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第四百五十三章

也許,趁這三天時間,他還是再見一見那個「白面」大隊長和鍾麗婷吧,看他們倆這一次又能出什麼餿主意。

這兩天在大街上轉悠著,已經打聽清楚了,那個周雨杉正在住院治病,進出的線路和病房號也偵察好了,他還抽一個傍晚趴在那間病房門上看了看,知道周雨杉確實在裡面躺著,旁邊掛著一個大吊瓶……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從醫院出來,洪元昌就徑直去了刑警隊。

然而真不巧,刑警隊里一個人也不在,洪元昌樓上樓下轉悠好半天,終於找到一個穿便服的老頭子。問起「白面」大隊長,這個老頭子一個勁兒搖頭,卻什麼也不肯說。後來,又問起那個漂亮的鐘麗婷來,老頭子才突然來了精神,連著給他掏了兩根好煙,一邊說一邊搖頭嘆息,一直說得洪元昌都不耐煩起來,起身向外走去,老頭子才悻悻地住了口。聽他那口氣,這女人至今還和「白面」大隊長那麼圪扯著,因為「白面」大隊長說了,不管她賺了多少錢,有了多大的靠,哪怕是和某個市領導穿一條褲子,要是膽敢離他而去,那就只有用刀子說話了,氣得這女人背後哭了無數次……洪元昌忙問,在她那裡插著一條腿的這個市領導是不是姓楊,老頭子卻怎麼也不肯說,只嘿嘿地笑了好大一氣。

從刑警隊出來,天色已經漆黑了。路燈燃起來,卻依舊昏沉沉的,一團一團的鬼火一般。濃密的垂柳黑黢黢的,也似乎隱藏著某種妖風邪氣。

對於這種大垂柳,他從小就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他們楊家的老墳地在一面向陽的邊坡地上,四周光禿禿的,墳地中間就孤立著那麼一棵特別高大的垂柳。經常聽娘喃喃地自言自語,今兒老柳樹又掉了一枝,咱們老楊家又要死人了……果然,過不了多久,那面坡上就又新築起了一座墳……洪元昌又一次在大街上踟躇著,卻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腳下的影子依舊橫七豎八,亂糟糟的沒有一個清晰可辨。他自己給自己定的三天期限已經到了,但是依舊一無所獲,連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甚至一個熟人也沒找到。

他這時忽然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從大街這頭走到那頭,地上恰好能撿到一點兒值錢的東西,哪怕是一支筆,一塊錢,甚至只是一個鋼兒,說明老天爺就還是給他安排了一個好出路的,他答應白過江的這個事情就去他娘的蛋!然而很不幸,一條幾里長的大街很快就走到頭了,他的一雙眼睛也瞪得酸酸的,除了幾張粘著鼻涕的廢紙片,居然什麼也沒有看到……這時,他又設想了一個新的賭法,再從大街這一頭走回去,這中間只要有一個人,也不論是女人還是男人了,能夠沖著他那麼友好地一笑,他也就立刻打道回府……但是,這一晚真他媽怪死了。正是大熱天,滿大街那麼多人,特別是八一廣場那一塊兒,人山人海的都不知道在做什麼,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勾肩搭背,有的躲在樹陰下竊竊私語,也有的邊走邊說邊笑,那麼地旁若無人,竟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更不用說笑一笑了。要是在農村,哪怕只是一條狗從前面走過,也會有人好奇地圍上來。

城市就是城市,城市不是屬於我的,也不是屬於任何一個像我這樣的農村人的。城市是什麼,不過是一大堆互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起,你騙騙我,我騙騙你,互相哄騙著討生活罷了。洪元昌一邊憤憤地想,一邊也就走到了大街盡頭。這一下,他不再猶豫了。

正是盛夏多雨時節,此時的天空一片陰晦,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滾滾的烏雲飛來飛去,也許要下大雨了吧。

一輛警車呼嘯著飛馳而來,洪元昌心裡不由得一緊。等駛過身邊的時候他才看清楚,那不是一輛警車,車門上清清楚楚寫著檢察院的字樣。周雨杉就是檢察院的,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現出那張白生生的大臉盤和那種什麼都瞧不起的眼神來……檢察院和公安有什麼區別,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一點,檢察院就是負責抓貪官污吏的。現在社會上[***]的東西這麼多,檢察院的這些傢伙們還不該死嗎?哼,他的心裡突然充滿了一種悲壯感,立刻快步向火車站奔去。

等到第二天中午,洪元昌已經又從金山回到小湘市城裡來了。這一次,他打扮得十分齊整,一身衣服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至少是新的。

他打著計程車來到市醫院,搬下一個十分精美的禮品盒,徑直向高幹病房走去。在那個賓館一樣的高級病房前,他忍不住敲了幾下,知道這時裡面沒有人,就直接走進了護士室。

一個好看的老女人走過來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是周雨杉的一個親戚,周雨杉既然不在,請她務必把這一盒禮品轉交一下……然後他認真地盯著那女人看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等走出好遠,洪元昌忍不住又扭回頭來。只見那個好像護士長的老女人依舊手捧著那個禮品盒,靜靜地站在樓道里。那女人長得可真好看,年輕時也一定是個大美人喲。

——————分割線——————下午是全市人代會預備選舉的曰子,陳家喜早早地來到會場,又早早地退出來,在偌大的代表休息室里坐著,悶著頭一根接一根地使勁兒吸煙。

他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鬧到了這一步,真所謂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也許早應該躲到醫院裡去了。

雨杉病了,至今還在醫院裡躺著,他卻在這個地方飽受心靈的煎熬,細細想來也實在是很殘酷的。此刻他只希望這一切能夠早早地結束,讓他快一點兒回到雨杉身邊去。這些曰子,雨杉實在是太累了,但願不要真有什麼毛病吧。

昨天在醫院裡,看樣子雨杉倒不像有什麼大毛病,但是葉子的話說得很嚴重,卻真的把他嚇壞了。

白血病,那怎麼可能呢,雨杉的身體一向是很壯實的,像這樣的災難是絕對不可能降臨到她的頭上的。市醫院的水平他很清楚,真正的毛病根本查不出來,沒有毛病的人卻往往被嚇個半死。但是,這個消息依然把他嚇蒙了,有好長時間都不知道該做什麼。雨杉自然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地嚷嚷著要出院,而且堅決不讓他在醫院呆著。為了不讓雨杉多心,他只好離開了,卻一夜都沒睡著覺,直到現在還昏沉沉的呢。

今天是人代會的最後一天了,再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選舉結果一公布,就算是正式閉幕了。今年這一次會議,就像一不小心捅炸了馬蜂窩,亂紛紛的真不知道出了多少的事。好在一切馬上就要結束,明天他就可以帶著雨杉到燕京徹底檢查一下了。

自從老郜倒下來,他其實是一直保持低調,沒有任何想法的。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已經做到了這樣一個高位,比起母親當年的願望來,不知道超出了多少倍,他一向是非常滿足的。

即使周雨杉有時候不滿足,有時候瞧不起他,有時候拿他和仇羅鄺呀等等的人相比較,他也仍然是毫不動心的。他很清楚,苟天之所以最後選擇了別人,既是服從了省委的決定,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作為一個弟子,他是絕對不應當有不同意見的。而且,他一直深深地相信,對於他的這樣一番苦心,一向精明的苟天也一定是完全理解的。

但是,現在看來,的確是他自己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今天一上會,陳家喜就感到會場的氣氛與往曰不同。雖然還只是一次預備選舉,但是已顯然作了過分周密的安排。偌大的會場里,一下子站了許多全副武裝的警察,說是為了保衛會議的安全,天知道會給人一個什麼樣的感覺。

在會場周圍,又安了許多大功率的探照燈,不時地在你眼前晃來晃去,而且還有好幾排的攝像機,也就是說你的一舉一動就都處在這些現代機器的監控之下了。這樣精心的設置,這樣處心積慮的安排,虧他們想得出來!這種感覺,真的太讓人難堪也令人悲哀了……等到會議開始,苟天首先上台,發表了一通措辭嚴厲的講話,這也是非同尋常的:

「……各位代表,各位同志,為了開好我們這次大會,我們已經作了很多的準備。同志們可以看一看,一個規模並不很大的會議,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我們派來的警察都是空前的,同時還安了那麼多的攝像機和大燈,這都是為什麼?就是為了大家把會議開好,把人民公認的好市長給選出來嘛……我苟天在咱們這裡工作了多年,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大家是很清楚的。請同志們好好地想一想,十年前我們這裡是一個什麼樣子,現在又是個什麼樣子,我們這樣一種成就的取得,難道是容易的嗎?不是我苟天自吹自擂,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難道有誰不認為這是我多少年來為大家作的一個貢獻嗎?」

說到這裡,苟天停下來,一雙眼睛比會場上的探照燈還要厲害,一直從會場的第一排掃到最後一排,把每一個與會者都認真地掃視一遍,才繼續聲色俱厲地講道:

「……選舉是什麼,在我個人看來,所謂選舉就是對世道人心的一次檢驗。既是檢驗候選人,也是檢驗每一位投票人。

而且,不僅檢驗我們的黨姓和覺悟,更是檢驗我們的人品我們的德行和我們的水平,我真誠地希望大家在這一次檢驗中都能夠表現出足夠高尚的一面來,不要讓我為大家感到臉紅,也不要讓我和大家的友誼,因為這一次選舉而徹底斷絕!

而且你們大家一定要明白,在這種大是大非的關鍵時刻,如果不能夠正確地對待自己,正確地對待同志,正確地對待組織,自以為時機成熟了,不顧組織的一再勸告,硬是要不知羞恥地跳出來,毀掉的只能是他自己。這些天同志們已經看到了,有的人已經這樣跳了出來,結果怎麼樣,大家都很明白,不是已經被逮起來了嗎?

省委已經向我講了,一旦還有人敢於向這樣的人學習,那結果只能一樣,而且很可能會更糟糕。跳得愈高,跌得愈重,這難道不是一條已經被無數鐵的事實所證實了的歷史規律嗎?!」

說到這裡,苟天又一次用他那鷹隼一樣的眼睛把在座的每個人掃視了一遍,才鄭重宣布,由柳成蔭進行大會投票方式的說明。

整個會場氣氛驟緊,所有的代表都鐵青著臉,無形的空氣都好像綳得緊緊的,似乎隨時可能撕裂開來。

常務副市長柳成蔭的講話雖然不像苟天那樣殺氣騰騰,但是也和多年來的習慣截然相反,有著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特別是當講到會場設置的時候,他是這樣說的:

「……同志們,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我們這個會場並不太大,本來有一個投票箱也完全足夠了,那麼為什麼要設這麼多的票箱來分散計票,難道是專門為了麻煩嗎?請同志們好好想一想,這是主席團經過慎重研究所採取的一個步驟,不是疏忽,而是大有深意的……還有選票的填寫,也請大家一定要注意。我們採用的是計算機計票,如果同意,你就不用再動筆了,如果不同意或者另選他人,那就一定要注意了。這張選票紙是很薄的,請大家用6B鉛筆把後面的那個梅花圖案塗上……這一點請大家一定要注意,我再說一遍,塗的時候一定要認真,沒塗清楚計算機就沒法識別,那自然是廢票,如果把紙捅破了——這張紙是很薄的,那也就是廢票了……」

這話說的太露骨了,這不是明擺著不讓人動筆嗎?台下立刻騰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有的人還打起了呼哨。

然而,更讓陳家喜吃驚的是,柳成蔭還在繼續講話,苟天忽然把他叫到了後台的貴賓休息室里,劈頭就說:「陳家喜,等一會兒柳成蔭講完話,你也上台講幾句吧。」

「我……講什麼,會議沒有安排我講話的議程呀?!」

陳家喜當時就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苟天書記,弄不懂他這位最尊敬的老領導今天究竟要幹什麼。陳家喜雖然也是市委常委,卻只是個負責工業的常委副市長,正常來說,還輪不到他在這種場合講話。

對於苟天書記,陳家喜一向是最敬重的。這倒不全是由於苟天多次提拔了他。他更敬重的,是苟天的人品和能力,還有他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這麼多年來,他覺得自己就完全是在苟天的言傳身教下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如果沒有苟天書記,肯定沒有他現在的今天。有人甚至說,連他走路的姿勢講話的語調,都愈來愈不自覺地帶上了苟天的痕迹,幾乎快變得一模一樣了。

但是,自從這次換屆選舉開始以來,苟天對他的態度卻愈來愈嚴厲愈來愈疑忌起來,意識到這一點陳家喜感到真傷心。有多少次,他都想和門書記好好地談談心,但是只要一有這樣的機會,還沒有說了幾句話,門書記就趕緊把話給岔開了……在前段時間住醫院的時候,他也想把這個意思和葉子好好談一談,然而不知道怎麼搞的,只要一見葉子的面,他覺得自己的心裡就亂鬨哄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政治,難道只要一搞了政治,人和人之間就連一點兒起碼的信任和感情都沒有了?

苟天死死地看著他,一直停了好半天,才慢騰騰地說:「會議上沒有安排,這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剛才想了一下,還是你自己站出來,自己來講幾句,親自來表一個態比較好,你覺得呢?」

他這麼一說,陳家喜反而更加糊塗了,有點兒懵懵懂懂地看著苟天說:「那……您的意思,我該講一些什麼呢?」

一聽這話,苟天似乎更火了,一拍桌子呼地站了起來:

「什麼話,這難道還用我來教你嗎?如果你認為自己應該上,那你就在大會上公開講,我楊某人就是要當這個市長,請你們大家都來投我一票好啦……如果你還有那麼點兒自知之明,也不想鬧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那你就公開地講,我自己絕沒有任何的想法,堅決支持市委的決定,也絕不同意任何人來投我的票,而且態度一定要十分誠懇,把你的那些支持者好好地罵上一大通——當然,我這裡只是給你提一個建議,如果你自己不想這樣做,我也決不勉強,不過咱們話說到頭裡,以後你也就不要再來找我,我也就再沒有你這個老部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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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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