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圍堵
顏未染和張羽曼,就這樣頂著南亞人的面容,走出了酒店。
門口有個梳著臟辮的年輕人瞥了她們一眼,便轉開了目光。顯然他想要守的,並不是這樣兩個深膚色的印度女人。
顏未染昂著頭,快步走向路邊,抬手去打車。
張羽曼跟在她的身後,有些緊張地轉頭左右看著,注意那個打著臟辮的年輕男人。顏未染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鎮定下來。可她反而身體一抖,湊近顏未染耳邊,低低地說:「這人……和我認識,之前好幾個派對上聊過,他還揩過我油……」
「他現在已經不認識你了。」顏未染確定地說。
張羽曼在旁邊車子的車窗上照了照,確定自己的面容已完全不一樣了,才稍微安了一點心。結果心懷鬼胎的她再次回頭看那個男人時,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雖並未認出她們是誰,但已快步向著這邊走來,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
眼看他邁到面前,顏未染雙手合十,向他頷首行禮,面帶微笑用印式英語問:「Hello?」
那男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掃,用僵硬的中文問:「你好?」
顏未染面帶疑惑,用英語問:「Whatdidyousay?」
她發音里t和d不分,典型的印度口音,臟辮男再仔細看她的模樣,便隨手揮了揮,表示自己認錯了。
此時一輛計程車剛好在她們面前停下,顏未染便拉開車門,帶著張羽曼鑽了進去。
那男人停下腳步,看著車子開走,轉頭看著酒店門口,皺起眉頭。他對著電話問上面的人:「找到了嗎?」
「搜遍我這一層樓了,沒找到。其他人在別樓層找,也沒結果。媽的,還要在六點之前把安全梯鑰匙放回去,不然保安就發現了。」那邊人嗓音粗啞,罵罵咧咧,「你呢?有沒有看到兩個娘們走出來?」
「如果是照片上的那兩個女人的話,沒有——倒是有兩個南亞女人,一看就是印度的,一股熱帶風情,你感興趣嗎?」
對方呸了一聲,似乎想到什麼,問:「南亞女人?體型怎麼樣?」
「身材還不錯,怎麼我以前不知道你對亞洲人感興趣?」
「蠢貨!」對方一聲怒罵,「難道你忘了我們找的是兩個化妝師?其中一個聽說還特別有名的,技術高超到足以讓人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臟辮男「啊」的叫了一聲,愣了兩秒鐘后,說:「但看起來一點不像,確實是兩個印度女人……」
「跟上去看看!絕不能漏過兩個女人!」
臟辮男只能跳上身旁那輛車,向著未染她們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好吧,我跟去看看,有情況再報告過來!」
紐約的街道繁忙無比,司機的車開出幾十米就被堵在了路上。
顏未染轉頭看向後面,擁堵的街道上,有一輛車分明就是剛剛那個男人靠過的那輛,現在就在他們的後方。
她正從後視鏡看著,後方那輛車裡的男人已經鑽出了頭,探頭看向她們這輛車,再看看前方的紅燈。
顏未染的臉色微變,迅速俯下身收拾起了行李。
張羽曼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當鏡子照著自己,嫌棄地捏著微黑的膚色,問她:「我們去哪兒?找另一個酒店下榻?那些行李就丟在酒店中?」
「我估計,我們目前暫時不能入住酒店了。」顏未染說著,迅速抽出一張錢塞給司機,一手抓起包,一手拉開門,「快下車,走!」
張羽曼趕緊跟上她,連滾帶爬地下了車,奔向路邊的商場。
那個開車追她們的臟辮男,也從後方車上下來,繞過車流向著她們這邊走來。
顏未染拉著張羽曼,閃身躲到一輛巴士後面。
紅燈即將過去,車流中的所有車輛已經準備啟動。那男人卻彷彿沒看到,並沒有回到車內,而是一意向著那輛計程車走去。
趁著高大的巴士擋住他的視線,顏未染對張羽曼做了個「跑」的口型,向著面前的商場大門立即撲去。
張羽曼一邊跟著她跑進去一邊反對:「我們一跑進去,他們不就關門打狗了嗎?呸呸呸,我才不是狗!」
顏未染冷靜地說道:「別擔心,這種情況我遇到過,知道怎麼應付,絕對比在路上跑的脫身幾率高!」
「我擦,你什麼人啊,這種情況你都遇見過?」張羽曼低吼,「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來找你算賬的?我現在獨自跑掉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因為這明顯是方艾黎找來的人。我們兩個都是她的仇敵,現在綁在一條線上,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靠!」張羽曼低罵一聲,跟在她身後就進了商場。
那邊臟辮男已經走到計程車旁邊,往裡面一看才驚覺,自己盯的人早已不在車上面。
他用力捶著車玻璃,問司機:「那兩個女人去哪裡了?!」
司機被他砸玻璃的聲響嚇壞了,戰戰兢兢指向商場門口。
臟辮男憤恨地咒罵著,打電話給其他人,讓他們立即來這邊,將商場的各個入口守住。
顏未染一邊快步往商場裡面走,一邊打開手機。
一開機,便是衛澤希好幾個來電的消息。
顏未染點開微信,給他發了個定位,告訴他:「我被Guglielmo的人盯上了,你儘快聯繫朵拉。還有,你可能也是方艾黎的目標之一,不要進商場,在對街咖啡館等我。」
匆匆發完消息,連衛澤希的回復都沒時間看,她又撥911報了個警:「我在商場被街頭混混盯上了,請問能幫我嗎?」
「請問他們有槍嗎?對你具體的糾纏表現是什麼?有做什麼出格偏激的事情嗎?能確定對方的身份嗎?」
在詢問了一堆之後,認為她只是「懷疑對方對自己會有不利舉動」的接警員用敷衍的口氣說:「好的,我們會儘快通知附近的巡邏員前去查看現場情況的。」
顯然警方是沒法幫助自己了。顏未染一邊報警,一邊迅速在櫃檯刷卡買了幾件衣服和假髮、帽子,拉上張羽曼奔赴哺乳室。
顯然,這樣的晚餐時間,並沒有帶著孩子出來逛的哺乳期母親。趁著沒人,顏未染將張羽曼拉進隔間,迅速把門插上,把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張羽曼本想不滿地堅持一下這回還是自己來,但想想幾十年如一日只會濃妝的手藝,想想剛才她在自己臉上的補救,只能悶聲不吭地垮著臉,任由她擺布了。
黧黑的膚色和南亞的輪廓被迅速卸去,顏未染瞥了旁邊的海報一眼,那上面是一個取得了選美大賽的委內瑞拉女子的笑容。
委內瑞拉人多是歐洲人與印第安人的混血,同時也摻雜著黑色人種的特徵,其中自然不乏混得特別好看的女孩子。
顏未染低下頭,托起張羽曼的臉,在腦中迅速地尋找張羽曼的五官和那個委內瑞拉女孩子的區別,以及轉化這些區別點的方法。
張羽曼看著目光專註盯在自己臉上的顏未染,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不知道目光該往哪邊看比較好。上上下下轉了許久,又還是落回到了顏未染的身上。
顏未染已經開始動手調配顏色,為她打底。
她飛快將張羽曼的眉毛刮掉,繪出與眼距較近的新眉毛,再利用深眼影、假睫毛、厚塗唇彩、強調山根等手法,迅速改變眼睛的大小、嘴唇的薄厚、鼻子的高低。而作為臉上最重要的部位,這三處改變,足以使整個人改頭換面,觀感完全不同。
顏未染專心致志地替張羽曼做著妝容,而張羽曼望著顏未染的眼睛,看見了那裡面清湛而明亮的光。
不知為什麼,她心口有些緊張,就像看見了當初失望地盯著她的母親,讓她心虛怯懦,不敢直視。
在這一刻,張羽曼不甘心、卻又不得不絕望地想,真像啊,她和媽媽。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為什麼顏未染卻比自己更像媽媽。
明明自己也一直都在努力拚命,可為什麼沒天賦就是沒天賦,永遠只能畫出程序化的妝容,調著一成不變的顏色?她也曾經試過改變自己的風格,可無論哪方面的變化,都會讓整個妝容變得不對,彆扭怪異,只能又回到老路上來。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想著改變了,反正她熟悉的幾個妝容是母親精心推敲過的,只要靈活套用一下,大多數場面都足以應付了。
只是內心深處,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更加恨顏未染呢?
不止恨,這是夾雜著嫉妒怨毒憤怒的情緒。因為技不如人,因為母親對顏未染顯而易見的偏愛,因為自己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被她一點點搶走的仇恨。
可其實,也許一開始錯的人就是她自己。她以為自己是張思昭的女兒,就能靠著母親的蔭庇而滋潤過一生。她總是嘲笑顏未染,因為母親認為顏未染對陰影捕捉還不夠準確,她就每天畫素描,幾十上百張,畫到關節發燙浸冰水;因為顏未染覺得自己對人體結構掌握不夠,就系著骯髒的圍裙一桶一桶地做泥塑,跟個進城打工的泥瓦匠似的,差點練出一身腱子肉;因為母親說顏未染對顏色的敏感度並不算最佳,她就每天固定時間調配色彩,幾年如一日堅持記錄,一份粉紅色她能用水調出幾十頁的濃淡記錄,哪怕大部分看起來都是無用功……
那時候她認為顏未染活得未免太累太卑賤,那種拚命努力著要讓母親滿意、掙扎要做到最好的模樣,讓她看了就覺得惱火。
她也曾經無數次地和別人譏笑過母親這個弟子,和自己一群朋友嘲諷她「真是不得了,這麼努力一定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哈哈哈哈……」
誰知她真的一步步走到了現在。是不是天下第一無人知曉,但至少,張羽曼知道自己已永遠也無法跟上她的腳步,甚至,可能已是她腳下的塵土。
她比自己有才華千倍萬倍,更比自己努力千倍萬倍,所以,是顏未染最終成為了母親想要看到的樣子,而不是她這個失敗的女兒。
張羽曼忽然覺得眼睛酸澀。她閉上了眼睛,嘴唇微顫。
她感覺到顏未染的手輕輕搭在下巴,口紅壓在她的唇上。她化妝的手法,和記憶中母親的樣子是一樣的,不假思索地拉出一條完美曲線,手速很快,輕巧而平穩,從來不需要再補第二次。
不需要照鏡子,她也知道,這會是完美的一個唇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