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心泣
只是,她著實不記得見過這號人物,再看他束髮打扮,卻也不像這風始人打扮……難道,莫非是凌公子?
一個大膽的念頭劃過腦海,她獃獃地瞅著面前一張俊臉,生是不說話。
歐陽凌見她怪異地望著自己,一時以為她只是驚嚇過度,便笑了笑,聲音十分溫和地道:「我知你在那邊受了諸多苦,如今我將你接到這邊來,也沒打算再將你送回去。瑩瑩,之前都怨為兄的沒照顧好你,往後你就在這兒住著,萬事都有師兄呢。」說完撫了撫她的髮絲,隨手從身後的桌上端起一碗黑漆漆的葯送到了駱玉華身邊。
果然是歐陽凌!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她始終望著他,並不言語。
歐陽凌倒也不惱她的冷冰冰,右手扶著她微微坐起身,這才將葯一口一口送到她嘴邊。
面上略有些不自然,駱玉華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雖極為不情願,倒也不好阻止他。
只因自己也不知這歐陽凌平日里如何對駱瑩瑩的,便也不好拒絕了他,以免多生疑慮。
「瑩瑩,你之前的事過去了便當它過去了,這兒不比穆國,萬事師兄也能護你周全的。這些日子你先好好養傷,等改明兒身子好了些,師兄再帶你出去走走。雖說這鳳玉國的確是不比穆國富饒,可自你去年裡走後這兒變化倒也不小,值得一看。」一勺勺將碗里的葯汁喂完,歐陽凌不急不徐地說,狹眸中透露出幾分憐惜。
他這師妹本就從小嬌生慣養,自己與師父都捨不得罵半句,可誰知到了那穆子墨那,卻硬生生給折騰得變了一個人。
駱玉華點了點頭,本欲躺下,而後忽地仔細一思索了他的話,不由大驚:「這裡是鳳玉國?」
心下一陣慌亂,她急急地抓住了歐陽凌的手,眼中盛滿了震撼。
見狀,歐陽凌倒是不以為意,手心不著邊際地反握住她的手,聲音中多了些不悅道:「難道你還放不下那薄情寡義之人?」說罷見駱玉華臉色一變,眼中頓時出現痛苦之意,忙又軟下聲轉而勸道:「如今他已成新帝,你也不用再挂念什麼,你與他的事我也多少有些耳聞,既已不是夫妻,你又何必還執著於那根本不可能的情義?」
說完又是一嘆,鳳目中閃現少許自責和無可奈何。
新帝?心裡咯噔一聲,駱玉華怔在那兒,滿眼難以置信地盯著歐陽凌。
「不錯,我自京城將你救來已過了三個月,穆子墨於兩月前稱帝,並已封妃統攝後宮,所以……事情至此,你也別再對他有何牽挂了。」一隻溫熱的手忽地撫上她的眼,將睫毛上濕潤的水珠輕輕地拭去,動作極其溫柔。
他,終究登上了那個位置!輕嘆了口氣,駱玉華不自在地挪開了臉。
她一直不習慣與不熟識的男子有多於親密的行為,即使這人親如兄長,她也覺得十分彆扭。
「瑩瑩,你對我生疏了。」興許是察覺到她的異樣,歐陽凌撫了撫她額上略有些汗濕的髮絲,輕聲道。
心下隱約有些不安,駱玉華側眸,不經意迎上他似笑非笑目光,便回之以落落疏朗的一笑。
歐陽凌靜坐著看了她一會兒,眼中似有似無地飄蕩些探究的情緒,他忽然嘆口氣,轉身回到一旁的桌上,雙手浸在金色的盆中,小心翼翼地拿起塊濕帕子,俯身而前,他細心地為她撥開額前的髮絲,用浸濕的棉布輕輕地擦拭著上面沁出的細汗。
駱玉華不語,她靜靜地看著那張完美的側臉,眉似濃墨,眼如丹鳳,瞳中帶波,一時看痴了。
「怎麼?看了這麼多年,終於還是覺得為兄這張皮相為上乘?」戲謔地睨了有些心不在焉的人一眼,歐陽凌十分熟練地做著這些動作。
目光陡然間黯淡下來,駱玉華任他動著,心中恍然浮現出一種久別的親切感,一時眼眶不由泛紅了。
而後轉念又想到平日里始終跟著自己的初冉和銳兒,不由更覺凄涼。
於是她依舊低著頭,表情恬淡——恬淡到木然。眼睛里沒有一絲光亮,彷彿是死去了很久。卻沒有答話。
「這又是想到什麼了?你這身子才見點起色,不要大悲大喜,再折騰了。瑩瑩,你知師兄就你這麼一個親人,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儘管說便是。」歐陽凌皺了皺眉頭,大約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痛苦,心中頓覺不忍。
若說這孩子以前是任性嬌縱了過了頭,可如今這凄凄慘慘的模樣倒更是令他手足無措。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匆匆將臉埋進了被中,心下一陣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花開花落,不過朝夕之間,情淺情深,又經得起人生幾度秋涼?原來這世間萬物,離合悲歡,不過是空叫人辜負。
接下來的日子,她身子也漸漸恢復了些,這病原本就是心疾而成,如今每日里歐陽凌皆為刻意騰出些時間或撫琴或與她在一起坐坐。
雖駱玉華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他倒也不氣惱,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眼中亦時時流露出愧疚與自責之意。
這一日,天氣大好,大約是躺得久了些,她開始下床活動,一如往常般,推開窗戶,目光毫無焦距地望向窗外。
因知曉她心中有結未散,歐陽凌皆吩咐了這屋子裡的丫鬟平日里沒囑咐都在屋子外侯著,以免攪擾了她。
暖風輕拂面頰,飄飄裊裊,粉色的菊花瓣也被拂上了天空,好多片花瓣四處翱翔,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繽紛如畫,風勢慢慢地停下,花瓣飄落在遙的髮絲上,唯美卻哀傷。
深深地吸了口氣,抹去飛落在指間的一滴水珠,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不要像回憶拖住過去的影子,不要像夢囈擒住往昔的繁華。
輕嘆了一聲,緩緩側過身,亮眸又恢復了一貫的清明。
這一次,她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唇角不由自主地扯開抹冷笑,她望了手中一直握著的紅綢袋一眼,心中悄然下決定道:孩子,娘一定要奪回你!
「看樣子,這些日子瑩瑩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緊接著一陣有力的腳步聲漸漸響起。
她挑了挑眉,早已對他這種先聞聲再見人的風格習慣了。
歐陽凌笑笑,兀自習慣性地坐了下來,目光漫不經心地望向側立於窗邊的身影,只見她背著光,面孔反而模糊了起來,倒是身後那片大把大把遮蓋不住的陽光刺入他的眸中,讓他辨不清人影。
「瑩瑩想明白了。」沉默良久后,她小心翼翼地出聲。
原本清亮的嗓音因許久沒發聲,不覺顯得有些嘶啞和粗硬。
不急不徐地倒了杯水,歐陽凌抬頭望了她一眼,似乎在等待更好的回答。
「這世間,斗轉星移、無常輪迴,惟有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才會亘古不變、長存永續。」她漸漸轉過身,清眸大膽地對上了那雙閃著些瞭然光芒的黑眸。
很顯然,他一直在她這句話。
歐陽凌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與其日日千百遍地勸著作無用功,倒不如自己想明白了來得實在。
心結終是要自己打開才好!
「傻瑩瑩,看來經歷了這些事,你確實長大不少。」將玉杯輕輕放下,他如往常一般,站起身,坐到了屏風的拐角處,手指輕輕地撫上古琴……
琴聲奇古透潤,婉轉悠揚,猶如清冽的泉水一點點地燃起了她心中的希望,不經意間抬頭望了望正專心撫琴的歐陽凌,他如玉般的手指在古琴上偏飛,神情於優雅中有閑靜,清雅中有真摯,靜遠中有高風。
有時候,宿命留給我們的結局,只是叫我們攤開手心,看歷經是非滄桑之後,裡面卻是空無一物,沒有過去,沒有將來。
「瑩瑩想兒子了。」她忽然低語了一聲,嗓音非常輕。
話落,琴音已經停了,歐陽凌怔了一下,而後站直身,將視線對準了她。
「哦?」一個簡單的音節,他雙手抱胸,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他記憶中的瑩瑩,是極討厭小孩兒的!
興許是覺察出了他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疑惑,駱玉華大方地笑笑,無不感觸地嘆道:「你可知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失去了孩子的信賴,才是最痛苦的。」
說完便再也不理會他,又轉頭看向了窗外。
是的,這些日子以來總是恨過、怨過,可到頭來最牽腸掛肚的終究還是自己心上的一塊肉。
「我那外甥兒怕是很難與你相見了。如今他已是穆國太子,怎可輕易由得我們帶出?再者,這是穆子墨唯一的子嗣,他定當不會如此輕易罷手。只不過,有件事為兄倒是一直想不明白……」頓了頓,他靜靜看了她片刻,眼神一時錯綜難明。
淡淡一笑,起身迴轉。卻見身前那道菫色的身影,臉色微變,定定地看著她,鳳眸里流光溢彩,容色略暖,別具風情。
「算了,不說也罷。」終於,他揚了揚眉,眼中快速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
心下略有些疑惑,她忙不迭皺起眉,轉正身體,不解地看著他,卻見他亦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電光火石之間,兩雙眼睛漸漸都恢復了沉靜。
「你有所不知,自我帶你來后,穆子墨便在全國大範圍派人找尋你,如今有傳那京城的尋人榜都貼了幾十次了。」諱莫如深地望了她一眼,他俊容微舒,輕輕頷首。隨後,深潭似的黑眸微動。
駱玉華站在陽光下,默默無語。她抬起頭,只見一縷金黃色陽光溫和地照射在她臉上,映襯出一張不柔和但卻十分倔強的臉。
「師兄覺得恩義兩絕情這句話怎樣?」她臉上悄然掛上抹笑容,目光有些譏諷地望向他。
聲音是極輕極淡的,但入耳卻如響雷一般,他一時愣住不能動彈。
她撇了撇唇,慢慢睜大眼,用手擋住外面照射進來的陽光,那眼中竟冷冽如寒冬,使人不由想靠近、想溫暖它。
「很好,瑩瑩,記住你今天的話,日後無論別人拿什麼樣的目光看你,你都要抬頭挺胸,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一絲懦弱。」他湛然的眸中流溢著許許溫柔,眼波微漾,好似冰山上的一汪湖。
無嘆,無淚,一臉無情。慢慢站起,拂去滿身的花瓣,轉身離去。風吹過,菊花清如水沉香,月色涼如秋寒霜。
歐陽凌默默地望著她,直到那道嬌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他才長長呼出口氣,臉色一變,遂對外厲聲道:「愣在外面做什麼?還不快侍侯小姐去?」
長風落葉,枯藤殘花。西風蕭瑟,入骨寒涼。
還未入踏出院子,便聽到了一陣鶯歌漫語。待走出園外,只見前方湖光瀲灧。秋陽下,水和藍天一樣的清涼。天上行雲,地上流水,雲水之間全是清明。一陣暖風吹過,水面斂起幾道波皺,秋山秋水淺淺地吻著。
秋風吹來,黃葉飛落,沙沙作響。無須琴瑟洞蕭,與牆下虛弱的促織絡緯相和。其曲鬱勃蒼涼,似猿鳴狐啼;此音哀轉,如魂慟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