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么
臨渠鄉第七氏由兄弟兩人當家做主,家主叫第七彪,彪哥年紀較長,在里中專註經營田產。
他弟弟叫第七豹,為人任俠,剛束髮就跑出去闖蕩,據說當過茂陵大俠原涉的小弟,又在常安城裡廝混過,也是見過世面的人。
豹哥回來后氣勢就不同了,自稱與許多關中豪俠圈子的牌面人物結識,諸如陽陵嚴本、社陵屠門少等人。
「彼輩都與我稱兄道弟,一起喝酒,一同吃肉!有生死之契!」
鄉中少年卻是信了他的話,遂奉第七豹為鄉俠領袖。
雖然佔了個俠字,但第七豹所作所為卻無一絲俠義精神,只曉得爭強閭里,整日帶著小弟們招搖過市。
而其兄第七彪身為亭長,有官方身份,且與鄉嗇夫交好,這使得第七兄弟欺辱鄰里時有恃無恐。
作為鄰居,其他事第六氏忍忍也就罷了,可今日爭水事關來年收成,干係族人生死,決不能退讓!
但世代老實務農的第六氏哪裡斗得過鄉曲輕俠?第七氏除了田奴外,還養了一群遊手好閒的惡少年,打起架來下手極狠。加上他們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搞到了一些鐵兵器,第七豹持環首刀明晃晃地朝人揮舞,逼得只有草叉的第六氏節節敗退。
就在此時,卻有位白髮老頭縱馬而來,直接沖入了兩家混亂的戰場。
第五霸帶著緊隨其後的第五氏族丁,如同一把利劍扎入田間,將第六、第七的人分割開來。又見第七豹仍在追打第六犢,老爺子直接抄起一根短棍,瞄準第七豹就扔了出去!
第五霸氣力很大,短棍旋轉飛出,從眾人面前橫掠而過,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第七豹胸膛上!
隔著十步,這力氣和準頭很驚人了,重擊使得身材高大的第七豹連連後退,手裡的刀險些脫手。
「都將刃收起來!」第五霸拔劍橫眉怒目,震得兩家人紛紛後退。
第七豹被族人扶住,撫著劇痛的胸口,抬頭望向第五霸罵道:「哪來的老匹夫,敢偷襲乃公!」他罵罵咧咧地就想上前找回場子。
「吾弟且慢!」
第七彪立刻攔下了弟弟,他年紀大些,小時候正是第五霸做鄉游徼威風八面之時,知道這老頭兒不好惹,只讓族人退後,他上前朝第五霸拱手笑道:「次公宗叔怎麼來了?「
「為何而來?」次公是第五霸的字,他只撓著耳道:「老朽在家中午睡,卻聽到附近有吵鬧喧嘩,攪得人不得安寧,特地來看看,是哪家的雞鴨鴨在溝渠邊亂叫嚷?」
第七豹確實像一支頸毛豎起的鬥雞,被這一罵,氣得臉上青筋直冒。
被打得滿臉包的第六犢則將第五霸當成了救星,繞過來作揖,可憐兮兮地說道:「宗兄來得正好,第七氏毀掉了過去的用水約定,想要斷了我家活路!」
「第六犢,話可不能亂說。」
第七彪反駁道:「第七里有地一百二十頃,汝家則是八十頃,支渠只有一條,去年說好了,用水按照六四分。我家這月用十八天,汝家用十二天,有何不對?」
「當然不妥!」
第六犢已經怕了第七氏,只縮在第五霸身後:「且不說這條渠本就是我家開的,第七氏從未出過力,已白用了數十年,我家也忍了。但近來實在太過蠻橫,他竟然說,前半月的水全得引入第七里,彼輩用完后才輪到我家。「
「宗兄你是知道的,種麥自有固定日子,若是晚了幾天錯過節氣,收成就要大減。更何況天久未雨,汝等用完前半月,後半月水更小甚至停了了怎麼辦?」
確實,兩里分水,一般是各用一天,哪有直接壟斷半月的,這不是欺負老實人么。
第六氏爭執無果,吵架漸漸變成推攮動手,最後演變成這場兩里之間的大械鬥。
「所以,應該按照往年的規矩,每天輪換,輪流開閘!」有了第五霸站在身旁,第六犢狐假虎威,聲音都大了幾分。
被第五霸隔開的雙方再度開噴:「我家地多,當然得多分!」
「汝等豐收,而吾等就活該減產餓肚子?」
「第六犢!這是你我兩家之間的事,與第五氏沒關係吧?找援兵不嫌丟人么?」
「怎麼沒關係,次公是宗族長者,要為我家主持公道啊!」
第六犢說完就主動為第五霸牽著馬,緊緊拽著韁繩,生怕他丟下自己走了。
……
他們在這邊陷入僵局,遠處的壟上也多了些看熱鬧的人,其中就有第八氏。
第八氏運氣好,里聚在渠南,不必摻和這場爭端,第八直也覺得事不關己,指著遠方輕鬆地對兒子道:「看到了么?以後遇上這種閑事少管,第七氏爭勇鬥狠,難以招惹,而第六氏看似老實,實則是柔懦難纏,黏上你就不放。一旦摻和,就如同被雙方同時拽住手,難以抽身,第五氏實在是不智啊。」
第八矯卻有些想不通:「父親,典籍里不是說親仁善鄰,國之寶也,第六第七發生爭執,第五氏制止彼輩械鬥,做得很對啊,我家也應該去幫忙才對。」
第八直卻搖頭:「盡信書不如無書,你十月份去太學,除了五經外,更要學的,是處世避禍之道。」
親仁善鄰?在利益面前,什麼遠親近鄰,算個屁。
所有人肉眼可見,今年成國渠水少,麥子減產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要麼就接受這一損失,要麼就通過爭水,將損失轉嫁到鄰居頭上!
沒有別的選擇,也不能有絲毫猶豫,種麥之時水一刻千金,麥苗們都在地里嗷嗷待哺呢,秋冬時渴到了它們,明年青黃不接時,餓到的就是妻兒!
第五霸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關中人口滋生,水土有限,里聚之爭如此厲害,利益糾葛繁雜不清。孫兒那天說,想要將十里八族捏到一起,合力在亂世自保,何其難也?
可他還是耐下性子,繼續勸兩家罷手休戰,等著孫兒歸來。經過讓學、秋耕兩事,第五霸對孫兒有些另眼相看,雖然嘴上依然譏諷他的異想天開,但老爺子心裡卻相信,第五倫定能處置好今日之事,並為己家謀得名望利益。
因為第五霸的干涉,雙方在渠邊僵持快一個時辰了,仍不肯相讓。第六犢舔了舔龜裂的嘴唇抬頭望日,第七豹依然像只出場前的鬥雞,用磨石一下下蹭著刀刃,死瞪著第五霸。
「總這樣僵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倒是有個主意。」
眼看日頭越來越高,第六犢站起身提議道:「找一條繩索,以溝渠為中點,雙方各出十人拉拽,誰贏就按誰的法子分水,如何?」
第五霸倒是覺得這法子不錯,第七氏則斷然拒絕。
「不行!」
第七彪明白,他家雖然好勇鬥狠,但要真站在地上拼力氣,還真不一定是莊稼漢子的對手。
第五霸瞥向第七氏兄弟:「第七氏莫非是怕了?」
沒用,挑大樑的是第七彪,他面對這拙劣的激將法無動於衷。
倒是第七豹再度被激怒,他乘著兄長與第五霸談判的時候,緩緩起身,看了眼手中的刀,將其輕輕放下,只捏著空拳,一步步朝第五霸走去!
只要像剛才他偷襲自己那般,先出手往他脖子上就是一下,將老匹夫擊暈。等逼退第五氏眾人,第六氏孤掌難鳴。
如此想著,第七豹拳頭越握越緊,在邁入他認為合適的距離后,腳下發力,整個人猛地跳起,手掌就朝第五霸劈去!
眾人都來不及驚呼,千鈞一髮之際,原本端坐在地上的第五霸卻像是背後開了隻眼似的,猛然讓開偷襲,毫不猶豫地回擊一拳,正中第七豹的蒜頭鼻。一時間鼻血飛濺,第七豹只覺得眼冒金星,面前一團黑。
等他踉踉蹌蹌搖著頭緩過來,一睜眼,只見第五霸的大腳又踹過來了,正中胸口!
就一下,身高馬大的第七豹便被踹進溝壑里,摔了個狗啃泥,從鬥雞變成了落湯雞。
第七彪大驚,連忙去扶起胞弟,發現只是鼻樑被打塌,肋骨好像也斷了一根,沒有性命之虞,知道第五霸還是手下留情了。他立刻變了臉,輕輕踢了弟弟一腳罵了兩句,又朝第五霸作揖。
「舍弟不懂事,冒犯宗叔了!」
「汝兄弟年少失怙,也難怪沒教養,老夫倒是可以替你死去的父親教他做人。」
第五霸擦了擦手上的血,望向被他威懾到的第七氏眾人,眼中滿是不耐:「今日的事就這樣,聽老夫的,兩族恢復往年的用水度量,誰再無理取鬧,再敢在我面前露刃,第五氏就幫另一家!」
第五氏的族丁持著簡易的矛上前一步,面對他們時,第七氏養的輕俠少年就占不到便宜了。
第七彪現在要同時面對兩個家族,壓力巨大,可他深知自家在鄉間橫行十餘年的訣竅。
他們不如第一氏家大業大,也不如第四氏富有,打架甚至干不過第五氏,只能靠兇狠和悍不畏死來偽裝自己的強大。
就是那種明明不敵,卻還能往自己頭上拍轉頭拍出一臉血的流氓勁!
一旦今日退縮,第七氏的凶名就垮了,他們會被人看出內里的虛弱,過去鬥狠閭里豎立起來的恐怖,便會瞬間垮塌,以後再想爭強鄉亭,就沒那麼容易了。
可再在原地斗下去,一打二肯定吃虧,第七彪想到一個主意。
找幫手。
「好啊,既然次公非要插手……那不如吾等一同前往臨渠鄉邑,請嗇夫和三老評理!」
第七彪扶著弟弟道:「也讓吾等看看,這鄉中究竟是嗇夫說了算,還是第五氏說了算!「
第六犢神色有些焦慮,他知道,第一氏家主身為有秩嗇夫,總覽鄉中大權,與第七氏關係頗善。若是他偏袒第七氏,那第五、第六聯手也討不到好。
第五霸見對方不識好歹,勃然大怒:「豎子,你這是想變白為黑么?」
眼看事情再度僵持,忽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有人翻身下馬,推開眾人走了過來,爽朗的笑聲在成國渠邊響起。
「哈哈,訟於鄉中哪裡夠,依我看,不如直接將事情捅到縣裡,將縣宰也驚動了才好呢!」
眾人回首,卻是先前趕去縣城的第五倫風塵僕僕地回來了,依然是單騎而行,並未搬得任何救兵。
但細心的人卻發現……第五倫腰間已比去時,多了個小物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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