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出賣了
中國有句亘古不變的老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說得很好聽,但似乎很少有人真正意識到,這個「民」到底是士紳還是農民。
絕大多數人在起事的時候和打天下的過程中,極力去爭取的都士紳、門閥,在他們看來,士紳和門閥才是這個國家的根本,至於農民,那不過是成就王圖霸業的肥料,誰會去在意肥料的喜怒哀樂?王權不下鄉真不是說說就算了的,自古以來,朝廷跟老百姓就不大沾邊,中間隔著士紳,在鄉村裡,士紳說話比皇帝還管用,這就越發的促使當權者重視鄉紳,輕視百姓。同盟會也不例外,他們的套路跟古代那些傢伙玩過的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團結鄉紳,忽略百姓。老百姓嘛,提供稅收和服役的人力就行了,國家大事我們管著,你們別操心。
直接後果就是老百姓冷漠地看著他們發動一次次起義,一次次飲恨戰場,無動於衷。說得不好聽點,從甲午戰爭到辛亥革命那十幾年中,同盟會發動的那些起義不過是一小撮人的自嗨而已,與廣大貧苦百姓無關,貧苦百姓無法理解他們的理想,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向貧苦百姓灌輸自己的理想。
至於辛亥革命之後的那些戰爭……哦,那是軍閥們的自嗨,還是與貧苦百姓無關,貧苦百姓在這長達半個世紀的戰亂中,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扮演著被拉壯丁或者被敲骨吸髓的角色。
一直到老百姓想方設法掩護八路軍新四軍,將他們藏在自家地窖里,為了掩護他們不惜犧牲自己,這四萬萬貧苦農民才算是真正主動參與到這場戰爭中去了。當數以百萬計的老百姓頂著國民政府軍的飛機轟炸掃射推著手推車將海量的糧食彈藥輸送到中原野戰軍手中的時候,大家才知道真正的民心在哪,當真正得到四萬萬人毫無保留的支持后,這個國家將變得何等的強悍!
可惜,同盟會並不知道這些。他們近乎徒勞的在海內外募集捐款,然後用這些血汗錢發動一次次起義,一批批最優秀的青年飲恨沙場,他們的犧牲就像往池塘里滴入一滴醬油,醬油消失了,池塘的水還是那個顏色,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的犧牲則變成了宣傳材料,向更多的人宣傳,然後募捐,再發動下一次革命……
信用是有限的,政治家的信用尤其如此。經歷了那麼多次失敗之後,同盟會的威信已經下降到可怕的地步了,以至於孫先生在海外華人中間得到了個「孫大炮」的綽號,很多人認為他就是個吹牛皮的傢伙,成不了什麼大事。信用近乎破產的後果就是同盟會的支持者越來越少,願意響應他們的新軍同樣越來越少,以至於同盟會不得不改變策略,派骨幹去刺殺清廷高官,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挽回影響。著名的辛亥先烈徐錫麟就刺殺了安徽巡撫恩銘,造成很大的影響,當然,他的結局也很悲慘,心肝都被挖出來吃掉了。汪精衛也潛入北京,試圖刺殺攝政王載灃,事情泄露被捕入獄后寫下了「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樣的詩篇,怎麼樣,是不是沒有辦法將他跟幾十年後那個大漢奸聯繫到一起?
同盟會不缺乏願意為這個國家去犧牲的青年,但是他們的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大方向都錯了,再怎麼走都是錯的,宋雨薇的失敗再正常不過了。
至於失敗后逃往香港……
他可以理解,但他認為這樣做只會讓人更加失望。站在宋雨薇的角度,可能逃往香港只是無奈之舉,但是站在起義軍家屬的角度,他們無疑是被拋棄了。
沒有人喜歡被拋棄,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
不過他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兵,清軍很快就要趕到了,必須儘快離開,他可不想被送到菜市口凌遲。
於是,一行人默然無語,收拾停當后立即離開村子,朝江邊走去。
南通就是一座沿江城市,出城不遠就是南通碼頭,到了南通碼頭就可以上船,然後沿江而下,溜之大吉了。不過現在南通碼頭肯定已經被嚴密封鎖了,往那裡鑽就是自投羅網。同盟會事先也想到這一點,所以並沒有把船放在碼頭,而是放在距離碼頭足有好幾里遠的一個沿江小漁村。
一行人沿著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迅速往那小漁村走去。
一路上,李思明不停的四處張望,總覺得心裡很不安。他沒有參與制訂計劃,對整個計劃兩眼一抹黑,只能讓人牽著鼻子走,那感覺別提多被動了。他總覺得這條撤退路線不保險,如果是晚上還馬馬虎虎,如果是白天……
那這條要穿過好幾個村莊的小路就相當危險了。
不過也沒有辦法,誰叫這是人煙稠密的江南呢?長江三角洲一向以人煙稠密布著稱,南通又地處要衝,城鎮密集,想偷偷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實在太難了。如果清軍搜索不那麼嚴,他們倒是可以躲在那個村子里等到天黑再走的,但是不行,他們前腳剛離開,清軍後腳就對那個村子展開搜捕,沒辦法了,哪怕是有被人發現的危險,也只能儘快離開了。
幸運的是,他們居然一直沒有被清軍發現,就這樣偷偷摸摸的走了好幾里路,接近了撤離地點。
許慎行看著一片空蕩蕩的江面,有些失望:「不是說有船過來接應的嗎?怎麼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宋雨薇說:「得發信號才行……看,船在那裡!」
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條小船出現在江心。這是一艘沙船,不算大,隔這麼遠看上去只有小小一隻,很不起眼,要不是宋雨薇眼尖肯定看不見的。許慎行說:「果然有船!趕緊發信號讓它過來,不然清軍該追上來了!」
宋雨薇嗯了一聲,兩個手掌團起來搭在嘴邊,一連發出幾聲貓頭鷹的叫聲,學得那叫一個惟妙惟肖,聲音傳出好遠。
沙船馬上調轉方向朝這邊駛了過來。
眾人發出一陣歡呼,如釋重負。只有李思明不動聲色的後退幾步,躲到了一棵大樹後面。
許慎行問:「你幹嘛?」
李思明說:「想方便一下。」
宋雨薇說:「走遠點。」她有點噁心。
李思明哦一聲,真的走遠了。
沙船緩緩靠近,宋雨薇拿出一塊黑色毛巾對著那邊用力揮舞,船頭上,一個精壯的漢子也沖她揮手,雙方算是接上頭了。
大家越發的開心,只有李思明躲在暗處,盯著那條越駛越近的沙船,打開了毛瑟手槍的保險。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西北地區數次越境作戰行動中用血換來的教訓告訴他:只有回到軍營了才算真正安全,在沒有回到軍營之前,任何放鬆警惕的行為都是找死!這裡距離南通碼頭就幾里遠,又是在江邊,怎麼看都稱不上安全,還是留點神好。
在他警惕的注視中,沙船慢慢靠了岸,那精壯漢子屹立在船頭,向宋雨薇拱手說:「宋小姐!」
宋雨薇還禮,說:「曹老大,勞煩你親自來接應,雨薇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曹老大說:「宋小姐你這是什麼話!你乾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能為你出一把力是我曹某人的榮幸,你再說這種話就是看不起我曹某人了!」目光四處巡視,皺起眉頭:「就你們這幾個人了嗎?」
宋雨薇有些難過,說:「是我無能,害了大家……一百多名熱血男兒,僅僅一夜就死傷殆盡了,我對不起他們!」
許慎行安慰她:「宋代表,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有眼無珠,誤信了朱世雄那個王八蛋,導致機密泄露,是我害了大家!」
宋雨薇用力搖頭,想起那些倒在清軍槍下的起義軍戰士,心口一陣陣的絞痛。
曹老大說:「好了,別沮喪,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輸了,下次想辦法贏回來就是了……真的就你們這幾個人了嗎?沒別人了?」
許慎行扭頭沖李思明那邊叫:「李三,你拉完了沒有?拉完了就出來,該上船了!」
李思明哦了一聲,慢騰騰的站起來。曹老大的目光馬上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在曹老大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一絲警惕,這種目光讓他莫名的有一種危機感。他突然扭頭往後面看了看,發出一聲大叫:「有埋伏!清軍!」
這一聲大吼來得震天動地,還帶著幾分驚恐,幾分憤怒,感情之充沛,表情之逼真,連奧斯卡影帝都要甘拜下風。宋雨薇、許慎行等人一聽說清軍來了,條件反射船拔槍!
曹老大也面色大變,刷一聲拔出手槍,照著許慎行就是一槍!
許慎行反應很快,在他槍指過來的時候就本能的側了一**體,那一槍打在他的左肩,血花四濺。這一槍彷彿就是一個信號,船艙里腳步聲大作,一隊清軍沖了出來,船上的貨物堆里更是直接蹦起好幾個,有人帆布一掀,暴露出一挺猙獰的馬克沁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這些倖存者!
宋雨薇雙目眥裂,她知道,自己又被出賣了,被她所信任的人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