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煙雨劍
嚇破膽的馬夫得了指示,一刻也不敢耽誤,慌不擇路地想要跑,轉頭卻見一匹馬輕嘶著跟了上來,他愣了愣,馬上醒悟,忙不迭地一把拉住馬跳上去,便狂奔回平章府報信。
而滿心驚懼、憤恨的賈平早被迷暈,綁了他的黑衣人一把就扯起網索,如拎雞崽般將其帶走,轉眼幾人便消失在密林小道深處。
徒留那些個中了迷藥的隨扈被丟在路邊,茫然的馬匹也無所事事地就這暗淡的夜色啃起道邊野草來。
月色終究徹底遁入幽冥,林間梟鳥桀桀,夜色越發深邃,今晚註定會是不安的一夜------
小金谷外一個黑影飛縱奔入摘星閣。
摘星閣內燈火影綽、疏影橫斜,夜蟲唧唧,靜謐而安祥,與遠處依舊傳來的笙歌間錯、鶯歌燕語一派涇渭分明。
白知言送走賈平,有些倦怠地回到摘星閣。一番梳洗,他閑閑地斜靠在錦榻上,目色深沉地輕擦著自己的佩劍。
自入了臨安府,這柄廬山煙雨劍便再未見過血,甚至都覺得劍鋒隱約有些許鈍了——
看來,是時候得見見血了!他冷笑地牽牽唇角。
江湖之上,廬山煙雨劍自來與星隕、霜輕二劍不相伯仲。
當年廬山五老峰英雄會上,那周頤憑著一柄星隕劍同時令廬山五老閣與問劍山莊顏面盡失,自此兩大江湖勢力就皆與此人結下讎隙,都曾想尋到周頤以一雪前恥。
廬山五老更是為此立下血誓——不敗周頤就絕不再收徒入閣。
可是,一晃十六年過去,星隕劍周頤自那次驚鴻一瞥后便仿若人間蒸發般,生死不見,江湖之內更是遍尋不著,導致廬山五老的徒弟到了白知言這一輩后,竟一時後繼無人,師門空乏。
而目前五老閣的後輩之中,論文才、武功及謀慮,心機甚深的白知言若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八年前,莫憂子正式將廬山煙雨劍傳予十六歲的白知言,同時也將尋找周頤一雪師門前恥的重任移交於他。
自此,白知言成為了將來繼承廬山五老閣的第一順位閣主人選。
——不過,他想要的可不單單隻是一個廬山五老閣而已!
白知言盯著面前稀有寒鐵打造的烏亮劍刃,眼神跟劍刃一般黑幽冷炙,噙著不為人知的野心勃勃,手上來回專註地細細擦拭著。
霍地,下一瞬但見那絹帕似被棄的柔弱婦人般跌落——
而他右手猛然一揮,手中長劍一時迸發出冷嘯之音,裹挾著一股山雨欲來的鷙猛之氣,一下子擊中階外葳蕤的海棠樹,頓時枝搖葉曳,花瓣婆娑,似微雨初落,星光沉屑。
「坊主!」
門外落花下轉眼便鋪展出了一道影子。
穿過海棠花雨,江起疾步而入,神色微急。
「阿水回來時在小金谷出山的山道中發現了平章府側翻的馬車!」
白知言收劍的手一頓,眼神冷厲:「什麼?」
「賈平不知所蹤,隨扈皆中了迷藥被丟在道邊!」江起趕忙遞上阿水寫下的箋子,繼續道:「那些隨扈、僕役所中迷藥甚為怪異,這是阿水寫下的證候!」
白知言放下劍,接過箋子,一瞧黃棉紙上的字跡不由瞳孔微縮了下——
忘昧?
又是花林樓!
看來他們果真在臨安府落了腳。
默了須臾,隨之他轉而笑起來,玩味道:「花林樓——這是真要現形了吧!」
「坊主也覺得是花林樓所為?」
江起點頭附和,「屬下剛看阿水所寫,發現確與忘昧一樣,但是不敢輕易斷論,如今看來坊主所料不差!」
白知言一時未答,只細細又梭巡了箋子一番。
自運河船劫趙重幻失敗后,這幾日他便遣啞子二人日夜監視起謝府公子來。
但玄妙的是,對方明明只是一位閑散貴公子,卻如驚鴻游龍一般,神出鬼沒到連啞子兄弟都無法時時盯得住,惟有跟著平郡夫人才能偶爾得見對方的身影。
此刻,再望著手上的箋子,白知言對自己心中的猜測越發篤定了。
毋論謝府公子與花林樓有何干係,如今卻都與平章府產生了莫名糾葛,而這一切的根源,不用說——必當皆是為了那個趙重幻。
想來賈平所言懷疑平章府內有人與趙重幻勾結行事,並非空穴來風,而問劍山莊的二當家無故遭火焚一事更是疑竇重重,其中究竟藏著多少隱秘叵測,倒是頗為勾人興緻了呢。
而趙重幻的身份卻今非昔比。
白知言此前對於西域特使千方百計尋中蠱者的執念不解,雖然秉著師門之命協助於對方,但其實心中一直不以為然。
現在瞧來,這其中緣由勢必也是與趙重幻的真實身份相關了。
嘉雲縣主的身份雖尚未落實,今夜卻就有人開始行刺於她,凡此種種,無論情不情願,她一介弱女子都身不由已地將自己衍成了暴風的旋眼。
師父莫憂子總說烏有老道對這個女孩兒特別,想來那老牛鼻子處心積慮的背後亦是另有玄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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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看這出大戲都是越來越有趣了呢!
白知言神色舒展開來,他將箋子湊到燭火前輕輕一撩,火舌捲起紙張,驟然開出一朵碩大的花火,轉瞬湮滅。
「那,我們可需要幫著去追查賈平行蹤?」江起注視著白知言的動作低聲問。
「算了——」
白知言彈彈袍袖,意味深長道,「花林樓不敢也沒必要真殺了賈平,咱們不必摻和,坐等看戲便好!」
江起頷首,隨後有些躊躇地又掏出另一封書信遞上來。
「這是特使之前遣人送來的,說榮王府在四處尋找被刺失蹤的趙重幻,還——還責怪我們沒能盯緊她,讓人給鑽了空子!」
白知言卻看也不看一眼那書信,拿過來直接迎著燭火便燎了。
「暫時不必理會!」
吹了吹手上的殘灰后,他垂眼緩緩將廬山煙雨劍收回劍鞘,慢條斯理道,「上次不成,還損折了不少幹將,此事籌謀許久,人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直接辦成,他自然是著急!」
「不過照現今這情形,他們想要帶走趙重幻絕非易事了!榮王府、平章府、謝府,花林樓、虛門宗,甚至問劍山莊,來來往往這麼些個人,都與此女牽扯上千絲萬縷的干係,他急也無用!」
他轉頭瞥了一眼江起。
「此事還要從長計議!阿水還有甚話?」
江起趕忙又道:「是關於平郡夫人府邸的事情,他們發現還有另一撥韃人也在監視平郡夫人府邸!」
「也是韃人?」白知言挑眉,「確定嗎?」
江起點頭:「配著彎刀與弓弩的!」
白知言若有所思地收好廬山煙雨劍,在屋內蹀踱起來,燈火下的影子如暗黑無常的波浪來回輕晃。
「這撥人八成是從上都來的!」
對此他眼中也浮出幾分難解,「可怎地會對平郡夫人感興趣?若是對謝家有所圖,不該直接去監視臨海郡王府邸嗎?或者,也有可能是沖著謝長懷來的!」
江起也無法斷定:「不過阿水他們還探聽到一個有些奇異的消息,據說平郡夫人最近正欲往北地去!也不知是不是做買賣?」
一個婦人要去北地?
白知言也想起臨安府內流傳的關於平郡夫人的各種閑話,顯然這位出自皇家貴族的婦道人家未婚先孕、且還拋頭露面做買賣的軼聞,在任何人看來都能稱為曠世奇聞了。
思索片刻,他卻不再置喙,只道:「讓他們繼續盯著謝長懷便可,至於其他,且莫多論!」
「還有那假會之事,我們可要插手?」
江起又道,「李良他們那批人最近頗有些脫韁之態了!雖說此事與我們並無直接干係,但我還是擔心會牽扯到我們痴意坊!」
白知言沉吟了下道:「派人盯著李良他們,有甚動靜來報就是!」
他走到門邊,眺向遠處歌舞昇平的院落,不由勾唇嘲弄一笑——
這臨安府,果真是處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