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四十一 漢紀三十三(公元27年一公元29年,共3年)
卷第四十一漢紀三十三
(公元27年一公元29年,共3年)
主要歷史事件
馮異大破赤眉軍
劉秀讓侯霸整理前朝好的政策法令
隗囂派馬援考查公孫述和劉秀
公孫述準備攻打三輔地區,馮異大破之
王霸「不戰而屈人之兵」
奴僕子密殺了彭寵,劉秀封子密為不義侯
班彪《王命論》諷諫隗囂
劉秀率軍救援桃城,親自搏戰,大破之
劉秀派耿弇討伐張步,張步兵敗投降
匈奴控制西域,唯有莎車王一心向漢
主要學習點
記住「本謀意識」
謂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
找到自己的位置,就趕緊就位
領導者的學問,關鍵在於問
等敵人氣餒的時候再出擊
沒有人能掌控天下,我們只能掌控自己
善戰者,能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
建武三年(丁亥,公元27年)
1春,正月初六,劉秀任命馮異為征西大將軍。鄧禹因為之前身受大任,卻沒有建功,十分慚愧,數次驅使飢餓的士卒與赤眉作戰,但每次都被擊敗,於是率車騎將軍鄧弘等人從河北渡黃河而下,抵達湖縣,要求馮異和他一起進攻赤眉。馮異說:「我已經和賊軍相拒數十日,雖然也俘虜了一些他們的將領,但是賊軍兵馬還有很多,可以稍稍以恩信誘降,很難馬上用兵攻破。皇上如今派諸將屯駐澠池,阻擊其東,我擊其西,東西夾擊,一舉取之,才是完全之計。」鄧禹、宋弘不聽,宋弘先出戰,與赤眉大戰一整天,赤眉假裝敗退,拋棄輜重逃走,輜重車上都裝載泥土,再在上面覆蓋一層豆子。漢軍飢餓,上去爭搶。赤眉軍回擊,宋弘軍潰亂。馮異與鄧禹合兵救援,赤眉稍微退卻。馮異認為士卒又飢又倦,應該休息。鄧禹不聽,再戰,大為所敗,死傷者三千餘人。鄧禹僅帶著二十四騎逃脫,回到宜陽。馮異棄馬奔走,徒步逃到回溪阪,與麾下數人一起回到軍營,重新堅壁自守。
【華杉講透】
《孫子兵法》的原則很清楚:
勝可知而不可為。
能不能打勝,可以在戰前作出判斷,不可以強求。說我沒面子,我要打個勝仗爭回面子,如果這樣就能打勝仗,打仗豈不是太容易了!馮異說的,等皇上在澠池部署完畢,咱們先誘降一批,最後剩下的再東西夾擊,就可以一舉而取,這就是「知勝」。
《孫子兵法》說:
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馮異的意見就是先勝而後戰,勝中求戰,第一是確保必勝,第二還要代價最小。鄧禹呢,他就是典型的先戰而後勝,戰中求勝,那就是碰運氣。書上都給他寫明了,敗兵先戰而後勝,他就是敗兵。不僅違反兵法基本原則,也違反儒家基本價值觀,就是孔子說的,要杜絕四大毛病:意必固我——主觀臆斷;期必,認為自己必定會勝;固執;自我。
鄧禹是皇上寵臣,他就任性,而且還把馮異拖下水。馮異也不能見死不救,只得捨命陪君子,賠了三千多人,差點把自己的老命也賠進去了。
鄧禹為什麼要這麼干呢?因為面子問題,對於「職業經理人」來說,面子聯繫著權位,他需要一場勝利,來保住自己的權位,這是為自己的私利而戰,一起了私心,就會心生僥倖,一有了僥倖心理,智商和思考能力就會斷崖式下跌,就會損國、損公、損人,還不利己。
2正月二十三日,皇帝劉秀在洛陽立「四親廟」,祭祀父親、南頓縣令劉欽,祖父、巨鹿都尉劉回,曾祖父、郁林太守劉外,高祖父、舂陵節侯劉買。
3正月二十四日,大赦。
4二月十八日(原文為「閏月」,柏楊註:本年閏二月,原文把本月稱為閏月,置於二月之前,當是一誤,本月原文「閏月」當是「二月」,下文原文「二月」當是「閏二月」,干支才能完全符合),鄧禹交回大司徒、梁侯印綬。劉秀下詔,將梁侯印綬還給鄧禹,任命為右將軍。
5馮異與赤眉約期會戰,派壯士穿上赤眉服裝,在道路旁埋伏。第二天,赤眉派一萬人攻馮異前部,馮異先以少量士兵增援,赤眉見兵少勢弱,全軍出動,展開決戰。馮異也縱兵大戰。戰到太陽偏西,賊軍氣力衰退了,馮異伏兵突起,衣服相亂,赤眉軍無法識別敵我,於是驚潰。馮異追擊,在崤底大破赤眉軍,接受投降男女八萬人。劉秀下璽書慰勞馮異說:「你雖然垂翅於回溪,但終能奮翼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國家正在論功行賞,回報你的功勛!」
赤眉餘眾東向宜陽。二月十七日,劉秀親率六軍,嚴陣以待。赤眉忽遇大軍,驚慌震恐,不知所謂,於是派劉恭來乞降,說:「盆子將率百萬眾投降陛下,請問如何待他呢?」劉秀說:「饒他不死而已!」
二月十九日,劉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人肉袒投降,獻上傳國璽綬。赤眉軍放下武器盔甲,堆放在宜陽城西,高度幾乎與熊耳山平齊。赤眉餘眾還有十餘萬人,劉秀令縣廚都供應飲食。第二天,在洛水之濱大陳兵馬,讓盆子君臣觀禮。劉秀對樊崇說:「你是不是後悔投降啊?我放你們回營,勒兵鳴鼓再戰一場,決一勝負,我不想讓你們覺得委屈。」徐宣等人叩頭說:「臣等當初出長安東都門時,君臣計議,就想歸命聖德。但是,這些百姓,可以與他們樂享其成,不能跟他們商量大計,所以沒告訴大家而已。如今終於得以投降,猶如去虎口而歸慈母,誠歡誠喜,哪有什麼悔恨可言呀!」劉秀說:「你倒真是鐵中錚錚,庸中佼佼(鶴立雞群的意思)!」
二月二十日,劉秀回到洛陽。
劉秀令樊崇等人各與妻子居住在洛陽,賜給田宅。後來樊崇、逢安謀反,被誅殺。楊音、徐宣卒於鄉里。劉秀可憐劉盆子的遭遇,任命他為趙王郎中(侍衛官)。後來,劉盆子害病,雙目失明,劉秀又賜給他滎陽均輸府的國有土地,讓他終身有田稅收入。
劉恭為更始帝報仇,殺了謝祿,然後投案自首。劉秀赦免了他的死罪。
6二月,劉永立董憲為海西王。劉永聽說伏隆到了劇縣,也派出使節,封張步為齊王。張步貪圖王爵,猶豫未決。伏隆曉諭張步說:「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王,最多可得十萬戶侯而已。」張步想把伏隆留下,一起守青、徐二州。伏隆不聽,要回去復命。張步於是扣押伏隆,接受劉永的封王。伏隆密謀遣使回洛陽上書說:「臣奉命出使,卻不能完成使命,反被凶逆所扣。雖然在困厄之中,但使命在身,誓死不屈。再說,吏民都知道張步反叛,心中並不依附他,願陛下以時進兵,不要顧忌我的安危!如果臣能生還朝廷,受誅於有司,就是臣最大的心愿!如果臣不幸沒身寇手,就將父母、兄弟託付給陛下。祝陛下與皇后、太子永享萬國,與天同極!」劉秀收到伏隆的奏章,召見他的父親伏湛,把奏章給他看,流涕說:「我恨不能給張步封王,只求伏隆能夠生還!」其後,張步殺了伏隆。劉秀當時北憂漁陽(對付北方的彭寵),南事梁、楚(對付南方的劉永、秦豐),所以張步得以盤踞齊地,地盤有十二郡之大。
【華杉講透】
這一節,似乎三個人都有錯。首先劉秀給張步的出價太低,劉永還在做梁王的時候,就已經拜張步為輔漢大將軍,加封忠節侯,總督青、徐二州,劉秀卻僅給他拜為東萊太守。似乎是劉秀在大敗劉永一次之後,就覺得張步還能保住一個太守的位置,已經很不錯了。
打天下這事,在打完之前,天下是誰的根本不知道,所以支票都是隨便開,至少是往大了開。所以韓信帶著劉邦給他的軍隊打下齊地,劉邦馬上承認封他為齊王。而劉秀要求張步帶著自己的地盤來投降,卻只給一個太守的官職,比他原來的待遇還低。這大概是劉秀的心態不同,他已經不認為天下不一定是誰的,而是完完全全把天下當成了自己的,支票都是從自己賬戶開出去的,所以出價的心態就不一樣了。但是,別人不是這麼看的。劉秀的判斷雖然正確,但是張步判斷不了天下已經是劉秀的。這就有差距了。
第二個錯的是張步,正如王夫之所說:
亂世之去就,決之以義而已,義定之後,就守之以信,不可再窺視兩端。
劉秀和劉永當然都是劉氏宗族,都有合法性,但是,你看誰出價高沒有用,問題是誰能兌現。支票無所謂大小,關鍵是這兩張支票,只有一張能兌現,另一張必定是空頭支票。所以,在選擇的時候,完全不應該受支票大小干擾決策,因為大小沒有意義。
其次,在天下未定之前,你的議價能力強,天下平定之後,就毫無議價能力了。所以,前期你抬價越高,後期你危險越大。主動降價,才是求全之道。伏隆後來把出價抬升到十萬戶侯,這已經太高了。當初劉邦封張良萬戶,他還主動要求減少兩千戶。這才是會「講價」的臣子。
第三個錯就是伏隆了。既然張步心不定,要你留下來一起守,當然留下來!為什麼這時候想脫身而去呢?等到被扣留了,再視死如歸,那已經晚了。如果痛快地留下來,再派副使回去找劉秀幫張步要價,或許還有機會。
7劉秀抵達懷縣。
8大司馬吳漢率耿弇、蓋延擊青犢於軹西,大破之,青犢投降。
9三月十六日,劉秀任命司直伏湛為大司徒。
10涿郡太守張豐反,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彭寵連兵。朱浮之前請求劉秀親征彭寵,這回又上書求救。劉秀下詔回復說:「往年赤眉跋扈長安,我料到他們糧食吃盡之後,一定會東歸,結果果然東來歸附。如今這些反虜,其勢必有內部相互斬殺的。現在軍糧物資都不充裕,必須等到下一季小麥收割,才能行動。」朱浮城中糧盡,人相食,耿況派騎兵來救,朱浮於是得以脫身逃走,薊城就降了彭寵。彭寵自稱燕王,攻奪右北平、上谷數縣,向北賄賂匈奴,借兵為助,向南聯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與他們都有交通往來。
【華杉講透】
劉秀判斷準確,他此刻最大的敵人是劉永,也就是劉氏有權力稱帝的。滅了劉永,天下就只有他一個劉姓皇帝了。彭寵呢,他所佔的地盤,是四戰之地,不像公孫述的益州成都那樣有帝王之基。所以他一旦叛變劉秀,就應該即刻投降劉永,尚可一爭。而其自立為燕王,無有去就,他項上人頭,就成了一張巨大的彩票,一旦身邊有人斬了他人頭獻給劉秀,就有封侯之賞。這個誘惑太大了,所謂懷璧其罪,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劉秀說他「其中必有內相斬者」。
11劉秀親征鄧奉,到了堵陽。鄧奉逃歸淯陽,董投降。夏,四月,劉秀追擊鄧奉到小長安,與之大戰,大破之。鄧奉肉袒,通過朱祜聯繫投降。劉秀憐憫鄧奉是功臣故舊(鄧晨哥哥的兒子),況且事情是因吳漢而起,想要保全他一條性命。岑彭、耿弇進諫說:「鄧奉背恩反逆,讓國家勞師動眾數年,陛下前來,他仍不知悔改,還親自在戰陣與陛下作戰,兵敗乃降。如果不誅殺鄧奉,無以懲惡!」於是斬殺鄧奉。恢復朱祜的官位。
12延岑擊破赤眉之後,即刻拜置州牧郡守,想要佔據關中。當時關中各方武裝仍然鼎盛,延岑佔據藍田,王歆佔據下邽,芳丹佔據新豐,蔣震佔據霸陵,張邯佔據長安,公孫守佔據長陵,楊周佔據谷口,呂鮪佔據陳倉,角閎佔據汧縣,駱延佔據盩厔,任良佔據鄠縣,汝章佔據槐里,都自稱將軍,擁兵多者萬餘人,少者數千人,相互攻擊。馮異且戰且行,屯軍上林苑中。延岑聯合張邯、任良一起攻打馮異,馮異迎擊,大破之,諸營堡依附延岑的,都來投降馮異。延岑於是從武關退走南陽。當時百姓飢餓,黃金一斤只能買到五升豆子,道路斷絕,運輸跟不上來。馮異的軍士都以樹上的果實為糧。劉秀下詔,拜南陽人趙匡為右扶風,率兵協助馮異,並送來糧秣布匹。馮異漸漸兵多糧足,稍稍能夠誅滅當地豪傑中不肯服從命令的,褒賞降附有功的,把諸營堡的渠帥送到洛陽京城,其他人解散各自回到本鄉務農,軍威行於關中。唯有呂鮪、張邯、蔣震遣使到蜀,投降公孫述。其他關中地區都平定了。
13吳漢派驃騎大將軍杜茂等七位將軍在廣樂包圍蘇茂,周建等召集十餘萬人前往救援。吳漢迎戰不利,墜馬傷了膝蓋,撤退還營。周建等於是連兵入城。諸將對吳漢說:「大敵在前,而公傷卧,眾心恐懼!」吳漢於是包紮傷口,勃然而起,殺牛犒賞士卒,勉勵大家,於是士氣倍增。第二天,蘇茂、周建出兵包圍吳漢,吳漢奮擊,大破之。蘇茂逃回湖陵。
睢陽人造反,迎接劉永。蓋延率諸將圍城。吳漢留杜茂、陳俊守廣樂,親自率兵幫助蓋延包圍睢陽。
14劉秀車駕自小長安引還,劉秀令岑彭率傅俊、臧宮、劉宏等三萬人向南攻打秦豐。五月二十四日,劉秀車駕回到洛陽。
15五月三十日,發生日食。
16六月初七,大赦。
17延岑進攻南陽,打下了幾座城。建威大將軍耿弇與延岑戰於穰縣,大破之。延岑與數騎逃跑到東陽,與秦豐會合。秦豐將女兒嫁給他。建義大將軍朱祜率祭遵等與延岑戰於東陽,破之。延岑又逃跑並投奔秦豐。朱祜向南,與岑彭合兵一處。
延岑手下護軍鄧仲況擁兵佔據陰縣。而劉歆的孫子劉龔是他的謀士。前侍中大夫、扶風人蘇竟寫信遊說他,鄧仲況與劉龔投降。但蘇竟並不邀功請賞,而是隱退鄉里,壽終於家。
秦豐在鄧縣與岑彭相拒,秋,七月,岑彭擊破秦豐,將秦豐包圍在黎丘,另派積弩將軍傅俊率兵攻略江東,揚州一帶,全部平定。
18蓋延圍睢陽百日,劉永、蘇茂、周建突圍而出,準備逃亡酇縣。蓋延緊追不捨,劉永手下部將慶吾斬下劉永人頭投降。蘇茂、周建逃亡垂惠,共立劉永之子劉紆為梁王。佼強奔保西防。
19冬,十月十九日,劉秀回到舂陵,祭祀祖先墓園祭廟。
20耿弇從容對劉秀說,自願北上上谷郡,徵發尚未參戰的地方部隊,平定漁陽彭寵,攻取涿郡張豐,再回師收復富平、獲索,東攻張步,平定齊地。劉秀認為他很有雄心壯志,批准了他的計劃。
21十一月十二日,劉秀從舂陵回到洛陽。
22這一年,李憲稱帝,設置百官,佔據九座城池,部眾十餘萬。
23劉秀對太中大夫來歙說:「如今西州(隗囂)還未歸附,(成都)公孫述稱帝,道路阻遠,諸將又都在東邊作戰。我思考西方的戰略,還沒想出個頭緒。」來歙說:「我曾經在長安和隗囂有過交往。他起事的時候,還是以復興漢室為名。我願奉陛下威命,帶著陛下書信去見他,隗囂一定束手自歸,則公孫述也就是滅亡之勢,不足為慮了。」劉秀覺得有道理,於是派來歙出使隗囂。
隗囂在更始帝時代,本來就有功於漢,又曾接受鄧禹的任命(鄧禹曾代表皇帝,承製遣使,持節,任命隗囂為西州大將軍,得以專制涼州、朔方事務),他的心腹謀士多勸他遣使和洛陽聯繫,隗囂於是派使者到洛陽求見,呈上奏章。劉秀也回報以特殊的禮儀,回稱他的字型大小「季孟」,用敵國之禮(對待外國元首的平等禮儀),對他的慰藉非常豐厚。
【王夫之曰】
光武帝失策在此,終究未能駕馭隗囂。怎麼能親熱去稱呼他的字型大小,用敵國之禮來和他交往呢?隗囂不是一般的狂狡之徒,他也是懂得名義禮儀的。當初起事西州,也是以漢為名,希望成就復興漢室的元功而已。所以投奔更始帝。更始帝懷疑他,要殺他,他也不過是逃回西州,以待天時,並沒有參與張卬、謝祿的叛逆。對他這樣的人,達之以情,獎之以義,正君臣之名,成就他的初心,他也就得知己而願意委身了。這名義,就是隗囂自始至終所尊奉的名義。光武帝卻以名義之外的殊禮來籠絡他,待之以敵國之禮。隗囂反而有想法了,這劉秀,是不是也像當初更始帝劉玄那樣,先尊敬我,哄著我,最終是忌憚我,要除掉我呢?來就是臣,怎麼以平等之禮呢?
光武帝的隗囂,就好比漢文帝的南越王趙佗。趙佗本來沒有歸附漢朝之心,但在漢使毫不留情的嚴厲訓斥之下,嬌氣自平,翕然歸順。隗囂本來猶疑未決,光武的態度,實在是讓他疑上加疑。
【華杉講透】
看來,光武帝也有「小氣」的一面,就是患得患失,打小算盤,小算盤一打,馬上就會算錯數。之前對待張步,他認為勝券在握,就壓價太狠;如今對待隗囂,他因為覺得自己手裡沒牌,又抬價太高。之前壓價太狠,讓張步憤而不平;如今抬價太高,高到「名不正,言不順」的地步,隗囂也就覺得這「事不成」,不能安心了。更何況劉秀並沒有具體出價,是封王,還是封多少戶侯?應該直接明確,接受你就來降,不接受咱就接著打,不給實際說法,光給面子,把禮儀搞那麼高規格做什麼呢?劉秀之前跟來歙說自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看來,他確實是「未知所在」,隗囂的使節已經來了,他仍然未知所在。
建武四年(戊子,公元28年)
1正月初二,大赦。
2二月初一,劉秀抵達懷縣,二月十一日,回到洛陽。
3延岑再次攻打順陽,劉秀派鄧禹率兵將他擊破。延岑逃亡漢中,公孫述任命延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
4田戎(變民首領,盤踞夷陵,自稱掃地大將軍)聽說秦豐被擊破,恐懼,欲降。他的妻兄辛臣展開地圖,指給他看彭寵、張步、董憲、公孫述等人的地盤,說:「洛陽所統治的地方,也不過巴掌那麼大,不如按兵以觀其變。」田戎說:「以秦王之強,尚且被征南(指征南大將軍岑彭)所圍,我降意已決!」於是留辛臣守夷陵,自己率軍沿著長江、沔江(長江支流漢水的支流。應該是先順長江而下,到漢口,順漢水而上),向黎丘進發(岑彭部隊此時將秦豐包圍在黎丘,田戎計劃投降加入岑彭軍)。
田戎走後,辛臣盜取田戎的珍寶,從小道先行抵達,投降岑彭,然後給田戎寫了一封信,說:「該投降還是投降,不要拘泥於我們之前的計劃!」田戎懷疑辛臣出賣自己,燒龜甲占卜,龜甲從中裂開(大凶之兆),於是再次造反,與秦豐聯合。岑彭擊破田戎,田戎逃回夷陵。
【華杉講透】
讀史須代入自己,才能「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如果我是田戎,我該怎麼辦?
這就要談到「本謀意識」,本謀,就是初心。田戎當初說自己「降意已決」,這是生死存亡的重大決策,但是,一出現辛臣這個無間道的「黑天鵝事件」,他就改了決策,這就是忘了本謀。天下大事,先看「天謀」,再定本謀,然後就義無反顧,接受任何結果,因為亂世之中,本來就沒有什麼「萬全之策」。
田戎看見了天謀,所以決意歸附劉秀。出現辛臣事件之後,並非不可為,不可降,還可以向岑彭派出使節,甚至同時向劉秀派出使節,說明情況,真相大白並不難。更何況投降的本錢——軍隊和夷陵地盤——都還在他手裡。他的選擇很多,可以火線起義,聽岑彭指揮攻打秦豐;可以退軍回夷陵,靜候使節回報。總之都不需要馬上投奔秦豐陣營,可以等一等呀。
倉促之間,往往慌不擇路,忘了本謀,也忘了並不需要馬上見分曉,事緩則圓,還可以緩一緩。這就是教訓。
5夏,四月初七,劉秀前往鄴縣。十九日,抵達臨平,派吳漢、陳俊、王梁擊破五校於臨平。鬲縣五個大姓,一起驅逐守長(臨時代理縣長,還不是正式任命)。據城而反,諸將爭相要去攻打。吳漢說:「讓鬲城造反,是守長之罪。敢輕冒進兵者斬!」於是移檄給郡守,命令他逮捕守長,而派人到鬲縣道歉。城中五大家族大喜,相率投降。諸將心服口服,說:「吳將軍能不戰而下城,不是我們趕得上的!」
6五月,劉秀前往元氏縣,五月初一,抵達盧奴,準備親征彭寵。伏湛進諫說:「如今兗州、豫州、青州、冀州,是中原的中心地帶,尚且賊寇縱橫,未及服從教化,漁陽邊外荒耗,不值得先取。陛下舍近盪遠,棄易求難,實在是讓臣困惑。」劉秀於是打消念頭。
7劉秀派建義大將軍朱祜、建威大將軍耿弇、征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伐張豐於涿郡。祭遵先到,急攻張豐,將他生擒。
當初,張豐喜好方術,有道士說他是做皇帝的命,用五彩口袋包裹一塊石頭,系在他的手肘上,說:「石中有玉璽。」張豐深信不疑,於是造反。等到這回被擒當斬,還說:「我手肘上系著一塊石頭,石中有玉璽。」旁邊人用鐵錐將石頭敲破,裡面什麼也沒有,張豐才知道被騙,仰天長嘆說:「當死無恨!」
劉秀下詔,命耿弇進擊彭寵。耿弇認為父親耿況與彭寵功勞相同,兄弟中又沒有一個在洛陽的,不敢單獨進兵,要求返回洛陽。劉秀回復說:「將軍整個宗族都為國家效力,功勞顯著,避什麼嫌疑呢?需要什麼表徵呢?」耿況聽了這話,立即派耿弇的弟弟耿國入侍劉秀。
當時,祭遵屯駐良鄉,劉喜屯駐陽鄉。彭寵帶領匈奴援軍,準備攻擊。耿況派他的兒子耿舒襲破匈奴兵,斬殺兩位親王,彭寵於是退走。
【華杉講透】
耿況與彭寵功勞相同,也是沒有得到大的封賞,當初彭寵曾因此拉攏耿況一起起事,被耿況拒絕。所以耿弇避嫌,不願單獨去執行這個任務。劉秀說你不需要來向我表明什麼。耿況聽了,趕緊送一個兒子去做人質,作為表徵。
8六月初二,劉秀車駕返回洛陽。
9秋,七月初八,劉秀抵達譙縣,派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包圍劉紆、周建於垂惠。
10董憲手下將領賁休獻出蘭陵城投降。董憲得到消息,從郯城出兵,包圍蘭陵。蓋延及平狄將軍、山陽人龐萌在楚郡,請求前往救援。劉秀囑咐說:「可以直搗郯城,則蘭陵之圍自然解除。」蓋延等人認為賁休形勢危急,於是先奔赴蘭陵。董憲迎戰,佯裝敗退,蓋延等人進入蘭陵城。第二天,董憲大軍再次將城包圍。蓋延等人恐懼,突圍而出,前往攻打郯城。劉秀責備說:「當初讓你們先打郯城,是出其不意之計!如你們既然敗走,賊軍部署已定,這圍還解得了嗎?」蓋延等人到了郯城,果然不能攻克,而董憲攻破蘭陵,斬殺賁休。
【華杉講透】
劉秀所定之計,是《孫子兵法》所謂「攻其所必救」的圍魏救趙之計。攻打他的老巢郯城,一來他大軍在蘭陵,郯城空虛,二來他不知道攻打郯城的漢軍有多少,不敢大意,他就會撤圍回師來救。如果這時在半途再埋伏一軍,就是「圍點打援」的標準戰術,不僅可解蘭陵之圍,而且有機會擊破董憲。而在蘭陵交手一次之後,董憲已經知道漢軍來了,而且知道有多少兵馬,多大實力,自然早有預備,漢軍的出其不意,變成了郯城的嚴陣以待,機會已經錯過了。
11八月初十,劉秀抵達壽春,派遣揚武將軍、南陽人馬成率領誅虜將軍、南陽人劉隆等三位將軍,徵發會稽、丹陽、九江、六安四郡兵馬攻打李憲。九月,將李憲包圍在舒城。
王莽末年,天下大亂,臨淮大尹、河南人侯霸獨能保全其郡。劉秀徵召侯霸到壽春,拜為尚書令。當時朝廷沒有以前的典章制度,又缺少以前的元老舊臣,侯霸明習以前的政事,收集散落遺失的文件,條奏前代善政法度,加以施行。
冬,十月初七,劉秀車駕回宮。
【華杉講透】
這一節,再次顯現出劉秀以天下為己任的格局。別人都在打天下,而他隨時關注的都是為天下開太平的制度建設。侯霸所做的工作,也是歷代到了亂世都有人做的事情。晚唐時期,國家破敗,制度遺失,杜佑用了三十六年時間,收集了專敘歷代典章制度的沿革變遷,從遠古時代的黃帝起,到唐玄宗天寶末年止,包含經濟、政治、禮法、兵刑等典章制度及地誌、民族的專書,共二百卷,內分九門,子目一千五百餘條,約一百九十萬字。司馬光寫的是《通鑒》,杜佑的書叫《通典》,是中國的典章制度史。我們寫到唐代時,會講到杜佑和他的書。
有人說,中國歷史只有帝王將相史,那是他自己只關注帝王將相史。歷代都有埋頭做事的人,就是孔子說的松柏之士。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
到了冬天,才知道松柏是最後凋零的。春夏和暖季節,萬物茂盛,百花盛開,松柏也不過如此,甚至並不起眼,毫無突出,從未與百花爭艷。而到了天寒地凍,萬物凋零的季節,唯有松柏挺然蒼秀,支持危局,以待天時,迎接下一個春天。正如治平之世,人人相安無事,盡顯風流,小人君子無異,看不出誰比誰堅強。只有到了遇事變,臨利害,則有人或因困窮而屈身,或因禍患而變節。而另一些人,挺然自持,不變其舊,威武不能動其志,死生不能動其心,所謂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
《荀子》:「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苟,臨患難而不忘細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
《淮南子》:「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也。據難履危,利害陳於前,然後知聖人之不失道也。」
錢穆說:「中華文化之歷久彌新,就是因為每在國難亡國亡文化之時,總有那松柏之士,支持文化之危局,延續文明之香火,再迎接下一個春天。」
善哉斯言!吾願從松柏之士也!
12隗囂派馬援去考察一下公孫述那裡怎麼樣。馬援與公孫述是同鄉、發小,馬援以為到了之後,當握手言歡,跟過去一樣,結果呢,公孫述盛陳儀仗,武士林立,請馬援進去,交拜禮畢,就送他回賓館休息。另外為馬援縫製棉布單衣,交讓冠(一種冠名,交讓木是楠木,可能是楠木製成),在宗廟大會百官之中,馬援站立在舊交的位置,然後,公孫述才在天子鸞旗(上綉鸞鳥的天子儀仗旗)、旌騎(又叫旌頭騎,披頭散髮以驅邪的騎士。當年秦穆公伐南山大梓,有一青牛出走,入豐水中。其後牛出豐水中,派騎兵襲擊,不勝。有一個騎士墜馬,頭髮散了,重新上馬,青牛看見披頭散髮的騎士,害怕了,退入水中不敢再出來。所以之後天子儀仗就以旌頭騎在前面驅邪)為前驅,全城戒嚴清道之後,登車緩緩而來,一路向左右迎接的百官點頭致意,禮儀、宴席和百官陣容,都非常盛大,欲授予馬援封侯大將軍之位。馬援手下賓客都想留下來,馬援曉諭他們說:「天下雌雄未定,公孫述不能吐哺走迎國士(周公吐哺的典故。周公禮賢下士,求才心切,吃飯時有客來見,馬上把嘴裡食物吐出來,停下不吃,急於迎客,一頓飯要吐好幾回),然後與之圖謀成敗,反而修飾邊幅,搞得像木偶人一樣,他怎麼能長久稱雄於天下呢?」於是辭別回去,跟隗囂彙報說:「公孫述啊,井底之蛙而已,而妄自尊大,我們不如一心一意侍奉東方。」
隗囂於是派馬援帶著書信到洛陽。馬援剛到,等了好久,中黃門宦官領他進去,劉秀在宣德殿南廊下,頭上只包了一塊布巾,坐在那裡,迎面而笑,對馬援說:「先生遨遊於兩個皇帝之間,今天見到先生,使我很慚愧啊!」馬援叩頭拜謝,說:「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臣與公孫述同縣,少年時代就是好友。臣之前去蜀,公孫述戒備森嚴,兩邊站著執戟衛士,然後才接見臣。臣如今遠來,陛下怎麼知道不是刺客呢?這麼簡易就見面!」劉秀又笑了,說:「先生不是刺客,是說客罷了。」馬援說:「天下反覆,僭竊位號者不可勝數,如今見了陛下恢宏大度,才知道自有真龍天子啊!」
【華杉講透】
之前漢朝初創,蕭何修建宮室極為壯麗,劉邦批評他在天下未定、百姓疲敝、百廢待興之時,花這麼多錢修建宮殿。蕭何說,宮室不壯麗,不足以重威。再說,咱們既然要蓋,就一步到位,也不用子孫們再添加了。公孫述大概也是這麼想的,盛陳威儀,征服馬援。不過,公孫述不是劉邦,成都也不是長安,不是中原定都之所,公孫述還沒有擺皇帝架子的資格,所以就弄巧不成反成拙了。
13太傅卓茂薨逝。
14十一月十九日,劉秀抵達宛縣。岑彭攻秦豐三年,斬首九萬餘人,秦豐只剩一千多人了,糧食也將吃盡。十二月二十日,劉秀抵達黎丘,派使者招降秦豐,秦豐還是不肯降。於是,劉秀派朱祜等代替岑彭包圍黎丘,命岑彭、傅俊南擊田戎。
15公孫述聚兵數十萬人,在漢中集聚糧草,又建造十層樓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派將軍李育、程烏率軍數萬人出屯陳倉,與呂鮪策應,準備攻打三輔地區。馮異迎擊,大破之,李育、程烏逃回漢中。馮異回師,再擊破呂鮪,各地民眾營寨,很多都投降馮異。
當時,隗囂派兵協助馮異有功,派使者彙報情況,劉秀親筆回信說:「慕德樂義,希望能與您結交。當初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然服事殷商,但是殷商是駑馬、鉛刀,爛泥扶不上牆。我數次蒙您伯樂一顧之價(伯樂一顧,《戰國策》里的典故,有一個人在街市上賣駿馬,但是沒人識貨,他就去找伯樂,請求說:「請您來市場上,就看一看我的馬。看完離開的時候,再回頭看一眼就行!我付給您一天的費用。」伯樂照他說的去看了一次,那馬就以十倍的價錢賣出去了)。將軍您南拒公孫述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所以馮異西征,僅憑數千人就能在三輔拉鋸作戰,如果沒有將軍您的幫助,則咸陽已為他人所有。假如公孫述到漢中,則三輔地區希望能得到將軍的兵馬相助,就能和他旗鼓相當。將軍如果肯照我請求的那樣去做,那就是請智士們來為您計功,割地封爵的時候了。管仲說:『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叔牙』,自今往後,咱倆都親筆通信,不要讓別人挑撥離間。」
其後公孫述數次遣將來襲,隗囂則與馮異聯合策應,一起摧毀他的攻勢。公孫述派使者以大司空、伏安王的印綬授給隗囂,隗囂則斬其來使,出兵攻擊,從此蜀兵再也無法北出。
【華杉講透】
劉秀和隗囂,兩人始終在推太極。公孫述直接出價——大司空、伏安王——價出到頂了,隗囂則認為他成不了事,不接受他的王爵。劉秀則不出價,大概是要堅守劉邦「非劉氏不封王」的約法,而封侯的出價又太低,所以含含糊糊說「到那時候,就是計功割地之時了」,難道現在不就是割地之時嗎?天下不是打完了再分,而是先分了才激勵人去打。劉秀沒有給隗囂任何具體承諾,而是一句句遞上「伯樂一顧」「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這樣肉麻的話,這都不是皇上對臣子說的。又囑咐咱倆一定親筆通信,不要讓別人插進來。因為這關係不明不白,他怕被人離間。
隗囂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幫劉秀打公孫述。他不是劉秀的臣子,也不是朋友,因為如果是平等的朋友的話,他的地位應該和公孫述相等,咱倆先把公孫述等人滅了,咱倆再大戰一場,看誰得天下。
所以啊,這兩人,還在相互觀察,隗囂呢,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幫著劉秀,以後再看。這種關係,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事不成,隗囂沒找到自己的位置,劉秀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
人要找到自己的位置,趕緊就位,不要再患得患失,老擔心自己是不是「比該得的得少了」,總覺得後面還有更大價碼,總也不能簽約成交。你定位清晰了,別人對你也清晰了,各方關係就順了。你老是不定心,不定位,不定價,你的生態環境也就定不下來,早晚出問題。
16泰山豪傑多與張步連兵。吳漢推薦強弩大將軍陳俊為泰山太守,擊破張步,於是平定泰山。
建武五年(己丑,公元29年)
1春,正月十七日,劉秀車駕回宮。
2劉秀派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隴山以西)。隗囂與馬援同榻而眠,問東方之事,馬援說:「之前到朝廷,皇上接見數十次(《東觀記》載:一共接見十四次),每次閑談,從晚上一直聊到天亮,皇上才明勇略,別人不是他的對手,而且開心見誠,無所隱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君王又沒法和他相比了。」隗囂問:「那你認為他和高帝相比如何呢?」馬援說:「還是不如高帝。高帝無可無不可,而當今皇上喜歡管理具體政務,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節度,而且又不愛喝酒。」隗囂有點不愛聽,說:「照你這麼說,他反而勝過高帝了。」
【王夫之曰】
起於學士大夫,研習經術,而最終能登天子之位者,歷史上有三人:光武帝、昭烈帝(劉備)、梁武帝。昭烈帝習於儒術,又浸淫於申韓之學,歷經事變,而權術蕩漾其心,再碰上諸葛亮年少,急於建立勛業,所以走上法家刑名之治。梁武帝是篡位登基,而反而念記所學的經學大義,名義上不能自容,於是投身於佛家「心亡罪滅」的修行,托以自飾其惡。光武帝是真正能知行合一的,天下未定,戰事激烈,他就能整理歷代典章制度,修禮樂,行仁義,緣飾學問以充其美,三代以下稱得上盛治的,沒有能超過光武帝的了。
嗚呼!古代有不學之天子,後世有不學之相臣,以不學之相臣輔佐不學之天子,不能依古道善治,也是從高帝開始,並不只是秦朝。秦朝不學而亡,漢朝不學而興,亡者以為後世警戒,興者卻為後世效法,人紀之存,不亦難乎!
【華杉講透】
天子是有學問好,還是沒學問好呢?最好是有沒學問的天子,然後有有學問的大臣。天子不學,則像舜一樣,不管大事小事,一律問大家意見,《中庸》記載孔子讚揚舜: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張居正講解說,人的智慧,有小聰明,有大智慧。小聰明是自己聰明,大智慧是能用別人的智慧。天下之義理無窮,而一人之知識有限,如果只是剛愎自用,而不善於用人,那你的格局就小了。舜就有大智慧,但凡要處理一件事,他不肯說這事我知道,而是懇切地請教別人,問這件事該怎麼處理。問來的言語,不但深遠地去考察,就是那極淺近的,也細細地琢磨,怕其中也有可以採納的地方,別錯過了。
「隱惡揚善」,那說得不對的,我不用他的建議就是了,不要批評他,以免他受到挫折,下次不說話了。那說得對的呢,我就不但用他的建議,而且宣揚嘉獎他,讓大家都踴躍諫言。這是鼓勵言路暢通,不批評那說得不對的。
「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接前面的話,到處訪察,多聽多問,對兩個極端的思想都掌握,取其中而為政策,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尋找全民幸福的最大公約數。
綜合隗囂、馬援的討論和王夫之的評論,可以說劉邦是像舜一樣的天子,但是從王夫之的眼光來看,蕭何等人不是合格的大臣。劉秀呢,他自己身上學問太多,學問太多,就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就看不上下面人乾的事,就要親自出手。皇上一出手,大家就都看著,沒人積極發揮智慧了,都等著看皇上的意思。但皇上一個人哪裡懂得了全天下的所有事呢?所以馬援認為劉秀不如劉邦。但是,王夫之認為劉秀超過劉邦,因為劉邦時代不是儒家政治,作為大儒,王夫之認為他沒有「人紀」。
領導者的學問,關鍵在於問。
3二月初一,大赦。
4蘇茂率五校兵救援周建於垂惠。馬武為蘇茂、周建所敗,敗退奔過王霸軍營,大呼求救。王霸說:「賊兵盛,我若出兵,一定失敗,白白損失!」於是關閉營門,堅壁自守。軍吏們爭相要出戰,王霸說:「蘇茂兵都是精銳,人數又多,我們的士兵心中恐懼,而馬武將軍又會依賴我們,兩軍心態不一樣,這是敗兵之道。如今我們閉營自守,擺明了我們不會出兵救援,賊兵一定乘勝輕進。馬武將軍沒有救援,一定倍力死戰。如此,蘇茂軍眾疲勞。等他們銳氣沒了,咱們再出擊,才能擊破他們。」蘇茂、周建果然全軍盡出,攻擊馬武,合戰良久,王霸軍中數十人斷髮請戰,王霸於是打開軍營後門,出精銳騎兵襲擊敵後。蘇茂、周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王霸、馬武也各自歸營。
蘇茂、周建收拾隊伍,整兵又來營前挑戰,王霸堅卧不出,大宴官兵,奏樂取樂。蘇茂軍向營中放箭,箭如雨下,射中王霸座前酒樽,王霸安坐不動。軍吏們都說:「前日已經將他們擊破,今天也容易對付。」王霸說:「不對。蘇茂客兵遠來,糧食不足,所以急於挑戰,以爭一時之勝。我們關閉營門,休養士卒,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蘇茂、周建求戰不得,只好回營。當天晚上,周建哥哥的兒子周誦叛變,緊閉城門,不讓軍隊進城。周建死在路上,蘇茂投奔下邳,與董憲合兵一處。劉紆投奔佼強。
【華杉講透】
王霸這一仗,太精彩了,把一部《孫子兵法》,運用得精熟無比,知行合一。《孫子兵法》云:
以正合,以奇勝。
奇,念jī,不念qí,奇兵的奇,是數學上奇數偶數的奇,又叫余奇,多出來的部分,就是預備隊。已經上戰場在打的,是正兵,還沒有打出去的,就是奇兵。正兵合戰,最後靠奇兵決勝,這就是「以正合,以奇勝」,這是標準戰術,叫「分戰法」,一定要分奇正,否則就會失敗。
蘇茂、周建和馬武合戰,從漢軍這邊來說,馬武是正兵,王霸是奇兵,是預備隊,要「以奇勝」,關鍵就是什麼時候投入預備隊。
什麼時候投入預備隊呢?不是馬武呼救,我就馬上衝出去救,《孫子兵法》說,要「知勝」,要「先勝而後戰」,看到勝機出現,才能投入預備隊。這就是主帥乾的活。
勝機什麼時候出現呢?因為對方也是「以正合,以奇勝」,你要看對方還有沒有奇兵,有沒有預備隊,他什麼時候投入預備隊。
蘇茂、周建以為王霸不會出戰了,於是他們「以奇勝」「茂、建果悉出攻武」,全軍盡出,準備解決馬武。這時候,蘇茂、周建的牌全打出去了,王霸就要出牌了,以奇勝了,他開軍營後門,出精騎襲其背。蘇茂、周建就敗了。
蘇茂、周建犯了大錯誤,他們怎麼能認為王霸不會出兵呢?他們無論如何應該留一支部隊監視王霸軍營,全軍跑前面去了,被人用騎兵衝擊後背,當然要崩潰了。
王霸還運用了《孫子兵法》一個思想,就是「治氣」,能治己之氣,亦能治敵之氣,把自己的士氣治得旺旺的,等敵人氣餒的時候再出擊。
最後收官更精彩,不戰而勝。
所以說,兵法首先不是戰法,而是不戰之法;不是戰勝之法,而是不敗之法;不是戰而勝之之法,而是勝而戰之之法。
5二月二十日,劉秀抵達魏郡。
6彭寵的妻子數次做噩夢,又常看見怪變的東西,卜筮和望氣的人都說兵禍當從內部而起。
彭寵因為子后蘭卿是從洛陽做了人質回來的,不信任他,讓他帶兵在外面,不讓他留在中樞。
彭寵在便室齋戒,奴僕子密等三人,趁彭寵睡著,一起把他綁在床上,告訴外面的官吏說:「大王齋禁,讓你們回去休息。」又偽稱彭寵命令,逮捕捆綁奴婢們,分別關押在不同的地方。又以彭寵之命,召彭寵妻子。妻子進來,驚呼:「奴反!」子密等揪住她的頭髮,打她臉頰。彭寵急忙說:「快給三位將軍準備行裝!」於是兩個奴僕帶彭寵妻子進內室去取寶物,一個奴僕留下看守彭寵。彭寵對看守他的小奴說:「你這孩子,我一向愛護你,如今你是被子密脅迫而已。你給我解開繩索,我把女兒彭珠許配給你為妻,家中財物都給你。」小奴想要給他解開,向外探視,看見子密正在偷聽他們的談話,於是不敢解。
子密等收集金玉衣物,帶到捆綁彭寵的房間,都裝起來,又備了六匹馬。接著命彭寵妻子縫了兩個綢袋,天黑之後,解開彭寵的手,令他寫手令給城門將軍:「令子密等到子后蘭卿處,請放行!」手令寫好后,子密等斬下彭寵及其妻子頭顱,分別裝進兩個綢袋裡,帶著彭寵手令,飛馳出城,直奔洛陽宮門。
第二天早上,便室院門不開,彭寵官屬們翻牆而入,看見彭寵屍體,驚怖。尚書韓立等擁立彭寵的兒子彭午為王。國師韓利斬下彭午首級,到祭遵軍營前投降。祭遵把彭寵家族全部殺死。劉秀封子密為不義侯。
【權德輿曰】
彭寵叛變,子密殺君,都是亂臣賊子,罪惡不能相抵,應該分別法辦,以昭示王法。可是,反而封子密以五等爵位,又以「不義」為名。既然是不義,怎麼又能封侯呢?如果這都可以封侯,漢朝的爵位到底在勸勉什麼呢?《春秋》直書齊豹為盜,又寫出三個叛徒姓名,難道跟這件事不是一樣嗎?
【華杉講透】
權德輿,是唐朝宰相。封子密為侯勸勉什麼,當然就是勸勉其他叛軍首領手下的人起義反正了,封侯,又名之為「不義」,正是「春秋筆法」,算恰當了。這是一個道德困境,權德輿所論,過於迂腐。司馬光自己不評論,借用權德輿的話,也是表個態而已。
齊豹一案,是春秋時衛國司寇齊豹,以私怨殺衛侯之兄孟縶,《春秋》稱之為強盜行為。三個叛徒的姓名,指魯襄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51年),邾國庶其獻出漆邑、閭丘投降魯國;魯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莒國牟夷獻出牟婁、防茲投降魯國;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小邾國射(姓不詳)獻出句繹投降魯國。
7劉秀任命扶風人郭伋為漁陽太守,郭伋趁離亂之後,養民訓兵,開示威信,盜賊消散,匈奴遠跡,在職五年,戶口增長一倍。
8劉秀派光祿大夫樊宏持節到上谷迎接耿況,說:「邊郡寒苦,不宜久居。」將耿況接到洛陽,賜給宅第,封牟平侯。
吳漢率耿弇、王常在平原攻打富平、獲索兩個變民集團,大破之,追討餘黨,一路追擊到勃海郡,降者四萬餘人。
劉秀下詔,命耿弇征討張步。
9平敵將軍龐萌,為人謙遜恭謹,劉秀非常信任和喜愛他,常常稱道他說:「可以託付六尺孤兒,可以託付百里土地的,就是龐萌吧!」派龐萌與蓋延一起討伐董憲,但是詔書只下給蓋延,沒有下給龐萌。龐萌以為蓋延說了自己壞話,心中自疑不安,於是叛變,突襲蓋延,將蓋延軍擊破,與董憲聯合,自號東平王,屯駐在桃鄉之北。劉秀接到消息,大怒,親自率軍討伐龐萌,給諸將寫信說:「我曾經以為龐萌是社稷之臣,諸位將軍不會取笑我吧!這老賊應該滅族!請各位厲兵秣馬,會師睢陽!」
龐萌攻破彭城,將殺楚郡太守孫萌。郡吏劉平伏在孫萌身上,號泣請代其死,身上被砍了七刀,還是護著孫萌。龐萌佩服他的義氣,赦免了他們。孫萌已經昏厥,又蘇醒過來,口渴要水喝,劉平用自己傷口流出的血喂他喝。
10岑彭攻拔夷陵,田戎逃亡入蜀。岑彭俘虜了田戎妻子兒女和士眾數萬人。公孫述封田戎為翼江王。
岑彭計劃伐蜀,因為長江三峽兩岸,糧食短缺,水勢險惡,又難以漕運,於是留威虜將軍馮駿屯駐江州,都尉田鴻屯駐夷陵,領軍李玄屯駐夷道,岑彭自己率軍回到津鄉,扼守荊州要衝,曉諭周邊已投降的各蠻夷部落,說已上奏冊封他們的首領。
11夏,四月,天旱,發生蝗災。
12隗囂問班彪說:「之前周朝衰亡,戰國並爭,過了幾代人才定下來,是不是戰國縱橫之事,今天又要重現了呢?還是說有真命天子,天下將定於一人呢?」
班彪說:「周朝的興廢,和漢朝不是一回事。之前周朝設立五等爵位,分封諸侯國,各自為政,王室根本衰微,而諸侯枝葉強大,所以到了末期就有縱橫之事。漢朝繼承秦朝的郡縣制,皇帝有專斷之威,而臣下沒有世襲的權柄。到了成帝時期,權柄讓渡給了外戚,哀帝、平帝在位時間太短,皇室三次絕嗣,所以王氏擅權,能竊取帝位。但是,這亂都在朝廷內而起,並沒有傷及百姓。所以,天下無不引頸而嘆息。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變民風起雲湧,都假稱劉氏,可謂不謀而合。如今雄踞一方的豪傑們,都沒有六國那種世襲的政治資本,而百姓謳吟思仰,漢朝將要復興,可以說是確定無疑的事。」
隗囂說:「先生分析周朝、漢朝形勢不同,這我同意。但是,說因為愚民百姓只認識劉氏姓號,就斷言漢朝必將復興,那就太想當然了。當初秦朝失去天下,劉邦奮起而奪得天下,難道在那時候,百姓就知道會有漢朝嗎?」
班彪於是專門為隗囂寫了一篇《王命論》,來諷諫他:
「當初,堯禪位給舜,說:『天之曆數,在你身上。』舜在禪位給禹時,也用了同樣的話。稷、契,分別輔佐堯、舜,到了商湯、周武王,才取得天下(稷、契分別是周和商的始祖)。劉氏繼承的是堯,堯是火德,漢也繼承了火德,有劉邦是赤帝兒子的應驗,為鬼神保佑,天下歸心。由此看來,毫無基礎憑藉,祖上也沒有功德記載,而能崛起以取天下的,還沒有這回事。一般人看見高祖起於布衣,不知道背後的緣故,所以把王天下比作逐鹿,以為跑得快的就能追上,不知道君權有命,不可以智力相求。這真是悲哀啊!讓世間多了這麼多亂臣賊子!那些饑民流離失所,饑寒於道路,所期望的不過是一金,然而終究輾轉死於溝壑,為什麼呢?因為貧窮也是命中注定。更何況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護佑,這是可以痴心妄想的嗎?所以,有些人雖然隨波逐流,竊得權柄,勇猛如韓信、英布,強悍如項梁、項羽,甚至奪位成功如王莽,其結果呢?突然之間伏於斧鉞之下,投入烹殺之鑊,被五馬分屍,剁成肉醬。更何況一些渺小之人,連以上數人都比不上,還想坐上天子之位嗎?
「當初陳嬰的母親,因為陳家世代貧賤,突然富貴,是不祥之事,所以阻止陳嬰,不讓他稱王。王陵的母親,因為知道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堅固勉勵王陵。以匹婦之明,尚且能推事理之至,探禍福之機,從而保全宗族,青史留名,更何況大丈夫呢!
「所以說,『窮達有命,吉凶由人』,貧窮還是富貴,自有天命,而是吉是凶,就靠自己把握。陳嬰的母親,知道自己家是廢的;王陵的母親,知道高祖將要興起;能知興廢,帝王之分,就可以決斷了。加上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吃飯的時候,張良來訪,高祖把嘴裡的飯菜吐出來,馬上接見談話,並採納張良的計策。洗腳的時候,酈生前來,他又馬上站起來,作揖行禮,接受酈生舉薦,將韓信從行列之中,擢升為大將。收留陳平於亡命之中,英雄盡心,群策群力,這是高祖的大略,所以成就帝業。其他各種靈瑞符應,那就太多了。所以韓信、張良都說,這是天授,不是人力。英雄如果能誠意覺悟,高瞻遠矚,深刻洞察,能像陳嬰、王陵那樣分明和本分,杜絕韓信、英布那樣的覬覦之心,不要相信『英雄逐鹿』之類鼓動,而是認識到君權天授,不可貪心,不可期冀,不要被陳、王兩位母親所恥笑,那就能福祚流於子孫,天祿永終了!」
隗囂不聽。班彪於是離開隗囂,前往河西。竇融任命班彪為從事(相當於幕府參謀),對他十分禮重。班彪於是為竇融出謀劃策,讓他一心一意事奉漢室。
【華杉講透】
所有的成功,背後都有命運和運氣。沒有人能掌控天下,我們只能掌控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已經是少數。「窮達有命,吉凶由人」,關鍵是你的心態,求不敗,還是求全勝。班彪要隗囂求不敗,得天祿永終,子孫萬代。隗囂要求全勝,王天下。
為什麼說明白那麼多道理,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往往就是心太大,而且心存僥倖。
13當初,竇融等人聽說劉秀的威德,心中也希望歸附,但是河西和洛陽隔得太遠,中間還隔著隗囂,未能聯繫上。於是,通過隗囂,接受東漢「建武」年號,隗囂也頒給他將軍印綬。隗囂表面上順應人心,實際上心懷異志,派辯士張玄遊說竇融等人說:「當初更始帝業已成,但轉眼就滅亡了,這是一姓不可再興的證明。現在如果早早認定主君,就隸屬於他,自己放棄主動權,今後如果他敗了,那就悔之莫及。方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應該各自佔據自己的地盤,和隗囂、公孫述聯合,如果運氣好,可以成為戰國時代六國之一,運氣不好呢,也不失為南越王趙佗。」
竇融等人召集豪傑們商議,其中有識者都說:「當今皇帝的名字,圖讖上都有。前世的博物道術之士,如穀子雲、夏賀良等人都說,漢朝有再次受命之符。所以劉歆改名劉秀,希望能應驗那個預言。到了王莽末年,西門君惠陰謀擁立劉歆,事覺被殺,行刑前對圍觀的人說:「讖文沒有錯,劉秀真是你們的主君!」這是大家親眼看見,人人皆知的事。況且如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察人事,其他人還真配不上!」其他人的意見,或同或異。
竇融於是決定歸順東方的劉秀,派長史劉均等人奉書信到洛陽。之前,劉秀正派使者帶著他的書信去河西招降竇融,雙方使者在路上遇見了,於是一起回到洛陽。劉秀見了劉均,非常高興,行禮飲宴之後,就讓他趕緊回去,賜給竇融璽書說:「如今益州有公孫述,天水有隗將軍。如果蜀、漢相攻,權重在於將軍您,您的舉手投足,都有輕重,如果您選擇跟誰站在一邊,那帶來的幫助,都大到無法衡量。這就看您的抉擇了,是選擇建立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功業,輔佐我這個微弱的中央政府;還是選擇三分天下,合縱連橫;您要早日決定。天下還未統一,我和將軍遠隔絕域,並不能相互吞併,如今您的幕僚中,也一定有人給您獻上趙佗割據南越七郡之計。不過,王者有分土,無分民,土地租稅可以歸你,但不能有獨立的地方政權,我們只是各自做適合自己的事情罷了。」於是授竇融為涼州牧。璽書到了河西,河西官員們都大為震驚,以為天子能明見萬里之外(因為指出有人獻上趙佗之計)。
14朱祜急攻黎丘,六月,秦豐窮困出降。朱祜用囚車將秦豐送到洛陽,吳漢彈劾朱祜違抗詔命,擅自接受秦豐投降。劉秀誅殺秦豐,不問罪朱祜。
15董憲與劉紆、蘇茂、佼強一起離開下邳,回到蘭陵,派蘇茂、佼強協助龐萌包圍桃城。劉秀當時在蒙縣,收到情報,就放下輜重,親自率領輕兵日夜賓士救援,到了亢父,有人說百官疲倦,可以停下來留宿,劉秀不聽,又走了十里,住宿在任城,離桃城六十里。第二天,諸將請戰,龐萌也勒兵挑戰。劉秀下令諸將不得出戰,休息士卒,蓄養銳氣,讓龐萌自己疲憊。當時吳漢在東郡,劉秀派使者飛騎去召他來。龐萌等人驚訝地說:「數百里日夜兼程趕來救援,以為他要與我們作戰,他卻堅坐任城,讓我們去他城下,那是去不得的!」於是放棄任城,全軍繼續攻打桃城。城中知道天子御駕親征來了,心志更加堅固,龐萌等人攻了二十多天,疲憊不堪,還是不能攻下。吳漢、王梁、馬武、王霸等人都到了,劉秀於是率眾軍進擊,救援桃城,親自搏戰,大破之。龐萌、蘇茂、佼強連夜逃跑投奔董憲。
【華杉講透】
龐萌說:「數百里晨夜行,以為至當戰,而堅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這就是《孫子兵法》: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致人,讓敵人來;致於人,到敵人那兒去。善戰者,能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劉秀本來是致於人,被龐萌調動,龐萌包圍桃城,他去救,如果龐萌在他的來路上埋伏,那就是圍點打援,劉秀很容易吃虧。所以,劉秀要用最快的速度行軍,不能讓龐萌得到消息。這就是為什麼在亢父他不停下來,要拼盡最後一口氣再跑十里到任城,因為任城是關鍵點,他要在任城守城,然後召吳漢等人來。
劉秀進了任城,龐萌要來,那又得攻城了,他本來攻一座桃城都攻不下來,現在攻兩座城,他更沒有那麼大力量。他說劉秀「堅坐任城,致人城下」,就是這個意思,「真不可往也」,他也不能管劉秀,還是回來專心攻桃城。
劉秀如果不停在任城,而是直接衝到桃城去救援,那龐萌是以逸待勞,劉秀是「百里而爭利,其法十一至」,這我們前面講過,那就要被龐萌吃掉了。所以他離桃城六十里停下來,留六十里路給龐萌跑一跑,變成了劉秀以逸待勞。
兵法之妙,存乎一心,前面的戰例,劉秀說鄧隆、朱浮兩營相距百里,無法相互救援,必敗。現在他怎麼又離六十里停下來呢?六十里也無法相互救援啊?因為前面是兩座軍營,這裡是兩座城池,條件不一樣。劉秀根本不是來打仗的,他是來給桃城鼓舞士氣,堅定鬥志的。什麼時候打呢?
知戰之日,知戰之地,則可千里而會戰。
作戰的時間地點,劉秀心中早就計劃好了,龐萌只能被動接受。劉秀等待吳漢等大軍會合,再全軍出戰,那就是以石擊卵,先勝后戰,毫無懸念,所以他自己也親自上陣搏戰,享受戰鬥,輕鬆如打獵一樣的娛樂活動了。
秋,七月初四,劉秀抵達沛縣,接著到湖陵。董憲與劉紆聚集全部兵力數萬人,屯駐在昌慮。董憲又招誘五校餘眾,據守建陽。劉秀抵達蕃縣,距董憲一百餘里,諸將請求進攻,劉秀不聽,知道五校缺乏軍糧,自己會退走,下令諸將堅壁自守,以待其敝。不久,五校果然退走。劉秀於是親率大軍,四面攻打董憲。三日後,大破之。佼強率其部眾投降。蘇茂逃走投奔張步,董憲及龐萌撤退到郯城防守。劉秀抵達郯城,留吳漢攻城,車駕轉戰彭城、下邳。吳漢攻克郯城。董憲、龐萌再退到朐縣。劉紆茫然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手下軍士高扈斬劉紆,投降。吳漢進軍包圍朐縣。
16冬,十月,劉秀抵達魯縣。
17張步聽說耿弇將至,派手下大將軍費邑在歷下設防,又令一軍駐紮在祝阿,並分別在泰山、鍾城列營數十座,嚴陣以待。耿弇渡過黃河,先攻打祝阿,日出時分開始攻城,沒到中午就攻克了。故意把包圍圈留一個缺口,讓敗兵能逃奔鍾城。鍾城駐軍聽說祝阿已潰,大為恐懼,空營而逃。
費邑分兵一支給弟弟費敢,鎮守巨里。耿弇進兵先威脅巨里,下令軍中製造攻城戰具,宣布三天後全軍攻打巨里城。又故意鬆懈對俘虜的看守,讓他們逃回去,把日期告訴費邑。費邑在三天之後,果然親自率精兵三萬餘人來救。耿弇大喜,對諸將說:「我下令製造攻城戰具,就是為了引誘費邑來。現在有精銳部隊不打,還攻什麼城呢!」於是分三千人監視巨里,親自率精兵登上山岡高坡,居高臨下,與費邑合戰,大破之,臨陣斬費邑。將費邑人頭拿到巨里城下展示,城中凶懼,費敢全軍逃亡,投奔張步。耿弇繳獲全部糧草輜重,再派兵攻打那些未歸附的營寨,蕩平四十餘營,於是濟南平定。
當時張步定都在劇縣,派他的弟弟張藍率精兵二萬駐守西安(齊郡西安縣,不是現在的西安),諸郡太守合軍一萬餘人守臨菑,兩軍相距四十里。耿弇進軍到畫中,居於二城之間。耿弇見西安城小而堅,張藍兵又都是精銳,而臨菑城雖然大,實際上卻容易攻取,於是下令諸將,五日後會戰,攻打西安。張藍收到情報,日夜警戒守衛。到了那天,耿弇下令諸將半夜就吃了飯出發,天明時分,已抵達臨菑城。護軍荀梁等人力爭不可,說:「攻臨菑,西安軍一定來救援;而攻西安,臨菑軍不能救,不如攻西安。」耿弇說:「不對!西安聽說我們要攻打它,日夜戒備,自顧不暇,哪裡還能去救別處!臨菑沒想到我們會來,一定驚擾,我們攻打它,一天就能拿下。臨菑陷落,西安就成了孤城,與劇縣隔絕,一定自己就棄城逃跑了。這就是擊一而得二之計。如果先攻西安,不能迅速拿下,屯兵于堅城之下,死傷必多,就算能拿下,張藍還可以引兵回臨菑,並兵合勢,再看我們的虛實。我們深入敵境,沒有後勤運輸,十天半月之內,咱們就不戰而自困了。」於是攻臨菑城,半天就攻克。張藍聽說耿弇佔了臨菑,恐懼,率領部眾棄城撤退回劇縣。
耿弇傳令軍中不許擄掠,說等張步來了一起收拾,以激怒張步。張步聽說后,大笑,說:「以尤來、大彤十餘萬之眾,我也在他們營壘之前,將他們擊破。如今大耿(耿弇是耿況的大兒子,所以叫他大耿)的兵,比尤來、大彤少多了,又是疲勞之師,我還怕他嗎?」於是與三個弟弟張藍、張弘、張壽,以及之前大彤軍將領重異等,率軍號稱二十萬,到臨菑大城東,準備攻打耿弇。耿弇上書給劉秀說:「臣據守臨菑,深溝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他如果前進,我就誘而攻之;他如果後退,我就跟蹤追擊。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十天之內,可以取下張步人頭!」於是耿弇先出城,在菑水河畔,與重異遭遇,突騎想要縱兵攻擊,耿弇怕挫了重異銳氣,張步不敢前來了。於是故意示弱,撤退到小城,陳兵於內,派都尉劉歆、泰山太守陳俊分別在城下列陣。張步氣盛,直攻耿弇軍營,與劉歆等人合戰。耿弇登上故齊王宮殘留的高台瞭望,看見劉歆等人已經與張步交鋒,於是親自率精兵在臨菑東城下攔腰橫擊張步陣營,大破之。戰鬥中,流箭射中耿弇大腿,耿弇以佩刀砍斷箭柄,左右的人都不知道他受傷。兩軍大戰到日暮,各自收兵。第二天,耿弇又勒兵復出。
當時劉秀在魯縣,聽說耿弇被張步攻擊,親自帶兵來救援。劉秀尚未趕到,陳俊對耿弇說:「張步兵勢強盛,可以閉營休息,等皇上兵到。」耿弇說:「皇上乘輿將到,做臣子的應該殺牛備酒,招待百官,難道把反虜留給君父來收拾嗎?」於是出兵大戰,從天明戰到天黑,再次大破張步軍。殺傷無數,溝壑都被屍體填滿。耿弇知道張步戰敗,將要撤退,預先安排左右兩翼布下埋伏。黃昏時分,張步果然退走,伏兵起而縱擊,一路追殺到鉅昧河上,前後八九十里,死屍互相連接,耿弇繳獲輜重車兩千餘輛。張步逃回劇縣,兄弟各自分兵散去。
過了數日,劉秀車駕到臨菑,親自勞軍,君臣大會。劉秀對耿弇說:「當年韓信攻破歷下,開創了他的基業。如今將軍您攻下祝阿發跡,這兩地,都是齊國西邊邊界,你和韓信功勞相當。而韓信是偷襲已經投降的齊國,將軍是攻拔死戰的勁敵,所以,將軍的功勛又超過韓信了。還有一件事,當初田橫烹殺了酈生。田橫投降之後,高祖下詔給酈生的弟弟,讓他不可記私仇。如今張步也曾殺了伏隆。如果張步來投降,我也將下詔給大司徒(伏湛),讓他冰釋舊怨,這也是相似的歷史。將軍之前在南陽,自告奮勇,制定了平定齊地的大戰略,當時覺得規模太大,難以實現,今天看來,有志者,事竟成!」
劉秀抵達劇縣。
耿弇繼續追擊張步。張步逃到平壽。蘇茂等人率領萬餘人來救。蘇茂責備張步說:「之前以南陽之兵精,延岑之善戰,尚且為耿弇所敗。大王您怎麼輕率就攻他大營呢?既然招呼我,就不能多等一等?」張步說:「萬般慚愧,我還有什麼話說!」劉秀派人分別告訴張步、蘇茂,如果能斬殺對方來投降的,封侯。張步於是斬蘇茂,到耿弇軍營前,肉袒請降。耿弇將張步送到劉秀行在,自己率兵進入平壽城,樹立十二郡旗鼓,讓張步軍士卒各自到自己家鄉郡旗之下。張步部眾尚有十餘萬人,輜重七千餘輛車,都解散複員回鄉。張步三個弟弟各自到所在縣邑監獄報到,劉秀下詔都予以赦免,封張步為安丘侯,與妻子兒女居住在洛陽。
這時候琅琊郡尚未平定,劉秀任命陳俊為琅琊太守。陳俊剛一進入琅琊境內,盜賊們都作鳥獸散了。
耿弇又引兵到城陽,五校餘黨投降,齊地全部平定,耿弇振旅回師洛陽。耿弇為將,前後平定四十六個郡,屠城三百,從未打過敗仗。
18開始興建太學(相當於中央大學),劉秀車駕回宮,到太學視察,一切依照古代典儀,修明禮樂,文化及物件煥然可觀。
19十一月,劉秀免去大司徒伏湛的職務,任命侯霸為大司徒。侯霸聽聞太原人閔仲叔的名聲,召請他來。閔仲叔到了,侯霸接見談話,毫不涉及政事,只是慰問勞苦而已。閔仲叔不滿地說:「剛開始聽說要召見我,又喜又懼,如今見到明公,喜懼都消失了。如果認為我不值得諮詢政事,就不應該召我來。把我召來了,又一句話都不問,那就是失去人才了。」於是辭別而出,上奏彈劾自己,返回故鄉。
20當初,五原人李興、隨昱,朔方人田颯、代郡人石鮪、閔堪各自起兵稱將軍。匈奴單于遣使與李興等人和親,想要把盧芳送回中原稱帝。李興等人帶兵到單于王庭迎接盧芳。十二月,李興與盧芳一起入塞,定都在九原縣,佔據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個郡,設置郡守、縣令,與匈奴軍隊一起不斷侵擾、掠奪邊塞地區。
21馮邑治理關中,出入三年,人們歸附之多,上林苑都成為都市。有人上書說:「馮邑威權太重,百姓人心都歸附他,號稱他為咸陽王。」劉秀把奏章給馮邑看。馮邑驚惶恐懼,上書認罪。劉秀下詔回復說:「將軍之於國家,義為君臣,恩為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22隗囂自以為聰明才智,高人一等,每每自比為西伯(周文王的稱號),與諸將商議要稱王。鄭興說:「當初文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尚且服事殷朝。周武王觀兵孟津,有八百個諸侯沒有如期而至,武王就放棄攻打紂王的計劃,撤退回師,以待天時。高帝征伐累年,仍以沛公為號。如今明公您恩德雖明,但並沒有周武王那樣累世家族的傳承;威略雖然名震一方,但還沒有高祖當年那麼大的戰功。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去舉那不該舉、不可舉之事,只是招禍而已,不可以啊!」隗囂於是停止。
後來,隗囂又廣設高級官員,以抬高自己。鄭興說:「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這些都是王者的官屬,不是人臣應該設置的,無益於實,有損於名,也不是尊奉皇上的意思。」隗囂聽了很不爽,但還是停止了這種做法。
當時關中將帥數次上書說西蜀的公孫述可以攻打。劉秀把書信給隗囂看,並以此命他攻打公孫述。隗囂上書,反覆強調三輔單弱,又有劉文伯在邊境,不宜謀蜀。劉秀知道隗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一統,於是就稍稍降低了對他的禮遇規格,以正君臣之義。劉秀因為隗囂與馬援、來歙相善,數次派馬援、來歙奉使往來,勸隗囂入朝,許以重爵。隗囂則不斷派使節到洛陽,深持謙卑之辭,說自己沒有功德,須等四方平定,再退休鄉里。劉秀於是再派來歙遊說隗囂派兒子到宮中入侍(做人質)。隗囂聽說劉永、彭寵都已破滅,於是派長子隗恂跟著來歙到洛陽宮中報到。劉秀任命隗恂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
鄭興趁著隗恂到洛陽的機會,請求一起東歸,回去安葬父母。隗囂不同意,只是給鄭興換一所大房子,增加他的俸祿,提高對他的禮遇。鄭興入見說:「我因為父母未葬,想要辭官回鄉。如果增加俸祿,換了大房子,又留下來,那就是以父母為餌來求富貴了,無理之甚,將軍何必要這麼做呢?我寧願留下妻子兒女在這兒,獨自回家安葬父母,將軍不必猜疑我!」
隗囂於是讓鄭興和家屬都一起東歸。馬援也帶著家屬,跟隨隗恂到洛陽,因為隨從賓客太多,申請在上林苑屯田耕種,劉秀批准。
隗囂手下部將王元,認為天下成敗未知,不願意專心侍奉洛陽,對隗囂說:「當初更始帝在長安建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以為太平了,而一旦敗壞,將軍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如今南有公孫述,北有劉文伯,江湖山海之間,稱王者還有十幾人,而我們卻相信儒生們的遊說,放棄自己千乘之國的基業,羈旅危國以求萬全,這是重蹈當初跟從更始帝的覆轍。如今天水完整富饒,兵馬最強,王元請明公給我一顆泥丸,我用它向東為大王封了函谷關,這就是萬世一時的機會。就算做不到這一步,咱們蓄養士馬,據守險隘,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就算稱不了王,也足以稱霸一方。總之,魚兒不能脫離它的深潭,神龍失去了它的憑藉,就和蚯蚓相同!」
隗囂心中贊同王元之計,雖然把兒子派去洛陽為人質,心中仍想倚仗其險要地勢,專制一方。
申屠剛進諫說:「我聽說,人心歸附他的,上天就會讓他興起;人心離判他的,上天也會把他拋棄。本朝(指光武帝)誠然是上天所福佑的,非人力可為。如今皇上數次送到璽書,委託國事,明示大信,要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百姓之間結交,尚且有終身不負的承諾,何況萬乘之君!但是不知您害怕什麼,又貪圖什麼,以至於如此久疑不決!當事情還沒發生時,預言它一定會發生,往往被認為是虛幻。而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就悔之莫及了。所以忠言至諫,希望能得到您的採納,請您再三考慮我的話!」
隗囂不採納,於是投奔他的游士長者們逐漸離他而去。
23王莽末年,交趾諸郡閉境自守。岑彭一向與交趾牧鄧讓友誼深厚,送信給鄧讓,陳述國家威德,又派遣偏將軍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詔命。於是鄧讓與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長沙國相韓福、桂陽太守張隆、零陵太守田翕、蒼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錫光等,相繼派使者到洛陽進貢。劉秀將他們全部封侯。錫光是漢中人,在交趾,教夷民禮儀。劉秀又任命宛縣人任延為九真太守。任延教百姓耕種嫁娶。所以嶺南華風始於這兩位太守。
24這一年,劉秀徵召隱士、太原人周黨、會稽人嚴光等人到京師。周黨入見,伏而不謁,僅僅是伏在地上,但不稟告姓名,不行君臣之禮,只說自己的心愿是回鄉繼續隱居,奉守自己的志向。博士范升上奏說:「謹見太原人周黨、東海人王良、山陽人王成等人,蒙受厚恩,使者三次去聘請,才勉強肯上車。到了宮廷陛見,周黨連行禮都覺得委屈,伏而不謁,掩蓋著他們的驕悍,同時離去。周黨等人,文不能演繹大義,武不能為君而死,沽名釣譽,竟然幾乎獲得三公之高位。臣願坐於雲台(皇家圖書及博物館)之下,考試他們治國之道。如果他們說的還不如我,就治他們虛妄之罪!而竟敢私竊虛名,向上誇大以求高位,那是大不敬之罪!」
范升的奏書遞上去,劉秀下詔說:「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願屈就之士。伯夷、叔齊不吃周朝的糧食,太原周黨不接受我的祿位,也都是人各有志。賞給他們絲綢四十匹,讓他們回家吧。」
劉秀少年時與嚴光同學,即位之後,派人查訪尋找他,後來在齊國找到。徵召很多次,他才勉強肯來。拜為諫議大夫,又不肯接受,還是回去,耕作釣魚於富春山中。
王良後來歷任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儉,睡覺用布被,吃飯用瓦器,妻子兒女從來不進官府一步。後來因為生病請假回家,一年後又蒙徵召,到了滎陽,病重不能再前進。拜訪當地友人,友人不肯見,說:「沒有什麼忠言奇謀,卻取得高位,何必來來往往,不厭其煩呢?」於是拒絕見他。王良羞慚,從此不管怎麼徵召他,他也不去了,在家裡得以壽終。
【華杉講透】
劉秀對不賓之士、不召之臣的態度,不是「標準答案」,雖然清朝康熙皇帝也有類似的事,但總體來說,范升的意見更有代表性。明代馮夢龍編著了一本書,叫《智囊》,專講「中國智慧」,第一篇就講姜太公殺華士:
太公望封於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人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周朝建國,姜太公封在齊國。齊國有個人,叫華士,立下志向,「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自己過自己日子。大家都說他賢德。姜太公派人去召他,召了三次都不來,於是太公下令將他誅殺。周公說:「這是齊國高士,為什麼要殺他呢?」太公說:「他不臣天子,不友諸侯,那他既不能做我的臣子,也不能做我的朋友。不是臣也不是友,那就是沒用的棄民。召他三次都不來,就是逆民。這樣的叛逆之民,如果還表彰他是高士,那一國的人都效仿他,我還做誰的國君呢?」
馮夢龍評論說,華士虛名而無用。一般的奸佞之人,明主都知道應該誅殺;像華士這樣的聞人高士,不是大聖人是認識不到他該殺的。
華士不臣不友,相當於自行宣布不接受姜子牙的統治,但是他耕種的土地,已經在姜子牙封國之內,不屬於他了。他沒有意識到這一層。而齊國只是周武王在地圖上一畫,分給姜子牙的,姜子牙是一個外來的統治者。如果都像華士那樣,想要不臣不友,自由自在的人就多了,姜子牙做誰的國君去呢?而如果華士因此還獲得了名譽,有了擁躉,那更是成了「與組織爭奪群眾」,所以姜子牙非殺他不可。
25元帝的時候,莎車王延曾經在漢朝做過人質,羨慕喜愛中原。到了王莽之亂,匈奴再度控制西域,唯有延不肯歸附,曾經告誡諸位兒子說:「應當世代事奉漢家,不可辜負。」延死後,子康繼位。康率領旁邊鄰國一起抵禦匈奴,保護之前漢朝的西域都護吏士及家屬一千餘口。送檄書到河西,問中原情況。竇融於是代表皇帝,根據舊制立康為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都歸莎車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