了上去，像是老鼠圍攻大象一般。

它們十分狡猾，知道用牙齒和利爪攻擊機甲的關節薄弱處，再遮蔽機甲的駕駛艙，等到駕駛員失去視野機甲就會失去平衡，它們就能將這一處火力點給放倒了。

戰士滿臉怒意，他勉力揮舞左右手的機械臂：「滾開！」

只是雙手持的刀劍好像總是砍不到點子上，纏在機甲身軀上的墮落種靈活瘦小，像猴子一樣亂竄。

眼看著駕駛窗上全都是墮落種的口水和泥巴，什麼也看不見，戰士急了，可他又不能開槍，以防誤傷同伴。

就在這時，駕駛艙外銀光一閃，一道人影倏地出現，他像一道閃電突然而至，猛地一劍斬下，瞬間將幾頭墮落種擊飛出去。

戰士眼前一花，就見原本爬滿了墮落種的機甲駕駛艙瞬間乾淨了，而他身邊堆了許多墮落種，顫抖的屍體還跳動著絲絲電流。

「駕駛機甲切忌近身戰。」靖軼甩了甩劍尖回頭道。

戰士熱淚盈眶：「謝謝元帥！」

有了宿冰軍團部分主力的加入，戰局漸漸穩定，戰士們也逐漸摸到了和墮落種戰鬥的方法。

「以機甲和坦克為主力，步兵掩護！」靖軼高舉佩劍。

「是！」

連軍團長們都上了前線，眾士兵只覺得立刻打了一劑強心針。

而危險的，除了前方不知疲倦的墮落種，還有後頭虎視眈眈的變異種。

現在眾軍團士兵駐守的是10區與11區邊境，後方就是祖爾法大峽谷。這是10區有名的風景名勝，棲息著百多種鳥群，此刻那平靜的深山老林，卻驚飛了一波波的鳥兒。

他們看著遠方樹叢里的動靜，從移動速度來看，那絕對不是普通人類；而從移動範圍來看，又起碼有幾千人。

一番討論之後，所有人都決定遠程對敵，不讓他們靠近。這些移動的很可能是變異墮落種，實力驚人。一旦他們靠近，軍團將腹背受敵。

靖軼回頭朝副官吩咐：「第三小隊遠程監視，等到進入射程範圍，立刻啟動M12火箭.炮，勢必一網打盡。」

「是！」

他們很快做好了準備，森嚴的炮口對準了不遠處綠海一樣的峽谷，等到那團移動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準備攻擊！」

「高度已校準，偏離軌道正常，噪音正常。」

「發射倒計時開始。」

炮口轟鳴，機器運作。

「等下，墮落種群里，好像有輛車？」一名哨兵忽然道，「元帥，我看到……」

他話音未落，那狂奔的墮落種群完完整整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們全都穿著衣服，和那些無人區里出來的怪物比更加像人，或者說他們本來就還有人的思維。在這群奇形怪狀的變異種群中，包圍著一輛軍用皮卡，怎麼看怎麼詭異。

靖軼右手握拳，所有人停止了動作。

「他們沒有攻擊的意思。」白奕星疑惑道。

「更像是來宣戰的。」裴績握緊了手裡的槍。

在所有士兵神經緊繃的時候，那車輛和墮落種的詭異組合竟然停了下來。那些醜陋又奇詭的墮落種，此刻全乖乖地呆在車子周邊，雖然眼神貪婪，但都沒有動。

卡車車門一開，從上面下來三個人影。

原本士氣高昂的士兵們忽然鴉雀無聲了。不如說，連帶著白奕星他們全都沒有說話了。

阿芙拉和凱莉·勞文一左一右站在後頭，她們全都是一樣的打扮，精緻的白色兜帽長袍，配著黃金首飾，卻也是一樣面無表情。

在她們中央，凈主朝娟往前走了半步，她微啟雙唇：「臣服於所羅門大人，要麼生，要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