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 漢紀四十二(公元116年一公元124年,共9年)
卷第五十漢紀四十二
(公元116年一公元124年,共9年)
主要歷史事件
鮮卑進攻邊塞,朝廷徵兵屯駐
北匈奴進犯,鄧太后問班勇對策
鄧太后崩,謚號和熹皇后
外戚宦官亂朝,楊震上書進諫
張璫反對拋棄西域,班勇受任西域長史
名臣楊震被罷官,遣返途中服毒自殺
主要學習點
警惕會議流氓
把方案「打折執行」,屬於「偽決策」
人生本來就不是由道理決定的
孝安皇帝中
元初三年(丙辰,公元116年)
1春季,正月,蒼梧、郁林、合浦三郡蠻夷造反。二月,朝廷派侍御史任逴指揮州郡部隊征討。
2十個郡國發生地震。
3三月初二,日食。
4夏,四月,京師發生旱災。
5五月,武陵蠻夷造反,州郡地方部隊將之討平。
6五月二十五日,度遼將軍鄧遵率領南匈奴單于,在靈州攻打零昌,斬首八百餘級。
7越巂邊界外的蠻夷,整個部落歸附漢朝。
8六月,中郎將任尚派兵在丁奚城打敗先零羌。
9秋,七月,武陵蠻夷再次造反,州郡地方部隊將之討平。
10九月,在馮翊北部邊界修築塢堡、偵察亭障五百所,以防備羌人。
11冬,十一月,蒼梧、郁林、合浦三郡蠻夷投降。
12舊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為父母守喪三年,司徒劉愷認為:「這不是為百姓師表,宣美風俗的做法。」十一月十一日開始,同意大臣守喪三年。(當初文帝遺詔,以日易月,三年之喪,三十六個月,就用三十六天替代。後來大臣們都照這個規矩,至此,復古為三年。)
13十一月二十八日,九個郡和封國發生地震。
14十二月十二日,任尚派兵在北地攻打零昌,殺死了他的妻子和兒女,燒掉了他的房屋,斬首七百餘級。
元初四年(丁巳,公元117年)
1春,二月初一,日食。
2二月十一日,赦天下。
3二月十八日,皇家軍械庫失火。
4任尚派遣西羌當闐部落的榆鬼等人刺殺了杜季貢。朝廷封榆鬼為破羌侯。
5司空袁敞,廉潔耿直,不阿附權貴,得罪了鄧氏家族。尚書郎張俊有一封私人書信給袁敞的兒子袁俊,被仇家得到,舉報上交給朝廷。夏,四月初五,袁敞被免職,自殺。張俊等人下獄,將被處死。張俊上書為自己辯護,臨刑之前,太後下詔免其死罪,判處輕於死刑一等的刑罰。
6四月二十六日,遼西鮮卑部落酋長連休等人進攻邊塞,當地地方部隊和烏桓酋長於秩居等共同出擊,大破之,斬首一千三百級。
7六月二十六日,三個郡大雨冰雹成災。
8尹就被控不能平定益州,被徵召回京定罪。朝廷任命益州刺史張喬接管他的軍隊,招撫引誘羌人投降,羌人紛紛投降瓦解。
9秋,七月,京師及十個郡國雨水不止。
10九月,護羌校尉任尚再次招募羌族效功部落的號封刺殺了零昌。朝廷封號封為羌王。
11冬,十一月初九,彭城靖王劉恭薨逝。
12越嶲郡蠻夷認為郡縣賦稅繁重,橫徵暴斂,十二月,大牛部落封離等人造反,殺死遂久縣令。
13十二月二十五日,任尚與騎都尉馬賢聯合攻打先零部落狼莫,追擊到北地,雙方相持六十多天,在富平河岸交戰,大敗羌軍,斬首五千餘級,狼莫逃走。於是西河羌族虔人部落一萬人到鄧遵處投降,隴右地區平定。
14這一年,十三個郡國發生地震。
元初五年(戊午,公元118年)
1春,三月,京師及五個郡國發生旱災。
2夏,六月,高句麗與濊貊聯合入侵玄菟。
3永昌、益州、蜀郡蠻夷全都叛變,響應封離,叛軍發展到十餘萬,破壞二十餘縣,殺死縣府官吏,焚燒搶掠百姓,白骨累累,千里無人。
4秋,八月初一,日食。
5代郡鮮卑進攻邊塞,殺死官吏。朝廷徵發邊疆士兵和黎陽軍營部隊,屯駐上谷以防備。冬,十月,鮮卑進攻上谷,攻打居庸關。朝廷再徵調邊疆諸郡以及黎陽大營部隊,步兵、弓箭手及騎兵共兩萬人,分別屯駐各交通要衝。
6鄧遵招募上郡羌族全無部落的雕何刺殺狼莫。朝廷封雕何為羌侯。自從羌族叛亂,十餘年間,軍費達到二百四十多億,國家財政枯竭,邊民及內郡死者不可勝數,并州、涼州虛耗破產。等到零昌、狼莫死亡,羌族瓦解,三輔、益州不再有緊急軍情。朝廷下詔,封鄧遵為武陽侯,食邑三千戶。鄧遵因為是太后的堂弟,所以封爵封土都特別優厚。任尚和鄧遵爭功,結果被控虛報斬首人數,貪贓枉法,受賄一千萬以上,十二月,任尚被囚車押回洛陽,在街市斬首示眾,財產全部沒收。鄧騭的兒子,侍中鄧鳳,曾經接受任尚贈送的馬匹。鄧騭將妻子和兒子都剃光頭髮謝罪。
7這一年,十四個郡國地震。
8太后的弟弟鄧悝、鄧閶先後去世,封鄧悝的兒子鄧廣宗為葉侯,鄧閶的兒子鄧忠為西華侯。
元初六年(己未,公元119年)
1春,二月十二日,京師及四十二個郡國發生地震。
2夏,四月,沛國、勃海郡刮大風、下冰雹。
3五月,京師發生旱災。
4六月二十六日,平原哀王劉得薨逝,無子。
5秋,七月,鮮卑進攻馬城縣要塞,殺死了地位較高的縣級官吏。度遼將軍鄧遵及中郎將馬續率南匈奴單于部隊追擊,大破之。
6九月初四,陳懷王劉竦薨逝,因無子,封國被撤除。
7冬,十二月初一,日全食。
8八個郡國發生地震。
9這一年,太后徵召漢和帝的弟弟濟北王劉壽、河間王劉開所生的五歲以上子女四十餘人,以及鄧氏家族近親子孫三十餘人,為他們開設府邸,教學經書,太后親自監督考試。下詔給堂兄、河南尹鄧豹、越騎校尉鄧康等說:「末世貴戚食祿之家,衣著華麗,食物精美,乘坐豪車,駕著良馬,而對著書本,就像對著一面牆一樣,完全不知是非善惡,這就是禍敗的根源!」(引用《尚書》:「弗學牆面。」不學習,就像面牆而立,什麼也看不見。)
10豫章郡發現靈芝草,太守劉祗想把它作為祥瑞進獻上去,問郡人唐檀的意見。唐檀說:「如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這是祥瑞嗎?」劉祗於是打消了進獻的想法。
11益州刺史張喬派遣從事楊竦率兵抵達楪榆,攻打封離等,大破之,斬首三萬餘級,俘虜一千五百人,封離等惶怖,斬其同謀酋長,到楊竦處乞降。楊竦厚加慰納,其餘三十六個部落都來降附。楊竦於是上奏彈劾地方官員姦猾,欺凌壓迫蠻夷者九十人,全部處以僅次於死刑的刑罰。
12當初,西域諸國與漢朝斷絕關係以後,北匈奴再次以兵威役使他們,讓他們臣屬於匈奴,共同侵犯漢朝邊境。敦煌太守曹宗深為憂慮,於是上書,派屬下代理長史索班率領一千餘人屯駐伊吾,招撫西域,於是車師前王及鄯善王再次前來,投降漢朝。
13當初,疏勒王安國死後無子,國人立他舅舅的兒子遺腹為王。遺腹的叔父臣磐在月氏,月氏派兵護送臣磐回國,立為疏勒王。(臣磐之前有罪,被安國攆走,流亡月氏,月氏王很喜愛他。遺腹即位后,月氏派兵送臣磐回國奪位。疏勒人也一向敬愛臣磐,又畏憚月氏,於是一起奪了遺腹王印,迎立臣磐為王。)之後,莎車背叛于闐,臣屬於疏勒,疏勒於是強大,與龜茲、于闐為敵國。
永寧元年(庚申,公元120年)
1春,三月十一日,濟北惠王劉壽薨逝。
2北匈奴率車師后王軍就,一起攻擊殺死了鎮守車師後部的戊己校尉下屬司馬,以及敦煌長史索班等,之後趕跑車師前王,佔領了西域北道。鄯善危急,求救於曹宗。曹宗上奏請求出兵五千擊匈奴,以雪索班之恥,並收復西域。公卿們召開會議,大多認為應該緊閉玉門關,斷絕和西域的聯繫。太后聽說軍司馬班勇,有其父班超的風範,召班勇上朝,問他意見。班勇說:
「當初漢武帝因為憂慮匈奴強盛,所以開通西域,議論的人都認為,這就相當去奪取了匈奴的寶藏,截斷了匈奴的右臂。到了光武帝時期,來不及處理外事,所以匈奴轉而強大,驅使西域諸國,到永平年間,再次攻擊敦煌,以至於河西諸郡,白天都要關閉城門。漢明帝深謀遠慮,遣虎將(指其父班超)出征西域,所以匈奴遠遁,邊境得以安定,到了永元年間,全部歸屬漢朝。如今,趕上羌族叛亂,西域再次斷絕,於是北匈奴譴責西域諸國,要他們補繳當初歸附漢朝而沒有上繳給匈奴的租稅,並且將牛馬折算成現金,還加高估價,限期繳納。鄯善、車師等國都心懷怨憤,希望歸附漢朝,但是,卻找不到門路。之前西域諸國不是沒有叛變的,都是因為漢朝官吏牧養失宜,不僅不能保護他們,反而禍害他們。如今曹宗一心想著失敗的羞辱,要找匈奴報仇雪恥,但是,卻沒有研究過去為什麼出兵,在什麼形勢下出兵,對照一下,今天的形勢下又該怎麼辦。
「要建功於邊遠地區,萬一不能成功,則兵禍連接,悔之不及。如今國家財政困難,出兵之後,如果一戰而不能定,也無法持續派出援軍,這是示弱於遠夷,又自曝其短於天下,我認為,不可取!
「之前,敦煌有屯兵三百人,如今應該恢復敦煌軍營。並重新設置西域副校尉,駐守敦煌,和永元年間一樣。還有,應派遣西域長史率領五百人屯駐樓蘭,向西控制焉耆、龜茲交通要道;向南為鄯善、于闐強心壯膽;向北抵禦匈奴,向東和敦煌駐軍策應。這是上策。」
尚書再問班勇:「你把這樣安排的利害關係再仔細講講!」
班勇說:「當初永平末年,剛開始恢復西域交通,首先是派中郎將(鄭眾)駐守敦煌,然後在車師設置副校尉(耿恭、關寵),一方面是調解胡人之間的衝突,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漢人侵擾他們,所以外夷歸心,匈奴畏威。如今鄯善王尤還,還是漢朝外孫,如果匈奴得志,尤還必死。這些蠻夷,雖然就像鳥獸一樣,但也知道避免禍害。如果我們出兵屯駐樓蘭,足以招附其心,我認為,這樣做是有利的。」
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毋參(綦毋,姓)、司隸校尉崔據,詰難說:「朝廷之前之所以放棄西域,是因為他們無益於中原,而維護的費用龐大。如今車師已經歸附匈奴,而鄯善並不足以信任,一旦有反覆,班將軍能保證北虜不為邊害嗎?」
班勇說:「如今朝廷設置州牧,是為了禁絕郡縣的姦猾盜賊。(但是,有了州牧,就能保證沒有盜賊嗎?)如果州牧都能保證盜賊不起,那我也願意以腰斬之罪來保證匈奴不為邊害。如今只要我們能通西域,則北匈奴的勢力必然轉弱,他勢力弱了,危害就小了。比起把西域都丟給他,讓他得到西域的資源和賦稅,把他已經被我們截斷的右臂再給他接上,哪個選擇更好呢?我們設置校尉,就能威懾西域,設置長史,就能招懷諸國,如果我們無所作為,那西域諸國就對朝廷絕望了,絕望之後,只能屈就於匈奴。那我們邊疆諸郡將深受其害,河西城池的城門又要白天緊閉了。如今我們不推廣朝廷的恩德,卻捨不得屯戍部隊的小小費用,如此,北匈奴氣焰越來越囂張,豈是安定邊疆的長久之策?」
太尉屬官毛軫詰難說:「如果我們設置校尉,則西域各國絡繹不絕地派遣使節來,求索無度,給他吧,費用無度,不給他吧,又失了他的歡心。一旦他們被匈奴逼迫,又向我們求救,那麻煩就更大了。」
班勇回答說:「如果我們把西域全交給匈奴,匈奴能因此對我們感恩戴德,不為邊患,那麼將西域交給他也行。如果並非如此,則西域租稅之豐饒,兵馬之眾,這些資源全都為匈奴所支配,用以攻打漢朝,那就是我們為匈奴增加財富,壯大國力了。設置校尉,是宣布威德,以維繫西域諸國內向漢朝之心,阻嚇匈奴覬覦之情,並沒有廢財耗國的問題。況且西域來使,又對我們有多大求索無度呢?他來人,我們不過是供給飲食而已。如果我們拒絕,他們勢必歸附匈奴,一起連兵入寇并州、涼州,那漢朝的耗費可不止十億了。所以,設置西域副校尉屯駐敦煌,派遣西域長史屯駐樓蘭,就是上策!」
於是朝廷聽從班勇建議,恢復敦煌營兵三百人,設置西域副校尉駐守敦煌。雖然重新羈縻西域,但未能出屯樓蘭,其後匈奴果然數次與車師連兵進攻,河西地區大受其害。
【華杉講透】
班勇的策略是否上策,我們不敢評判,但是,從這個會議記錄中看到的各個人的嘴臉,歷歷在目,是我們在各種會議中經常見到的。
太后問班勇有什麼意見,班勇陳述了他的策略。尚書要他詳細陳述利害關係,這尚書的提問,是有益的,屬於給朝廷幫忙的。鐔顯、綦毋參、崔據的詰難,就屬於只添亂、不幫忙,我把這種人稱為「會議流氓」,他們不是來貢獻思想的,而是來耍流氓的。
為什麼說他們是會議流氓呢?首先,他們質問班勇:「你能保證北虜不為邊害嗎?」這就是流氓!滿朝都解決不了、想不出辦法的事,班勇想了一個辦法,你質問他的辦法能不能保證成功,這不是流氓嗎?你說一個策略試試?班勇的回答很恰當,他說如果地方官都能保證地方上不出盜賊,我就保證匈奴不會出兵攻打中原。
第二個流氓,是他們提出的放棄西域的理由,是西域對中原無用,而且維繫的費用龐大。現在朝廷討論的不是他對中原有沒有用,而是他對中原有害,通西域不是為了趨利,而是為了避害,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議程。而所謂維繫費用,並不是不幹這事就可以省下來,而是不幹這事,就要花數百倍、數千倍的費用去應付戰爭。
所以,他們的意見,毫無價值,只有添亂,沒有幫忙,還義正詞嚴地「詰難」,誰提案,就跟成了犯人似的,供他們審判。
會議的關鍵在於「議程」,到底我們在討論什麼事,而很多人的發言,都是在重新設置議程,而會議主持者、決策者,往往看不清這一點,於是會議不僅冗長無效率,而且得不出結論,或得出錯誤結論。
毛軫又是一個會議流氓,他又設了一個議程,說:萬一西域都歸附我們了,他們的使者就會經常來,經常來,就找我們要東西,我們給不給?這都什麼事兒!這是咱們討論的問題嗎?
提不出方案的人,總是靠詰難別人的方案來「實現自我價值」。
千百年來,各種會議,坐滿高官高管,你以為他們都有智商?其實他們開會就是這麼開的。讀者可以想一想,在你們單位的各種會議里,有沒有這樣的會議流氓?還有,你自己有沒有做過會議流氓?
最後的決策很有意思,說是按班勇的意見辦,實際上根本沒有按他的意見辦,班勇的策略是西域副校尉率三百人屯駐敦煌,西域長史率五百人屯駐樓蘭。實際只恢復了敦煌的三百人,沒有安排樓蘭的五百人。朝廷還是捉襟見肘,捨不得花錢。於是今天省下五百萬,明天就要花五十億補鍋。
這種把方案「打折執行」的決策,屬於「偽決策」,決策者沒什麼頭腦,也沒什麼主見,就在不同意見中搖擺。聽上去,他覺得班勇比其他人靠譜,但反對的聲音呢,他也辨別不了其本質。於是聽班勇的,但打五折。反對的人也發揮了「作用」,實現了「自我價值」,有了「面子」,班勇也沒法再爭,事情就稀里糊塗「推進」了。
我們今天的好多會議,也是這種情況。
3羌族沈氐部落進攻張掖。
4夏,四月十一日,立皇子劉保為太子,改元,赦天下。
5四月十四日,封陳敬王劉羨的兒子劉崇為陳王,濟北惠王劉壽的兒子劉萇為樂成王,河間孝王劉開的兒子劉翼為平原王。
6六月,護羌校尉馬賢率一萬人出兵張掖討伐沈氐羌,斬首一千八百級,俘虜一千餘人,其餘的叛軍全部投降。當時羌族當煎部落酋長飢五等人,認為馬賢的軍隊在張掖,於是乘虛進攻金城,馬賢回師出塞,斬首數千級而還。燒當羌、燒何羌聽說馬賢的軍隊回去了,再次進攻張掖,殺死地方長官。
7秋,七月初一,日食。
8冬,十月十六日,司空李郃被免職。十月二十日,任命衛尉、廬江人陳褒為司空。
9京師及三十三個郡國發大水。
10十二月,永昌邊界外的撣國國王雍曲,派使者進獻樂隊和幻人(幻人即魔術師,能變化、吐火、肢解自己、變牛頭為馬頭,自稱來自海西,即羅馬帝國)。
11十二月十六日,司徒劉愷請求退休,朝廷同意,終身支取每年一千石的退休金,回鄉養老。
12遼西鮮卑酋長烏倫、其至鞬各自帶著部眾到度遼將軍鄧遵處投降。
13十二月二十一日,任命太常楊震為司徒。
14這一年,二十三個郡國發生地震。
15太后的堂弟、越騎校尉鄧康,認為太后久臨朝政,家族盛滿,數次上書太后,認為應該尊崇劉氏宗室,減損自己的權力,言辭懇切,太后不聽。鄧康稱病不去朝見,太後派內侍去探望。所派去的使者,恰巧之前是鄧康家的婢女,而通報自己是「中大人」。鄧康聽說后,把她罵了一頓。婢女懷恨在心,回宮後向太后說鄧康裝病,言辭不遜。太后大怒,將鄧康免官,遣回封國,並在族譜中將他除名。
16當初,羌族當煎部落與飢五同種的酋長盧忽、忍良等一千餘戶,獨自留在允街,首鼠兩端,伺機而動。
建光元年(辛酉,公元121年)
1春,護羌校尉馬賢徵召盧忽,將他斬首,然後放兵攻擊他的部落,斬首及俘虜兩千餘人,忍良等逃亡出塞。
2幽州刺史巴郡人馮煥、玄菟太守姚光、遼東太守蔡諷等率兵攻打高句麗,高句麗王宮派他的兒子遂成詐降,攻擊玄菟、遼東,殺死殺傷兩千餘人。
3二月,皇太后重病,二月十二日,赦天下。三月十三日,皇太后鄧氏崩(享年四十一歲),還未入殮,皇帝重新發布之前的命令,封鄧騭為上蔡侯,位特進。
三月二十六日,葬太后,謚號和熹皇后。
太后自臨朝以來,水災旱災,一連十年,四夷自外入侵,盜賊從內紛起,每次聽說人民飢餓,太后常常通宵不能入眠,自己減膳撤樂,以賑濟災民,所以天下重新平靜,每年還能豐收。
皇上開始親政(本年二十八歲),尚書陳忠推薦隱居正直之士潁川人杜根、平原人成翊世等人,皇上都任用他們。陳忠,是陳寵之子。
當初,鄧太后臨朝,杜根為郎中,與當時另一位郎官同時上奏說:「皇帝年長,應該親政。」太后大怒,下令將他們裝進絹布口袋中,就在殿上撲殺,然後將屍體扔出城外。杜根蘇醒過來,太後派人來檢查死了沒有,杜根於是裝死三天,眼睛中都長出蛆來也一動不動,於是得以逃亡,在宜城山裡一個酒家做酒保,躲了十五年。成翊世當時是地方官吏,也因為進諫太后歸政於皇上而獲罪。皇帝徵召他們到公車報到,拜杜根為侍御史,成翊世為尚書郎。
有人問杜根:「當時你遭禍,天下人都同情你,你的老朋友也不少,為什麼不去投奔他們,把自己搞得這麼苦呢?」杜根說:「我如果在民間周旋,而不是去荒野僻遠之處,萬一碰見熟人,行跡敗露,那不是給人家招禍嗎?所以不能去找他們。」
【王夫之曰】
母后臨朝,沒有不亂的。鄧太後有賢德吧!她厚待清河王劉慶而立其子為帝,下詔有司嚴管鄧氏家族犯法者,將鄧騭兄弟遣返回家,似乎都是她賢德的事實。但是,她聽政十年,國家財政空虛,以致朝廷要賣官鬻爵,張伯路起事於內,羌族叛亂於外,三輔流亡,天下大困,這不都是太后造成的嗎?
鄧太后的所謂賢德,不過是小物之節約,小節之退讓而已,這就是街巷婦人炫耀她的婦德,她的見識,也超出不了她的閨閣。要她選擇賢與不肖,審察是非,衡量利害,她什麼也不知道,一切以她的家族親戚為標準。所以任尚屢戰屢敗,還是照樣陞官,而一朝得罪鄧氏(與鄧遵爭功),馬上就死無葬身之地。放棄土地,遷徙人民,全憑鄧騭一句話,誰也不能爭辯。她尤其禍國殃民的,是杜根、成翊世進諫要她歸政於皇上,竟然當廷撲殺。如此擅權謀私,糜爛國家,因政治愚暗帶來國家為之一空的無名之費,人們都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減膳撤樂之類算什麼呢?
張禹、尹勤、梁鮪、徐防、張敏、李脩、司馬苞、馬英都是庸劣之才,就因為巴結鄧氏,得以位列三公,而如袁敞等錚錚鐵骨,卻不能包容。如此尊崇佞人,清除忠臣,上下相互蒙蔽而自己還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嗚呼!當初她被立為皇后,就是因為她的賢德之名。而她臨朝總攬大政,死後還以其賢德,為愚昧之人所稱譽,蟲子已經把國家的樑柱蛀空,還不知不覺呢!
4三月二十八日,追尊清河孝王劉慶(皇上生父)為孝德皇,生母左氏為孝德后,祖母宋貴人為敬隱后。
當初,長樂太僕蔡倫(就是發明紙張的蔡倫)受竇皇后指使,誣陷宋貴人。皇帝下詔,命蔡倫自己到廷尉監獄報到。蔡倫服毒自殺。
5夏,四月,高句麗再次與鮮卑人一起進攻遼東,蔡諷追擊於新昌,戰死。功曹掾龍端、兵馬掾公孫酺挺身保護蔡諷,一起死在戰場上。
6四月初七,皇帝尊封嫡母耿姬為甘陵大貴人。
7四月十四日,樂成王劉萇被控驕淫不法,貶為蕪湖侯。
8四月十九日,皇帝命公卿以下,以及各郡守、封國宰相各自舉薦有道之士一人。尚書陳忠認為,詔書既然號召大家進諫,一定會有一些人言辭激切,皇帝恐怕又包容不了,於是上書,先給皇帝「打預防針」,說:
「臣聽說,仁君的胸懷,像山一樣廣大,能接納急切直率的批評;忠臣能直言爭辯,而不畏忠言逆耳之禍。所以,當初周昌說高祖是桀紂之君,高祖只是哈哈大笑;袁盎用人彘之禍來譏刺孝文帝,文帝則嘉勉他;東方朔攔阻公主劉嫖的情夫董偃登上宣室殿,武帝也能接納;薛廣德以自殺相威脅攔阻元帝冒險乘船,元帝也能包容。如今皇帝下明詔,要尊崇殷商高宗那樣的品德,推廣宋景公那樣的至誠(景公在位時,天象顯示國君將要發生災禍,太史建議用祭祀、禱告手段將災禍轉移到大臣身上,景公拒絕),要公卿百官上親啟密奏,指出自己的錯誤,克正自己。而百官見到杜根、成翊世等新近提拔,在御史台、尚書台得到顯榮,一定承風響應,爭為切直之言。如果他們有什麼嘉謀異策,皇上當然採用。如果有以管窺天、以郄視文的淺陋之見或譏刺妄議,雖然苦口逆耳,但既非良藥,也非忠言,而且毫無事實根據,對這些人,也希望陛下優遊寬容,以示聖朝無避諱之美。如果有道之士在問對中有高見,則應該詳細批閱,破格提拔,以廣直言之路。」
陳忠的奏書遞上去,皇帝下詔,拜舉止有道,策問考試為上等的「有道高第」士人、沛國人施延為侍中。
當初,汝南人薛包,少年時代就有美好的德行。父親娶了繼母之後,憎惡薛包,要他分家出去住。薛包日夜號泣,不願離開家,以至於被毆打。不得已,在家門口蓋一間房子居住,每天早上就進來打掃庭院。父親怒,又驅逐他,於是他又在里弄口蓋一間房子住,每天早晚回家給父母請安問候。這樣過了一年多,父母都覺得羞愧,終於讓他回家。父母去世之後,弟弟和子侄們要求分家。薛包不能制止,於是分割財產,分奴婢的時候,他只要最年老的,說:「他們和我一起共事時間長了,你們使喚不了。」田地房舍,他則挑選荒蕪的,說:「我年輕時耕耘過這裡,有感情啊!」傢具器物,專挑那朽壞的,說:「我一直用的東西,用起來順手!」分家之後,弟弟子侄們呢,數次有人破產,薛包又重新資助他們。
皇帝聽說了他的名聲,當時還沒到舉孝廉的時候,下令公車單獨徵召他。薛包到了朝廷,拜他為侍中,薛包以死相辭,堅決不願意。於是皇帝下詔,賜他回家,依照當年毛義的先例,優待他(毛義的事迹,見公元84年記載)。
【王夫之曰】
隱士拒絕出仕的,歷史上也很多了,有的是太清高,不識時務;有的是名不副實,自己心裡明白,不要出來露醜;有的是心氣太高,要做帝師,官小了不願意接受。但是,我對薛包特別讚賞!他是盡自己的孝悌之道,關注自己家族,求仁得仁,沒有教訓別人、教化天下的心思。朝廷徵召他做侍中,不是他的志向,就像他自己說的:「我只是盡自己在家族的責任罷了,天子知道我,徵召我,則已經風示天下,起到示範作用了,也算是我的品德並不孤單,能得到認同和共鳴,這就夠了。我並沒有匡濟天下之心,何必要做官呢?」
9皇帝少時有聰明之名,所以鄧太后立他為帝。到了年長之後,多有不德之行,稍稍有點讓太后不滿意,皇帝的乳母王聖知道了太后的想法。太后徵召濟北王劉壽的兒子劉懿、河間王劉開的兒子劉翼來京師。劉翼儀錶堂堂,太后暗暗稱奇,命他為平原懷王劉隆的繼承人(參考上一年的記載),留在京師。王聖見太后久久不能歸政於皇上,擔心太後有廢立的打算,時常與中黃門李閏、江京圍繞在皇帝左右,一起詆毀太后。皇帝每每心懷憤怒憂懼。
到了太后崩逝,宮女中有之前被太后處罰過的,心懷怨恨,誣告太后兄弟鄧悝、鄧弘、鄧閶(三人均已去世,死無對證)之前曾經向尚書郎鄧訪諮詢歷史上的廢黜皇帝的案例,謀立平原王。皇帝聽說后,大怒,令有司上奏鄧悝等大逆不道,於是廢西平侯鄧廣宗、葉侯鄧廣德、西華侯鄧忠、陽安侯鄧珍、都鄉侯鄧甫德為庶人。鄧騭因為沒有參與這個陰謀,免除特進身份,遣返封國。鄧氏宗族,全部免官歸故鄉。沒收鄧騭等人財產田宅。將鄧訪及家屬流放到邊遠郡縣。
之後,當地郡縣官員開始逼迫鄧家,鄧廣宗及鄧忠都自殺。又改封鄧騭為羅侯。五月,鄧騭與兒子鄧鳳一起絕食而死。鄧騭的堂弟,河南尹鄧豹,度遼將軍、舞陽侯鄧遵,將作大匠鄧暢等皆自殺。唯有鄧廣德兄弟倆,因為母親與閻皇后是同胞姐妹,得以留在京師。
皇上任命耿夔為度遼將軍,徵召樂安侯鄧康為太僕。(鄧康當初因為進諫太后削減鄧氏家族權勢,觸怒太后,被鄧太后在族譜中除名,反而保全了自己。)
五月十七日,貶平原王劉翼為都鄉侯,遣歸河間。劉翼謝絕賓客,閉門自守,得以免除更大禍患。
當初,鄧氏被封為皇后時,太尉張禹、司徒徐防想和司空陳寵聯名上奏,追封鄧氏的父親鄧訓。陳寵以歷史上沒有先例為由,堅決反對,連續多日,也不肯署名。等到追封鄧訓之後,張禹、徐防又約陳寵一起派兒子去向虎賁中郎將鄧騭送賀禮,陳寵再次拒絕。所以陳寵的兒子陳忠,也不得志於鄧氏。鄧氏家族敗亡之時,正是陳忠擔任尚書職務,數次上書誣陷,羅織罪名。(胡三省註:陳寵做得對,陳忠的做法就不對了。)
大司農、京兆尹朱寵痛心於鄧騭無罪遭禍,於是光著膀子,抬著棺材,上書說:「和熹皇後有聖善之德,為漢之文母(周文王的母親太任),兄弟忠孝,同心憂國,為社稷之所依賴。其功成身退,讓國遜位,歷世貴戚,沒有能和他們相比的。他們本來應該享受到積善積德和謙讓的福報,卻為宮人一面之詞所誣陷,她們利口傾險,反亂國家,指控罪名,卻沒有證據,也沒有審判,就讓鄧騭等遭受如此殘酷的迫害,一門七人,死於非命,屍骸流離失所,冤魂不能返土歸鄉,上逆天命,下違人和,率土之濱,為之喪氣。應該收葬他們的遺骨,尊寵他們的遺孤,讓他們得以祭祀香火,以安撫死去的亡靈。」
朱寵知道自己言詞痛切,遞上奏書,自己到廷尉監獄報到。陳忠於是彈劾朱寵,皇帝下詔,朱寵被免職回家。
為鄧騭喊冤的人很多,皇帝漸漸醒悟,責備州郡不該迫害,允許鄧騭等人遺體運回北邙安葬。在世的堂兄弟們也得以回到京師。
【華杉講透】
都不冤。
鄧氏家族的謙讓都是表象,本質上權勢全在他們手裡,國勢也在鄧太後撤樂減膳的「德行」中,一天天敗壞下去。鄧太后不是文母,文母是相夫教子,鄧太后是實際統治者,閨門之德,如何能治理國家?鄧騭等人確實無罪,所以誣陷之罪,既無證據,又無審判,只是把他們攆到地方上去,讓地方官把他們逼死,這也是皇上安排的了。人死了,再平衡一下輿論,這一幕就結束了。
10皇帝任命耿貴人的哥哥、牟平侯耿寶為監羽林左軍車騎(羽林軍分左右監,各自主管左右騎),封宋楊(皇帝的祖母宋貴人的父親)的四個兒子為列侯,宋氏為卿、校、侍中大夫、謁者、郎吏的有十幾個人。閻皇后的兄弟閻顯、閻景、閻耀,並為卿、校,掌管禁兵。於是皇后家族又開始鼎盛了。
皇帝因為宦官江京當初在清河王邸迎接他入宮即位,認為江京有功,將他封為都鄉侯。又封李閏為雍鄉侯。李閏、江京並為中常侍。江京還兼任大長秋(皇後宮總管),與中常侍樊豐、黃門令(宦官總管)劉安、鉤盾令(主管皇家園囿的宦官)陳達,以及皇帝的乳母王聖、王聖的女兒伯榮等煽動內外,競相奢侈暴虐。伯榮出入宮禁,傳遞奸謀賄賂。
司徒楊震上書說:「臣聽聞,政事以得賢為本,治理以去穢為務,所以堯舜之時,俊傑在位,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和諧。方今至德之人,無一人用事;嬖倖之徒,滿布朝廷。乳母王聖,出身微賤,得到千年一遇的機會,奉養皇帝,雖有撫養之勤,前後賞賜,已遠超她的付出,而貪得無厭,不知綱紀,受託干政,擾亂天下,損辱朝廷清白,玷污日月光明。女子與小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實在難養,應該立即驅逐乳母,讓她住到宮外去,斷絕伯榮,不讓她進宮。這樣,皇上的恩德永在,上下兩全其美!」
奏書遞上去,皇帝把它拿給乳母等人看,於是他們都仇恨楊震。
伯榮越來越驕淫,與故朝陽侯劉護的堂兄劉瑰私通,劉瑰娶她為妻。劉瑰後來官至侍中,並繼承劉護的爵位。楊震上書說:「按照制度,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正是為了防止篡奪。之前我看到詔書,封已故朝陽侯劉護的堂兄劉瑰繼承劉護的侯爵之位。而劉護一母同胞的弟弟劉威還健在。臣聽說,天子有封爵的權力,封給有功之人;諸侯可以繼承爵位,傳給有德之人。如今劉瑰既無功勞,也無德行,只是因為娶了乳母的女兒,一時之間,既位列侍中,又至於封侯,不符制度,也不合經義,行人喧嘩,百姓不安,陛下應該以歷史為鏡鑒,堅守君王的立場。」
尚書、廣陵人翟酺上書說:「當初竇氏、鄧氏之寵,傾動四方,官職全歸他們家族,財貨堆積在他們的府邸,以致他們玩弄政權,更改社稷,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勢尊威廣,才造成這樣大的禍患嗎?而一朝敗亡,人頭落地,想當一頭豬崽,也不可得。富貴如果不是積累得來,就會突然失去;爵位如果不是正常渠道取得,就會遭致禍殃。如今外戚所得到的寵幸,從開國以來,從未到過如此程度。陛下誠然是希望仁恩周洽,以親九族。但是祿去公室,政出私門,重蹈覆轍,豈有不翻車之理?這正是安危之極戒、社稷之深計。當初文帝不捨得花一百金去建一個露台,又收集臣下裝奏書的布袋,縫製成帷帳,有人說他太節儉,他說:『我為天下守財,怎麼可以浪費!』如今陛下剛剛親政,時間不長,而費用賞賜,已經不可勝算。斂財於天下,而賞賜給無功之家族,國庫耗盡,民生凋敝,如果國事需要額外支出,又必然加重賦稅,百姓怨叛既生,危亂可待也!願陛下求忠貞之臣,誅遠奸妄諂媚之黨,割情慾之歡,罷宴私之好,心裡時刻想著那些亡國之原因過失,鑒覽興起之道,則災害可息,豐年可至矣!」
奏書遞上去,皇帝不搭理。
【華杉講透】
皇帝對乳母之好,好到禍亂朝綱,對大臣的忠言,置之不理,這是個心理學問題。他少年進宮,在鄧太后淫威之下,危若累卵,那時候,這些大臣在哪裡呢?他們哪一個幫助過他呢?只有乳母、宦官近侍們和他相依為命。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越了一般家庭。所以一朝得勢,就共享富貴,縱情歡樂罷了。這是一種報復性反彈,和對自己童年的補償,歷史上多次重複。大臣們說得再正確,皇帝都輕視他們,乳母和宦官,才是皇上的「原生家庭」。每個人都走不出自己的童年,皇帝也是活在他的童年而已。
宦官江京的封侯,也值得分析。江京的「功勞」是,太后宣詔皇帝進宮即位時,是江京帶車去接的。又不是他建言獻策擁立的,他只是被太後派去接車而已,這怎麼是封侯的功勞呢?皇帝封他,只不過因為他是「報喜鳥」,給皇帝帶去了幸福和愉悅,他代表了皇帝一生中最重大的時刻,是那一天的「超級符號」。皇帝為了紀念那一天,就給他封侯了。所以啊,很多的決策,沒有道理,全是心理;沒有邏輯,都是情緒。而心理和情緒,往往超過道理和邏輯。學習《資「自」通鑒》,就要學會觀看自己的心理和情緒,也要注意接納他人的心理和情緒。如果光是學道理和邏輯,沒有用。為什麼明白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因為人生本來就不是由道理所決定的,而是被心理和情緒所控制和牽引的。《中庸》之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講的就是情緒管理。
11秋,七月初一,改元,赦天下。
12七月二十四日,太尉馬英薨逝。
13燒當羌的忍良等人,認為麻奴兄弟本是燒當羌酋長東號的嫡子,而護羌校尉馬賢的撫恤卻沒有照顧到他們,所以時常有怨心,相互勾結,一起脅迫各部落進攻湟中,攻打金城郡所屬各縣。八月,馬賢率領先零部落攻打他們,在養馬場交戰,馬賢作戰不利。麻奴等人又在令居擊敗武威、張掖的地方部隊,於是裹挾先零、沈氐諸部落四千餘戶沿著祁連山向西,進攻武威。馬賢追擊到鸞鳥縣,招降他們,諸部落投降者數千人,麻奴向南,回到湟中。
14八月十六日,任命前司徒劉愷為太尉。
當初,清河國相叔孫光被控貪污,被剝奪兩代人的政治權利。這年,居延都尉范邠也犯貪污罪,朝廷準備按叔孫光先例判決,唯獨劉愷認為:「《春秋》之義,善善及子孫,惡惡止其身(獎勵善的,延伸到他的子孫;懲罰惡的,止於他一人),這樣才能勸勉人向善,如今對貪官的處罰,竟剝奪他兒子一代的終身政治權利,從重處罰,恐怕誤傷善人,不是先王立法的本意。」
陳忠也同意劉愷的看法。皇上下詔說:「太尉說得對!」
15鮮卑部落酋長其至鞬進攻居庸關。九月,雲中太守成嚴出擊,兵敗,功曹楊穆挺身保護成嚴,一起陣亡。鮮卑於是包圍烏桓校尉徐常於馬城。度遼將軍耿夔與幽州刺史龐參徵發廣陽、漁陽、涿郡士兵前往救援。鮮卑解圍而去。
16九月初十,皇帝到衛尉馮石府邸,留下飲宴十餘日,賞賜甚厚,拜其子馮世為黃門侍郎,馮世的兩個弟弟皆為郎中。馮石,是陽邑侯馮魴的孫子,父親馮柱,娶了漢明帝的女兒獲嘉公主為妻。馮石繼承了公主的爵位,為獲嘉侯,善於取悅於人,所以為皇帝所寵愛。
17京師及二十七個郡國下雨不止。
18冬,十一月十二日,三十五個郡國發生地震。
19鮮卑進攻玄菟。
20尚書令祋諷等上奏說:「孝文皇帝定下了喪儀從簡的制度(文帝臨終遺詔,規定三十六日即可脫下喪服,以日代月,將服喪三年,改為三十六天),光武皇帝取消了大臣的休假制度,這都是應該萬世遵循的,不可更改。建議撤銷大臣守喪三年的規定。」
尚書陳忠上奏說:「高祖受命,蕭何創製,大臣有守喪三年的規定,也符合父母去世、悲傷不能自已的大義。光武帝時期,國家剛剛遭受大亂,國政一切從簡,大臣們不能請假,官吏們為了利祿,很少有人能守喪三年,回報父母養育之恩的,於禮於義,都有虧損。陛下讓大臣們能夠完成三年守喪,正是聖功美業,無以復加。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願陛下登高北望,遠眺甘陵(皇帝父母的陵墓),以思度臣子之心,則海內各得其所。」
當時,宦官們都不願意為父母守喪三年,認為對自己不利,陳忠的建議被擱置。
十一月二十三日,皇帝下詔:二千石以上官員,不再守三年之喪。
【袁宏論曰】
古之帝王之所以敦化美俗,率民為善,就是因其自然,而不奪其情,而就算是這樣,有的人仍然不能感化。更何況毀棄禮教,不準哀悼,滅其天性呢!
【華杉講透】
三年之喪,是中國古老的喪葬制度,《論語》里孔子說:
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
人生下來,父母抱在懷中養育,三歲才不要爸爸媽媽抱了。所以,父母死後,要為父母守喪三年。那做官的,父母親有一方去世,就要馬上辭官回家,守喪三年,如此則每個人都至少有六年不能工作,很多人當然不願意,但是守喪三年又被樹成一個至高無上的道德標準,歷代也引出不少政治風波。比如明代張居正,他的父親去世后,由於他在宰相位置上,國家離不開他,太后和皇上都下詔「奪情」,要他留下工作,就引來了其他人的道德攻擊。清代曾國藩,父親去世時他正在軍營中,但也馬上離開軍營,回家守喪,第三年才被咸豐皇帝下詔「奪情」,重新回到戰場。
21十二月,高句麗王宮率馬韓部落、濊貊部落數千奇兵圍攻玄菟,夫余王派兒子尉仇台率領兩萬餘人與州郡兵力一起將他擊破。這一年,宮死,其子遂成即位。玄菟太守姚光上書,想趁宮國喪期間,發兵攻擊,參加討論的人都認為可以批准。陳忠說:「宮之前狡黠,而姚光不能討伐他。如今宮死了,卻去攻打,這是不義之行。應該派遣使節,前往弔喪,因而責備他們之前的罪過,並赦免他們,這樣或許還能得到他們善意的回報。」
皇帝聽從了陳忠的意見。
延光元年(壬戌,公元122年)
1春,三月初二,改元,赦天下。
2護羌校尉馬賢追擊麻奴,到湟中,將其擊敗,羌人散遁。
3夏,四月,京師及四十一個郡國下冰雹,河西郡降下的冰雹大的有斗那麼大!
4幽州刺史馮煥、玄菟太守姚光數次糾察揭發奸惡,怨恨他們的人偽造璽書,譴責馮煥、姚光,賜下刑刀,又下矯詔給遼東郡尉龐奮,命他即刻行刑。龐奮斬殺姚光,逮捕馮煥。馮煥要自殺,他的兒子馮緄懷疑詔書的真實性,制止馮煥說:「大人在州,一心想剷除奸惡,實在是沒有其他什麼事。必定是凶人妄詐,下此毒手。希望您自己上書皇帝,如果真是皇帝的意思,再死不遲。」馮煥聽從他的話,上書自辯,果然是奸人所為。朝廷徵召龐奮回京抵罪。
5四月十九日,司空陳褒被免職。五月初七,擢升宗正、彭城人劉授為司空。
6五月二十六日,封河間孝王的兒子劉德為安平王,作為樂成靖王的後嗣。
7六月。各郡國發生蝗災。
8秋,七月初一,京師及十三個郡國發生地震。
9高句麗王遂成歸還俘虜的漢人,到玄菟投降,其後濊貊也歸服,東部邊境平安無事。
10羌族虔人部落與上郡胡人造反,被度遼將軍耿夔擊敗。
11八月,景帝陵園陽陵發生火災。
12九月初七,二十七個郡國發生地震。
13鮮卑部落因為數次殺死郡守,膽氣又壯盛起來,擁有控弦之士數萬騎兵,冬,十月,再次進攻雁門、定襄;十一月,進攻太原。
14燒當羌麻奴飢困,率領自己的部落到漢陽太守耿種處投降。
15這一年,京師及二十七個郡國大雨不止。
16皇帝多次派遣黃門常侍及宮中使者伯榮往來甘陵,尚書僕射陳忠上書說:「如今天心未得,水旱頻繁,青州、冀州,淫雨綿綿,河堤決漏;徐州、岱州,海水倒灌;兗州、豫州,蝗蟲滋生;荊州、揚州,稻米減產;并州、涼州,羌戎叛亂;加之以百姓不足,國庫空虛。陛下不能親自到父母墳前祭祀,而派遣宮中使者到甘陵,他們朱紅的車駕,并行的駿馬,來往不絕,相望於道路,這可以說是陛下的至孝了。但是臣聽說使者所過之處,威權顯赫,郡縣震動,王、侯以及二千石級別官員,都跪拜於伯榮車下。徵發民夫修理道路,修繕驛站亭閣,征役無度,老弱相隨,動不動就數以萬計。僕從所收的賄賂,每人都有數百匹絹帛,而人民呼號顛仆,倒斃於道路,痛徹心扉。河間王是陛下叔父,清河郡是甘陵所在,可是,他們的高級官員,都在伯榮車前跪拜,陛下不聞不問,那大家都認為這是陛下的意思了。伯榮的權威,超過了陛下;陛下的權柄,授予臣妾。水災頻發的原因,就在於此。當初漢武帝時期,韓嫣乘坐皇帝副車外出公幹,江都王劉非誤以為是皇帝駕到,急忙跪拜,最後韓嫣因此被誅殺。臣聽說,明主嚴天元之尊,正乾剛之位,不宜讓女使干預政治。陛下應考察左右,有沒有石顯那樣的奸臣?尚書納言之中,有沒有趙昌陷害鄭崇那種欺詐行為?公卿大臣中,有沒有像朱博依靠傅皇后家族那樣的人?外屬貴戚,有沒有王鳳謀害王商那樣的陰謀?一國之政,如果都由皇帝一人決斷,則在下位的人不能威脅在上位的人,臣子不能干預君王,大雨大水就會停止,四方災異也不會發展成禍害。」
奏書遞上去,皇帝不予理會,沒有回復。
當時三公雖然居於高位,但是實權全在尚書,而一旦有什麼天災人禍,又歸咎於三公,甚至將三公免職。陳忠上書說:「漢朝興起以來,有一項慣例,就是丞相所請示的事情,沒有不批准的。而如今的三公,有名無實,無論是選拔官吏,還是誅殺賞賜,尚書所受的委任,都大於三公,這種局面已經很久了,臣心中不安。最近因為地震,將司空陳褒免職,現在有災變,又要三公負責。當初漢成帝因為天象變異,火星接近心宿星,歸咎於丞相(漢成帝逼丞相翟方進自殺為天變負責,事見公元前7年記載),但還是得不到上天的賜福,相比之下,宋景公一片至誠,不願把災變嫁禍於臣下的美德,孰是孰非,就十分明白了。而且尚書裁決國事,經常違背舊典,隨意定罪判刑;不依先例,只是一味詆毀欺騙,文辭尖刻醜惡,有違憲章。陛下應該追究原意,不要聽他們添枝加葉,這樣對上順應國家典章,對下也防止他們作威作福,凡事都有規矩,輕重都依國法,這才是國家之典,萬世之法。」
【華杉講透】
陳忠的上書,是要找皇帝分權,可以說是「與虎謀皮」。因為尚書是皇帝的秘書處,權力歸尚書,就是歸皇帝,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皇權和相權之爭。司徒就是宰相,司空掌監察,太尉掌軍權,這都是國家大權,所以皇帝將他們全部收歸自己的秘書處,三公就成了擺設,沒有權力決定任何事,但是出了問題,又要他們負責。
17汝南太守、山陽人王龔,政崇寬和,好才愛士。以袁閬為功曹,引見郡中人才黃憲、陳蕃等。黃憲推辭,陳蕃則接受推薦,出任官職。袁閬並沒有什麼特立獨行的情操,卻顯名於當時。陳蕃性格氣質高明。王龔對他們都很禮敬,於是士子們無不歸心。
黃憲出身貧賤,父親是一個牛醫。潁川人荀淑到慎陽,在迎賓館遇到黃憲。黃憲當時才十四歲,荀淑悚然驚異,和他揖讓談論。談到太陽偏西,對黃憲說:「您就是我的老師啊!」既而前往袁閬處,還沒來得及寒暄,張口就說:「您郡里有個顏回,您認識嗎?」袁閬說:「見到我們黃憲了?」當時同郡還有一位叫戴良的,才高倨傲,而每次去見黃憲的時候,無不整頓儀容,見完面回來,總是惘然若失的樣子。他母親問他:「你從牛醫的兒子那裡回來嗎?」戴良說:「我不見黃憲時,覺得我也沒有什麼地方趕不上他了,等到一見了他呢,就是那種『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覺,高深莫測啊!」
【華杉講透】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語出《論語》: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顏回讚美孔子:「我仰望老師的學問,越望,他越高,進得一級,後面又有一級;我鑽研老師的學問,越鑽研,它越堅實,鑽透一層,裡面又有一層!一會兒看它就在前面,我勇猛地趕上去,恍惚又沒趕上;一會兒看它好像在身後,我又轉身去趕。」
如此流動不居,變化莫測,這是大道無形,不可為象,無窮無盡,其修遠兮!
陳蕃及同郡人周舉曾經相互說:「三個月不見黃憲,卑鄙羞恥的念頭,就在心中重新萌芽了。」太原人郭泰,少年時遊歷到汝南,先經過袁閬處,沒有留宿,就離開了。進而到了黃憲家,住了好幾天才走。有人問他怎麼樣,郭泰說:「袁閬的器局,就像一眼泉水,雖然清澈,但也容易掬取。黃憲則像一片汪洋,你無法將它澄清,也不能讓它渾濁,不可測量。」
黃憲當初被舉孝廉,又被徵召到三公府。友人們都勸他出仕做官,黃憲也不拒絕,但是,到了京師,稍作停留,就轉頭回家,竟然沒有接受任何官職。黃憲四十八歲時逝世。
【范曄論曰】
黃憲言論風旨,無所傳聞,但是士人君子,見了他的,無不欽佩他的深遠,而打消自己卑鄙不善的念頭。難道他就是那種「道周性全,無德而稱」(道德周備,性情全一,沒有一點毛病,德大而無能名)的人嗎?我的曾祖父范汪評價黃憲說:「黃憲啊,柔和順處於世,淵博如萬物之宗,深不可測,他的深淺清濁,都沒有人能夠衡量,即令是孔子門下的學生,也不過如此吧!」
延光二年(癸亥,公元123年)
1春,正月,旄牛縣夷人造反,被益州刺史張喬率軍擊敗。
2夏,四月二十日,封乳母王聖為野王君(男封侯,女封君,爵位相等)。
3北匈奴聯合車師進攻河西,朝廷會議上有人提議關閉玉門關、陽關,以絕其患。敦煌太守張璫上書說:「臣在京師的時候,也覺得西域可以拋棄,如今親自到了西域,才知道一旦拋棄西域,則河西不能獨存。請讓我陳述西域三策:北匈奴呼衍王,經常輾轉於蒲類、秦海之間,控制西域各國,一起進攻劫掠我邊境地區。如今,我們以酒泉移民區外籍兵團吏士兩千餘人,集結於崑崙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然後徵發鄯善兵五千人,威脅車師後部,這是上策。如果不能出兵,可以設置車司馬,率領將士五百人,由河西四郡供應耕牛和穀物,屯駐柳中,這是中策。如果這也不行,那就放棄交河城,將鄯善國全體人民遷徙到塞內,這是下策。」
朝廷讓群臣討論張璫的建議。陳忠上書說:「西域內附日久,各國派出使節到邊關叩問的很多了,這正是他們思慕漢朝,不願意跟從匈奴。如今北匈奴已經擊破車師,勢必將南攻鄯善,如果我們棄而不救,那西域諸國都歸附匈奴了。這樣,北匈奴的財勢越來越大,膽氣越來越壯,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就危險了。河西有危險,不可能不救,則百姓之徭役又要興起,不可計量的花費又要開始了。議論的人,只看見西域絕遠,認為保護西域的費用太高,卻看不見孝武皇帝當年苦心經營的本意。方今敦煌孤危,遠來告急,如果朝廷不救,則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傷害自己的國家,縮減自己的國土,這不是什麼好計策。臣以為,應該在敦煌設置校尉,按舊制,增編四郡屯兵,以鎮撫西域諸國。」
皇帝採納了陳忠的意見,於是任命班勇為西域長史,率兵五百人出塞,駐紮柳中。
4秋,七月,丹陽發生山崩。
5九月,五個郡國大雨成災。
6冬,十月初六,太尉劉愷被免職。
十月初九,任命司徒楊震為太尉,光祿勛、東萊人劉熹為司徒。大鴻臚耿寶去見楊震,向楊震推薦中常侍李閏的哥哥,說:「李常侍是皇上所倚重的人物,想請您給他的哥哥任命官職,我只不過是傳達上面的意思罷了。」楊震說:「如果朝廷需要三府徵召某人做官,應該有尚書直接發過來的文件。」耿寶大恨而去。執金吾閻顯也向楊震推薦自己的親友,楊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聽說了,即刻提拔這二人為自己的屬官。由此楊震更加遭人怨恨。
當時皇上下詔,派出使者,為乳母王聖大肆修建府第,中常侍樊豐、侍中周廣、謝惲等人更是相互煽動,傾搖朝廷。楊震上書說:「臣認為如今災害滋甚,百姓空虛,三邊震擾,國庫匱乏,絕非社稷安寧之時,而詔書為乳母起住宅,合兩坊為一宅。整條街道都納入府中,雕樑畫棟,窮極巧技,攻山採石,轉運迫促,花費巨億。周廣、謝惲兄弟,與皇室沒有一枝一葉的親戚關係,只是投靠近幸奸妄之人,與之分威共權,就能囑託州郡替他們辦事,傾動大臣支持他們的主張,干預三公徵召天下人才,百官大臣,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於是找來海內貪污之人,收受他們的賄賂,以致有因犯罪被剝奪政治權利,永不錄用的人,也重新得到顯赫的官職。黑白混淆,清濁不分,天下嘩然,譏刺朝廷。我聽我的老師說過,在上位的人一味向百姓榨取賦稅徭役,財富被榨盡之後,人民一定會怨恨;精力被榨盡之後,人民一定會叛變,怨叛之人,就不再能為國家所驅使了。」
皇上不聽。
7鮮卑部落酋長其至鞬親自率領騎兵一萬餘人攻打南匈奴於曼柏,南匈奴薁鞬日逐王戰死,一千餘人被殺。
8十二月初四,京師及三個郡國發生地震。
9陳忠推薦汝南人周燮、南陽人馮良,稱他們學行深純,隱居不仕,名重於世。皇帝用黑色綢緞和小羊羔為禮物去禮聘他們。周燮的族人都勸他說:「修德立行,本來就是為了國家,你為什麼非要守著這東山上的先人草房和坡田不可呢?」周燮說:「修道者度其時而動,如果時機不對,卻出仕為官,能行得通嗎?」周燮與馮良都自己駕車到縣衙,稱病而還。
【胡三省曰】
董仲舒《春秋繁露》說,徵召卿大夫用羔羊做禮物,羔羊有角而不用,抓它它也不鳴叫,殺它它也不嚎叫,就像死義的大臣。羔羊飲母乳的時候,一定跪下來,又好比知禮者。
【華杉講透】
朝廷需要沉默的羔羊。周燮、馮良看當時的朝政,就算要做一隻沉默的羔羊,恐怕也不可得,於是都明哲保身,不去參與了。
延光三年(甲子,公元124年)
1春,正月,班勇到達樓蘭。因為鄯善王歸附,朝廷特別頒發給鄯善王印綬。而龜茲王白英仍然猶豫不決。班勇待之以恩信,於是白英率姑墨、溫宿兩國國王,把自己捆了,到班勇處請罪歸附,接著徵調步騎兵一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在伊和谷趕走匈奴伊蠡王,收容車師前部五千多人,於是車師前國門戶再次打通。班勇回師,在柳中屯田。
2二月十三日,車駕東巡,二月十八日,抵達泰山;回程抵達東平,到東郡,經魏郡、河內還宮。
3當初,樊豐、周廣、謝惲等人見楊震接連進諫而未被採納,於是假造詔書,調發國庫錢糧,徵調國家工匠和木材,各自修建墓園房屋、花園水池、亭台樓閣,役費無數。楊震又上書說:「臣身為宰輔大臣,不能調節陰陽,以致去年十二月初四,京師地震,那一天是『戊辰』日,戊是土,辰是土,地震也是土,這三者都是土,而位置接近中宮,這是中臣、近官持權用事之象。臣看到,陛下因為邊境未寧,對自己十分節儉,宮殿垣屋傾斜,只是拿一根柱子支撐一下而已。而皇上的親近幸臣,並不跟皇上一條心,而是驕奢犯法,多請工匠,盛修第舍,賣弄威福,以至於道路喧嘩,地震之變,就是由此而來。還有,冬天沒有下雪,春天沒有下雨,百官都很焦心,而修繕不止,這正是帶來天旱的徵兆。希望陛下奮乾剛之德,拋棄驕奢之臣,以響應上天的警戒!」
楊震前後言辭急切,皇上心中已經有點不滿,而樊豐等人更是側目而視,十分憤怒。只是因為他是名儒,不敢加害。這時,正趕上河間人趙騰上書指陳得失,皇帝發怒,將趙騰逮捕並關進詔獄,判以罔上不道之罪。楊震上書救援,說:「臣聽說殷朝、周朝的聖君,小人抱怨詬罵,只是自己身上敬德加謹。如今趙騰被指控的罪行,無非是激烈的誹謗,與持刀殺人的罪行還有差異,請求能赦免他的死罪,保全他的性命,來鼓勵百姓對朝政的關心。」
皇上不聽。趙騰竟然被在街頭公開執行死刑。
趁皇帝東巡之際,樊豐等人趁機攀比,大興土木,修建宅第。太尉部掾高舒約談大匠令史(相當於建設部司長),調查得實,知道樊豐等人假造詔書,高舒寫好奏摺,等到皇上回京,上奏。樊豐等人惶怖,正好太史說星變逆行,於是一起誣陷楊震說:「自從趙騰死後,楊震深懷怨懟,況且他是鄧氏故人,一直就懷恨在心。」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車駕還京師,在太學休息,等待吉時還宮。這天夜裡,皇上派使者到楊震家裡收繳太尉印綬。楊震於是閉門不再會見賓客。樊豐等人更加厭惡他,令大鴻臚耿寶上奏:「楊震身為大臣,不服罪,心懷怨望。」皇上下詔,將楊震遣回原籍。楊震走到城西夕陽亭,慷慨激昂,對兒子們和門人說:「死,是士人的本分。我蒙聖恩得以居於高位,面對奸臣狡猾,卻不能誅殺他們,憎恨嬖女傾亂,也不能禁絕她們,有什麼面目再見日月!我死之後,用雜木為棺材,布單被只要能蓋住屍體就行了,不要運回祖宗墳墓,不要祭祀。」於是服毒自殺。
弘農太守移良,遵從樊豐等人的旨意,派官吏在陝縣截停楊震的喪車,將棺材打開暴露在路旁,貶楊震的兒子們為驛吏,傳遞文書。道路上的行人都為他們流涕。
太僕、征羌侯來歷說:「耿寶是皇上舅父,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投身於奸妄之臣,陷害忠良,上天也將要降禍給他了吧!」來歷,是來歙的曾孫。
4夏,四月初二,車駕還宮。
5四月初五,朝廷任命光祿勛馮石為太尉。
6南匈奴單于檀去世,他的弟弟拔即位,為烏稽侯屍逐鞮單于。當時鮮卑數次進攻邊塞,度遼將軍耿夔與溫禺犢王呼尤徽率領新降者連年出塞攻擊,還派他們在要衝地帶屯駐。耿夔徵發繁劇,新降者皆怨恨,酋長阿族等人於是造反。脅迫呼尤徽,要他一起走。呼尤徽說:「我老了,受漢家恩,寧死,不能相隨。」眾人要殺他,有人勸阻,得以免死。阿族等人於是率眾逃亡。中郎將馬翼與胡騎追擊,將他們打敗,斬獲殆盡。
7日南郡(越南東和縣)境外的蠻夷歸附漢朝。
8六月,鮮卑進攻玄菟。
9六月初八,閬中發生山崩。
10秋,七月辛巳日(七月無此日),任命大鴻臚耿寶為大將軍。
11王聖、江京、樊豐等人誣陷太子乳母王男、廚監邴吉等人,王男等人被殺,家屬流放到比景(越南箏河口)。太子思念王男、邴吉,數為嘆息。江京、樊豐擔心會有後患,於是與閻皇后妄造虛無,構陷太子及東宮官屬。皇帝怒,召集公卿及以下群臣,商議廢黜太子。耿寶等人順著皇上的意思,都認為應該廢黜。太僕來歷與太常桓焉、廷尉犍為人張皓議論說:「經義上說,年紀未滿十五,有過錯也不在他身上,再說王男、邴吉有什麼陰謀,太子也不知道。應該給太子選拔忠良師父,輔之以禮義。廢置之事,至關重大,皇上應該慎重考慮!」
皇上不聽。
桓焉,是桓郁的兒子。張皓退下后,再次上書說:「當初賊臣江充構陷太子劉據,以至於劉據滅亡,孝武皇帝過了很久才醒悟,追思之前的過失,悔之莫及!如今太子年方十歲,沒有師父教導,怎麼能譴責他呢?」
奏書遞上去,沒有回復。九月初七,廢皇太子劉保為濟陰王,移居德陽殿西側鐘樓下。來歷聯合光祿勛祋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人朱倀等十餘人,一起到鴻都門證明太子無過。皇帝與左右近臣覺得煩躁不安,於是派中常侍奉詔威脅群臣說:「父子一體,天性使然,以國家大義,割捨私人恩情,是為了天下的福祉。來歷、祋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喧嘩,表面上是忠心正直,實際上是希望以後得到福報。這樣飾邪違義,豈是侍奉君王的體統!朝廷廣開言路,所以原諒你們,如果繼續執迷不悟,當明正典刑!」諫者無不失色。薛皓先叩頭說:「遵從皇上吩咐!」來歷滿面悲憤,當眾詰問薛皓說:「大家說好一起進諫,你為什麼背叛?大臣乘坐朝車,處理國事,能夠這樣出爾反爾嗎?」但其他人也都起身退出。來歷一個人守著宮門,一連幾日,不肯罷休。皇帝大怒,尚書令陳忠與諸位尚書於是一起彈劾來歷等人。皇帝於是將來歷兄弟罷官,削減其采邑征羌國租賦,又禁止來歷的母親、武安公主劉惠進宮會見。
12隴西郡治開始遷回狄道。
13燒當羌酋長麻奴死,其弟犀苦即位。
14九月三十日,日食。
15冬,十月,皇帝行幸長安。十一月初六,回洛陽。
16這一年,京師及三十三個郡國發生地震,三十六個郡國發大水,下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