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第300章
新帝不冷不熱的質問讓金鑾殿里嘩啦啦地跪了一地,就連李鶩身旁的馮公公也跪下了。
「微臣惶恐……」群臣膽戰心驚道。
「都起來吧。」李鶩說。
百官面面相覷,陸陸續續站了起來。
「你們也不必惶恐了,惶恐沒用,朕也不需要你們的惶恐。」
李鶩右手一伸,兩下解開龍袍。
「今日百官正好都在,既然老邴頭說要節流,那就先從募捐開始吧。朕是皇帝,第一個做表率——」
明黃的龍袍落到龍椅上,禮部尚書瞪大眼睛悲鳴了一聲:
「陛下!」
刑部尚書一抬頭,差點嚇得一趔趄。
龍椅前的這位新帝,龍袍下赫然是一身補丁裋褐,就連先前隱藏在龍袍下的長靴,也是一雙洗得泛白的普通皂靴。
以古板考究聞名的翰林大學士瞪著李鶩衣服上的補丁,滿臉通紅,氣息不勻,活似下一刻就要生生氣暈過去。
「陛、陛下……」工部尚書老腿不聽使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百官接連抬頭,被那幾塊明晃晃的大補丁給嚇得緊隨工部尚書的腳步,下餃子一般接二連三跪了下來。
「老子就不信了,手裡江山萬里,腳下百官叩首,老子還能連一點負債都解決不了?」
脫下龍袍后,李鶩的自稱也變了,桀驁不馴的痞氣重新出現在那張俊朗豪爽的面龐上。
「這是老子還在鄉野摸爬滾打時穿的衣裳,陪我走過大風大雨,一路見證我入主禁宮。你們覺得能值多少?」
正戲上演,真正的角兒一個個開始出場。
「自然是無價之寶!」如今已是督察院正二品督御史的李鵲一個箭步站了出來,揖了揖手,朗聲道,「陛下乃真龍之子,化龍時褪下的便是蛟皮。這裋褐雖然常見,浸染過真龍之氣的裋褐卻不常見。陛下氣運深厚,若能得到陛下褪下的蛟皮,必然能得上天庇佑,逢凶化吉,家宅安寧,仕途開闊,文思泉湧,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李鵲的話還沒說完,金鑾殿中許多大臣已經開始嘴角抽抽。
「無價之寶……我要是非讓你出個價呢?」李鶩說。
「真龍褪下的蛟皮,可遇不可求,微臣斗膽,說個五十萬兩……」
「銀子?」太僕寺卿轉了轉眼,意有所動。
「黃金!」李鵲道。
太僕寺卿瞪大了眼睛。
戶部尚書忍不住道:「陛下潛龍時穿過的衣裳是珍貴,但是李大人一開口就是五百萬銀子,是不是以為銀子遍地都是,彎腰就行?」
「要是彎腰就行,邴大人不第一個腰纏萬貫?」李鵲諷刺道。
「你——」
「老邴頭,既然你覺得朕潛龍時的便服不值百萬,那便由你來替朕帶這個頭吧——不知邴大人能拿得出什麼好東西,讓大家都覺得這百萬物有所值?」
「臣惶——」
「邴大人當真惶恐嗎?」李鵲冷笑道,「兩日前,邴大人的長媳剛在寸土寸金的西市購置了七套鋪子,半月前,有人斥重金為春風樓的花魁娘子贖了身,有人看見,這花魁娘子被一抬小轎抬進了陳家花園的一棟民宅,我沒弄錯的話,這宅子恰好在邴大人的三公子名下。」
邴英臉都白了,憋著一口氣忘記要往外吐。
李鵲無視他難看的臉色,冷冷笑道:「這宅子外邊看著不顯,可是據當差的下人說,裡面那是金碧輝煌,珠光寶氣,說是小皇宮都不過分——」
邴英不敢讓他繼續說下去,清脆跪在堅硬冰冷的黑磚上,砰地一聲磕了下去。
「陛下!臣冤枉啊!」
「邴大人何處冤枉?你說出來,朕一定給你做主。」李鶩重新坐了下去,屁股剛好壓在龍袍的金龍上。他單腳踩在腳踏上,另一隻腳筆直地伸了出來,生生將金燦燦的龍椅坐成了茶鋪的長條凳。
「臣……微臣……」
邴英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能說什麼?說鋪子沒買?花魁沒贖?說他是被瞞著的無辜人,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督察院里的豺狼早就虎視眈眈等著抄他的家,他敢輕易說這瞎話?
「一個二品官員一年的俸祿才多少?」李鵲說,「一個月不到,邴大人家中光是買鋪子和贖花魁,就花去了十幾萬白銀,依我看,邴大人不但不惶恐,膽子還大得很吶——」
金鑾殿內鴉雀無聲。
李鶩撐著下巴不說話,彷彿若有所思。
冷汗透過官服,被風一吹,邴英渾身都打了個哆嗦。
殺雞儆猴……他就是那隻跳出來求殺的雞啊!
「微臣……」邴英一邊在心裡把自己不爭氣的孩子罵了個狗血淋頭,一邊用壯士斷腕的痛苦表情道,「微臣治家不嚴,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將功贖罪……微臣願意獻出陳家花園的宅子和花魁,為陛下的募捐開個好頭……」
「宅子就算了,邴大人用花魁給陛下開好頭,這說出去是不是不太體面?」李鵲道。
李鵲一開口邴英就咬牙切齒,他忍著怒氣,強裝笑顏道:「那李大人有何高見?」
「為了統一度量,方便統計,募捐還是以白銀計數吧。」李鵲不等邴英開口就朝龍椅上的李鶩揖了揖手,「陛下以為如何?」
「陛下以為甚好。」李鶩說,「就這麼辦。」
「陛下有難,白家來援!」在六科領了個閑職,剛剛夠格上朝的白戎靈拍著胸脯站了出來,「此次支援國庫,白家願獻白銀兩百萬兩!」
白戎靈話音剛落,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傳來,戶部尚書瞪著眼睛看他,恨不得把這個財偏露白的傢伙給生吞活剝——他一開口就是兩百萬,是想逼死接下來捐款的人嗎?
「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們白家的忠心朕知道,你們再是富庶,朕也不能讓人說,我娶皇后是為了腰上多個錢袋子。兩百萬,太多了——」李鶩擺了擺手。
李鵲揖手道:「微臣俸祿清貧,幸而入仕前攢下了一些積蓄,願捐出十二萬兩解陛下之急。」
工部侍郎方庭之此時出列,揖手道:「微臣願用十萬兩解陛下之急。」
方庭之之後,白戎靈重新開口,說:
「既然如此,我就代表自己捐兩萬吧。」
六部尚書換了個眼神,每個都在心裡打哆嗦——這暗示還不明顯?
二品官員最少十八萬,三品官員最少十萬,七品官員最少兩萬——明碼標價啊!
不捐?不捐也可以,沒聽見陛下身邊最為得力的狗腿……咳,李鵲大人說的,捐了才有開闊的官路嗎?不捐就回去種田給陛下創造稅收吧!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戶部尚書邴英狠了狠心,咬牙道:「微臣願盡綿薄之力,捐三十萬兩白銀,再加陳家花園民宅賣出后所得錢款。」
最摳門的邴英都鬆口后,金鑾殿內百官自解腰帶的聲音絡繹不絕。
李鶩那套昨日趕製的特供蛟皮,最後作為獎勵落到了捐款最多的邴英手裡。邴英拿著近百萬銀兩換來的「蛟皮」,笑得比哭還難看。
「諸位愛卿今日慷慨解囊,你們的心意朕已感受到了,可要想解決國庫赤字,還得另想法子開源才行。」李鶩說,「昨夜朕一宿沒睡,想了幾個法子,想聽聽諸位的想法。」
「陛下請講,微臣洗耳恭聽。」李鵲第一個揖手。
「諸卿家,朕問你們,這天下是不是朕的?」
「當然是陛下的!」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金鑾殿里立即響起爭先恐後的聲音。
「那這萬里山河,是不是朕的?」
「當然!」
「那朕在朕修的官道上收一筆過路費,不過分吧?」
李鶩的話讓下面的百官不約而同怔住了。
此前只聽過土匪收過路費的,沒聽見過皇帝還收過路費的。這小家子氣的行徑,也不怕日後進入史書被人笑話?
……觀這位陛下的神情,他還真就不怕。
李鶩就半路出家的皇帝,還真和他自己說的一樣,不是尋常皇帝,不做尋常皇帝做的事。
「這……」戶部尚書邴英不想再上去觸霉頭,可這事兒歸他管,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這要是冒然增稅,恐怕百姓會有不滿……」
「這哪兒是增稅呢?」李鶩說,「官道過路費,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交了有官兵護送,有驛站歇腳,咱們愛民如子的官吏定然熱情周到,賓至如歸……如果做不到,就換一個做得到的官吏。總之,這錢肯定不讓百姓白交。」
話是這麼說,但官道有官兵巡邏護衛的話,土匪定然一窩蜂湧去小路,走小路人財兩失的可能增加后,但凡交得起過路費的,誰會去省這一筆錢?
「那這過路費……陛下打算如何定價?」邴英試探地問。
「薄利多銷,咱們不想著收一個過路費就暴富。」李鶩說,「問親訪友的和走商買賣的肯定不能一個價錢,這事兒下來再說。除了地上的官道外,咱們的河道也要重新立個規矩,朕每年花那麼大一筆錢管理河道和海運,哪有給那些商賈做白工的道理?」
邴英心算了一下這過路費可能產生的收入——即便是按一個人頭十個銅板來算,他的雙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還有這海禁也可以撤了。」李鶩說,「怎麼著,是覺得我大燕的山河丟人還是我大燕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那些番邦想來做生意就做——只要他安分守己,他來給老子送錢,老子還能不要?」
「陛下萬萬不可啊!」禮部尚書疾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旦開放海禁,萬一……」
「萬一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李鶩接上他的話,「老子就讓宣威將軍去會會他。」
宣武將軍的名號一出,金鑾殿內不由一靜。
這位陪著新帝打下天下的將軍雖然留在京城,卻有除詔不必上朝的特權,其一身怪力可以說是獨步天下,史書但凡要記這位新帝的戰績,就不得不濃墨重彩地提上宣武將軍一筆。
「可……」
殿內還有人覺得不妥,想要進言勸阻。
李鶩說:「要是眾愛卿覺得此法不妥,朕還有備用方法——將士族官身納入繳稅的範疇,既然都是朕的子民,就別搞特權了——」
「陛下!微臣覺得過路費和開海禁都十分可行!」李鶩話音未落,邴英就義正辭嚴道。
一聽要讓他們繳稅了,原本還面露反對的官員都不吱聲了,陸續有人出聲附和邴英,表示過路費和開海禁都是合情合理,大勢所趨,遲早的事。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馮公公尖聲喊著退朝,被剝掉一層皮的官員垂頭喪氣地陸續走出金鑾殿,過路費和開海禁的事情緊鑼密鼓地準備了起來。
一個月後,新政正式推出。
因為不具強制性,對世代盤踞一個地方的普通百姓影響不大,新政沒有受到什麼反對便鋪開了。
一開始,百官還對李鶩的新政抱有懷疑,直到一個月後戶部的最新國庫收支出爐,所有人都閉上了嘴,海禁完全放開后,國庫的赤字更是完全抹平,除開翰林大學士那種保守封閉的老古董外,所有人都成為了堅定的新政支持者。
十月二十七日,李鶩完成了對沈珠曦的承諾,為她辦了一場百年之內最為盛大奢華,也最為別開生面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