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山露水

顯山露水

歐陽凌不語,目光尤望著她出神,那神情似是懷念,似是哀傷,又似是感嘆……太多太多的情緒,她來不及捕捉,更來不及探究。

「唯有一個辦法。」頓了頓,歐陽凌深呼了口氣,目光十分不忍地悄然挪開了,啞聲道:「可是我不希望你這麼做。」

說完霍地轉起身,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似在隱忍著什麼。

他何嘗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這個方法他不想也不願意她嘗試。

「師兄。」那聲音分明是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

只見她凄然一笑,過了許久,方才說:「師兄你明白的。」這幾個字如綿似絮,輕得幾乎沒有半分力氣,纏纏繞繞到心腑間去,軟軟薄薄,竟生出一種異樣的惶然無力之感。

這輕輕細細的一句,話音落,笑未歇,歐陽凌已驟然動容。

藏在廣袖中的手隱隱發抖,歐陽凌緊緊地咬住牙,如墨汁般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心痛與不舍來。

他沉沉地望著她,四目相接,心中猛然一震,那雙眼中的堅定與絕情深深撼住了他。

自何時起,她的眼裡開始浮現如此盪人心魄的決然?

「師兄,曾經有人告訴我,若要與一個人決裂,那就要斷得乾乾淨淨的,不留下任何一絲相互牽連的東西,情斷,心也斷。」她寒聲開口,目光香兒冷冷地望著他,唇角似有意無意勾起抹笑來。

她累了,真的累了,已經不光是累到不想去愛了,還有,那些她再背負不起的曾經。

那幽然冰冷的聲音好像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冷靜,堅定,內斂,並且,有著破繭重生的釋然。

他的手驀地一抖,好像瞬間被她細微的聲音灼傷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俗話說用心制毒,毒難醫。情毒的解藥其實就在你自己身上,只是,若當真解開,種情且為情斷,只怕日後你將變得無心無情。」說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卻見她臉上始終沉靜如水,沒有一絲波動,仿若方才他所言與她無關。

「無心即無情,你只需在離心臟最近半寸位置剮下一塊肉,用作藥引,於發作之日給他服用,三日後必將痊癒。只不過瑩瑩,從今以後每到情毒種下之日,你便會胸口異常疼痛,這也就是所謂的轉移之法。」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看見他眸心突然閃現的痛楚,淡淡流連在他的目光中,徘徊不去。

她點了點頭,眉間亦不見絲毫變化,那雙淡漠的眼中竟絲絲蔓蔓地衍生出一些希望,彷彿即將要解脫。

歐陽凌沒有再說話,他的胸中此刻翻騰洶湧,心隱隱痛著,臉上再也不復溫潤之色。

而後良久,兩人皆是沉默。

右手執杯,仰首喝下微澀的茶水,倚著窗兒,帶著淺笑,看向街市。

頰邊感到清爽的微風拂來,唇邊的澀意香兒淡淡,心中醺醺然。她將身子墉懶地靠向窗邊,不經意往下一瞥,卻是霎時瞪目。匆匆起身,趴在窗棱上,目光隨著街市上的一道身影而移動。

彎彎的眼,上翹的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那冷凝的瞳中忽而閃出幾分驚喜——那張熟悉萬分的臉不是穆子祥,還有誰?

心裡咯噔一下,方才冷淡無情的眼眸快速染上愕然之意,她木然地望進窗下人群中那雙頗有些激動的眼睛,渾身一震。

他怎麼來了?腦中瞬間空白一片,她喃喃低語,目光慌亂無措地移開了些許。

但見那雙熟悉的深眸始終緊緊地攫住自己,她不由又是一陣心驚,急忙轉過身,心裡一陣后怕。

「瑩瑩,可是不舒服?」興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異樣,歐陽凌皺了皺眉頭,擔憂地問道。

他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順著方才她注視的方向一瞥,但見一道青色的身影快速閃進深巷,眼中不由浮現出幾分戲謔來。

「沒什麼,只不過想到了一些往事。」快速定了定神,駱玉華忙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手心隱隱冒汗。

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鳳玉國竟然會遇上穆子祥?

一時間,腦中閃過無數疑問,她便也沒了心思賞玩,只以身子乏了為由,匆匆坐了轎子回去。

回府的路上,她始終揣揣不安,不時掀開藍色的布簾,緊張地看著車外熱鬧的街市,卻終究沒有再望見那道身影。

夜色籠罩大地,朔風帶著哨子,嗚嗚地在夜裡低鳴。昏暗的廊燈被吹得飛斜,忽地一下,燭火暗滅,墨色的夜籠罩在長廊里,顯得很是猙獰。

只見一個孤傲的身影立於窗前,雙手負於身後,濃眉深籠,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

「皇上,夜深了,您該歇息了。」殿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夾雜著一絲不忍。

習慣性地朝後方擺了擺手,穆子墨長嘆了口氣,月光照進那雙黑曜石般的深眸中,同時照亮了裡面的孤寂與傷痛。

月光瀉落,投射於金鸞殿中,空蕩蕩的四周香兒冷冷,只有一個融進黑夜裡的身影黯然而立,那張傲視天下的臉上不再有指點江山的豪氣,不再有群臣俯拜的驕傲,只剩下一個屬於男人的無奈與痛苦。

夜很長,他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個夜,這樣站著,眼裡心裡縈繞地總是那個決然悲憤的聲音。

他不敢看銳兒,一次也不敢,他害怕從那張已略微展開的臉上看見她的影子,害怕想起那個刻骨銘心的夜晚。

記憶中,那雙決斷無情的眼睛無數次將他從夢中驚醒,每月一次的疼痛亦時時在提醒他,那個女子曾經在他生命中停留過。

。有一種思念,沒有甜蜜,只有,一刀一刀,入骨的鈍痛。

轉眼如一夢而過,所有的一切他都得到了,心中卻空蕩蕩,彷彿一個人窮盡一生去追求一個目標,可是完成後,卻驀地發現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個幻景。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一個又一個堅定的聲音,是他的父皇,是他的皇兄,他們一次一次地告訴他:這個位置只配他所擁有。

當那一晚得知她失蹤的消息,那瞬間湧來的莫大哀痛,頃刻間將他的整顆心席捲了去,彷彿被人一刀刀剮著,那種絕望與無力幾乎將他魂魄也吞噬殆盡。

只是那麼一剎那,他的所有防衛與偽裝,他的所有原則與堅持,盡數崩塌。他連夜派出京城五萬全部精兵全城搜索……最終等來的卻是沒有消息。

曾幾何時,那一直在心裡潛滋暗長的愛,那其實他早已洞悉卻從來不肯面對和揭開的愛,已無可挽回的姿態排山倒海而來。

不知道誰比誰殘忍,不知道是誰比誰傷心。過往的一切,猶如鏡花水月般不真實,猶如夢一場,除了一陣唏噓感嘆之餘一點也沒留下。

「瑩瑩,皇兄說得對,這一次,你……真的拿走了我的心。」

拭清霜,飛花零落,有無能幾?

懷醉殷勤憑闌賦,又恐流年世事。

流不盡,誰悲誰喜。

坐於南方的鳳玉朝此時雖正值夏季,但卻不若北方烈日當空,天空格外純凈,空氣中漂浮著淡淡地桂花香味,夾雜著嫩枝的清新氣息,沁人心脾。

「小姐還躺在床上?」歐陽凌皺了眉頭,目光始終望著手中裊裊茶霧,目光有片刻迷離,彷彿追尋到幼年的影子,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張刁蠻的臉。

鳳兒沒有接話,她立於公子身側,目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公子臉上的表情。

這府里下人都清楚公子的性子,當他專心思索某件事時,一邊侍侯的奴才們不得發出任何動靜,即使有急報,也照樣如此。

「哦,讓你送過去的葯,你都給她用了沒有?」沉吟好一會兒后,歐陽凌忽然又開聲道,眼中已恢復一貫的沉穩。

這幾日,他故意沒有過去看她,原是因為他早已料到那丫頭定會拚死用那解情毒的法子,為了不使她尷尬,他這才忍著心中的擔憂,囑了鳳丫頭每日暗地裡給她上那護心之葯。

也不知道傷得如何了?心下牽挂著,他這幾日也感覺懨懨的,凡事提不起精神來。

「公子若是擔憂,也可親自去看一看。」興許是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鳳兒輕聲提議道。

她早聽說公子有一個感情深厚的妹妹,卻不知這感情竟是如此這般濃烈?

就連一向冷漠精明的公子也不覺失了分寸,這幾日不時召喚她來詢問情況,更有甚,一時辰一次命人過來問消息。

「依那丫頭性子,我暫時還不能過去。不過這幾日你得多觀察觀察她有無異樣,夜裡上藥的時候也小心些。另外我已配了新葯,你想辦法讓她喝下,每日一劑。」略微又沉思了一會兒,歐陽凌望了身邊立著的丫頭一眼,細細地吩咐道。

而後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臉上不由浮現一些煩躁之色,遂又揮了揮手示意那正準備退下的丫頭停住……

「依你觀察她這身子,還需幾日可正常下地活動?」他皺了皺眉頭,不禁又想到這幾日來那新帝總是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府中有女客之事,每每他只用身子不好為由打發了。

可這拜見之禮倒是免不得,看來瑩瑩還得快些好起來才是。再者,另外還有些事情他倒也必須問問那丫頭。

「公子無須擔心,依奴婢觀察,這小姐倒也著實懂醫術,傷口處理得十分乾淨。看這光景,大約三日後便可恢復大半,五日後定當能下地活動。」鳳兒笑了笑,眼中閃過一道屬於少女的異樣神采。

歐陽凌聽罷,這才微微放下心來,遂又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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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妃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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