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九 漢紀三十一(公元23年一公元24年,共2年)
卷第三十九漢紀三十一
(公元23年一公元24年,共2年)
主要歷史事件
劉玄宣布稱帝,是為更始帝
劉秀帶領漢軍大敗王莽軍隊
更始帝處死劉縯,劉秀到宛城謝罪
王涉等人密謀,欲劫持王莽降漢
王莽率群臣到南郊向上天哀哭求救
漢軍沖入未央宮,王莽被斬首肢解
劉秀被任命為代理大司馬,北上招降
算命先生王郎稱帝,各地多人響應
劉秀拒絕更始帝徵召
公孫述自立為蜀王,定都成都
主要學習點
成功人士的過分自信135
將領的職業操守136
如果有退路,英雄也有意志薄弱的時候151
王道和霸道的不同153
依仗實力來使人服從的,人家不會心服154
淮陽王
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1春,正月初一,漢兵與下江兵一起攻打甄阜、梁丘賜,斬殺二人,並殺死士卒二萬餘人。王莽的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守宛城,劉縯與之戰於淯陽,大破之,於是包圍宛城。之前,青州、徐州賊眾雖然達到數十萬人,但是沒有文書、號令、旌旗、部曲(組織架構、部隊編製、指揮系統),等到漢兵起,都跟著學會了,全都稱將軍,攻城略地,發布文告,指控王莽罪行。王莽聽到這種變化,開始感到恐懼。
舂陵戴侯的曾孫劉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當時漢兵已經十餘萬,諸將認為兵多,不能沒有統一指揮,希望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傑及王常等都想立劉縯,但是新市、平林將帥樂於放縱自由,忌憚劉縯威嚴,貪圖劉玄懦弱,搶先一起定策立劉玄,造成既成事實,再召劉縯來徵求意見。劉縯說:「諸位將軍要尊立宗室,用心非常好!但如今赤眉軍在青州、徐州,部眾有數十萬,如果他們聽說南陽立了宗室,恐怕他們也會擁立一位宗室。這樣就會造成王莽未滅,而宗室自相殘殺的局面,讓天下人不知所從,從而損害我們的威權,這不是推翻王莽的好計策。從舂陵到宛縣,不過三百里的地盤,這樣急匆匆立皇帝,將成為眾矢之的,讓後人承受衰弊,不是好事。不如暫且先稱王,稱王也足以節制諸將。如果赤眉所立的皇帝更有賢德,我們就去投奔他,他也不會褫奪我們的爵位。如果他們沒有立皇帝,我們攻破王莽之後,再招降赤眉,那時候稱帝也不晚啊!」(後來果如劉縯所言,赤眉立了劉盆子為帝。)
諸將大多同意劉縯意見。張卬拔劍擊地,說:「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眾將於是都聽從他。二月初一,在淯水沙灘上築立壇場,劉玄即皇帝位,南面而立,群臣朝拜。劉玄羞愧流汗,抬手都說不出話來。於是大赦,改元,以叔父劉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其他人都是九卿將軍。從此豪傑們大失所望,很多人都不服。
2王莽為了對外顯示他安之若素,將頭髮鬍鬚都染黑,立杜陵人史諶的女兒為皇后,又設置後宮,有三夫人,位比三公;九嬪,位比九卿,二十七世婦,位比二十七卿;八十一御妻,位比八十一元士,一共一百二十人。
3王莽赦天下,下詔說:「王匡、哀章等征討青州、徐州盜賊,嚴尤、陳茂等人之前征討前隊(南陽郡)醜虜,已經給他們明告生路,只要投降,都可免罪。但賊眾繼續執迷不悟,拒絕解散,現在,令大司空、隆新公王邑,率百萬之師,將他們剿絕!」
4三月,王鳳與太常偏將軍劉秀等人率軍攻打昆陽、定陵、郾縣,全都被攻克。
5王莽聽說嚴尤、陳茂兵敗,於是派司空王邑乘朝廷驛車,與司徒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崤山以東),徵召通曉兵法的六十三位專家擔任軍吏,以巨人巨毋霸為壘尉(掌管軍營周圍的防禦建築),又驅使猛獸,有老虎、豹子、犀牛、大象等,以助軍威。王邑到了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由州牧、郡守為大將,前來會合,總兵力達到四十三萬人,號稱百萬。其他還在路上的兵馬,旌旗、輜重,綿延千里,絡繹不絕。夏,五月,王尋、王邑南出潁川,與嚴尤、陳茂會師。
漢軍諸將見王尋、王邑兵勢盛大,都轉身逃走,進入昆陽城,惶惶不安,覺得十分恐怖,又憂念妻子兒女,都想分散回自己地盤。劉秀說:「如今我們兵少糧少,而敵人強大,如果並立抵禦,或許還能建功。如果分散,一定不能保全。況且劉縯包圍宛城,還未攻下,不能前來救援,一旦我們放棄昆陽,一天之內,就會被敵人全部消滅。如今大家難道不共舉功名,反而想守著妻子財物嗎?」諸將都怒道:「劉將軍何出此言!」劉秀笑笑起身。正好此時偵察騎兵進來,說:「大兵將到城北,軍陣數百里,看不到尾。」諸將一向輕視劉秀,到了這急迫的時候,只好說:「請劉將軍定計!」劉秀於是向他們分析成敗因素和軍事計劃。諸將都說:「聽你的!」當時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劉秀讓王鳳與廷尉大將軍王常守昆陽,夜裡與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到城外收集軍士。
當時王莽軍隊到城下的已有十萬人,劉秀等幾乎出不了城。王尋、王邑縱兵包圍昆陽,嚴尤對王邑說:「昆陽城小而堅,而如今賊兵假稱帝號的首領在宛城。我們直撲宛城,他們一定崩潰。宛城一敗,昆陽自然降伏。」王邑說:「我之前包圍翟義,因為沒能將他生擒,而受到責備。如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不能展示國威。應當先屠此城,然後喋血而進,前歌后舞,豈不快哉!」於是將昆陽城包圍了數十重,列營以百數,戰鼓和號角聲,綿延數十里,挖掘地道,又用撞車攻城,弓弩亂髮,箭下如雨,城裡的人打水都要背著門板。王鳳等人乞求投降,王邑不許。王尋、王邑自以為成功就在眼前,對軍事毫不在意。嚴尤說:「《孫子兵法》說:『圍城為之闕。』要留一個缺口,讓他們逃出去,把恐怖的消息傳到宛城。」王邑又不聽。
【華杉講透】
嚴尤講的道理,出自《孫子兵法》:
圍師必闕。
包圍敵人,一定要留一個缺口,留一條生路給他。為什麼呢?你如果把他圍得死死的,他就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個人能鼓起十個人的勇氣和力量,和你死戰。留一個缺口呢,士兵們就有了貪生之念,就沒有鬥志了。他們從這個缺口突圍,你正好在這個缺口殺他們,在他們逃跑的道路上伏擊他們,在他們身後追殺他們,這樣才能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自己還不用損兵折將。如果包圍戰不留缺口,敵人死戰,又佔有防守的地利,即便攻下,殺他一人,我軍可能要犧牲十人。
這個道理是軍事常識,王尋、王邑當然懂得,但是他們現在數十上百萬人包圍區區七八千人,他不在乎。就算犧牲十萬人去換這七八千人,他也不在乎,所以別說留一個缺口,連王鳳乞降,他都不接受,一定不要放走一個,全部殺絕以立威。
王尋、王邑太大意,太放鬆,這就要發生「黑天鵝」事件了。
6棘陽守長(代理縣長)岑彭與前隊郡副大夫嚴說一起把守宛城,漢兵圍攻數月,城中出現人吃人的慘狀,於是舉城投降。更始帝進入宛城,以之為首都。諸將欲殺岑彭,劉縯說:「岑彭,是郡里的高級官員,執心固守,這是他的氣節。如今我們舉大事,應該表彰義士,不如給他封爵。」更始帝於是封岑彭為歸德侯。
7劉秀到了郾縣、定陵,徵調一切可以動員的部隊。諸將貪惜財物,想要留一部分士兵守營。劉秀說:「如果能擊破敵人,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果失敗,人頭都沒了,財物還是我們的嗎?」於是全部出動。六月初一,劉秀與各路部隊一起進發,自己率領步騎兵一千多人為前鋒,離王尋、王邑大軍四五里列陣。王尋、王邑以數千人迎戰,劉秀衝上去,斬殺數十人。諸將高興地說:「劉將軍平生見到小敵就膽怯,如今見到大敵,反而勇敢,真是怪事!還是請劉將軍為先鋒,我們在後面助戰!」於是劉秀再往前挺進,王尋、王邑部隊退卻,漢軍諸將乘勢掩殺,斬首數百上千級,又勝一仗。於是勇往直前,諸將膽氣越來越壯,無不以一當百。劉秀於是率敢死隊三千人從城西水上直衝王尋、王邑中軍營壘。王尋、王邑沒把劉秀這三千人放在眼裡,下令各軍營諸將不得擅自行動,自己率領一萬餘人迎戰。剛一接觸,作戰不利,但是因為之前有軍令,大軍不敢擅自相救,王尋、王邑陣勢亂了,漢軍乘勢衝擊,王尋、王邑部隊崩潰,於是王尋被斬殺。昆陽城中的部隊也鼓噪而出,裡應外合,呼聲驚天動地,王莽軍隊大潰,奔走者互相踩踏,伏屍一百多里。又趕上大雷,大風天氣,屋瓦都吹飛起來,大雨如注,滍水暴漲,虎豹都恐懼發抖,士卒溺死者以萬計,堵塞到河水都不流動了。王邑、嚴尤、陳茂都輕騎踏著死屍渡河逃去,漢軍繳獲全部糧食、輜重,不可勝算,幾個月都搬運不完,只好把剩餘的全部燒毀。王莽軍中的士卒各自逃回家鄉,王邑獨自率領著長安帶出來的數千人回到洛陽,關中為之震恐。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都殺掉他們的郡守,自稱將軍,用漢朝年號,等待漢朝皇帝的詔令。一個月之間,全國都脫離了王莽政權控制。
【華杉講透】
王尋、王邑犯了什麼錯誤?最根本的錯誤,還是那個管理心理學問題——成功人士的過分自信。更何況,他二人根本不是什麼成功人士,只是自以為將要成功的人士。當你過分自信,「黑天鵝」就飛來了。
他們自信到什麼程度呢?他們自信到要打「表演賽」,他們以為這是一場表演賽,卻不知道這是決賽。
王尋、王邑下令各軍營不許擅自出戰,這個命令沒錯,這是兵法原則。當敵人來劫營,比如說晚上來偷襲,兵法的教導就是各營不要亂動,各自堅壁固守,這樣就敵我分明了。都衝出來,容易敵我不分,亂成一團,反而失敗。各營都嚴陣以待,專有一支部隊去迎戰,還有營區各處放哨瞭望的高台上往下射箭,敵人衝到哪裡,由哪裡的部隊阻擊,這樣兩下就把他們殺光了。他們沒多少人嘛!
但是,他們錯在不應該親自出戰,你下了不許亂動的命令,又親自出戰,如果你出什麼問題,不就沒有下一道命令了嗎?就算親自出戰,您二位只上一個,留一個人指揮不行嗎?為什麼要兩人一起上呢?這就是他們的「表演賽」,他們都要親自取這個戰功,要和自己手下的將領爭功。這和之前王邑拒絕接受王鳳投降,是一個心態。他自己已經寫好了得勝劇本,要「前歌后舞」,他不願意自己的劇本被改寫,不願意自己的「愉悅感」被破壞,就不知不覺走向死路。
《孫子兵法》講將道,講將領的職業操守:
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於主。
這四句話,王邑全部違反。首先,他沒有做到「進不求名」,他從頭到尾都在求名,先是求攻下昆陽之名,然後求親自殺敵之名。
其次,他沒有做到「退不避罪」,嚴尤勸他放下昆陽去解宛城之圍,他拒絕的理由,不是軍事理由,而是說他之前因為沒有生擒翟義被責怪,也就是說,他不退,是為了避免這個罪名。
第三,他沒有做到「唯人是保」,他沒有去保衛已經到了「人相食」地步的宛城,沒有去救岑彭;在昆陽城下呢,他圍城不闕,讓士兵攻打殊死搏鬥的叛軍,用自家十條命,去換敵人一條命,他沒有任何仁愛心腸,去保全自己的士卒。
第四,他沒有做到「利合於主」,他的所有決策,都不是從王莽的立場、王莽的利益出發,而是為了滿足自己。
這就是他失敗的真正原因了。
兵法不講以少勝多,兵法的原則,是以多勝少。以少勝多,都是「黑天鵝事件」,那麼王尋、王邑百萬大軍,為什麼會被劉秀一支小部隊擊敗呢?可以說,劉秀用了一個「戰略癱瘓」策略,直衝中軍,打掉了主帥,就打掉了王莽軍的指揮系統,沒有指揮,百萬大軍也就成了烏合之眾,成了待宰的羔羊。軍隊的力量來源於指揮,王尋、王邑沒有安排好接替指揮的人,全軍得到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按部毋得動」,那古代沒有電子通信,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再來一場狂風暴雨摻和,就成就了著名的昆陽之戰。
8王莽聽說漢兵指控他毒死了孝平皇帝,就是在王路堂(未央宮前殿)大會公卿,打開金櫃,拿出當初孝平皇帝生病時,他向天請命,願意以身代死的策書,哭泣著展示給群臣看。
9劉秀繼續轉戰潁川,攻打父城,未能攻克,屯兵在巾車鄉。潁川郡掾馮異巡視所屬五縣,被漢兵俘虜。馮異說:「我母親在父城,如果放我回去,我願意說降五座城來報答恩德!」劉秀同意。馮異回到父城,對縣令苗萌說:「諸將橫暴,唯獨劉將軍所到之處,都不搶掠,觀其言談舉止,非庸人也!」於是與苗萌帶著五個縣都投降了劉秀。
10新市、平林諸將見劉縯兄弟威名日盛,陰謀勸更始帝除掉他們。劉秀對劉縯說:「看情形不對勁。」劉縯笑道:「一向就是這樣呀。」更始帝大會諸將,取劉縯的寶劍來觀看。繡衣御史申徒建獻上玉玦,更始帝不敢發動。劉縯的舅舅樊宏對劉縯說:「申徒建不是有范增之意吧(指鴻門宴上,范增舉玉玦示意項羽決斷殺死劉邦)?」劉縯不回應。李軼當初與劉縯兄弟相善,後來又諂事新貴。劉秀警告劉縯說:「此人不可再信任!」劉縯不聽。劉縯的部將劉稷,勇冠三軍,聽說立了更始帝,怒道:「本來起兵圖大事的,是劉伯升兄弟,如今的更始帝做了什麼呢?」更始帝任命劉稷為抗威將軍,劉稷拒絕接受。更始帝於是與諸將陳兵數千人,逮捕劉稷,要處死他。劉縯堅決反對。李軼、朱鮪於是勸更始帝將劉縯也抓起來,當天就處死了。任命更始帝的族兄、光祿勛劉賜為大司徒。劉秀聽到消息,從父城賓士到宛城謝罪。劉縯的官屬來迎接並向劉秀弔唁,劉秀並不與他們私下交談,只是深切地責備自己的過錯,絲毫不談昆陽的功勞,又不敢為劉縯服喪,飲食言笑一如平常。更始帝覺得內疚,拜劉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
【華杉講透】
你可以瞧不起他,但是你不能不敬畏他,因為他在那個位置。他越是被人瞧不起,越是自卑,就越容易起殺心,因為他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吳起兵法》講將道,叫「出門如見敵」。要把遇見的所有人都假設為敵人,保持高度警惕。孔子講修養,叫「出門如見大賓」。要把路上遇見的所有人都假設為重要的賓客,保持尊敬。劉縯這兩條都沒做到。他在更始帝的小朝廷,周圍全是大敵和大賓,他卻毫無意識,只是一番「英雄情懷」「寬闊胸懷」,空有宏圖大志,卻稀里糊塗丟了性命,都是因為性格弱點。
11道士西門君惠對王莽的衛將軍王涉說:「有圖讖預言劉氏當復興,姓名都指出來了,就是國師公。」(國師公劉秀,就是劉歆,不過劉歆這個「劉秀」的名字,是他之前自己改的,不是本名。)王涉於是與國師公劉歆、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伋密謀,以所部兵馬劫持王莽降漢,以保全自己的宗族。秋,七月,孫伋向王莽告密,王莽召董忠責問,併當場將他格殺,讓虎賁武士用斬馬劍將董忠屍體挫成碎片,屠殺他全族,推進一個大坑,以濃醋、毒藥、利刃、荊棘混合一起埋葬。劉歆、王涉都自殺。王莽見自己的骨肉親人和親信舊臣都背叛了(王涉是王根的兒子,王莽的堂兄。劉歆是王莽篡位的主謀),無法公開交代,只好秘而不宣。
王莽的軍隊在外打敗仗,大臣在內搞叛變,左右的人不知道有誰還能信任,也不能再管遠方郡國的事了,於是將王邑召回,任命為大司馬,以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人苗為國師。王莽憂慮憤懣,吃不下飯,只是喝酒,吃鰒魚,讀兵書,累了就靠著茶几打盹,不能上床安枕。
12成紀人隗崔、隗義,上邽人楊廣、冀人周宗,一同起兵響應漢軍,攻下平襄縣,殺死了王莽的鎮戎大尹李育。隗崔哥哥的兒子隗囂,一向有名,好經書,隗崔等共同推舉他為上將軍,隗崔為白虎將軍,隗義為左將軍。隗囂派使者去請來平陵人方望,聘為軍師。方望建議隗囂在平襄城東修建高廟。七月二十日,舉行儀式,祭祀高祖劉邦、太宗劉恆、世宗劉徹,隗囂等都稱臣執事,殺馬為盟,誓言復興劉氏,輔佐劉氏宗族。然後傳檄給郡國,數落王莽罪惡,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諸將攻打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全部攻下。
13當初,茂陵人公孫述為清水縣令,以才能幹練聞名,擢升為導江(王莽改蜀郡為導江)卒正,治理臨邛。漢兵起,南陽人宗成、商縣人王芩起兵響應,攻打漢中,殺死王莽的庸部牧宋遵,部眾達到數萬人。公孫述遣使去迎接宗成,宗成等人到了成都,擄掠暴橫。公孫述召集郡中豪傑,說:「天下人為新室所苦,思念劉氏已經很久了,所以聽說漢朝將軍來到,飛奔去迎接。但如今百姓受害,妻子兒女被凌辱,這是寇賊,不是義兵。」於是派人詐稱漢朝使者,授予公孫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選精兵攻擊宗成等,殺死宗成,兼并了他的部隊。
14前鍾武侯劉望起兵於汝南,王莽的納言大將軍嚴尤、軼宗大將軍陳茂都前往歸順他。八月,劉望即皇帝位,以嚴尤為大司馬,陳茂為丞相。
15王莽派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更始帝派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關,三輔震動。析縣人鄧曄、於匡在南鄉起兵響應,攻打武關都尉朱萌,朱萌投降,又進攻右隊(王莽改弘農郡為右隊)大夫宋綱,殺之,繼續向西挺進,又攻下湖縣。王莽更加憂慮,不知所措。崔發說:「古代國有大災,則哭號以壓之,我們應向上天哀哭求救。」王莽於是率群臣到南郊,陳列他的符命,向上天哭訴他受符命而即皇帝位的事情經過,仰天大哭,氣都哭斷了,又伏地叩頭。諸生、小民也早晚都聚集在一起哀哭,為他們供應粥食,其中哭得悲哀的,就擢升為郎官,一下子提拔了五千人。
王莽拜將軍九人,都以「虎」為稱號,率領北軍精兵數萬人向東迎敵。又將他們的妻子兒女接到皇宮中做人質。當時宮中還有黃金六十餘萬斤,其他財物價值也差不多有這個數,但是王莽愛財,九位虎將每人只給賞賜四千錢,眾軍士十分怨怒,都沒有鬥志。九位虎將到了華陰縣回溪,據險固守。於匡、鄧曄進攻,六位虎將敗走,其中兩位虎將逃回未央宮宮門請死,王莽派使者問:「死的人在哪裡?」二人自殺。其他四位虎將於是逃亡。剩下三位虎將收集殘兵敗將,退保京師倉。
鄧曄打開武關迎接漢兵。李松率領三千餘人到湖縣,與鄧曄等合攻京師倉,未能攻下。鄧曄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率數百人北渡渭河,進入左馮翊地界。李松派偏將軍韓臣等人從西路小徑直插新豐,攻打王莽的波水將軍竇融,一路追擊到長門宮。王憲向北抵達頻陽,所過之處,望風迎降。諸縣大姓豪強,都各自起兵,自稱漢朝將軍,率眾追隨王憲。李松、鄧曄等引兵到華陰,而長安城下,四面都是漢兵。又聽說天水隗氏剛剛也到了,都想搶先進城,貪圖既立大功,又能搶掠財物。王莽赦免城中囚犯,都發給武器,殺豬,飲血立誓:「有不為新室戰鬥的,神鬼都不會放過他!」命更始將軍史諶率領他們出擊,軍隊剛過渭橋,就一鬨而散,史諶獨自回來。城外漢兵發掘了王莽妻子、兒子、父親及祖先的墳墓,燒掉了他們的棺槨、祭廟,以及明堂、辟雍(學校),火光衝天,直照城中。
九月初一,漢兵從宣成門進城,大司徒張邯遇到漢兵,首先被殺。王邑、王林、王巡、蒂惲等人分別率兵在未央宮北門阻擊,到了黃昏時分,各官府、宅第里的人全部逃亡一空。
九月初二,長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擔心家裡被搶掠,聚集起來也加入漢軍,火燒作室(未央宮工匠出入的便門),又用斧頭劈開敬法殿小門,高呼:「反賊王莽,何不出降?」大火一路燒到掖庭、承明殿。承明殿是黃皇室主(漢平帝的皇后)所居住的地方。黃皇室主說:「我有何面目以見漢家!」自己投入火中而死。
王莽避火到宣室前殿,大火則跟著他燒過來。王莽身穿青赤色衣服,拿著舜帝當年用的匕首(胡三省註:舜帝時代,哪兒來的匕首!這是王莽假造來愚弄人的),天文郎就在王莽面前,占卜時日方位。王莽轉動座席,順著斗柄所指示的方位而坐,說:「天生德於我,漢兵能奈我何!」(「天生德於予」,這時王莽還在掉書袋,模仿孔子的話。《論語》記載,孔子在宋國遇險,宋國司馬桓魋要殺他。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上天把德賦予了我,桓魋能把我怎麼樣呢?)
九月初三,黎明時分,群臣攙扶著王莽從前殿到漸台(漸台在太液池中,四面環水),公卿從官還有一千多人跟著他。王邑晝夜奮戰,疲憊至極,士卒死傷殆盡,飛馳進攻,輾轉到漸台,看見他的兒子、侍中王睦正在偷偷脫掉官服準備逃走。王邑呵斥他,令他回來,父子一同守著王莽。漢軍進入殿中,聽說王莽在漸台,把漸台包圍了數百重,相互射箭攻擊。箭矢用盡,短兵相接,王邑父子、蒂惲、王巡戰死,王莽進入室內。晚飯時分,漢兵攻上漸台,苗、唐尊、王盛等都被殺死。商縣人杜吳殺死王莽,校尉、東海人公賓就(姓公賓,名就)斬下王莽首級。士兵們一哄而上,肢解王莽屍體,哄搶屍塊,爭搶中又相互殺死數十人。公賓就手持王莽首級,向王憲報到。王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都歸他統領。王憲住在東宮,接收了王莽的後宮為自己的妻妾,又穿王莽的衣服,乘王莽的車。九月初六,李松、鄧曄進入長安,將軍趙明、申屠建也到了,指控王憲得了天子璽綬卻不上交,又霸佔宮女,建子旌旗鼓號,將王憲逮捕斬首。
【華杉講透】
王憲太興奮,不能自已,結果是過把癮就死。
王莽的人頭被送到宛縣,懸挂於街市。百姓們衝上去,將人頭解下當球踢,甚至有人切下他的舌頭。
【班固曰】
王莽發跡於外戚,折節力行,以騙取名譽,到了位居輔政,勤勞國家,直道而行,豈不正是孔子說的「色取仁而行違」嗎(假仁假義,而實際行為卻完全違背仁義)?王莽不仁,卻有巧言令色之才,又繼承了四位叔父(王鳳、王音、王商、王根)相繼秉政之權,遭遇漢室衰微,接連三代絕嗣(成帝、哀帝、平帝),而太后(王政君)又活了那麼長,為他撐腰,所以讓他能肆其奸謀而成篡盜之禍。從這來講,他的成功,也是天時,不是人力可為!等他篡位之後,傾覆之勢險於桀、紂,他卻晏然自以為是黃帝、舜帝復出,恣意妄為,施展他的威勢和欺詐,亂了中原,禍延蠻夷,還不能讓他滿足慾望。於是四海之內,百姓不得安生,中外怨憤,遠近併發,城池不守,四分五裂,以至天下城邑空虛,生靈塗炭,自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以來,亂臣賊子造成的禍敗,還沒有達到王莽這麼嚴重的!當初秦朝焚燒詩書,建立自己的一套理論。而王莽呢,滿嘴都是六經金句,以文飾他的奸言。他們都是殊途同歸,自取滅亡,為後起的聖王掃清道路而已!
【華杉講透】
一個字總結王莽,就是「騙」,他一點真本事也沒有,全是假的。說他是「大儒」,是「學者」嗎?假的!讀書不是會背誦,不是拿書上的道理去教別人,也不是學以潤身,自己照那書上的道理去做。你是領導者,你去做了,率先垂範,別人自然跟著做,這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原理。王莽並沒有理解和相信書上的任何道理,更不用說切實篤行,都是拿來騙別人。自己親生兒子都被他殺了三個,還齊家、治國嗎?
再說他的「復古」呢,他忘了孔子的話:
生乎今之世,返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也。
要與時俱進,哪能回到兩千年前?再說他又哪裡知道兩千年前是怎麼回事,就只能改地名,改官名,做「復古遊戲」而已,他的復古,就像他臨死手裡拿的那把舜帝的「匕首」,真是讓人笑掉大牙,這正是王莽的標誌性符號——假古董。
人有兩種,一種是你和他離得遠的時候,認識時間短的時候,覺得他德高望重,能經天緯地,很了不起,等到走近了,時間長了,他就原形畢露,臭不可聞。另一種呢,就是你離他遠的時候,認識時間短的時候,覺得他稀鬆平常,一點也不起眼,等到走近了,時間長了,才覺得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高山仰止。這就是《中庸》說的:
君子之道,黯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讀者在此可以想一想,自己要做哪種人?
王莽就是前一種人的代表,周公則是后一種人的原型。給王莽蓋棺論定,我們還是引用白居易的那首詩: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16定國公王匡攻下洛陽,生擒王莽的太師王匡、哀章,將二人斬首。冬,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於汝南,並誅殺嚴尤、陳茂,所屬郡縣,全部投降。
17更始帝確立以洛陽為首都,任命劉秀為司隸校尉,先行前往整修宮殿和政府衙門。劉秀於是設置僚屬,發送文書,從事監察,一切都按漢朝的規章制度行事。當時三輔地區官吏士人東迎更始帝,見諸將都用布巾包著頭,穿著女人衣裳,都覺得可笑。等到見了司隸校尉的僚屬,都喜不自勝,有老吏流淚說:「沒想到今天能再見到漢官威儀!」從此,有見識的人,都歸心於劉秀。
更始帝定都洛陽,分別派使者到各郡國,宣告說:「先投降的,保持他原來的爵位!」使者到了上谷,上谷太守、扶風人耿況迎接,呈上印綬投降。使者收了印綬,過了一夜,卻沒有歸還的意思。功曹(相當於太守的首席助理)寇恂帶著兵進去見使者,請他發還印綬。使者拒絕,說:「我是天子使節,功曹要威脅我嗎?」寇恂說:「不敢威脅使君,只是對你的思慮不周,感到惋惜。如今天下初定,使君拿著符節,帶著天子的命令,郡國莫不伸長脖子盼望使君到來,但是剛剛才到上谷,就失去信用,以後如何去號令其他郡縣呢?」使者不回應。寇恂喝令手下,以使者的命令召見耿況。耿況進來,寇恂自己上前取了印綬交還耿況。使者不得已,於是以皇上名義下詔,任命耿況為上谷太守。耿況接受任命,告辭回去。
宛縣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同鄉韓鴻為更始帝使者,巡行北方郡縣,以皇帝名義下詔,拜彭寵為偏將軍,代理漁陽太守,吳漢為安樂縣令。
更始帝派使者去招降赤眉。樊崇等聽說漢室復興,於是留下部眾,帶著二十餘個將領隨使者到洛陽。更始帝將他們全部封侯,但是沒有封地。這時候,留在原地的部眾,開始有人背叛離去,樊崇等於是又逃回他們的基地大營(當時在濮陽)。
18王莽的廬江郡連率(相當於太守)、潁川人李憲據郡自守,稱淮南王。
19已故梁王劉立的兒子劉永到洛陽,更始帝仍將他封為梁王,都城在睢陽。
20更始帝欲派親信大將前往黃河以北地區招降宣撫,大司徒劉賜說:「南陽諸位宗室子弟中,唯有劉秀可用。」朱鮪等人反對,更始帝也狐疑不決,劉賜深切地勸說,更始帝於是任命劉秀為代理大司馬,持節北渡黃河,鎮慰州郡。
【華杉講透】
樊崇歸營,劉秀出籠,新的形勢形成了。
21以大司徒劉賜為丞相,令他先入關,修復宗廟、宮室。
22大司馬劉秀到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提拔有才幹的,罷黜沒能力的,公平審理獄訟,將被冤枉的人無罪釋放。又廢除王莽時期的苛政,恢復漢朝官名,官吏百姓一片喜悅,爭相拿著牛肉和酒前來迎接慰勞,劉秀一概不接受。
南陽人鄧禹騎馬追趕投奔劉秀,到鄴縣追上。劉秀說:「我有專斷封拜之權,鄧生遠來,是想要做官嗎?」鄧禹說:「不願。」劉秀:「那你來,是想要做什麼呢?」鄧禹說:「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而鄧禹能效尺寸之功,垂名於青史罷了。」劉秀笑了,留鄧禹住下,長夜密談。鄧禹說:「如今崤山以東,並未安定,赤眉、青犢等部動輒數以萬計。更始帝才幹平平,而且又做不了主,諸將都是庸人,靠著機會運氣爬上高位,一心只在錢財上,爭相作威作福,以逞一時之快而已,並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想要尊主安民。我看歷代聖人之興起,無非兩條,就是天時與人事。如今從天時來講,更始初立,而災變方興;從人事來講,帝王大業,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勝任,其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您雖然有建立藩輔的大功,到時候恐怕也沒有立足之地。為今之計,不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明公的英明,天下可定!」
劉秀大悅,將鄧禹留在身邊,隨時商議定計,每次任命驅使諸將,都徵詢鄧禹意見,所用之人,都能人盡其才。
劉秀自從哥哥劉縯死後,每當獨處時,就不碰酒肉,枕席上常有淚痕。主簿馮異悄悄叩頭寬慰他,劉秀制止說:「你不要出去亂說!」馮異進言說:「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靠愛戴。人饑渴得久了,就容易吃飽滿足。如今明公得以專斷一方,應該分遣官屬,巡行郡縣,宣布惠澤。」劉秀採納了他的意見。
騎都尉、宋子縣人耿純,在邯鄲拜謁劉秀,退出之後,發現劉秀的官屬、兵將與法度,與其他將領都大不相同,於是主動與劉秀深相結交。
23已故趙繆王劉元的兒子劉林,勸說劉秀扒開黃河堤壩,決水以灌赤眉軍。劉秀沒有聽從,去往真定縣。劉林在趙、魏之間,一向好打抱不平,講義氣。王莽時,長安有人自稱是成帝的兒子劉子輿,被王莽處決。如今,邯鄲一位算命先生王郎,自稱他才是真的劉子輿,說:「母親本是成帝的歌女,曾經見到黃氣從上而下,罩住她的身體,於是懷孕。趙飛燕要害死孩子,於是用別人家嬰兒頂替,才得以保全。」劉林相信了他這一番鬼話,與趙國大豪強李育、張參等陰謀要擁立王郎為帝。正趕上民間傳言赤眉軍將要渡過黃河,劉林等人於是宣稱:「赤眉軍將要擁立劉子輿!」來試探民心。百姓也有很多人相信。十二月,劉林等人率車騎數百人,清晨進入邯鄲城,在趙王王宮停下,立王郎為天子,分遣將帥巡行幽州、冀州,向各州郡傳遞文告,趙國以北,遼東以西地區,都望風響應。
更始二年(甲申,公元24年)
1春,正月,大司馬劉秀因為王郎新近興盛,於是向北經略薊縣。
2申屠建、李松從長安出發,去迎接更始帝遷都。二月,更始帝從洛陽出發。當初,三輔豪傑假稱尊號誅殺王莽者,人人都盼著封侯。申屠建斬殺王憲之後,又揚言:「三輔都是狡黠之徒,一起殺死了他們的主子。」官吏百姓都很惶恐,在各縣屯聚,申屠建不能攻下。更始帝到了長安,於是下詔大赦,只要不是王莽的兒子,其他人一律免罪。於是三輔平定。
當時長安唯有未央宮被焚,其他宮室、供帳、官府都一切如故,街道里弄也不改舊貌。更始帝住在長樂宮,在前殿升殿,郎吏按次序站列庭中。更始帝羞慚變色,低頭看著座席,不敢看人。諸將有後進來的,更始帝張嘴就問:「搶得多少東西?」左右侍官都是宮裡的老吏,對此驚愕相視。
李松與棘陽人趙萌遊說更始帝給諸位功臣全部封王。朱鮪爭辯以為不可,說當年高祖有約,不是劉姓,不能封王。更始帝於是先封諸宗室。封劉祉為定陶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劉嘉為漢中王,劉賜為宛王,劉信為汝陰王。然後立王匡為泚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有朱鮪堅辭不受。於是以朱鮪為左大司馬,宛王劉賜為前大司馬,派他們與李軼一起鎮撫關東。又派李通鎮撫荊州,王常代理南陽太守。任命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同秉掌內政。
更始帝納趙萌之女為夫人,所以委政於趙萌,自己日夜在後宮飲宴。群臣要找他彙報工作,他往往酒醉不能見面,實在不得已,就讓侍中坐在床幃中跟他說。韓夫人尤其嗜酒,每次侍奉飲宴,見中常侍進來奏事,就怒道:「皇帝正跟我喝酒,你偏要這時候來奏事嗎?」起身,擊破書案。
趙萌專權,生殺予奪,都自己決定。郎吏中有說趙萌放縱的,更始帝發怒,拔劍將議論的人斬殺,從此再也沒人敢說話。以至於群小、伙夫,都被濫授官職。長安市井民謠說:「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養,是烹調。意思是說以烹煮熟爛為功勞封官。)軍師李淑上書進諫說:「陛下定業,雖然是依靠下江軍、平林軍之勢,但只是臨時借用,不能長久依靠他們去安定國家。名與器,是聖人所重。如今國家名器所加,都不得其人,要指望這些人對國家有萬分之一的用處,那是緣木求魚,升山採珠,絕不可能。海內之人,看到這種狀況,又會起非分之心,窺視我漢室江山了。」更始帝大怒,將李淑逮捕下獄。
諸將在外者都專斷誅賞,各自設置州牧郡守,各自設置的州郡,邊界重疊,混亂不清,吏民不知所從。於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
【華杉講透】
李淑的諫言「唯名與器,聖人所重」引用的是《左傳》里的話: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名器,是指名號與車服儀仗,名器是最大的政治,不可以濫施,更不可以授權給他人,一定是出自國君。更始帝先是濫施名器,上面封了一大堆王,下面伙夫、廚師都封中郎將、騎都尉,那真正有功的人,要麼沒得封,要麼封了也沒有榮譽感和獲得感,就沒人為國家賣命了。然後又盲目授權,或者根本沒有授權,而是不承擔行使權力的責任,放任自流,以至於下面的將領可以自己劃定疆界,自己任命郡守,亂成一團。更始帝的國,還沒有建立,就要崩潰了。
德薄而位尊,力小而任重,這句話用在更始帝身上最恰當不過了。他的政治智商和秦二世差不多,如何做得成開國君主?也是過把癮就死。
3更始帝徵召隗囂及其叔父隗崔、隗義等人。隗囂將要起程,方望認為更始帝成敗尚未可知,堅決反對。隗囂不聽,方望留下一封書信,辭職而去。隗囂等人到了長安,更始帝任命隗囂為右將軍,隗崔、隗義則按他們過去的稱號,再正式授予他們。
【胡三省曰】
隗囂不聽方望的話,投奔更始帝。後來,又不聽馬援的話,背叛光武帝。兩次站隊都站錯,第一次差點被殺,第二次終於滅族。良禽擇木而棲,但是「擇木」太難了!
4耿況派他的兒子耿弇奉奏書到長安,耿弇時年二十一歲。走到宋子縣,正趕上王郎起兵,耿弇的從吏孫倉、衛包都說:「劉子輿是成帝正統,不歸順他,還跑那麼遠幹什麼呢?」耿弇按劍說:「子輿不過是個敗賊,很快就是降虜了。我到長安,是向國家彙報上谷、漁陽兵馬狀況,回去之後,再發動騎兵,衝突敵陣,碾碎這些烏合之眾,就如摧枯拉朽一般。我看你們沒有擇主而從的眼光,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遭族滅之禍!」孫倉、衛包於是逃走,投降王郎。
耿弇聽說大司馬劉秀在盧奴縣,於是賓士北上,拜謁劉秀。劉秀留耿弇在府中做長史,帶他一起北上薊縣。王郎傳檄各地,懸賞十萬戶購劉秀人頭。劉秀令功曹令史、潁川人王霸到街市中招兵攻打王郎,市人都大笑,舉手揶揄他,王霸羞慚而返。劉秀即將南歸,耿弇說:「如今敵軍從南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是您的同鄉;上谷太守,是我的父親。徵發這兩郡控弦之士,可得一萬騎兵,邯鄲之敵,不足為慮。」劉秀的官屬心腹都不肯,說:「死尚且要頭朝南方,怎麼會向北行,正鑽到口袋裡去!」劉秀指著耿弇說:「這就是我的北道主人!」
恰好前廣陽王的兒子劉接在薊中起兵響應王郎,城中擾亂,流言說邯鄲使者剛到,二千石以下官員都出迎,於是劉秀駕車出發,到了南城門,城門已關閉,他們立刻攻打,得以衝出城門,晝夜向南賓士,不敢入城邑,就在路邊食宿。到了蕪萎亭,當時天氣酷寒,馮異呈上豆粥。到了饒陽縣,官屬都沒有吃的了。劉秀於是自稱邯鄲使者,進入官府驛站,驛站小吏正在吃飯,劉秀的隨從飢餓,衝上去搶食。小吏懷疑他們是假冒的,於是擂鼓數十通,假稱:「邯鄲將軍到!」官屬都大驚失色。劉秀登車準備逃走,既而想恐怕要逃也逃不掉,於是徐徐下車,回來坐下,說:「請邯鄲將軍進來。」過了很久,才駕車離開,晝夜兼行,頂霜冒雪,臉都被寒風割破了。
到了下曲陽,傳聞王郎追兵在後,從者皆震恐。到了滹沱河,負責在前探路的小吏回來彙報說:「河水解凍,沒有船,渡不過去。」劉秀派王霸再去看。王霸怕驚動眾人,想先往前走,實在不行再回來,於是謊稱:「冰堅可渡。」官屬都歡喜,劉秀笑道:「探路小吏果然亂說!」於是前進。到了河邊,河面結冰也合上了,於是讓王霸監護大家渡河,最後還有數騎沒有過去,冰也融化了。到了南宮縣,遇上大風雨,劉秀駕車進入路旁空宅,馮異抱來柴薪,鄧禹生火,劉秀對著爐灶烤乾衣服。馮異又呈上麥飯。
【華杉講透】
與皇上一起落難是難得的經歷,史書詳細記載「馮異上豆粥」「馮異抱薪,鄧禹爇火」「馮邑復進麥飯」,因為這在得天下之後,都是比上陣殺敵還大的功勞。這也是中國歷史的原型故事之一,歷朝歷代都津津樂道。能否得到爵位利祿,除了安邦定國的功勞,關鍵是你離皇上的距離有多近,一起落過難,這就是最近的距離了。
劉秀等人到了下博縣城西,惶惑不知該往哪裡走。有一位白衣老者站在道旁,指著方向說:「努力前進!信都郡是長安的門戶,離此八十里。」劉秀即刻向信都驅馳。當時周邊各郡縣封國都已投降王郎,只有信都太守、南陽人任光,和戎太守、信都人邳肜不肯投降。任光自以孤城獨守,恐怕難以保全,聽說劉秀到了,大喜,官吏百姓都歡呼萬歲。邳肜也從和戎趕來相會。會議中,很多人都提出,可以用信都的兵護送劉秀一行西回長安。邳肜說:「吏民歌吟思漢,已經很久了,所以更始帝舉尊號而天下響應,三輔百姓清理宮室,掃除道路以迎接他。如今王郎一個算命先生,假託宗室之名,利用天下未定的形勢,驅集烏合之眾,佔據燕、趙之地,但是,並無根本之固。明公您如果奮舉二郡之兵以討伐他,何愁不能攻克!如今捨棄二郡而歸長安,豈不是白白丟失了河北,必然更加驚動三輔,墮損您的威名,這不是恰當的計策。如果明公您不再有征伐之意,那就是信都的兵,恐怕也動員不了。為什麼呢?明公您如果西行,那麼邯鄲之國勢成,王郎之位號定,百姓怎肯拋棄父母,背叛既成之主,而千里護送明公您呢?那就成了離散逃亡了。」劉秀於是放棄了西歸的想法。
【華杉講透】
英雄也有意志薄弱的時候,劉秀以大司馬身份,奉命經略河北,卻丟了邯鄲。王郎在邯鄲稱帝,各郡國都望風歸附王郎。應該說,劉秀應該為此負責,回到長安,問罪斬他也不為過。任光、邳肜為更始帝堅守孤城,好不容易盼來大司馬,領導他們守城,並討伐王郎,是劉秀義不容辭的責任。劉秀此刻如果拋棄他們,那就是不義。人家本來就不夠兵守城,還要發兵護送劉秀回長安,那劉秀就不是來幫忙的,是來添亂的了。邳肜的分析很準確,劉秀如果逃跑,根本就不會有兵護送他,他恐怕也逃不出去。
劉秀在昆陽之戰能以數千人攻打數十萬敵軍,那是因為他沒有退路,只能死戰。如今有了長安這條退路,就沒有死戰之心了。邳肜給他分析明白了,這條「退路」,看起來好像在那裡,但你只要一走,它就不見了。
劉秀認為二郡兵弱,想要進入到城頭子路、力子都軍中。任光認為不可。於是徵發周邊各縣,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為左大將軍,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肜為後大將軍,和戎太守照舊,信都令萬修為偏將軍,全都封侯。留南陽人宗廣兼領信都太守,派任光、李忠、萬修率兵跟從,邳肜為先鋒在前。任光於是多發檄文,說:「大司馬劉公率城頭子路、力子都百萬大軍從東方來,討伐反虜!」派騎兵將檄文傳送到巨鹿界中,吏民得到檄文,相互傳告。劉秀傍晚進到堂陽縣界,多派騎兵,拿著火把,瀰漫在草澤中,堂陽縣於是投降。又攻打貰縣,貰縣也投降了。
城頭子路,是東平人爰曾,在黃河、濟水一帶為寇,有部眾二十餘萬,力子都有部眾六七萬,所以劉秀想依靠他們。
昌城人劉植聚兵數千人佔據昌城,迎接劉秀。劉秀任命劉植為驍騎將軍。
耿純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老病者都帶著棺材跟隨,迎劉秀於育縣。劉秀拜耿純為前將軍,進攻曲陽,曲陽投降。劉秀兵眾此刻已達數萬人,於是向北攻打中山。耿純擔心宗族子弟有二心,派堂弟耿夜裡回到家鄉,把房子全燒了,絕了他們的後路。
劉秀攻下盧奴縣,所到之處,都徵發當地奔命兵(相當於應急部隊),傳檄邊郡共擊邯鄲,各郡縣都響應。當時真定王劉楊起兵依附王郎,有部眾十餘萬,劉秀派劉植遊說劉楊,劉楊投降。劉秀於是留在真定,娶劉楊的外甥女郭氏為夫人,以相結納。劉秀繼續進擊元氏縣、防子縣,全都攻下。到了鄗縣,擊斬王郎將領李惲,到柏人縣,又擊破王郎將領李育,李育退回城中固守,劉秀攻城,未能攻克。
【華杉講透】
意志就是力量。劉秀擔心二郡兵弱,想要到城頭子路、力子都軍中去做思想工作,招降他們。但是他們的思想,可能因你的行動而改變,卻很難因你的口舌之辯而動。去了,就是擺明了沒他們你就幹不成,他們到底該跟你,還是跟王郎,還是再看看呢?你自己先發動,表明你堅定的戰鬥意志,別人才能跟上來。在劉秀反覆膽怯的時候,邳肜、任光二人給了他最關鍵的意志力量,因為這二人意志堅定,劉秀沒來之前,他們就是準備死守的,劉秀來了,就一定要舉兵進攻了。
5南鄭人延岑起兵佔據漢中,漢中王劉嘉發兵攻擊,延岑投降,有部眾數十萬。校尉、南陽人賈復見更始帝政治混亂,就遊說劉嘉:「如今天下未定,而大王安守您所保衛的,但是您所保衛的,恐怕也會不可保吧?」劉嘉說:「你這個話太大了,不是我所能擔當的,大司馬在河北,他一定能用你!」於是寫信推薦賈復及長史、南陽人陳俊給劉秀。賈復等在柏人見到劉秀,劉秀任命賈復為破虜將軍,陳俊為安集掾。
劉秀家中少年犯法,軍市令(軍中設貿易市場,有軍官掌管,此官稱軍市令)、潁川人祭遵將他格殺。劉秀怒,下令逮捕祭遵。主簿陳副進諫說:「明公常常希望眾軍整齊,如今祭遵執法不避權貴,正是您的教令得以推行的結果啊。」於是赦免祭遵,任命為刺奸將軍,對諸將說:「你們注意著點祭遵,我家中少年犯法,尚且被他格殺,一定不會對你們有所偏私的。」
6當初,王莽殺了鮑宣,上黨都尉路平想要殺了他的兒子鮑永,太守苟諫把他保護下來。更始帝徵召鮑永為尚書僕射(尚書令的副職),行大將軍事,率領軍隊駐紮在河東郡、并州郡,有權自己任命偏將、裨將。鮑永到了河東,攻打青犢軍,大破之。任命馮衍為立漢將軍,屯駐太原,與上黨太守田邑等人修治兵甲,訓練士卒,以衛并州。
7有人對大司馬劉秀說,守著柏人,不如平定巨鹿。於是,劉秀引兵向東北進發,攻下廣阿。劉秀打開地圖,指給鄧禹看,說:「天下郡國這麼多,如今咱們才得到一個,你之前跟我說不愁不能平定天下,是什麼道理呢?」鄧禹說:「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如赤子思慕慈母。古代興起的聖人,在於德之厚薄,不在於國土的大小。」
【華杉講透】
鄧禹所言,是孟子的王道思想。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這一段,是王道、霸道的分野。王,是天下之王。霸,是諸侯之長,其勢力強大,足以把持天下。孟子說,依仗實力,然後假借仁義之名以號召征伐的,可以稱霸諸侯。齊桓公、晉文公是霸道的「歷史原型人物」,後世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典型的霸道。霸必有大國,要行霸道,必須有實力,地方千里,帶甲十萬。有多大實力,才能霸多大地盤。王道則不同,王道不需要地盤。商湯起家是七十里土地,周文王起家是一百里。國家都非常小,但施行仁政,天下歸心,所有的百姓都想加入他們的國家。
依仗實力來使人服從的,人家不會心服。力不贍也,贍是足夠,力量不夠,不如你,不敢違抗你。而以德服人呢,人家才會心悅誠服,就像孔子的七十多個弟子服孔子一樣。《詩經》上講「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就是這個意思。
張居正說,王道、霸道的區別,關鍵在心術。依仗土地甲兵之力,而假託於救世安民之事,他做的事情雖然是為天下之公,但內心實際上都是為自己的私慾,這是霸道。王道呢,是大公無私,至正之德,行救世安民之仁,心是實心,政是實政,其至誠足以讓人感動,其善政又足以招徠天下之人民和賢才,所以他不需要土地之廣、甲兵之盛,自然天下悅服,朝諸侯而有天下。
商湯、周文王都經過這個過程,當然不是從七十里、一百里,然後一步就有天下,而是一個仁政的超級磁場,不斷地吸附周邊諸侯。文王以百里的說法不準確,應該是周太王,也就是文王的爺爺,起家的時候大概一百里,到文王去世的時候,周國已經三分天下有其二,商只擁有國都周圍及東方諸侯罷了。所以武王伐紂,是摧枯拉朽。
劉秀如果要看自己的地盤和力量,那他要「打天下」就太難了。但是,更始帝是個荒唐天子,天下未定,他就已經沉湎酒色,下面全是驕兵悍將,沒有有效的組織,不需要人打敗他,他自己就會打敗自己。全天下百姓都在渴盼一個能安邦定國的明君,劉秀是劉氏宗室,本身又有繼位的合法性基礎,名正言順,只要他展現出自己的品德,就有機會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這個原理。修身,修養自己的品德,劉秀做到了。齊家,自己家中少年犯法,也不包庇,劉秀做到了。治國,就是治理好自己的地盤。下一步就是天下歸心,那就看天心民心,是不是授天命於他了。
這些道理,劉秀何嘗不曉得,但是在巨大的壓力下,難免焦慮沮喪,這時候就需要鄧禹這樣的賢臣佐助,給他精神力量,這也是戰略顧問的心理諮詢服務。心理諮詢服務在哪兒呢?在《大學》的八條目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是后四條,前面還有四條,叫「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要平天下,得先治好自己的國;要治國,得先齊家;要齊家,得先修身;要修身,得先正心;要正心,得先有誠意。劉秀需要先問自己的內心,有沒有為天下人謀福利的誠意,那麼就能做到仁者無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無憂、不惑、不懼,勇往直前。要「知者不惑」,就要格物致知,知天、知地、知己、知人、知命,知是非,知善惡,則可以知勝矣!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求仁得仁,無怨無悔,無憂無惑無懼。
格物致知。劉秀格那地圖,知天下之大,和自己力量之小。鄧禹格那地圖,則知百姓的痛苦,而無人解民於倒懸,進而知孟子所言:「王天下易如反掌!」有一點點脆弱的劉秀,所幸有能鼓勵他的良師益友。一個英雄,需要很多人來成就他,這是他們共同的成就。
8薊中之亂,耿弇與劉秀走散了。耿弇北走昌平,找到他的父親耿況,遊說耿況攻打邯鄲。當時王郎派出將領到漁陽、上谷,緊急徵發當地部隊。北部各州都疑慮困惑,很多都想屈從於王郎。上谷功曹(郡府職事機構,職掌選舉,兼參諸曹事務)寇恂、門下掾(州郡長官自己選薦的屬吏,因常居門下,故稱門下掾)閔業對耿況說:「邯鄲倉促崛起,難以相信他能成事。大司馬劉秀,是劉伯升同母兄弟,尊賢下士,我們可以歸附他。」耿況說:「邯鄲如今勢力正盛,我們難以獨力對抗他,怎麼辦?」寇恂說:「如今上谷完備充實,控弦之士,尚有騎兵一萬,可以從容選擇去就。請您派往向東,與漁陽結盟,齊心合眾,邯鄲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耿況認同,於是派寇恂向東,與彭寵結盟,計劃各自帶騎兵二千,步兵一千,去投奔劉秀。
安樂縣令吳漢、護軍蓋延、狐奴縣令王梁也勸彭寵歸附劉秀,彭寵認同,但是手下官屬都想歸附王郎,彭寵無法定奪。吳漢出城,在路邊涼亭遇到一個儒生,問他有什麼消息。儒生說:「大司馬劉公,所過之處,都為郡縣吏民所稱道。邯鄲稱帝的人,其實不是劉氏。」吳漢大喜,馬上假造一封劉秀的書信,傳檄漁陽,就派那儒生帶著信送給彭寵,讓他把剛才那番話說給彭寵聽。正好寇恂也到了,彭寵於是徵發步騎兵三千人,以吳漢為代行長史(太守官屬之長)之職,與蓋延、王梁一起率領軍隊,向南攻打薊縣,殺死王郎大將趙閎。
寇恂返回上谷,與上谷長史景丹及耿弇率兵一起向南,與漁陽部隊會合,一路斬擊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共斬首三萬級,平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間等,一共二十二個縣。一路挺進到廣阿,聽說城中車騎甚眾,景丹等勒兵詢問:「城中是誰的部隊?」回答說:「大司馬劉公。」諸將大喜,即刻進軍到城下。城中起初傳言二郡兵馬從邯鄲來,大家都很恐懼。劉秀親自登西城樓,警戒詢問,耿弇拜於城下,即刻將耿弇召入。耿弇詳細彙報了發兵前後經過。劉秀將景丹等人全部召入,笑道:「邯鄲將帥數次號稱要徵召漁陽、上谷兵馬。我也號稱說:『我要徵召漁陽、上谷兵馬。』沒想到二郡兵馬真的為我而來!我將與各位一起成就功名!」於是任命景丹、寇恂、耿弇、蓋延、吳漢、王梁等皆為偏將軍,仍舊率領自己之前所部兵馬,擢升耿況、彭寵為大將軍,耿況、彭寵、景丹、蓋延等人皆封侯。
吳漢為人,忠厚樸實,不善文辭,一著急的時候,往往詞不達意,但是沉穩厚重,有智略。鄧禹數次向劉秀推薦他,劉秀對他也慢慢親近重視起來。
更始帝遣尚書令謝躬率領六位將軍征討王郎,攻打邯鄲,不能攻下。劉秀率部抵達,與之合兵向東圍攻巨鹿,攻城一個多月,還是未能攻下。王郎派將領攻打信都,城中大姓馬寵等打開城門,放進王郎部隊。更始帝再派兵收複信都。劉秀派李忠回信都,代理太守事務。
王郎派將領倪宏、劉奉率數萬人救援巨鹿,劉秀在南阻擊,作戰不利。景丹等人縱突擊騎兵衝擊,倪宏等人大敗。劉秀說:「我一向聽說突騎是天下精兵,今天見到實戰,實在讓人興奮!」
耿純對劉秀說:「久守巨鹿,士眾疲敝,不如將大兵精銳進攻邯鄲,如果誅滅了王郎,那巨鹿就不戰而下了。」劉秀聽從。夏,四月,留將軍鄧滿守巨鹿,大軍進軍邯鄲,連戰連勝,王郎於是派他的諫大夫杜威請降。杜威說王郎確實是成帝嫡親骨肉。劉秀說:「就算是成帝復生,也不能得天下,何況是一個假冒的劉子輿!」杜威請求能封王郎萬戶侯。劉秀說:「饒他不死,已經夠了。」杜威發怒而去。劉秀緊急攻城,過了二十多天,五月初一,王郎的少傅李立打開城門迎接漢軍,於是攻克邯鄲。王郎連夜逃走,王霸追上他,將他斬殺。劉秀收拾檢查了王郎的文書,得到自己手下官吏與王郎交流的信件數千封,有通報消息的,還有對劉秀有毀謗言辭的,劉秀也不細看,召集諸將,當面一把火燒了,說:「輾轉反側,不能自安的,如今都可以安心了!」
【華杉講透】
所謂成帝的嫡親兒子劉子輿,之前是長安人武仲自稱的。王莽時期,立國將軍孫建上奏說:「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一個男子,攔住我的車,自稱是『漢氏劉子輿,成帝姬妾的兒子。劉氏將要復辟,趕快把宮殿騰出來!』我當場逮捕這個男子,審訊得實,是長安人,叫武仲。」武仲版劉子輿被王莽斬了,這事就過去了。而十三年後,邯鄲一個算命先生王郎,居然能利用這個故事,說他才是真正的劉子輿,然後,居然就有人相信,擁立他當皇帝,造成這麼大聲勢。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人性的弱點,叫索隱行怪,喜歡探索那偏僻隱秘的事,喜歡推崇那特立怪異的行為,相信各種陰謀論。這種毛病體現在多個方面,比如在學習上,「舍其易者而不行,究其難者以為學」,簡單的事他不願意做,一定要找那難度高的當學問。你說劉玄、劉秀是漢室宗親,家譜一清二楚,確鑿無疑的,他覺得稀鬆平常,漢室宗親多了去了,全中國還不得有十萬八萬的,有什麼了不起?但一說那算命先生王郎,才是成帝的嫡親兒子,是一個歌姬生的,之前在長安被處斬的那個武仲版劉子輿,是假冒的。他就興奮了,覺得自己掌握了一般人沒掌握的秘密,有一種榮譽感、自豪感,他就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投進去。
為什麼愚蠢的人會堅信陰謀論?他會相信美國登月是一場騙局,他會相信「9·11事件」是美國政府自己導演的,他會相信希特勒根本沒死,後來逃到了南美洲隱居。因為在現實社會裡他不如別人,而通過相信陰謀論,能找到一種幻覺,你們都錯了,我才知道真相!
索隱行怪、陰謀論,就是弱者的大麻,能夠造成一種人所不知、而我獨知的愉悅感。野心家就會利用這種大麻,這樣的事,世界各國、歷朝歷代都有,劉子輿是一例,清朝的朱三太子也是一例。
劉秀分配士卒各自隸屬諸軍,士卒們都說願意跟大樹將軍。大樹將軍,是指偏將軍馮異,為人謙退,從不表功,要求他的部眾,除了交戰接敵,其他時候,都要排在各部隊後面。每次戰後宿營,諸將坐在一起論誰的功勞大,馮異就常常獨自走到一邊,坐在一棵大樹上,不參與爭功。所以大家都叫他大樹將軍。
護軍、宛縣人朱祜對劉秀說:「長安政亂,明公您有日角之相(日角指的是額骨中央隱隱隆起部分,形狀如日高聳有氣勢、上插髮際,是帝王之相),這是天命啊!」劉秀說:「召刺奸將軍來,逮捕護軍!」朱祜於是不敢再說。
更始帝遣使立劉秀為蕭王,下令部隊複員,令劉秀與諸將有功者到更始帝處報到。又派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接管北部地區。
劉秀住在邯鄲宮殿中,白天在溫明殿小睡。耿弇進來,直接走到床邊,要求單獨談話,說:「吏士死傷太多,請派我回上谷徵兵。」劉秀說:「王郎已破,河北平定,還用兵做什麼?」耿弇說:「王郎雖破,天下兵革才剛開始而已。如今使者從西方來,要兵士複員,這話不能聽。銅馬、赤眉之類,還有數十伙,每一夥有數十百萬人,更始辦不了他們,不久之後,一定會敗亡。」劉秀坐起來說:「你說錯話,我要斬你!」耿弇說:「大王待我如父子,所以我才敢一片赤心跟您說啊!」劉秀說:「我跟你開玩笑罷了,你詳細說說。」耿弇說:「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聽說漢兵興起,無不歡喜,如同逃離虎口而歸慈母。如今更始為天子,而諸將擅命于山東(崤山以東),貴戚縱橫於都內,擄掠自恣,百姓痛心,反而更思念王莽的時候了。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會敗。明公名譽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天下至重,明公可自取,不要讓別人得了。」劉秀於是向使者推辭說,河北尚未平定,不能接受徵召。從這時起,劉秀就不聽更始帝的了。
當時,各路變民軍隊有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全部加起來有數百萬人,所在之處,寇掠一方。劉秀要攻擊他們,於是拜吳漢、耿弇為大將軍,持節向北,徵調幽州十郡的突騎兵。苗曾聽說后,秘密下令諸郡不得應調。吳漢帶著二十騎兵先到了無終,苗曾出城在道路上迎接,吳漢當即逮捕苗曾,將其斬首。耿弇到了上谷,也逮捕了韋順、蔡充,將他們斬首。北部各州震駭,於是徵發全部軍隊。
秋,劉秀在鄡縣攻打銅馬賊,吳漢帶著突騎兵到清陽與劉秀會合,士馬壯盛。吳漢將士兵名冊全部上交幕府,再請求撥付錢糧物資時,沒有一點私心,劉秀更加看重他。
劉秀任命偏將軍、沛國人朱浮為大將軍、幽州牧,州府設在薊城。銅馬賊糧食吃盡,夜裡遁逃,劉秀追擊到館陶,銅馬大敗投降。劉秀正在受降,高湖、重連兩支變民軍隊從東南來,與還沒投降的銅馬賊聯合。劉秀再與之在蒲陽大戰,將他們打敗。劉秀封賊軍首領為列侯。但是漢軍諸將不能信任賊軍,投降的人心中也不能自安。劉秀知道他們的心思,於是下令賊軍諸將各回自己軍營,依舊率領原來的軍隊,然後自己帶著輕騎到各部巡視。降將降兵們相互說:「蕭王推自己的一顆赤心放置到我們的腹中(這就是「推心置腹」成語的由來),我們能不為他效死命嗎?」於是眾心皆服。劉秀將降兵分配給諸將,大軍達到數十萬之眾。
赤眉軍一位將領,與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各部十餘萬人在射犬,劉秀引兵進擊,大破之,再向南攻打河內。河內太守韓歆投降。
9當初,尚書令謝躬與劉秀一起滅了王郎,但他與劉秀不和,常想突襲劉秀,因畏懼劉秀兵強,沒有發動。雖然兩人都在邯鄲,但各有營地防區。劉秀一向慰勞安撫他。謝躬勤於吏職,劉秀時常稱讚他說:「謝尚書,那才是真正做官的!」所以謝躬也就不再戒備。他的妻子知道后,時常告誡他說:「你與劉秀一向不和,卻相信他的虛話,終將受他所制。」謝躬不聽。後來,謝躬率兵數萬屯駐在鄴城,劉秀南擊青犢,派謝躬在隆慮山攔擊尤來。謝躬大敗。劉秀見謝躬在外,派吳漢與刺奸將軍岑彭襲據鄴城。謝躬不知道,輕騎回到鄴城,吳漢等將他逮捕斬首,謝躬的部隊都投降了劉秀。
10更始帝派枉功侯李寶、益州刺史李忠率兵一萬餘人南下,經略蜀郡、漢中。公孫述派他的弟弟公孫恢在綿竹攻擊李寶、李忠。二李大敗退走。公孫述於是自立為蜀王,定都成都,百姓和蠻夷都依附他。
11冬,更始帝遣中郎將歸德侯劉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一起出使匈奴,授予單于漢朝舊制的璽綬(王莽篡漢,換了單于的璽綬,如今再換回原樣),並將伊墨居次雲和須卜當剩餘的親屬、貴人、隨從送回匈奴。單于輿很驕傲,對陳遵、劉颯二人說:「匈奴本來和漢朝是兄弟關係,匈奴中間有一段時間內亂,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于,所以匈奴稱臣以尊漢。如今漢朝也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也出兵攻擊王莽,使他邊境空虛,天下騷動而思漢。王莽因此才敗亡,而漢朝復興。這都是我出的力!所以,現在應該是漢朝尊奉我!」陳遵與他反覆爭辯,單于始終堅持他的說法。
12赤眉軍樊崇等人率兵入潁川,將部眾分為兩部,樊崇與逢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赤眉軍雖然數戰數勝,但是士卒都疲憊厭戰,日夜愁泣,思欲東歸。樊崇等人計議,如果向東,部隊就散了(赤眉軍是琅琊一帶饑民,如果回到故鄉,就一鬨而散,各自回家了),不如西攻長安。於是樊崇、逢安走武關,徐宣等人走陸渾關,兩路並進。更始帝派王匡、成丹與抗威將軍劉均等人分據河東、弘農設防阻擊。
13劉秀將要向北經略燕、趙,又度量這赤眉軍一定會攻破長安,想要乘機吞併關中,不知道把這個重任交給誰好,於是拜鄧禹為前將軍,分給他麾下精兵二萬人,派他西入函谷關,令他自己選擇偏將、裨將。當時,更始政權的朱鮪、李軼、田立、陳僑等人率兵號稱三十萬,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鮑永、田邑在并州。劉秀認為,河內地區險要富實(北有太行,南有黃河),要在諸將中選一位鎮守,但是始終想不出誰最合適,就問鄧禹意見。鄧禹說:「寇恂文武兼備,有領導駕馭的才幹,非他莫屬!」於是拜寇恂為河內太守,代理大將軍職權。劉秀對寇恂說:「當初高祖留蕭何在關中,如今我把河內委託給你,應當給足軍糧,訓練士馬,防止其他軍隊進犯,不要讓敵人北渡黃河!」又拜馮異為孟津將軍(把守黃河孟津渡口),統率魏郡、河內兵馬,在黃河北岸駐防,抵禦洛陽更始軍。劉秀親自送鄧禹到野王,鄧禹西征,劉秀再引兵向北。寇恂徵調軍糧,製造軍械,以供應軍隊。軍隊雖然遠征,但寇恂的後勤保障從未匱乏。
14隗崔、隗義密謀背叛更始帝,返回天水,隗囂害怕禍及自己,向更始帝告發。更始帝誅殺隗崔、隗義,任命隗囂為御史大夫。
15梁王劉永在自己封國起兵,招攬諸郡豪傑,沛郡人周建等人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郡、楚郡、淮陽、汝南,一共二十八座城。又派出使節,任命西防賊帥山陽人佼強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大將軍,琅琊賊帥張步為輔漢大將軍,統轄青州、徐州,與他的軍隊相連,於是專據東方。
16邔縣人秦豐在黎丘起兵,攻下邔縣、宜城等十幾個縣,有部眾萬人,號稱楚黎王。
17汝南人田戎攻陷夷陵,自稱掃地大將軍,轉戰寇掠郡縣,有部眾數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